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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丹阳自然地将三株忘忧草攥在掌中，轻飘飘地看向他们，道：“多谢孙老和众位乡亲成全。”
孙老气得突然骂了一句什么，不等别人说话，自己先转身拂袖而去。
马姐高兴地奔过来抱住舞丹阳，道：“我就知道，我家丫头一定行的！”就好像她自己收割了这三株忘忧草一样。
舞丹阳不习惯与人抱在一起，略诧异了一下，虽然没拒绝，但是表情也并不像马姐那样兴奋和热络。
马姐高兴过之后，大概意识到这个问题，慌忙推开了些，不好意思地揉了揉头。
舞丹阳道：“怎么想到自己来收割这些无忧草？”
马姐有些不好意思，脸上红了红，道：“也不是，只是他们这次收割得慢，我等了好久也没等到收成，天要冷了，我想给丫头置办件厚衣服……”
马姐搓着手，手有些红肿，不知道是冷还是紧张。
舞丹阳微微敛眉，不知道该说什么。
应该说，她人生中似乎很少遇到这样纯粹的付出和善意。怎么看怎么觉得不真实，可是，这种感觉又那么奇怪地可以稍稍温暖她躁动又冷漠的心。
虽然她想不起她经历过什么样的人生。
“日后，我帮你。”舞丹阳沉默良久，终于做了一个决定。
她要留下来，既然什么都想不起来，她想回报对她好的人。
第210章 巫师的话（）
因为一亩地的事情，马姐高兴了好几天。
舞丹阳说到做到，自从那天之后，每日都跟着隔壁的刘三儿一起去药田里收割忘忧草，并把收割好的忘忧草规整到一处，与大家一起都交到巫师那里，以此换取生活物资。
巫师那里可供换取的东西有食物，有布料，还有其他一些生活必需品，如今是忘忧草的收割季节，巫师规定按照每人每天上交的忘忧草数量来分发换取物资的凭证——那是一小块圆片，白色的，像是贝壳，舞丹阳注意到这种材质的圆片在这忘忧村附近是找不到的。
忘忧村的村民每七天凭这种小圆片来换取一次物资，然后小圆片又进入下一轮使用。
舞丹阳有一次听刘三儿说：“这都是巫师大人的主意好，不然我们早饿死了，哪里还有现在的好日子过。”
当时舞丹阳笑了笑。
一个荒芜到要饿死人的村庄突然来了一个巫师，这个身为外乡人的巫师比这个村庄的人更熟悉这里的土地，她教大家大面积种植一种草——这种草的用处是什么谁也不知道，大家种完了收割完了就把它们都给了巫师——巫师把这些草卖到哪里去了也没有人知道，然后巫师给他们提供生产和生活资料，教他们怎么避开忘忧草的毒性，让他们感觉过上了比之前好上许多的生活……
在这里，白天和黑夜并没有什么分别，天上没有月亮，唯一的光源是村里人采集月辉的那汪泉水。泉水的源头在山顶，于是从山顶往下蜿蜒出一条银光闪烁的泉水，这就是忘忧村所有的光源。
谁也不知道忘忧村以外是什么地方，甚至，他们都记不得自己的年纪，记不得两三年以前的事情，他们把这归结于忘忧草的毒性，归结于忘忧草本身使人失忆的属性。
他们熟悉了这种生存方式，并觉得这样很好，所以也很少想着去改变。
不过，舞丹阳不是个爱多管闲事的人。她没必要去打破这个村庄固有的生存方式，即便它看起来多么奇怪，甚至或者不好。变了也不一定就会更好。她的关注点在巫师的身份和自己出现在这个地方的原因上。
显然，据村民们的描述，巫师是不需要月辉的，她似乎并不会受到忘忧草的影响。而她也采集不了月辉，她或许与巫师一样，也不会受到忘忧草的影响。
她自从掌握了规律之后，就觉得收割忘忧草十分轻松简单，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里的人收割起来总是诸多困难，不是力道不对就是角度不对，他们靠双手去收割，从来也没有见他们用什么工具辅助。所以，她也放慢速度，让自己的进度和大家都差不多。
毕竟，她也不过刚上手，她不想不知不觉给自己找惹麻烦。而且，她有意识地想看一看自己到底会不会受到忘忧草的影响。
所以，虽然每次马姐都亲自去取月辉回来，然后提醒她一定要随身携带，但是其实她去了药田之后，都会把月辉取下来，将里面的泉水倒掉。
事实证明，她也并不需要月辉，因为即便每日接触忘忧草，她也并没有忘记醒来以后发生的每一件事情。
有此她又有了另外一个猜测——她的失忆并不像马姐所想的那样与忘忧草有关，或许在马姐发现她躺在忘忧草药田里之前，她就已经失忆了。
舞丹阳对巫师产生了兴趣。
她不知道，巫师对她同样有兴趣。
舞丹阳悄悄地爬起来，以轻缓的脚步走出房间，走出去之前还回过头来看了一眼睡的正香的马姐。
即便没有日月，即便没有时间，这里的人也都已经十分规律，什么时候睡，什么时候醒，就像是身体里被设置了严格精准的程序一样。
舞丹阳轻轻地关上门，朝着载满了“月辉”的泉水源头走过去。
这里的山并不算高，其实要上山顶也不是多么费劲儿的事情。但是，似乎没有人想要去山顶。
常年的黑暗让村民必须使用照明工具。他们使用的是巫师给他们的葫芦形状的灯，灯里不是火，恐怕是这里的泉水。
不过，他们本身长期处于这样的环境下，就已经具备比寻常人优越得多的夜视能力。
舞丹阳沿着泉水往上游走，一边走一边思考，走得很慢。
山顶就在眼前，舞丹阳走着走着，渐渐看到上面站着的把自己裹在黑色斗篷中的人。
是巫师。
“我知道你迟早要来。”许久之后，巫师缓缓开口。
“这里是不能来的地方吗？”舞丹阳也缓缓回答着。
巫师没有转身，她正对着山顶那池泉水，身形瘦弱，声音低沉，她身上有一种与这里所有人都不一样的气质。
或者说，气息。
“你是修仙者。”巫师道。
舞丹阳没有说话。她也想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人。
“对了，你忘了。”巫师似乎是想起来，“不过你和那些庸人不一样。即便你忘了所有的事情，也不会忘记修行的本能。”
她蹲下身子，手掌在水中抚动，慢慢的，她掌下的水流旋转着形成一个小小的漩涡。
她抬起手，那漩涡中便冲出一道凶猛的水注；她放下手，那水注便乖巧地又退了回去。
她手中掐了个诀，那漩涡向四面溅开，那是一朵漂亮的水花。
巫师看着那朵水花，心情似乎不错。
她的手心朝下在身前水平拂过，水花消隐得毫无踪迹，之前那一切似乎都没有发生过。
她转过身，越过舞丹阳的肩膀往山下走。
“这个地方适合你。”
巫师走了。她之前在这里站了那么久，等了那么久，似乎就是为了最后这句话。
舞丹阳沉默地看着那一池水，心中有种克制不住的冲动。
巫师说的没错，一个人做过什么事情或许会被忘记，但是一个人会做某种事情的本能却不是那么容易被忘记的，那是在身体上打下的印记，甚至与思想都无关。
舞丹阳抬起手，看到指甲上一层浅浅的呼之欲出的光，感觉到体内难以形容的躁动。
第211章 北疆之后（）
北疆已经不是原来的北疆。
属于正道修士的地盘属于魔修的地盘在那天漫天飞舞的黑色碎片中完全分裂成两块大陆。无数的魔修从四面八方涌过来，他们一边兴奋地尖叫着冲向魔鱼，扯着它们的尾巴返回魔域，一边顺手收割近在眼前那些看起来没有反抗能力的白嫩嫩的修士们。
不过他们赶时间，所以并不多做纠缠，他们更害怕的是没有办法回到魔域。
当然，也有的魔修在纠缠中反而被留了下来，大家一起围上来，那被留下来的魔修不死也残。而且，他们可不是魔王，没有魔王那样强大的力量。季真人等人对付不了魔王，对付他们中的一部分人还是轻松的。
乐夷之手中的噬魔杖释放出磅礴的力量。无数魔灵围绕着魔域飞舞，将完全失去束缚的魔域拉向深不见底的谷中。
而随着噬魔杖释放完它积存的力量，两只火红色的饕餮之眼变得黯淡无光的时候，舞丹阳已经失去意识地往深谷中坠去。
北疆的修士们自顾不暇，很少有人注意到这一幕。
而萧衍和秦羽都清楚地看到，在舞丹阳掉下去的同时，乐夷之也跟着跳了下去。
秦羽在一瞬间的怔愣后，匆忙跑上前去，可是这只是徒劳。
秦牧怕他做傻事，连忙跑过来拉住他，抱着他的腰死活不让他往前一步。
理智回笼，秦羽傻傻地站在那里，他身后一片狼藉哀嚎四起的残破北疆，他身前是正在被掩盖的万丈深渊。
是的，被掩盖。
像是被挖了一个大大的坑洞一样的地方被四面八方的土地挤压。
轰隆隆，轰隆隆。
没有人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但是也同样没有人知道怎么阻止地形的变化。
陆地不断地走近，更接近。它们掩盖住魔域曾经存在的地方，只留下一道距离不到百米的深深的沟壑在那里，作为这一场诡异的战斗的见证。
萧衍最终仍没有出现。
他悄悄地退出了战场，朝门派赶去。
云炙真君很快得到了真实的消息。
“你们是哄我好玩的吧？”他冷静地问着坐在他面前，同样平静的云海真君，以及站在他身后的萧衍。
萧衍该是刚从北疆回来，他风尘仆仆，虽然面色平静，可是眼角藏着疲惫。
云海真君没有说话，他这时候也知道，说什么都没用了。他之前的保证这时候都是见了鬼的东西。
“你们是哄我玩的吧？”云炙真君仍然表现出异常的冷静。
他被云海真君困住这么多天都出不去，最后的最后，得到这么一个结果。
云海真君挥挥手，示意萧衍出去，屋里只留了云炙真君和他两个人。
“云炙，师兄对不起你。”云海真君轻轻地叹息。
良久之后，屋里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以及粗重的喘息声，闷哼声。
萧衍在外头站着，伸手摸上一颗粗壮老树的树干，感受粗糙的树皮擦过掌心的感觉，思绪到现在还没有完全从北疆拉回来。
他也不知道事情怎么会进行到那一步。他也不知道后来那些事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他将所有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都压下去，压下去，直到云海真君出来的时候，他捏紧了拳头，沉默地跟了上去。
秦惜微不知道从哪里走了出来。他双手拢在身前，缓缓地走到那棵树边，在树干上找到一抹暗红的影子。
他微微翘起嘴角，有些讽刺的样子，然后往云炙真君的洞府走去。
“云炙师伯，弟子秦惜微求见。”
里面没有人应他。
“云炙师伯，弟子秦惜微求见。”
仍然没有人应。
“云炙师伯，我进来了。”秦惜微等了等，缓缓说道。
然后，他又等了一段时间，这才走了进去。
云炙真君沉默地坐在首座。他低着头，脊背挺得很值，像一尊雕像。
屋里凌乱一片，到处都是各种物品残破的碎片和尸体。
秦惜微弯下腰，一样一样地把东西恢复原状，放回原位，有的实在是没办法再恢复原状的，就分门别类地包起来，规整到一边。
云炙真君本不想理他，可是他收拾的时间实在太长了。
他看着秦惜微收拾出四五包东西放在桌上，又在屋里转了一圈，检查有没有遗漏的东西，便问道：“你做什么？”
“师伯，您知道我是修习机关术的，这些其实还能修一修。”秦惜微一本正经。
云炙真君看到里面有几样是舞丹阳平日里偶尔把玩的小东西。
“你修好了又如何。”他顿了顿，“你都知道了？”
秦惜微点头。
北疆的情况并非只有萧衍看到了。秦惜微这段时间跟着云海真君处理门中庶务，无论是人脉还是消息，都比之前不知道灵通多少倍。
“师伯，你信不信丹阳？”秦惜微突然问道。
云炙真君一愣，不自觉地捏了一下拳头，感觉到指骨处的疼痛。
刚才用力大概用猛了。
什么意思？
秦惜微甚至笑了一下。
“我相信。”
秦惜微走的时候带走了那几包碎片。
不知道是不是魔修都去了北疆的原因，中原格外地平静。
北疆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整个事情居然有了这样一个结果。说实话，连云海真君都没有想到。
云霓真君仿佛堕入一个长醉不醒的梦境，至今也没醒来。
而舞丹阳被梦中两只火红的邪恶的眼睛所惊醒。
她一骨碌爬起来，本能地去摸常插在腰间的刀，可是，没有刀。
她穿着忘忧村中人常穿的粗麻衣服，她身上没有刀——应该说，没有任何凶器。
是了，这个村子里的人没有人会随身携带凶器。
马姐在窗下的长塌上睡得香甜。
舞丹阳再也睡不着了。
她觉得指甲很痒，全身上下都不对劲，有什么东西在体内憋了很久，想要冒出来的感觉。
可她并不知道这些感觉是什么，想要冒出来的又是什么。
她披了件衣服在身上，起身往外走去。
她想要去泉水边看一看。她发现自己在泉水边时，心情会很平静。
那汪泉水似乎能给她力量。
第212章 巫师炼药（）
舞丹阳发现巫师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巫师的声音听起来是个中年女人。她自从点名她是个修仙者，又特意告诉她山顶泉眼处对她有好处之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在舞丹阳的面前。她有时候会说些修道者的事情，或者是修仙法门，或者是旧人旧事，虽然并不指名道姓，但是舞丹阳听得出来，巫师对于修道者的事情是非常熟悉的。
渐渐的，巫师会邀请舞丹阳参与到一些事情里面。而这种邀请显然忘忧村的村民们都没有接到过。
这次，巫师邀请舞丹阳一起整理忘忧草。
这种事情无可无不可，舞丹阳也想知道巫师教大家种植忘忧草，然后把这些草怎么处理了，所以她并没有多做考虑就答应了。
马姐听说此事后很高兴。她叮嘱舞丹阳要跟着巫师一起好好学本领，看她俨然一副她就是巫师的接班人的表情，脸上喜气洋洋的。
等舞丹阳到了巫师处，她那里正有个半大不小的小伙子在看书。他看到舞丹阳，迅速将书一卷，小心翼翼地放回巫师的书柜，然后对她点了下头，飞快地离开了。
舞丹阳见过这孩子几次，好像是村中的孤儿，平日里总被叫做“猴儿猴儿”的，不大爱说话，但是有时候会帮巫师做些简单的事情。
舞丹阳发现这个“猴儿”身上有些熟悉的气息。
不，认真讲，应该是与巫师相近的气息。
巫师从旁边的暗室里走出来，正好看到这一幕，便道：“这孩子资质一般，但是勤学好问，我便留他在这里看些道门之书。”她顿了顿，看向舞丹阳，道：“与你是比不了的。”
这话虽然语气平常，但舞丹阳听着却觉得有些古怪。
舞丹阳扯了下嘴角，也没搭腔。
巫师道：“既然来了，便看看这些忘忧草，日后说不得你要自己来做这些事情，早点学会总是有好处的。”
“忘忧草是用来做什么的？”舞丹阳问道。
“炼药。”巫师也不隐瞒。
整个忘忧村的忘忧草药田有近百亩，马姐因为身体状况，之前本来分到的六亩药田最后慢慢变成了一亩。而最近，因为舞丹阳的缘故，巫师重新分配了药田，马姐和舞丹阳这边便分到了五亩。
且不说每个人手头上有多少药田，这近百亩的药田收成自然可观。这么多收成巫师都用来炼药吗？
舞丹阳跟着巫师进了旁边的暗室。
暗室之中完全一点光都没有。舞丹阳进去之后站在原地适应了一会儿，就见巫师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小袋子。她将那小袋子放在一旁的桌上，然后念动口诀将那袋子打开。
袋口开了封，巫师拿起那小袋子到了到，倒出了一小堆忘忧草。
不知道是不是舞丹阳的错觉，她觉得从袋子里取出来的忘忧草与她在田地里看到的不同。
她刚要伸手去拿，可是巫师却拦住她，只稍稍扬手，那些忘忧草便飞出旁边两人合抱那么宽的药鼎中。
忘忧草一入了药鼎，便散发出幽蓝色的光芒来。
巫师道：“忘忧草是炼制忘忧丹的主料。”
“忘忧丹？”舞丹阳没听说过这种丹药，不免上了心。
巫师点点头，道：“你大概没有听说过，但是魔族人喜欢用忘忧丹，这种丹药能让他们在短期内提升战斗力，但是却不能过量使用，否则随之而来的反噬力量会十分霸道。”她顿了顿，“魔都那边的人最喜欢这种丹药，有时会重金求取。”
魔修、魔都。
舞丹阳听到了关键词。
“忘忧村里的村民都是魔修？”
巫师摇头，道：“认真算起来，他们并不算魔修，只能说是被魔气污染的人。”
舞丹阳看她又往炼药鼎中放入其他一些材料，然后进行起火、加水、提纯等过程。
“这些便是从那泉中取出来的水。虽然不知道这条泉水是怎么形成的，但是它确实能中和忘忧草的毒性，用它来提纯忘忧草再好不过。”
舞丹阳一遍一遍看着，脑子里闪过几个零碎的片段。
炼药什么的她不是多么感兴趣，但是她想象了一下如果往鼎里扔的是其他的材料——比如说兽骨、金石等……
她脑子里闪过的零碎片段试图拼凑在一起，可是她下意识地去拼凑的时候，它们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舞丹阳默默看着，并且能猜到下一步巫师会怎么做。她觉得自己大概本来就是会炼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