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鸾归桐-第8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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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瞧着她们的嘴一张一合,渐渐那声音消散了,有什么暌违已久的东西划过了她的脑海。

    她浑身一震,下意识闭上了眼。

    “……以贵人有母仪之美……宜立为后……而固辞弗敢当……列于媵妾……”

    “固辞后位?她是伟大贤淑了,可怎么没人问我要不要她让?”

    “……我不需要,真的不需要!”

    “怎么在你娶我时,没能容我固辞呢?”

    “……如今说得这一切都是我贪心得来的……我宁愿嫁给旁人……”

    “她委屈?是,她是委屈,可她也不傻……当时情景,诸将群臣容得她说不吗?一个新兴的政权经得起再一次折腾吗?”

    “……她贤明远播,她母仪天下……那我这么多年陪你历经艰辛,给你生儿育女,又算什么呢?骄纵猖狂?这可真给我涨见识了!”

    “我是占了她的地方,可你们从来也没有给我说不的机会。”

    “我想说不,从在真定时就想说不!”

    “对不起她的,从来都是你!可世人偏偏把一切罪责都安在我头上!”

    “……难怪吕后后来要把天下都握在手中,因为良人不良,只有权力是永恒的……”

    “……生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了,管他死后怎生评判?”

第两百二十六章 退兵() 
愤懑的指责声像一张绵密的大网紧紧把郭圣通罩住。

    她知道,那是她自己的声音。

    恍惚间,她又回到了那个令人窒息的梦境。

    她跪在冰凉坚硬的白玉地砖上笑请刘秀废后,他气得拂袖而去。

    她颓然侧躺下来,掩面无声痛哭。

    地上太冷,她双膝又麻木酸痛,哭到后来差点喘不上来气。

    偏生耳边的愤懑怨愤之声还在继续,她头都快被念炸了。

    她怒不可遏,霍然睁开眼喝道:“好了!谁离了谁活不得?”

    耳边的聒噪声戛然而止,潮水般地退去。

    她的耳根终于清静了,她长叹了口气缓缓睁开眼。

    常夏和羽年瞠目结舌地望着她,见她睁眼忙低下头去。

    屋子里静得落针可闻。

    她楞了一下,而后反应过来:常夏和羽年以为她在呵斥她们。

    她有心解释,但又没法开口。

    告诉她们,刘秀以后会废她?她怨念太深重生了?

    那她们是该高兴还是悲愤抑或恐惧?

    她双手藏在宽大的袍袖下,缓缓攥成拳,“传膳吧。”

    常夏和羽年飞快抬起眼帘瞟了她一眼,见她情绪转好,忙躬身退了出去。

    用过晚膳后,郭圣通心不在焉地听了半卷书便躺下了。

    屋里惯例留着一盏灯,昏暗温馨的光影扑到帐前,榻里一片幽微。

    她躺到三更的打更声响起也没有睡着。

    她望着帐子顶,心里又流淌过暮间那响在耳边的话。

    为什么要说刘秀委屈了那个女子?

    听意思,她原本就该是皇后?

    可一个贵人宜立为后,把她这个嫡妻原配放到哪去了?

    而且更重要的是,是那贵人坚持不从,她郭圣通才能被立为皇后?

    高祖从前那般宠爱戚夫人,也不敢弃吕后而封其为后?

    刘秀得多爱那贵人啊!

    爱到觉得不该得她的东西她没得着都是委屈了她!

    连带着郭圣通都对不起她!

    这究竟是什么道理?

    也不知什么时候这贵人才会出现。

    她真是迫不及待想看看前世输在什么人手底下。

    恨那贵人吗?

    不恨。

    怨命不好吗?

    也不怨。

    这样乱世中,能锦衣玉食地活到现在已经胜过无数人了不是吗?

    情之一字,最是误人,没有了也好。

    她活下去的指望还多的很不是吗?

    母亲,弟弟,还有这肚子里的孩子。

    她的手轻柔地抚上高高隆起的肚子。

    前世时,她都能被奉为太后。

    今生,又有何不可?

    但说到这个,她的不解更重了。

    她既做到了太后,那她前世便是胜者。

    那贵人再受宠又如何?

    还不是下一个戚夫人?

    她该畅快才是啊,哪来的执拗?

    她究竟为什么要重生?

    …………

    夜里睡的虽晚,但郭圣通记挂着城外形势,第二日仍是起了个大早。

    用过早膳后,她本还想去议事殿。

    但想去想去究竟还是作罢了。

    她又不懂带兵打仗,还扛着这么个大肚子,去了除了添乱什么忙也帮不上。

    昨日里说了全权托付给吴汉,便要用人不疑。

    她逼迫自己沉住气,可等着消息的滋味实在是太难熬了。

    就像看天吃饭的农夫一样,谁知道今天是响晴还是下大雪?

    那都没准的事。

    不对。

    这比喻还不恰当,农夫侍弄土地久了,猜天气十次还能猜中七八次呢。

    “立夏不下,旱到麦罢……立夏不下雨,犁耙高挂起……”

    刘秀不还曾教过她民谚来看天象吗?

    她叹了口气,苦笑了一声。

    “常夏,接着昨天的给我念……”

    …………

    听了一天书听得头昏脑涨后,到暮间终于有消息传来。

    敌军见守军镇定自若,虽灌了满耳朵刘秀失踪的谣言,但究竟不敢轻信。

    双方对峙了一个白天,到底也还是没用兵。

    这一天便算是混过去了。

    吴汉还传信说,已经查明王丰和耿弇也失踪了。

    刘秀倘若是失散于乱军之中,很有可能和他们在一起。

    郭圣通舒了口气,微微安心了些。

    她还是盼着他活着的。

    她不能把前世的怨恨带到今生的刘秀身上。

    等他这辈子也对不起了她,再恨也不迟。

    她紧绷的心弦放缓后,夜里总算睡了个实成觉。

    翌日起身,她精神很足,也不再那么忐忑。

    常夏问她还听书吗?

    她摇头,“看皮影戏吧。”

    皮影戏始于战国,但真正闻名天下还是在武帝时。

    倾国倾城的李夫人香消玉殒后,武帝思之甚切,几乎到了茶饭不思的地步。

    方士李少翁觉得机遇来了,言能致其神。

    武帝信之,于是少翁以方夜致鬼,几如李夫人还幄坐而步。

    武帝激动不已,欲上前相见,被少翁所阻,言李夫人亡魂会被惊散。

    武帝悲切,作诗:“是耶?非耶?立而望之,偏婀娜,何冉冉其来迟!”

    少翁因此拜为文成将军,后虽装神弄鬼失败被杀,但郭圣通仔细回味这个故事,总觉得李少翁的皮影戏要比世人看到的精彩百倍不止。

    武帝是什么?

    开疆扩土的一代大帝!

    李少翁弄出个扁平生硬的影子就能把武帝糊弄过去?

    武帝那么好糊弄的话,能应对得了内诸侯外匈奴的难局?

    必是活灵活现,武帝才会情难自已,要上前和李夫人相见。

    她脑海里胡思乱想着,等着一出戏演完后,丝竹声跟着停下来才反应过来忙叫赏。

    看皮影戏也没意思。

    踏雪赏梅想必有意思的很,可这么冷的天常夏和羽年会叫她出去吗?

    夜里熄灯躺下的时候,她摸着高高隆起的肚子笑。

    又混过去一天。

    人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她还没体会过那般刻骨的思念。

    但现下真真是一刻钟都漫长的很。

    时间就像是凝固了一般,走得慢极了。

    郭圣通不知道,前方诸将因为她一次都没来过问,都当是她个沉得住气的。

    私底下彼此相见了都有愧色,“论急谁能急过主母去?来日主公回来听说了,只怕得狠狠笑话我们。”

    “是啊,是啊,如今想想实在是没什么好慌的。”

    “便是最坏的结果,我们也可以去迎主公侄子抑或奉小主公为主。”

    “这都是高祖嫡亲的血脉,大义名分上站得住脚,何愁大事不成?”

    等着第四日晨间,竟传来了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尤来、大抢、五幡趁夜退兵了。

    吴汉率军前去追击,临行前打发人来报她。

    她颔首:“敌军趁夜而退,必是摸不清我军底细,不敢轻易开战。

    此番退走,我军若是不追,敌军便将生疑。

    这些我都省得,请建策侯放手施为。”

第两百二十七章 生产() 
隔了四五天后,传来捷报。

    大军追到安次县后逐一击破敌军,斩敌三千多人。

    常夏和羽年喜得不行,进出的脚步都轻盈起来。

    侍女们摸不清底细,但也跟着高兴起来。

    歇过午起来,羽年便笑着凑上来:“齐越宝方才打发人来送了百合干贝冬瓜汤,您要不要趁热用一碗?能去腿脚的水肿。”

    上月的时候,郭圣通就因为大肚子行动不便,坐卧都需要人帮忙。

    略微坐会便腰酸背痛,疼得她躺下就不想坐起来。

    还总像喝多了水,可艰难地去如厕又没感觉。

    不去吧,还觉得憋得慌。

    到这个月的时候,脚也水肿的厉害,原先合脚的鞋已经穿不下了。

    许多时候就是躺着,都觉得腿涨得慌。

    十月怀胎,可真不是件容易事啊,更别说临了还要闯生产的难关。

    经历了如此种种磨难,几个母亲能不疼身上掉下来的这块肉?

    像刘荷花母亲那般的实在是少见。

    郭圣通水肿的难受,喝了这些汤品后确实感觉能缓解许多,当下趁着烫喝了一大碗,额间漫起一层细汗来。

    羽年接过碗递给小侍女,还没来得及说话,殿外就响起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常夏兴冲冲地跑进来:“夫人,君候回来了。”

    殿里静了静。

    郭圣通被炸得耳边发麻,呆呆地望着常夏。

    刘秀回来了?

    羽年推她:“夫人,您怎么了?怎么都不说话?”

    她回过神来,脸上浮起笑意:“到哪了?”

    “已经进城了。”

    “扶我下地。”

    她双手都没劲的很,常夏和羽年一左一右才把她搀扶下来。

    刚一下地,郭圣通便觉得有一股热流席漫下来,浸湿了她的裙子。

    她叫常夏掀开裙子看,常夏立时煞白了脸。

    羊水破了。

    她吞了吞口水,尽量镇定地望向郭圣通:“夫人,好像是羊水破了。您别怕,我这就去叫乳医。”

    要生了?

    现在?

    七活八不活,怎么这会要生?

    不会是情绪波动太大闹的吧?

    乳医很快便进来了,只一眼便肯定地道:“夫人这是要生了,快服侍夫人往产房去。”

    啊!

    真的是要生了啊!

    郭圣通不自觉地去咬嘴唇,这也来得太突然了,她还没做好心理准备,总以为要四月初才会发动。

    常夏和羽年带着人把她扶到产房去躺好后,把被羊水浸湿的衣裙换了下来。

    乳医和催生婆有条不紊地吩咐侍女们做准备,常夏还忙里偷闲地想起来叫人去通知刘秀。

    大家都很镇定。

    郭圣通也慢慢平稳下心绪来。

    嗯,没事。

    总是要生的。

    她放松下来,才发现自己还在疼着。

    只是那疼是可以忍受的,酸酸麻麻的时有时无。

    熬了一个多时辰后,乳医们说她产道还没开,叫侍女们把她扶下来走动走动,说是这样能助产。

    凭心而论,郭圣通是真不想起来。

    起来一下多麻烦啊。

    但为了生产的顺利些,她还是配合地坐起身来。

    在产房里踱步了大半个时辰后,她有些饿了。

    乳医听说后,忙道:“快叫厨下做些吃食来,这生产最需要的就是体力了。”

    郭圣通被她说得又紧张起来,她用吃来抵抗害怕,一口气吃了一大碗用老母鸡汤下的汤饼。

    用过饭后,她实在是不想走了。

    乳医也不强求,叫侍女们服侍着她躺下。

    产房自她去年夏天诊断出有孕时便准备起来了,她没事时也常来坐坐,对环境倒是适应的很。

    她躺了会,渐渐眼皮沉重起来了。

    等着再醒来时,已经入夜了。

    她是被疼醒的。

    这次的疼是没法忍受的疼。

    羽年又急又好笑,“夫人这都什么时候了,您怎么能睡着?”

    乳医在旁宽慰道:“睡了也好,补充了体力。”

    郭圣通疼的冷汗直流,说不出话来。

    催产婆忙拿了软木给她咬着,“您疼就咬这个,省得咬着舌头。”

    郭圣通艰难地点头。

    太疼了。

    就像有人使劲拽着她的肚子往下拉,撕裂的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想叫。

    但是嘴里含着软木,叫不出来。

    于是,她就哭,极其无奈地哭。

    母亲骗她,大舅母也骗她,说什么生孩子不是很疼,忍一忍就过去了。

    这明明不是啊!

    疼得简直惨无人道好吗?

    她一面哭一面想,以后她要更孝顺母亲才是。

    还有况儿,要是敢惹母亲生气,她就打他。

    乳医凑到她耳边道:“您别哭啊,这一哭就泄气了。您别怕,我们都在呢。”

    郭圣通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

    她脑子里已经疼得一片空白了,什么前世今生,什么爱恨情仇,那是什么?

    她全都不知道了。

    疼了好一阵子后,刺骨的疼痛渐渐退去。

    大约一炷香后,那锥心的疼痛再次涌来。

    如此这般折腾了两个多时辰后,她刚换的干净衣衫已经像是从水里捞起来了。

    她浑身软绵绵地,连哭的力气都没了。

    天啊!

    五个!

    她前世生了五个!

    她真佩服她自己。

    疼到后来,阵痛都没有了,变成一直在疼。

    她疼得意识模糊,感觉自己一会飘起一会落下的。

    又过了很久之后,乳医凑到她耳边欣喜地道:“夫人,夫人,头出来了……再使使劲就好了……”

    使劲?

    她也想使劲。

    可真的是太累了。

    她艰难地睁开眼,眼前的人都重影了。

    她阖上眼,一动都不想动。

    羽年见她脱了力,忙凑到她耳边大声道:“夫人,您别睡啊……别睡……君候就在外面等着呢……您再努力……”

    刘秀——

    她咬牙切齿起来。

    对,她就是被刘秀要回来的消息闹得情绪激动的。

    她得骂他,还得在他带回来那个什么贵人的时候潇洒地往他身前一站。

    “给我和离书,孩子我带走。”

    帅!

    太帅了!

    她这么一想,涣散的意识又聚集回来了一些。

    但仍是没有力气,整个人像泡进水里浑身骨头都酥软了似地没劲。

    她听见乳医大叫,“拿参汤来——”

    母亲说过,喝了参汤就有力气了。

    她努力张开嘴,一口一口地咽下去。

    大半碗参汤下去后,她终于找回了点精神。

    她闭着眼深呼吸几下,用尽全身的力气努力。

    终于,她恍恍惚惚地听得了满屋人的欢呼。

    生下来了吗?

    她极力想睁开眼,但是睁不开。

    她迷迷糊糊地听到孩子响亮的哭声。

    嗯,健康就行。

第两百二十八章 双安() 
复汉二年二月初六,北平县。

    晨光破晓,昏沉沉的天地间渐渐明亮起来,被黑夜模糊了模样的连绵群山线条慢慢清晰。

    高大的槐树上堆满了沉甸甸的雪团,压得枝叶受不住了便倏然落下去一大块,砸得地上一响。

    偶有三两声山鹰苍凉的鸣叫声幽幽传来,落在人耳里,叫心都跟着发颤,不自觉地就想叹气。

    刘秀伫立在山坡上,凌厉的风在他耳边呼啸盘旋。

    他望着颇为开阔的山谷,满脸凝重。

    数百匹战马被悍勇的骑兵勒住,喷出的鼻息在半空中聚在一起形成一股白烟。

    一员威风凛凛的大将肃然立于他身后,同样是满脸凝重。

    那将领看起来约莫刚过弱冠之年,眉目清朗,英姿勃发,正是被刘秀赞为少年英雄的上谷郡太守耿况长子耿弇。

    谁都不想说话。

    刘秀缓缓阖上双眼,数天之前的战事又浮现在他眼前。

    …………

    正月十三时,他领军北上至元氏县攻打尤来、大抢、五幡。

    顺,太顺了,简直是势如破竹。

    他被胜利冲昏了头脑,追到北平县时只领五百骑兵便敢上前阻击三千敌军。

    他忘了小长安的教训,忘了在以少击多的昆阳之战中他是如何小心谨慎,忘了出发前桐儿是如何反复地叮嘱他不可轻敌。

    忘了,全忘了。

    于是,理所应当地败了。

    他率残军逃到顺水北时被追上,于是回头又战。

    还是败。

    混战之中,他被乱军冲散,独自策马到得水边高岸,得遇突骑王丰。

    王丰护卫着他和耿弇汇合后,他按着王丰的肩膀跨上战马,回头笑着对耿弇说:“差一点闹了大笑话啊。”

    他其实笑不出来。

    今次落败,责任全在他。

    那些大好男儿,都是因他枉死了。

    可局面已经够糟了,他不能露出半点泄气模样。

    上得马后,一路浴血奋战,总算杀出了条生路。

    疾奔至一处山谷后,刘秀猛地勒住缰绳。

    太静了,静得反常,静得鸟雀声都没有。

    耿弇催马到刘秀身旁:“主公,有些不对劲。”

    刘秀点头。

    山谷里透着一股杀气。

    他从前在乡间常听人说杀气,彼时不以为意,但在领兵后在沙场间打滚的久了,他不得不承认确实有杀气一说。

    只是容不得他多想,身后已经隐约传来号角之声,敌军追上来了。

    刘秀把心一狠,霍然从腰间抽出刀来催马往前。

    “铮……”

    数千精骑随后整齐划一地抽出战刀,轰然向前。

    伏兵从山林中跃出,和追兵一起嘶吼着冲向他们。

    耿弇勇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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