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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读-第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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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怀信半夜尿床,哼哼唧唧地哭,我迷迷糊糊地爬起来给他换尿布,换下旧的,发现新的没有了,正打算去储物间拿一点……却发现一楼书房的灯亮着,好多天没回过家的周峻茂和郑凯风在里面密谈。”

    “那段时间,集团的战略重点是东亚地区,周氏想趁着国内鼓励外资进入的时候抢占市场和廉价劳动力,这一块业务是郑凯风亲自掌舵的,当时他的行李箱还放在门口,应该是刚下飞机,如果不是因为怀信等不了,看见他们俩,我一定掉头就跑,可没办法,我只好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地通过书房,往储物间蹭,但就在这时,我听见郑凯风说 ‘死透了,你放心,绝对没有痕迹’……类似这样的话。”

    周怀瑾说到这里,顿了顿,伸手撑住额头,用力按着太阳穴,深吸了口气:“当你时刻处在小命不保的恐惧中时,你就会知道那种感觉,某些关键词会让你特别敏感——我乍一听见‘死’字,都没来得及联系上下句的语境,第一反应就是他们要对我动手了,吓得手脚冰冷地僵在了原地。”

    “然后我听见周峻茂说‘我看新闻,好像出了点意外’。郑凯风就说,‘你说那个姓董的吗?不用管他,他什么都不知道,自己不长眼非得卷进来,命不好’。周峻茂就笑了,说了一句‘世界上没有花钱的不是,贵一点无所谓,省事就行。’”

    “等等,”骆闻舟突然说,“周先生,麻烦给我一个确切时间,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毕竟已经是二十多年前了,周怀瑾能把大致对话复述出来,已经是当时极端恐惧下,肾上腺素狂飙的功劳,其他细枝末节,他一时半会真的很难立刻想起来,不由得微微皱起眉。

    费渡端详着他疲惫的脸,用笔帽有节奏地轻轻点着木质的桌子:“周总,白天学习工作,夜里带小孩,连成年人也吃不消,你当时应该还在念书吧,他影响你了吗,上课的时候困不困?”

    “还好,我课业不重,就是每天上午的基础课有一点……”周怀瑾顺口回答,说到这里,仿佛一下抓住了遥远记忆的小尾巴,“对了,是商学院——我当时在念商学院,十七岁,第一年。”

    那就是二十一年前。

    “你说当时书房的门没有关上,”费渡接着说,“那就应该不是寒冷的冬天,也不是需要开空调的夏天?”

    “对!当时天气不冷不热,不是九月就是十月——我妈妈神经衰弱,入了夜,家里不会有人随便走动,而且大部分在我家做事的人都听不懂中文,所以他们敢开着门说话。”

    骆闻舟和费渡对视了一眼,低头给陶然发了一条短信:“二十一年前九月或者十月,周氏或者董家有没有发生过什么事?”

    陶然的声音很快在他的耳机里响起来:“有,我正想告诉你,当年的九月十六号,董晓晴的母亲死于车祸。”

    骆闻舟眼角一跳——周峻茂车祸身亡的日期也正好是九月十六号,费渡“入职”的第一天!

    “我当时听到这里,再也不敢逗留,连忙跑了,但心里一直记着这件事,当年资讯不发达,在国外想知道国内的消息没那么容易,我在郑凯风的行李箱上看到了他的托运信息单,查到出发城市的缩写就是燕城,于是偷偷找了一个信得过的中国留学生同学,请她帮忙托人调查和‘燕城’‘董姓’‘意外身亡’有关的消息。”

    骆闻舟低头翻看外面同事传到他手机上的旧新闻:“你查到的是不是国内一个知名企业家车祸身亡的消息?”

    “是,三个月以后,他一手创立的公司被境外资金并购,这笔境外资金的来源,就是周氏在开曼群岛注册的一个壳。”周怀瑾一摊手说,“你看,一个凶手,杀第一个人的时候,没有受到惩罚,第二次他再下手,就会更加无所顾忌,我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好像玩游戏开外挂的人,作弊是会上瘾的。杀一个周雅厚,两个小混混一举成了著名的企业家,成功迈入上流社会,再杀一个拦路石,成功接收这地头蛇在国内的人脉,至少获得了十年的发展优势——当年内地虽然鼓励外资进入,但真正的好项目,人生地不熟的外资是拿不到的,费总,你多少接触过生意上的事,知道在一个陌生地方铺人脉、和本地品牌竞争,需要多大的成本吗?”

    费渡叹了口气:“我还知道买个正好想寻死的大货司机,肯定贵不到哪去,令尊真是个‘玩不过就掀棋盘’的人。”

    “那个女的……那个姓董的,”周怀瑾伸手盖住自己的眼睛,声音有些虚弱,“她动手的时候说了一句话,只有我……和怀信听见了。”

    “她说了什么?”

    “她说‘一个还不够,为什么你们连我爸爸也不肯放过’。”

    骆闻舟一皱眉:“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她好像认为是我通过什么方法,利用了那个肇事司机……也就是她爸的复仇心理,制造了周峻茂的车祸。”周怀瑾摇摇头,“但我真的没有那么大的能量,如果周峻茂真的死于人为,我建议你们去找郑凯风。”

    骆闻舟皱起眉,蓦地想起董晓晴临死前对他说过的话。

    “他也是那些人里的一员”……

    董晓晴的母亲意外身亡如果不是事故,是一起人为策划的阴谋——那么肇事司机和目标同时当场死亡的情形,和周峻茂的车祸简直是一模一样。

    “他们”指的难道是一群不惜以命换命的“马路杀手”?

    燕城这郎郎的天光之下,有个“死亡车队”吗?

    骆闻舟猛地站起来:“提审郑凯风。”

    陶然同步听见了周怀瑾的审讯过程:“等等,董晓晴认为周怀瑾是幕后黑手?我不是很明白,她怎么会这么想?”

    “这要看她得到的神秘邮件里有多少信息,比如她知不知道周怀瑾被绑架一案是自导自演的、杨波并不是周氏的私生子、二十年前的车祸是郑凯风和周峻茂合谋策划的。”从审讯室里出来的费渡插话说,“周怀信报警的时候,唯恐天下不乱地嚷嚷了很多胡话,其中一条,就是他认为有人泄露了周峻茂的行踪和乘坐的车型,让董乾卷进了‘豪门斗争□□’的谣传里,董乾能成功完成自杀式袭击,周氏内部应该有一个和他接头的人,综合以上信息,你们觉得这个人最有可能是谁?”

    郎乔说:“还有,周怀瑾他们全家都不知道他其实是亲生的,有没有可能也是人为误导的结果?比如周怀瑾还小的时候,父母可能只是不确定,一直有人说这孩子像隔壁老王——毕竟周怀瑾长的确实不像周峻茂,然后有个‘朋友’有一天跑来跟周峻茂说,现在有一种新技术,可以做这个亲子鉴定,但是周氏这么大的一个集团,肯定不好闹出这种给人看热闹的事,所以只能私下里偷偷做,那个‘朋友’又自告奋勇去帮忙——就像周怀瑾陷害杨波的那招……”

    这时,电话铃疯狂地响起来,打断了郎乔的话音,不知为什么,她接起来的瞬间就有种不祥的预感:“喂?”

    电话那头传来奉命跟踪郑凯风的刑警的声音:“乔儿,告诉老大,郑凯风跑了!”

82。麦克白(二十三)

    郎乔看了一眼窗外黯淡低沉的天色,感觉越发的暗无天日:“大哥,不是吧,怎么跑的?什么时候发现跑的?你们好几个人,连个老头也看不住吗,还行不行了?”

    骆闻舟一伸手从她手里接过电话。

    电话那头的刑警十分委屈,因为在此之前,除了周氏的经济问题需要限制几个关键人物出境外,针对周怀瑾的绑架案调查,目标主要集中在杨波、胡震宇和周怀信等人身上,郑凯风身边当然也留了人,但他们没把郑凯风列为监视重点,盯得不严——毕竟争遗产也好,私生子婚生子大战也好,都跟他老人家没什么关系。

    如果不是董晓晴刺杀周氏兄弟节外生枝,周末一到,盯梢的可能就从他身边撤了。

    “今天早晨,郑凯风照常去市中心的周氏大楼,我们跟了一天,刚从公司出来,我们眼睁睁地看着他在停车场上车的,一路跟到郑凯风在本市的别墅,就听见老大你说要找他问话,当时车还没进他家院门,我们就给拦下来了,结果发现车上那老头根本不是他!”

    “被人调包都不知道,也不知道你那眼睛长在脸上是喘气还是吃饭用。”骆闻舟简直有点恨铁不成钢,随即,他话音微微一顿,又说,“把那几个引开你们的同党都带回来,陶然,带人去周氏大楼里,调监控,申请搜查证,郑凯风的办公地点、境内银行账户、住所……全部查一遍,这个人肯定有问题,不然他跑什么?”

    “郎二,你们几个联系交通部门,在所有进出城的高速、国道上设卡,给机场、火车站、长途汽车站的安检发通知,注意这个郑凯风的体貌特征,都动起来,现在还来得及,不能让他离开燕城!”

    郎乔本来期待着审完周怀瑾就下班,她打个车,还能赶上夜场的电影,这样看来算是彻底泡汤了,忍不住哀嚎了一句:“最近咱们怎么那么多事啊,都怪水逆!”

    陶然还以为她说的话和案子有关,忙问:“什么逆?”

    郎乔有气无力:“水逆,水星逆行。”

    山顶洞里长大的陶副队一脸莫名其妙,没听懂这是哪个山寨的黑话:“啊?往哪逆?不都是自西向东吗?”

    “……”郎乔运了一口气,同情地拍拍陶然的肩膀,“好的,陶副,我们都知道你没有女朋友了——我是说今年实在太不正常了,从上半年到现在,咱们加了多少次班了?一个月的工作量已经超过了去年全年,一个案子接着一个案子的,还都是大案——不是分局出事,就是持续二十多年的连环绑架杀人案浮出水面,最次也是个豪门恩怨,闹得满城风雨的——我说领导们、同事们,咱们这里还是和平宁静的国际化大都市吗?我怎么觉得自己在叙利亚前线?”

    她说者无心,陶然听了,心里却“咯噔”一声——

    对,这种频率根本不正常。

    确实,这城市太大、人太多,总会有一些藏污纳垢的地方,是生活在朗朗乾坤下的人们注意不到的,但痼疾之所以能成为痼疾、能长期存在,它一定已经进化出了某种生存和隐蔽的方式,或许会随着社会的不断进步而逐个被抖落出来……可总不会这么巧、这么集中吧?

    这大半年来,所有的事都好像是一条被引线拴在一起的大地红,一个火星下去,争先恐后地全给炸了出来。

    陶然无来由地又想起了那个神秘的“零度阅读”,忍不住在骆闻舟已经走到门口的时候开口叫住了他:“等等,老骆!”

    骆闻舟脚步一顿。

    陶然说:“你还记得师父当年……”

    骆闻舟“啊”了一声,不等他说完,就连忙接话说:“对对对,我知道,老杨的忌日快到了,要不是你提醒我这差点忘了,所以这案子一定得尽快告一段落,过几天还得买花去看师娘呢!”

    陶然倏地愣住。

    骆闻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伸手一推费渡的肩膀:“公车不够调配就开自己车,回来给你们报销油钱,不想周末加班就动作快点!”

    他飞快地说完,催着费渡快步走了。

    “陶副队,我们现在就去周氏大楼吗?”

    直到身后肖海洋突然出声,陶然才回过神:“嗯?嗯……对,走——经侦科的同事应该还有人没走,我开车,你先给他们负责人打个电话……”

    骆闻舟方才不但打断了他,还说了句错话——只有熟人能听明白的错话。

    他们师娘,也就是老杨的夫人,是个工作繁忙的事业型女性,老杨还在的时候,他们跟这个师娘就没见过几面,后来老杨殉职,她受的打击很大,总觉得是警察这份工作夺走了她的亲人,那之后就格外不愿意看见老杨生前的同事,所以骆闻舟他们也都尽可能地不去打扰她,每年都是悄悄地提前一天去扫墓,年节时趁老杨的女儿杨欣放寒假,偷偷把孩子叫出来给她塞点年货和压岁钱。

    他们更不会“买花去看师娘”——师娘花粉过敏,这还是去年春节,骆闻舟偶然心血来潮多买了束花,杨欣告诉他们的,就他俩知道。

    陶然皱起眉,骆闻舟拿这么一句不着四六的话打断他,在暗示他什么?

    “你这车太招摇,”骆闻舟回手合上费渡那辆巨型suv的车门,“停车场稍微挤一点就不好往里塞,还费油——哎,看着点门。”

    费渡稳稳当当地把车开出了大门口,拐上路口,随手打开车载广播,信号清晰流畅,丝毫没有异常。

    “看来我这里没有窃听设备。”费渡把广播调小了声音,又伸手摸到驾驶台下面一个不显眼的小设备,扫描了一圈,见车里没有异状,他才笑了一下,“毕竟我天天换车开,自己都弄不清有多少辆。”

    骆闻舟有点心累地一点头,伸了个懒腰——

    寄到董家的神秘邮件正好和调查董家的警察擦肩而过,肖海洋因此暗示,寄邮件的人熟悉市局的办事风格,很可能是内部人员,骆闻舟当时把他撅回去,其实是否决了这个猜测的。

    因为警方对董家的调查是明摆着的,他们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撤,连住在同一个小区的邻居都知道,避不开有心人的眼睛,如果送这份快递的快递员就是嫌疑人,避开警察非常容易,根本不用内鬼。

    肖海洋的猜测不能作为依据。

    都是朝夕相处的同事,骆闻舟是万万不肯平白无故怀疑谁的。

    可是郑凯风逃走的时机就太微妙了。

    董晓晴刺杀周怀瑾是正午前后,当时情况太混乱,骆闻舟光顾着追凶,费渡在周怀信那边,各自分/身乏术,谁都没能控制住场面,在场记者又多,第一波警察还没赶到,报道已经见诸各路媒体了。

    如果郑凯风是在那时看完新闻后立刻逃走,那还比较正常——不过要真是那样,他现在早就出城不知道跑哪去了。

    但是很明显,刚传出董晓晴刺杀周怀瑾的消息时,郑凯风老神在在,根本不认为这能牵连到他什么——因为二十一年前,他和周峻茂都不知道书房门外有个心惊胆战的少年。

    那么,为什么偏偏是在周怀瑾说出了二十一年前的秘辛之后,他立刻仓皇出逃?

    整个刑侦队……或者市局,到底谁是他那只偷听的耳朵?

    “按照常理,”费渡突然出声,“你现在实在不应该坐我的车,毕竟,从各种角度来说,我都比较像你们当中的‘内鬼’。”

    骆闻舟看了他一眼。

    “首先,我认识郑凯风,对周氏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熟悉。”费渡的手放松地搭在方向盘上,“第二,整个事件都是在我来之后发生的,按照正常的逻辑,基于对历史信用记录的分析,新来的总是最可疑。”

    骆闻舟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师兄在你眼里,难道就是个刚跟人表完白、转头就怀疑对方的人渣?”

    费渡一愣。

    骆闻舟不等他开口,又说:“我知道不是你,因为你这个人啊,实在是相当的独,和别人的关系仅止步于利益交换,我实在想不出来,郑凯风那里有什么东西能比你哥我的美色更吸引你。”

    费渡:“……”

    他哄人的时候,甜言蜜语从来都是脱口而出,自觉水平已经很高,然而领教了骆神这位没事拿甜言蜜语自己哄自己的人物,才知道自己在这方面远远不及,应该谦虚点。

    “说得对,”费渡别无选择,只好干巴巴地复议了他这句自夸,“意思是我现在可以开小差,把车停在路边亲你吗?”

    “不行,办正事呢。”正直的骆队公私分明地说,“另外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你师兄可能是个智障,只是刚才看在我帅的份上没直说而已。”

    费渡看在傍晚那碗面条的份上,实在不想挖苦他,然而除此以外没别的话好说,只能闭嘴。

    “其实是因为在审讯室里听你问周怀瑾话,”骆闻舟说,“他弟弟出事以后,周怀瑾没有质问董晓晴为什么这么做,你当时就推断出,周怀瑾可能隐约知道董晓晴什么事,但这件事一定是他受了刺激以后才想起来的,否则一开始就不会冒险容她靠近——胡震宇是周怀瑾的人,周怀信是他的宝贝弟弟,杨波是他最近密切关注算计的对象,如果事情和这三个人有关,那他的反应不应该这么迟钝。”

    费渡点点头:“确实,我下午在医院的时候就在想,这个董晓晴会不会和郑凯风有关系。”

    骆闻舟公事公办地说:“如果你和郑凯风是一伙的,你不可能对他一无所知,以你的聪明,肯定能在周怀瑾开口之前就能大概推断出他要说什么,那郑凯风不可能这时候才接到通知。”

    这理由听起来有理有据多了,费渡毫无异议地接受:“他这时候才跑,确实是有点晚了。”

    骆闻舟却叹了口气:“费渡,如果我没有理由、没有逻辑,就只有一句‘我相信你’,你会怎么样?”

    费渡一愣,随即他的眼角狡猾地一弯,刻意压低了声音说:“我会非常感动,恨不能单膝跪在你脚下。”

    “别他妈扯淡了,”骆闻舟往后一靠,“你只会觉得我要么是缺心眼,要么是在睁眼说瞎话。”

    费渡笑了笑,却没反驳。

    “你还记得王秀娟吗?就是何忠义他妈。如果是她坐在这里,就算你把刀子举到她胸口,她也不会觉得你要杀她,你觉得她对你的信任也是缺心眼吗?”

    费渡避重就轻地说:“背后议论一位上了年纪的女士的智力,这很不礼貌——再说萍水相逢,她又不了解我。”

    “我认识你七年多,我应该算了解你,”骆闻舟说,“我也选择信任你,当然,你要是有一天辜负我,我会很伤心的,伤了心可能就不爱你了。”

    费渡本应顺杆爬地调笑回去,可是莫名觉得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从旁边蔓延过来,压住了他的胸口,让他一时词穷。

    好在骆闻舟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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