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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国-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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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不好,我还是走吧。他们还以为我怎么样了,正在找我呐。回头我再来。”她说着踉踉跄跄地走了。 
  约莫过了一个钟头,长廊上又响起了凌乱的脚步声。像是一路上跌跌撞撞走过来的。 
  “岛村先生!岛村先生!”女子尖声喊道,“啊,不见了,岛村先生!” 
  这纯粹是女子纯洁的心灵在呼唤自己男人的声音。岛村出乎意外。可是她的尖声无疑已响彻整个客栈。岛村有点迷惑,刚想站起身来,女子就用指头戳进纸拉门,抓住格棂,顺势倒在岛村的怀里了。 
  “啊,你在呀!” 
  女子缠着他坐下,偎依着他。 
  “没醉嘛。嗯,谁醉啦?难受,我只觉得难受。脑子清醒着呐。啊,想喝水。坏在掺威士忌喝。那玩意儿上脑,头痛得厉害。那帮子人买的是廉价酒,我不知道……” 
  她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通,然后不停地用掌心抚揉着脸儿。 
  外面的雨声骤然大起来。 
  稍松开手,女子就瘫软下来。他搂着她的脖子,她的发髻差点儿被他的脸颊压散了。他顺势将手探入她的怀里。 
  女子没有答应他的要求,两臂交叉压在他所要求的东西上,像上了门闩似的。也许因为酩酊大醉,她已经使不上劲儿了。 
  “这是什么玩意儿!他妈的,妈的!我累极了,这是什么玩意儿!”她说着突然咬住了自己的胳膊肘儿。 
  他大吃一惊,连忙拨开她的胳膊肘儿,只见上面留下了深深的牙痕。 
  但是,她已经听任他的摆布了。她自己只顾乱写起来。说是要写自己喜欢的人的名字,于是一连写了二三十个戏剧演员和电影演员的名字,然后把“岛村”二字连续写了无数遍。岛村掌心里那难得的丰满的东西,渐渐地热起来了。 
  “啊,放心了。我这就放心了。”他温存地说,甚至有一种母性般的感觉。 
  女子忽然觉得难受,拼命地挣扎着站起来,伏倒在房间另一个角落里。 
  “不行,不行。我要回去,我回去啦!” 
  “走得了吗?下着大雨呐。” 
  “光脚回去,爬着也要回去!” 
  “危险呀!你要回去,我来送你。” 
  客栈在小山冈上,有一段陡坡。 
  “松松腰带稍躺一会儿,醒醒酒好吗?” 
  “那样不好,这样就行了,我习惯了。”她说着端端正正地坐起来,挺着胸脯,只觉得憋得慌。推开窗扇,想吐又吐不出来。她本想扭动身子翻滚几下,可是咬紧牙关强忍住了。这样持续了好一阵子。有时又振作起精神,连连嚷着要回去。不知不觉间已过深夜两点。 
  “你睡吧。喂,叫你睡嘛。” 
  “那你怎么办?” 
  “我就这样,等醒醒酒就走,得趁天亮以前赶回去。”女子膝行过去拉住岛村:“不要管我,叫你睡嘛。” 
  岛村钻进被窝,女子便趴在桌上喝了几口水。 
  “起来。喏,叫你起来嘛。” 
  “你到底要我做什么?” 
  “还是躺下吧。” 
  “你这是什么话!” 
  岛村爬了起来,一把将女子拖了过去。 
  于是,左右闪躲着脸的女子倏地伸出了嘴唇。 
  这之后,她又梦呓般地倾诉着苦衷: 
  “不行,不行呀!你不是说只交个朋友吗?” 
  这句话她不知道重复了多少遍。 
  岛村被她那真挚的声音打动了。他锁紧双眉,哭丧着脸,强压住自己那股子强烈的冲动,已经感到索然寡味了。他甚至在想是否还要遵守向她许过的诺言。 
  “我没有什么可惋惜的。决没有什么可惋惜的啊。不过,我不是那种女人,不是那种女人啊!你自己不是说过一定不能持久吗?” 
  她醉得几乎麻木不仁了。 
  “不能怪我不好呀。是你不好嘛。你输了。是你懦弱,不是我。” 
  她说漏了嘴,为了拂除心头的爱欲,连忙咬住了衣袖。 
  她好像掉了魂,沉默了好一阵子,突然又想起来似地尖声说道: 
  “你在笑呐。在笑我是不是?” 
  “我没笑啊。” 
  “在偷笑我吧。现在就是不笑,以后也一定会笑的。”女子说着伏下身子,抽抽嗒嗒地哭起来。 
  但是,她很快停止抽泣,紧贴着他,温柔、和蔼地细说起自己的身世来。她似乎完全忘掉了醉后的痛苦,只字不提刚才的事。 
  “哎哟,只顾说话,把时间都给忘了。”这回她脸上飞起一片红潮,微微地笑了。 
  她说:“得在天亮之前赶回去。” 
  “天还很黑。附近的人都起得早。”她说着,好几次站起来,推开窗扇看了看。 
  “还不见行人呢。今早下雨,谁也没下地。” 
  对面的层峦和山麓的屋顶在迷濛的雨中浮现出来,女子仍依依难舍,不忍离去。但她还是赶在客栈的人起床之前梳理好头发,生怕岛村送到大门口会被人发现,于是她慌慌张张跑也似地独自溜走了。而岛村也在当天回到了东京。 
  “你那时候虽是那么说,但毕竟不是真心话,要不然谁会在年终岁暮跑到这样寒冷的地方来呢?后来我也没笑你嘛。” 
  女子陡地抬起头来。她那贴在岛村掌心上的眼睑和颧骨上飞起的红潮透过了浓浓的白粉。这固然令人想到雪国之夜的寒峭,但是她那浓密的黑发却给人带来一股暖流。 
  她脸上泛起了一丝迷人的浅笑。也许这时她想起“那时候”了么?好像岛村的话逐渐把她的身体浸染红了。女子懊恼地低下头,和服后领敞开,可以望到脊背也变得红殷殷的,宛如袒露着水灵灵的裸体。也许是发色的衬托,更使人有这种感觉吧。额发不太细密,发丝有男人头发粗,没有一根茸发,像黑色金属矿一样乌亮发光。


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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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岛村头一次触到这么冰凉的头发,不觉吃了一惊。他觉得也许这不是由于天气寒冷,而是这类头发本身就是这样的缘故,所以也就不由得定睛细细打量一番。女子却在被炉支架上屈指数起数来,数个没完没了。 
  “你在数什么?” 
  他问过之后,女子仍旧默默地屈指数了好一阵子。 
  “那是五月二十三日。” 
  “是吗,你是在数日子呐?七、八月连着都是大月嘛。” 
  “哦,第一百九十九天。正好是第一百九十九天。” 
  “你怎能记得那么清楚是五月二十三日呢?” 
  “只要翻翻日记就知道了。” 
  “日记?你记日记?” 
  “嗯。翻阅旧日记是我的乐趣啊。不论什么都不加隐瞒地如实记载下来,连自己读起来都觉得难为情哩。” 
  “什么时候开始的?” 
  “去东京陪酒前不久。那阵子手头钱不富裕,自己买不起日记本,只好花两三分钱买来一本杂记本,然后用规尺划上细格,也许是铅笔削得很尖,划出来的线整齐美观极了。所以从本子上角到下角,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小字。等到自己买得起日记本,反而不行了,用起来很浪费。就说练字吧,本来常在旧报纸上写,现在就直接在成卷的信纸上写罗。” 
  “没有间断过吗?” 
  “嗯。十六岁记的和今年记的最有意思。每次赴宴回来,换上睡衣就记。不是回来得很晚吗,每每写到一半就睡着了,有些地方现在还看得出来。” 
  “是吗?” 
  “不过,不是天天都记,也有间歇的时候。在这山沟沟里,所谓出席宴会,还不是老一套?今年只买到那种每页都带年月日的,不合适。因为有时一下笔就写得很长。” 
  比起日记来,岛村格外感动的是:她从十六岁起就把读过的小说一一做了笔记,因此杂记本已经有十册之多。 
  “把感想都写下来了吗?” 
  “我写不了什么感想,只是记记标题、作者和书中人物,以及这些人物之间的关系。” 
  “光记这些有什么意思呢?” 
  “没法子呀。” 
  “完全是一种徒劳嘛。” 
  “是啊。”女子满不在乎地朗声回答,然后直勾勾地望着岛村。 
  岛村不知为什么,很想再强调一声“完全是一种徒劳嘛”,就在此时,雪夜的宁静沁人肺腑,那是因为被女子吸引住了。 
  他明知对于这女子来说不会是徒劳的,却劈头给她一句“徒劳”。这样说过之后,反而觉得她的存在变得更加纯真了。 
  这个女子谈到小说的事,听起来仿佛同日常所用的“文学”两字毫不相关。看来这村庄人们之间的情谊,也只是交换着看看妇女杂志而已,除此之外,就完全是孤孤单单地各看各的书了。没有选择,也不求甚解,只要在客栈的客厅等处发现小说或杂志,借来就翻阅。她凭记忆所列举的新作家的名字,有不少是岛村所不知道的。听她的口气,像是在谈论遥远的外国文学,带着一种凄凉的调子,同毫无贪欲的叫化子一样。岛村心想:这恐怕同自己凭借洋书上的图片和文字,幻想出遥远的西方舞蹈的情况差不多吧。 
  她好像几个月才盼来了这样的话伴,又饶有兴味地谈起不曾看过的电影和戏剧。一百九十九天以前,那时她也热衷过这类谈话,难道她忘记了自己曾情不自禁地投到岛村怀里的那股劲头了吗?此时此刻她仿佛又因自己所描述的事物而连身体都变得热乎起来了。 
  但是,看上去她那种对城市事物的憧憬,现在已隐藏在纯朴的绝望之中,变成一种天真的梦想。他强烈地感到:她这种情感与其说带有城市败北者的那种傲慢的不满,不如说是一种单纯的徒劳。她自己没有显露出落寞的样子,然而在岛村的眼里,却成了难以想象的哀愁。如果一味沉溺在这种思绪里,连岛村自己恐怕也要陷入缥缈的感伤之中,以为生存本身就是一种徒劳。但是,山中的冷空气,把眼前这个女子脸上的红晕浸染得更加艳丽了。 
  不管怎样,岛村总算是重新评价了她。然而今天对方已当了艺妓,他反倒难以启齿了。 
  那时她酩酊大醉,懊悔自己的胳臂麻木不仁,下死劲地咬住胳膊肘,嚷道: 
  “这是什么玩意儿!他妈的,妈的!我累极了,这是什么玩意儿!” 
  她脚跟站不稳,摇晃两下便栽倒在地上了。 
  “决不可惜啊。不过,我不是那种女人。不是那种女人啊!”岛村想起这句话,踟蹰不前了。女子敏感地觉察到,条件反射似地站立起来。这时正好传来了汽笛声,她说了声“是零点的上行车”,然后猛一下拉开纸窗,然后推开玻璃窗,一屁股坐上窗台,身体倚在窗栏上。 
  一股冷空气飕地卷进室内。火车渐渐远去,听来像是夜晚的风声。 
  “喂,不冷吗?傻瓜。” 
  岛村也站起来,走过去,倒是没有风。 
  这是一幅严寒的夜景,仿佛可以听到整个冰封雪冻的地壳深处响起冰裂声。没有月亮。抬头仰望,满天星斗,多得令人难以置信。星辰闪闪竞耀,好像以虚幻的速度慢慢坠落下来似的。繁星移近眼前,把夜空越推越远,夜色也越来越深沉了。县界的山峦已经层次不清,显得更加黑苍苍的,沉重地垂在星空的边际。这是一片清寒、静谧的和谐气氛。 
  女子发现岛村走近,就把胸脯伏在窗栏上。这种姿态,不是怯懦,相反地,在这种夜色映衬下,显得无比坚强。岛村暗自思忖:又来了。 
  然而,尽管山峦是黑压压的,但不知为什么看上去却像茫茫的白色。这样一来,令人感到山峦仿佛是透明而冰凉的。天空和山峦的色调并不协调。 
  岛村捏着女子的喉节,一边说“天这么冷,要感冒的!”一边使劲把她往后拽。女子一把抱住窗栏,哑着嗓子说:“我要回去啦!” 
  “你就走吧。” 
  “让我就这样再坐一会儿。” 
  “那么我洗澡去。” 
  “不,你留在这儿。” 
  “把窗关上吧。” 
  “让我就这样再坐一会儿。” 
  村庄半隐在有守护神的杉林后边。乘汽车不用十分钟就可以到达火车站。那里的灯火在寒峭中闪烁着,好像在啪啪作响,快要绷裂似的。 
  女子的脸颊,窗上的玻璃,自己的棉袍袖子,凡是手触到的东西,都使岛村头一回感到是那样的冰冷。 
  连脚下的铺席也是冷冰冰的。他正要独自去洗澡时,女子这回却温顺地跟上来,说:“请等一下,我也去。” 
  女子正要把他脱下的散乱的衣裳收拾到篮子里去,一个投宿的男客走了进来,发现女子畏缩地把脸藏在岛村怀里,就说:“啊,对不起。” 
  “没什么,请进。我们要到那边去。” 
  岛村连忙说了一句。然后就那么光着膀子,抱起篮子走进了旁边的女澡堂。女子当然是装成夫妻的样子跟了上去。岛村默默地头也不回就跳进了温泉。他放心了,正要放声大笑,又急忙把嘴凑到泉口,胡乱地漱了漱口。 
  回到房间,女子轻轻地抬起仰着的头,用小拇指把鬓发撩上去,只说了一声:“多悲伤啊!” 
  女子像是半睁着黑眸子。可是,凑近一看,原来那是她的睫毛。 
  这个神经质的女子彻夜未眠。 
  窸窸窣窣的腰带声把岛村惊醒了。 
  “那么早把你吵醒,真对不起。天还没亮呐。我说,请你看看我好吗?”女子关上了电灯,“看见我的脸吗?看不见?” 
  “看不见,天还没亮嘛。” 
  “胡说。你好好看看,怎么样?”女子说着,把窗子全推开了,“看见了吧?不行啊,我回去啦。” 
  黎明时分这么寒峭,岛村有点意外。他从枕边抬起头,望见天空仍是一片夜色,可是山峦已经微微发白了。 
  “对了,没关系,现在是农闲,一早不会有行人的。不过,会不会有人上山呢?”女子喃喃自语,拖着系了半截的腰带来回走动。 
  “刚才五点钟的那趟下行车好像没有下来客人。客栈里的人起床还早呐。” 
  女子系好腰带,还是时而站起,时而坐下,然后又踱来踱去。这种坐立不安的样子,像是夜间动物害怕黎明,焦灼地来回转悠似的。这种奇异的野性使她兴奋起来了。 
  这时间,可能室内已经明亮,女子绯红的脸颊也看得很清楚了。岛村对这醉人的鲜艳的红色,看得出了神。 
  “瞧你这脸蛋,都冻得通红啦!” 
  “不是冻的,是卸去了白粉。我一钻进被窝,马上就感到一股暖流直窜脚尖。”说着,她面对着枕旁的梳妆台照了照镜子。 
  “天到底亮了。我要回去了。” 
  岛村朝她望去,突然缩了缩脖子。镜子里白花花闪烁着的原来是雪。在镜中的雪里现出了女子通红的脸颊。这是一种无法形容的纯洁的美。 
  也许是旭日东升了,镜中的雪愈发耀眼,活像燃烧的火焰。浮现在雪上的女子的头发,也闪烁着紫色的光,更增添了乌亮的色泽。 
  大概为了避免积雪,顺着客栈的墙临时挖了一条小沟,将浴池溢出的热水引到大门口,汇成一个浅浅的水潭。一只壮硕的黑色秋田狗蹲在那里的一块踏石上,久久地舔着热水。门口晾晒着成排客用滑雪板,那是从库房里刚搬出来的,还发出轻微的霉味。这种霉味也被蒸气冲淡了。就连从杉树枝头掉落下来的雪,在公共浴池房顶上遇到热气,也融化变形了。 
  女子从山上客栈的窗口俯视过黎明前的坡道。过些时候,从年底到正月这段日子,这条坡道将会被暴风雪埋没。那时赴宴就得穿雪裤'冬天套在和服外面穿的一种裤子。'、长统胶靴,还得披斗篷,戴头巾呢。到了那时节,积雪会有丈把厚。岛村现在正下这条坡道。不过,他从路旁高高地晾晒着的尿布下面,倒是可以望见县境的山峦,上面的积雪熠熠生辉,显得格外晴朗。绿色的葱还没被雪埋掉。 
  村里的孩子正在田间滑雪。 
  一走进村里的街道,就听到从屋檐滴落下来的轻轻的滴水声。 
  檐前的小冰柱闪着可爱的亮光。 
  一个从浴池回来的女人,仰头望着在屋顶扫雪的汉子说:“喂,请你顺便扫一扫我们的屋顶好吗?” 
  女人感到有点晃眼,用湿手巾揩了揩额头。她大概是个女侍,趁着滑雪季节早早赶来的吧。隔壁是一家茶馆,玻璃窗上的彩色画已经陈旧不堪,屋顶也倾斜了。 
  一般人家的屋顶都葺上细木板,铺上石子。那些圆圆的石子,只有阳光照到的一面,在雪中露出黑糊糊的表层。那不是潮湿的颜色,而是久经风雪剥蚀,像墨一般黑。一排排低矮的房子静静地伏卧在大地上,给人这样的感觉:家家户户好像那些石子一样。真是一派北国的风光。 
  一群孩子将小沟里的冰块抱起来扔在路上,嬉戏打闹。大概是冰块碎裂飞溅起来的时候发出闪光非常有趣吧。站在阳光底下,觉得那些冰块厚得令人难以置信。岛村继续看了好一阵子。 
  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独自靠在石墙上打毛线。她穿着雪裤,还穿上高齿木屐,却没有穿袜子,可以看得见在冻红了的赤脚板上长着的冻疮。坐在旁边柴标上的一个约莫三岁的小女孩,心不在焉地拿着毛线团。从小女孩这边牵到大女孩那边的一根灰色旧毛线,发出了柔和的光。 
  从相隔七八家的一所滑雪板工厂传来了刨木的声音。另一边的屋檐下,有五六个艺妓站着聊天。那个女子可能也站在那里。直到今晨才从客栈女侍那里打听到她的艺名叫驹子。果然女子一本正经地瞧着他走过来。女子必定满脸通红,佯装若无其事的样子,岛村还没这么想,驹子已经连脖子都涨红了。她本可以背过脸去,但却窘得垂下了视线。而且,当他走近时,她慢慢地把脸移向他那边去。 
  岛村感到自己的脸颊好像也在发烧了,正要急步走过去,驹子却立刻追赶上来。 
  “到这种地方,真难为情啊!” 
  “要说难为情,我才难为情呢!你们那么一大堆人,吓得我不敢过去。你们经常是这样的吗?” 
  “是啊,过了晌午饭常常是这样。” 
  “你这样红着脸,嘎达嘎达地追上来,不是更难为情吗?” 
  “那倒无所谓。” 
  驹子断然说过之后,脸颊又飞红起来,就地停下脚步,攀住路旁的柿子树。 
  “想请你到我家来坐坐,才跑过来的啊。” 
  “你家就在这里吗?” 
  “嗯。” 
  “要是让我看看日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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