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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圣通自然不知道就因着她多用了点饭,便引出这么多事来。
她正跪坐在南窗下,和刘秀、常夏、羽年一起玩叶子戏。
一片融洽和乐的气氛中,羽年也忍不住说起了和郭圣通一样的话题来。
“从前公子还小时,最爱玩这叶子戏。
公子聪明的紧,一直赢。
我们夫人几把下来,就输了个干净。
公子又偷偷地叫夫人赢回来……”
郭圣通听了好笑,“我就说嘛,怎么一会顺的不行,一会输起来又打不住脚。”
她说着看向刘秀,狐疑地道:“你是不是也让我了?”
刘秀一本正经地摇头道:“哪有?都是你让着我。”
他声音低沉,唇角微弯,显是心情愉悦。
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一句话,但郭圣通被常夏和羽年捧场地一笑竟有些羞怯起来。
她眼帘微垂,眸中荡开星光来。
刘秀一时有些失神,常夏和羽年见状掩嘴笑着起身,出了殿去吩咐宫女们打水进来。
第两百十一章 别怕()
半夜时,下起了雨。
那雨起初小的像雾,落在屋檐树梢上,像层薄纱披下来。
铅灰色厚重的云层遮蔽了寒月繁星,万籁俱寂的天地间黑魆魆。
燥热的夜风吹斜了雨雾,千万缕细线卷成一股轻烟。
它刮过满塘亭亭玉立的荷花,悄然点亮叠绿椭圆的荷叶,裹走荷花的清香。
它浮过葡萄架,冲走它一日的灰尘后继续悠然向前。
拂到温明殿的窗棂时,蒙蒙细雨已然下大。
雨点滴滴答答地打在飞鸿纹瓦当上,好似低眉顺眼的琴女正徐徐拨动琴弦。
氤氲开的湿气中流散开幽微的光影,潺潺雨流顺着瓦槽淌下来,打在白玉台阶上。
郭圣通被渴醒后,睡的软绵绵的身子没有半点力气,连叫人递水都张不开嘴来。
她艰难地把刘秀搭在她身上的手推开,心下腹诽这人怎么能大夏天的跟火炉一样?
还不自觉,天天死贴着她。
她十分肯定,她渴醒都是他害的。
她迷迷糊糊地听了一会雨声后,终于认输了。
渴,实在是渴,她现在就像一条被浪卷上来搁浅的鱼,再喝不到水就要窒息了。
她掀开帐幔,趿拉着丝履头重脚轻地下了地。
淅沥沥的雨声敲开窗棂,把昏暗的天色倾进来,只留了一盏灯的殿中光线幽暗,郭圣通试探着刚往前走了两步就听见身后响起一道低沉暗哑的声音。
“嗯?”
是刘秀。
她没有回头,只轻声道:“吵醒你了啊?我倒杯水喝,你继续睡吧。”
“回来——”
“我喝水了就回来。”她以为他没听清。
他霍然坐起身来,赤脚下了地把她按回榻上。
“乖乖坐着,一会又被绊倒了。”
他很快就倒了水回来,递过来要郭圣通就着他的手喝。
她伸手要拿杯,他不肯:“快喝。”
她还要再说什么,他就把杯子往前递到了她的唇边。
好吧,喝就喝。
她只是不习惯这么亲密。
这么说好像有些奇怪,因为更亲密无间的事他们之间都不知道来了多少次,但她就是觉得这样更不好意思。
连喝了三杯水后,郭圣通终于从干涸中缓了过来。
她踢掉脚上的丝履,拉过被躺下。
刘秀就近放下玉杯和铜水壶后,蹲下来把她的丝履摆正。
他做的太自然,自然到让她的心又紧了紧。
她咬着唇闭上双眼,听着他撩开帐幔上榻。
轰然雷鸣中,雨大了起来。
风声狂躁,滂沱大雨肆意冲涮着天地间,庭中的树木在撕扯中发出声声怒吼。
她缩在被中,被这聒噪的暴雨弄得有些烦躁。
她听见身边的人笑了笑。
那笑声很低,本该被这磅礴的雨声湮没的,但不知怎地竟清晰地落到了她耳里。
她闭着眼睛都能想象到那笑意在他眼角眉梢间流淌的样子。
可是,他笑什么呢?
刘秀似乎听到了她心中所想,一面伸手揽她入怀,一面低声道:“打雷而已,别怕。”
谁怕了?
她明明是烦躁这暴雨打扰她睡觉好吗?
“热。”她伸手推他。
他笑笑,搂得更紧了,“夜里会冷,你又喜欢踢被。”
踢被?
她长这么大什么时候踢过被?
不要造谣好吗?
她冷哼了一声,继续推他:“我现在热。”
他不为所动,“听话。”
她还要挣扎,他温热的唇就落在了她额头上。
她一下就怂了,咬着唇乖顺地窝在他怀里。
这样也不错,总比再折腾半个时辰的好。
他被逗笑,低下头来凑到她耳边轻声道:“早这么听话多好。”
听话?
她又不是小孩子!
她深吸了口气。
嗯……她心胸广阔,不和他一般计较……
他见她压抑情绪,又忍不住想逗她。
“刚刚让你就着我的手喝水就不好意思了?这还没喂你呢。”
她霍然睁开眼来,咬牙切齿地看着他:“我一直以为君候是温润如玉的君子。”
他眼底浮散开促狭的笑意,好整以暇地望着她:“哦?我怎么不知道?”
她又羞又气,几乎把牙都给咬碎了。
原来,他这么早就学会了不要脸。
他看她真动了怒,忙见好就收。
他伸手拍拍她肩膀,给她顺毛,“快睡吧,明天我该起不来了。”
刘秀所部正在蒲阳和重连军鏖战,他为此忙的脚不沾地,还要抽空思虑如何扳倒谢躬。
谢躬驻扎在邺城,刘秀又极力封锁消息,但天底下哪有不透风的墙?
只要谢躬知道了刘秀拒绝交出兵权的消息,十之八九会不等更始帝的旨意传来就当机立断地对刘秀用兵。
邯郸城不过三千守军,是抵挡不住谢躬攻城的。
而前方正气势如虹,如果贸然回防,之前所有的辛苦都付诸东流不说,还很可能被重连军和谢躬围攻。
留给刘秀的时间不多了。
他面上再淡定从容,但心下多多少少也是焦虑的吧。
郭圣通轻叹了口气,阖上眼帘,伴着瓢泼大雨睡去。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第一次在清醒的状态下相拥而眠,她睡的不是很踏实,睡到破晓的时候就睡不着了。
身侧人呼吸绵长,他的手还搭在她腰上。
她没有去推,她怕再把他惊醒。
不论前世如何,将来又如何。
他们此刻总还是荣辱与共的关系,他在前方披荆斩棘,她帮不上半点忙不说,总不能连睡都不让他睡好了。
雨还在下,只是小了许多。
她窝在他怀里,听着淅沥沥的雨声,竟也没觉得无聊。
晨光洒上帐幔时,她又困了。
她迷迷糊糊地感觉到刘秀小心翼翼地挪走压在她身上的手和腿,又给她掖好被子,才蹑手蹑脚地下了榻。
榻上少了个人,立时变得宽敞起来。
她从外滚到里,又从里滚到外。
翻来覆去地,却怎么都睡不着了。
她想着夙兴夜寐的刘秀,心间涌上复杂的情绪。
她很想抱抱他,对他说一句辛苦了。
也很想按住他,告诉他不要怕,想要的都会得到。
她心乱如麻,磨到辰时四刻才起身。
她食不知味地用过早膳后,她推开了轩窗看细雨迷蒙中的庭院。
轻烟笼罩住亭阁楼台,隐隐有些仙境的感觉。
天被痛痛快快地洗过一场后,湛蓝清澈极了。
清新的空气中没有了恼人的暑热,来往的宫人们步伐也不再急匆匆。
她只站了片刻,就坐回了书案前。
她要给母亲写封信。
第两百十二章 大江()
她告诉母亲,等温明殿中的葡萄熟了,就摘一大筐送回去,让她尝尝。
她还告诉母亲,况儿黑了瘦了,但是不要担心,他很适应这里,天天忙的脚不沾地。
写到这里,她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提了一嘴刘秀。
她告诉母亲,刘秀也忙,但好在一切都很顺利,让她不要担心。
洋洋洒洒地写了六张纸后,她才终于搁下笔。
由着风吹干墨迹后,她整理整齐后一对折小心地装起来交给羽年,“送回去给我母亲。”
羽年笑着接过。
她接着又道:“你和常夏有什么要带回去的东西也搭着一块走。”
羽年眼中闪过喜悦之色,她俯身谢过后才出了殿。
巳时,雨停了,漫天浮云散去,太阳出来了。
没用上两刻钟,庭院里就被晒干了。
等到用午膳时,殿里重新摆上了冰山。
丝丝凉气透过来,扑在郭圣通后背上。
一碗酸萝卜老鸭汤打开了她的胃口,她就着清蒸金鲳鱼和豆豉鲮鱼油麦菜吃了两碗饭,又用了碗汤才搁下筷子。
虽还是没动牛羊肉,但胃口明显好转了不是?
常夏喜得又叫小侍女拿了钱去赏齐越宝。
齐越宝这回再把钱递给小侍女,小侍女就笑着推脱,还是齐越宝强塞过去她才收了。
小黄门就是再傻,也知道齐越宝这是找到了伺候主母的窍门。
他很想问,但想想即便齐越宝告诉他,他也没什么作用便恹恹地去收拾了。
小黄门不问,中厨的人下午时却找了个借东西的借口来问齐越宝。
齐越宝笑,并没有藏私。
“夫人苦夏,吃不下油腻的,做点酸香爽口的开胃就对了。”
他没有告诉来人,他隐隐觉得夫人很可能不是苦夏,而是怀孕了。
但这话,他是怎么都不会说的。
等来人走后,他吩咐小黄门洗小半盆山楂去蒂放进淡盐水里泡着。
小黄门很想说,夫人又没吩咐要吃什么山楂,可别马屁拍到了马腿上。
但想到那一吊钱,他闭上了嘴。
小黄门忙着的时候,齐越宝也没有闲着,他利落地削了三个刚下来的黄桃切成块。
热锅后放进一小把饴糖,等糖化后水煮开后下黄桃。
他见小黄门已经忙完,便叫小黄门盯着刻漏,让他一刻钟后叫他。
齐越宝反握住刀,用刀柄在山楂果柄略微用力按出压痕后,再猛地用力往前一推,果核就被推了出来。
小黄门余光瞧着,忍不住夸道:“您真厉害。”
齐越宝笑笑,语气平淡地道:“这是最基本最基本的东西,算不得什么。”
他看了一眼小黄门,“仔细看着刻漏,别过了时间。”
小黄门忙偏过头去。
齐越宝往灶里添了把柴火后,又取了只锅来倒了把饴糖进去。
融开后,他放进刚好能没过糖的水,用大勺不停地在锅中打着旋,直熬到糖浆冒起泡来才倒进山楂。
他动作轻缓,耐心地把每颗山楂都裹上糖浆才挪了锅,让它慢慢凉下来。
他把半碗淀粉倒进浅底锅上,慢慢地烤熟后均匀地洒在已经凝固的山楂上,他略一搅拌,一道白霜山楂就做成了。
他仔细地摆了盘,望向小黄门身前的刻漏。
等着时间到了,小黄门回头叫他,被他吓了一跳。
齐越宝拿青釉莲花罐装了糖水黄桃后,又盯着刻漏走了一刻钟,便站起身来吩咐小黄门:“送到夫人那去。”
小黄门洗过了手后,提上三层食盒去了。
他顶着大太阳到了温明殿后,宫人告诉他夫人去了偏殿,他只得苦哈哈地又往偏殿去。
到偏殿门口时,他叫人给拦下来了。
他解释道:“奴婢是东厨里的,特来给夫人送些甜品。”
宫人看了看他,还是不让他进去,“你在这等着,我去叫常夏姊姊来。”
常夏很快就来了。
她身量高挑,穿水绿色襦裙,明**人。
她的态度比那宫人就和善的许多了,她问清楚后便接了小黄门手里的食盒,又拿了一吊钱赏他:“麻烦你跑这一趟了。”
小黄门接钱后却没走,他解释道:“奴婢一会正好把食盒带回去,而且——”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夫人用的满不满意,奴婢们也关心的很。”
常夏莞尔,“那你便在这等着吧。”
说罢这话后,她转身进去了。
郭圣通正躺在软席上枕着瓷枕仰头望着葡萄架,一串串青绿的葡萄挂满了葡萄架。
她想,正可惜,还没熟。
但想到那酸味,她又禁不住有些想吃。
“夫人——”常夏唤她。
她懒得起身,嗯了一声。
“厨下送来了两样甜品,您要不要尝尝看?”
常夏说话的功夫间,已经和羽年一起把白霜山楂和糖水黄桃摆在了案上,香甜的味道立时浮散开来。
郭圣通坐起身来,明黄色的黄桃和披着一层白霜红灿灿的山楂在清亮的光影中显得分外可爱。
“好端端地怎么想起给我送吃的呢?”
她来了也有几天了,但东厨不用她吩咐就主动送东西来还是头一次。
羽年笑,“您之前苦夏,东厨哪敢往您跟前凑?如今见您有了些胃口,便做点甜品送来。”
郭圣通也笑,“我有这么可怕吗?”
她拿起调羹先吃了口黄桃,嗯,甜,香,脆。
她一面吃一面问:“黄桃这就下来了吗?”
羽年道:“刚下来。”
郭圣通吃了几口黄桃后,又执起筷子吃山楂。
酸甜的味道在舌尖一弹开,她便停不下来筷子。
两样甜品吃了个七七八八后,她觉得有些撑,站起身来踱步。
她吩咐常夏:“这么大热天的还要在灶火前转,你看着赏东厨一下。”
常夏笑着应是,又道:“东厨来送甜品的小黄门还在门口等着,夫人要不要见见?”
“行”郭圣通道。
常夏便吩咐宫人去门口叫小黄门过来。
小黄门显然没见过什么贵人,紧张的都同手同脚了。
郭圣通看出他紧张,语气便尽量轻柔些:“这两样甜品我吃着都很喜欢,你们费心了。”
小黄门涨红了脸,磕磕绊绊地答道:“……您……您喜欢……您……”
郭圣通忍不住笑了,“别怕,就是问你几句话。”
小黄门恨不得伸手进嘴里把舌头捋直,怎么能关键时候这么怯场呢?
“你叫什么名字?”
“刘……刘大江。”
第两百十三章 庖人()
巴掌大的葡萄叶密密麻麻地爬满葡萄架,遮蔽了午后炙热的阳光。
偶有两三缕金线穿透层层阻拦洒下,给黑底红绘檀木案上的云纹描出金边。
刘大江觉得自己成天在灶台前打转,脚底都冒着油烟味。
他知道贵人们没有不爱干净的,是以他刚走到葡萄架边上就站住了脚,任由火辣辣的阳光直射在他后背上。
才这么一会功夫,他后背就渗出热汗来。
那汗从后背爬到额头来时,就变成了冷汗。
他说完话后,便屏气敛息地等待着。
很快,他就听到夫人笑了。
那笑声很轻,很悦耳。
“你家门口有条大江?”
刘大江摇头,尽量让自己镇定下来,“没……没有,只有条小溪……奴婢……父亲说大气点的名字有福气,就给奴婢取了大江。”
郭圣通没有问他是怎么变成小黄门的,那定是桩伤心事。
她话锋一转,“那给我做饭的庖人叫什么?”
“齐越宝。”刘大江想提醒夫人齐越宝只是庖丁,但他不敢。
他听见夫人笑道:“这倒是个好名字。”
刘大江接话道:“奴婢听他说,他父亲念过几天书,苦思冥想了好几天才起了越宝这个名字。”
越宝,越宝……
谁家孩子不是千金难换的宝贝呢?
可怎么就沦落到现在要靠伺候人活着?
郭圣通不想问,也不敢问。
她叫常夏赏他二两银子:“拿着吧,辛苦你们了。”
刘大江有些犹豫,他想告诉夫人常夏之前已经赏过他了,可他还是不敢。
从前住在这里的皇帝曾宠爱过一个美貌宫人,可后来不知怎地一句话冒犯了他,他便立时叫人拖下去砍了。
人头被一刀砍落后喷涌出来的鲜血染红了白玉地砖,那头掉在地上咕噜噜地滚了好几步。
他隔着老远看着,起初的新鲜好奇全都退去,只有惊惧遏制不在地漫上来。
那夜,他做了一个噩梦。
梦里那个被砍了头的是他,他拼命在地上摸索着他的头,鲜血依旧在源源不断地往下冒,地砖上又湿又黏。
“你在找这个吗?”
他听见一个清脆的声音。
而后,有什么沉甸甸的东西落到了他手上。
他摸了摸,那是人头。
他欣喜若狂地接过,连声道谢。
他把头安上后,终于看见了眼前的人。
是她。
那个惨死的宫人。
他毛发倒竖,极度恐惧下叫都叫不出声音来。
宫人冲他嫣然一笑,“你的头反了……”
…………
之后很长时间,他总是不自觉地去摸脖子。
嗯,头还在,还在。
又过了很久之后,那个皇帝死了。
宫人们终于敢光明正大地议论他了,刘大江在一旁默默地听着。
“……你们知道吗?就那个孟月儿……”
有人不耐烦地打断他,“谁啊?”
“孟月儿你们都忘了?这才多久啊?孟美人,从前那个最受宠的孟美人……”他极力提醒着众人。
一说孟月儿没人知道,说孟美人倒是立马就有反应了。
“哎呀,她啊。这我知道,原来她叫孟月儿啊。”
自从出了个歌女为后的卫子夫,有几个美貌宫人不在对镜自照后对未来生出无限期待呢?
可几百年下来,又有谁成了下一个卫子夫?
孟月儿被封为美人后始终荣宠不衰,大家艳羡嫉妒之余都猜她能不能成为卫子夫第二。
谁能料想到那皇帝说杀就杀?
过后也没人敢提起。
如今旧事重提,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