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旋风少校 作者:[苏] 尤里安·谢苗诺夫-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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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说,”盖世太保分子拖长声音说,“你在明斯克干过什么工作?”

  “在理发店工作。”

  “那里有很多家理发店。是在哪家?”

  “叶列明斯基理发店。”

  “详谈一下这家理发店的室内装饰。”

  “好吧……一间很长的屋子,里面有椅子,就这些……”

  “你们那儿有几把理发椅?”

  “他们审问过斯捷潘,现在想从我这儿验证一下。可是审问斯捷潘的只有一个老头儿,为什么又来了这个便衣?斯捷潘大概是坐在一间黑屋里,他们对他进行神经战。但是为什么来了个盖世太保分子?难道斯捷潘出问题了?也许是我出问题了?不可能!他不会出卖我,不会!”

  “我们有三把理发椅。”

  “三把,”盖世太保分子若有所思地重复道。“三把,这很好……正好是三把理发椅,这太好了……”

  他打开一本封面用德文写着“明斯克”的文件夹,开始心不在焉地翻阅着。

  “我们那边是不搞这种表演的,”科利亚暗暗想道。“这只能吓唬小孩子……”

  “你们那儿有三把理发椅,好极了,”盖世太保分子又重复了一遍。“你是用哪一把理发椅干活儿的?”

  “那要看情况……”

  “你没有自己固定的理发椅吗?”

  “我主要是在一扇大玻璃窗前干活儿。那里可以看到大街上的情景……你知道,那是很有趣的……”

  “可以看到姑娘,小腿,裙子……”

  “一点不错。”

  “你一个月拿多少钱?”

  “我们是周工资,老板每个周末付钱。这是市长的命令,你难道没听说过?”

  盖世太保分子微微一笑,科利亚知道自己做对了:他们从各个方面套他的话,不是单刀直入,而是从远处入手,通过各种细节。

  “你再讲讲,”盖世太保分子依然拖长声音说道,“你们理发店的墙上有什么画没有?”

  “有两张画,”科利亚干巴巴地答道。“怎么,你不相信我的证件?”

  “是什么样的画?”

  “跟所有理发店一样。男人和女人,梳着各种发型。”

  “好……你用的是什么工具?俄国的,还是德国的?”

  “先是俄国的,后来弄到一副德国的,是索林根的钢。”

  “哪一副好用?”

  “当然是德国的。”

  “为什么‘当然’?”

  “因为名气大。”

  盖时太保分子打开自己的黑提包,取出剪刀、梳子和推子。

  “你现在给我们表演一下你的技术吧,”盖世太保分子说:“同意吗?”

  没等科利亚回答,他就生硬地下令道:“把托罗波夫叫来。”

  “这就去,”舒尔茨先生,“年老的军官答道,走出了房间。

  舒尔茨!科利亚仿佛当头挨了一拳。起初他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很快就想起了斯捷潘讲的关于盖世太保分子舒尔茨的故事──一个红脸膛和膀大腰圆的家伙,曾劝斯捷潘作为契卡的接头人出庭作证。

  3、电台在哪儿?

  一个小时后阿尼娅醒了。她觉得只闭了一会儿眼。她一看到头上那陌生的天花板,“顿时感到一阵晕眩,全身也紧张起来。不过她一看见苍蝇坐在窗前,也就定下心来。苍蝇的姿势和一小时前一模一样:一只胳臂支在白漆窗台上。

  他跷着二郎腿坐在那里──舒舒服服,就象战前一样,一点不紧张,好象不是在德国人的后方,倒象是完成任务后坐在司令部的小屋里,那么悠然自得,无忧无虑。

  “啊,”他微笑了一下,“睡醒了?”

  “睡得不错。”

  “我一直在看你:你真美,为什么要派这么美的来?可以派丑点的……”

  “这是为什么?”

  “不为什么……丑点的被捕了也不可惜。”

  “每个人都是人……再说,问题不在于长相如何。”

  “你就不用谈灵魂问题了,没有必要,”苍蝇说,“我们在学校都学过了。电台在哪儿?应该去找我们的人,林中游击队的电源已经用完了,他们现在已经成了哑巴。”

  “应该去取电台。”

  “你藏的地方可靠吗?”

  “我埋起来了。”

  苍蝇吹了一声唿哨说:“那就别想再找到了。”

  阿尼娅笑笑说:“能找到。明天去找。咱们两人去找吗?”

  “不,三个人。我再带上一个人。”

  “什么人?”

  “一个……小伙子……是我小组的。”

  “他不是咱们的人?”

  “既然帮我工作,也就是咱们的人了。”

  “这个不错。我是问:他是派来的,还是当地人?”

  “当地人。是我发展的。”

  “我该怎么叫你?‘苍蝇’似乎不大好出口。”

  “我叫安德烈。你呢?”

  “阿尼娅。”

  “真名呢?”

  “我可没问你的真名……”

  “我的真名叫安德里,区别不大。”

  阿尼娅朝苍蝇瞥了一眼,暗暗想道:“他这是怎么,发疯了?竟然说出了自己的真名?”她没说话,坐到小桌前,拿出镜子梳头。

  “你怎么不烫发?如今时兴电烫。”

  “对我不合适。”

  “你穿得还可以,”苍蝇接着说,“还象回事……别的人呢?穿的是战利品还是订做的?”

  “各人不一样。”

  “头头是穿蓝色西服跳伞的吧?”

  “不,是工作服。”

  “他穿的鞋是什么样子?不记得了?是什么颜色?”

  “不记得了……”

  “你在地图上标明了藏电台的地点吗?”

  “我把地图也埋了。”

  “埋在哪儿?”

  “离这里不远。”

  “去把地图取来。”

  “最好晚上去。别担心。即使夜里我也能找到,我在林中留有标记。”

  “什么样的标记?”

  “也就是记号……我把树皮切了一道缝,从小径画出一条线,扔了许多干树枝……这是西伯利亚人的办法,我也会。”

  “你是西伯利亚人?”

  “差不多是。”

  “看你小心翼翼的样子,”苍蝇微笑了一下,“总是拐弯抹角的。阿尼娅,第二个人穿的是什么衣服?万一头头失踪了,我总得知道吧……”

  “也穿的工作服,”阿尼娅答道。“你可以根据暗语接头。”

  “怎么,你不相信我?”

  “为什么?”阿尼娅惊问道。“我怎么能不相信你?”

  “我一个人在这里,待了三个月。我建立了小组。我拍发情报,给你们打好了基础,不睡觉,不吃饭。唉!有什么好说的!”

  “别生气,安德留沙,你这是怎么啦?要是你心神不安,就不要去接头了。现在我可以去。我认识他们……”

  “好吧,到时候再说……请原谅,我是脱口而出:神经已经紧张到了极限。不过你还是应该现在就去取地图。”

  “为什么现在?晚上更安全。还是晚上吧,嗯?”

  晚上苍蝇约好要和贝格见面。他说:“不,阿尼娅,晚上不行:到处是巡逻兵,说不定会碰上,太危险。”

  他必须把地图交给贝格上校,这是命令。他还想把地图拿给盖世太保分子们看看。他觉得和那个情报员当面对质后自己失宠了,他们明显地不相信他。让他们看看地图就会相信了。

  “好吧,”阿尼娅说,“如果你认为应该现在去,那就走吧。我什么时候都行。”

  “等等,”苍蝇说,“我给准备了一些吃的。”

  “谢谢,”阿尼娅微笑了一下,“我饿得象只狼呢?”

  苍蝇从前室端来一个盘子,上面有煮土豆、黄盐粒、刚从地里摘来的嫩葱。

  “哦,太谢谢啦,”阿尼娅说,“真漂亮!……”

  “等等,”苍蝇说,“我还给你弄来一罐酸奶呢。”

  “谢谢,安德留沙,我不吃酸奶。”

  “这是为什么?酸奶最好吃不过了。”

  “我不吃。小时候妈妈把我吓怕了。她说人们把青蛙放到酸奶里去──为了凉。打那时起我就情愿挨饿也不吃酸奶了。”

  “真是女人!”苍蝇说道。“还要去打仗呢……那你就吃饭吧。明天我给你弄鲜奶来。他们这里的牛奶很浓,挺不错……”

  十分钟后他走出了家门。

  “阿尼娅,”苍蝇问,“你知道不知道我们现在的任务?”

  “知道,”阿尼娅答道。“一项极为重要的特殊任务。具体细节由旋风告诉你。你别生气,好吗?我并没问你的联系暗号和接头地点。等旋风来了,你们一起研究吧。”

  “我并没生气,看你说的……旋风个子很高吧?浅蓝色眼睛,对吧?”

  阿尼娅回头看了看。一个小女孩骑着自行车跟在他们后面。此外再也没有什么人了。阿尼娅又回头看了看,她觉得那辆自行车很面熟──和去广场找穿高筒靴的小伙子的那个小男孩骑得一模一样。

  “这里自行车很多吧?”阿尼娅问。

  “每家都有。那又怎样?”

  “没什么。随便问问。”

  他们朝树林方向拐去。

  4、旧集市

  “冒充的,”旋风想道,“这是冒充的,他们想骗我。这是他们的人。他们想再检验我一次,看我是朝这人喊‘快跑!’还是走到他跟前。蠢货!他们这么做倒帮了我的忙,是自己使自己相信我对他们的忠诚。慢!假如只是偶然的巧合呢?那就毁了这个小伙子,平白无故地毁了他。未必……这不是什么巧合。这不可能是什么巧合──一切都表演得十分精确。”

  他不慌不忙地跟在小伙子身后。小伙子在别的商贩旁边来回走动──往前走五步,又往回走五步。

  “你有喂火鸡的上等饲料吗?”旋风靠近穿绒布夹克的人,问道。

  那人立即回过身,迅速打量了一下旋风和站在他身后的“瞎子”,然后一个字一个字地答道:“现在的火鸡饲料太贵了……你大概指的是雏鸡吧?”

  那人首先向旋风伸过手来。旋风握了握他伸过来的手。

  “真是愚不可及。看来,他会把我带到他们的接头地点去。从路上跑掉吗?不行。如果在集市上进行搜捕,我有百分之九十的机会逃脱。如果现在跑,只有百分之一的机会。如果再也没有别的机会了呢?如果不进行搜捕呢?如果……上千个如果……上千个可诅咒的如果……”

  这一切在他的脑子里只是一闪而过。他立即回头对“瞎子”说:“来认识一下,这是我们的朋友。”

  随后他们来到圣安珍大学街,朝一所大学拐去,然后来到普梁塔公园(这是一片自古以来环绕旧城的杨树林),顺着有轨电线车向河边走去。

  那里人很少。几个女人带着孩子坐在长条椅上。孩子们面呈菜色,眼角的皮肤象老人一样皱巴巴的。战争年代的孩子。他们没有互相追逐,没有喊叫,没有拿着小铲在草坪上挖土玩。他们静悄悄地坐在女人们身旁,小手放在膝盖上,而膝盖是那样肥肿,两条小腿却细如干柴。

  “这里的一切都在他们的控制之下。他们将在这里逮捕我,”旋风想道。“太不值得了。白白送死总是非常简单的事。”

  “请你走路稍微颠一点,”当“绒布夹克”侧过身去时,旋风对“瞎子”说。

  “瞎子”点点头,可是依旧跟明眼人一样,迈着士兵的步伐,雄纠纠地向前走去。

  “绒布夹克”走到与华沙旅馆相邻的一座大楼前停了下来,看了看标有住宅号码的牌子,微微一点头,打开了门。旋风和“瞎子”紧跟着也走了进去。

  “现在可以往回跑!”旋风想道。“不行。那边有他们的人。那边肯定有尾巴。我会全盘输掉的。现在不能跑。”

  他们在三层五号门前停了下来。“绒布夹克”把耳朵贴在锁洞上听了半天,然后麻利地一转钥匙,打开了门。

  他们来到一个显得很空空荡荡的大房间。这里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墙角有一张宽大的、皱巴巴的无靠背沙发。在一面巨大的,几乎占了整整一面墙的意大利式窗户旁边,盖世太保三处处长正站在那里微笑。

  “请原谅,干我们这一行有时不得不演几场戏。”

  旋风早有准备。他装出一副惊愕万分的样子,使得盖世太保分子们──起初是处长,接着是把眼镜放进了眼镜盒的“瞎子”,随后是“绒布夹克”──放声狂笑起来。 

第八章 烧酒的味道
  原来舒尔茨只是同名而已。等波格丹诺夫被带进来之后,科利亚便明白了这一点。斯捷潘的表演完全合格,与他们在营房中排练的一样。

  科利亚熟练地为他理了发。他在波格丹诺夫的头上嚓嚓地舞弄着剪刀,嘴里不住地问道:“合适吗?满意吗?怎么样?”

  晚上德国人发给他们每人五百马克:凡随德军逃离红军的人,在正式安排工作之前都发放一份津贴。

  科利亚领到了去军官理发店工作的派遣证,斯捷潘被派往距克拉科夫七公里的坦克兵汽车修配厂做工。

  领到钱后,两人来到士兵分配站。他们在那里凭借老军官的条子买了一盒猪肉罐头、一个白面包、一百克人造黄油和一瓶烧酒。他们把这些东西用报纸裹好,便到一座小树林去了。他们在林中点了一堆篝火,开始吃喝起来。斯捷潘喝了一杯烧酒就有点醉了,竟然哭了起来。他泣不成声,泪水顺着他蜡黄的两颊往下流,他也不去擦,直到泪水流到嘴里,他才用手抹抹嘴唇,不好意思地微笑着。

  “你知道什么东西最可怕吗?”他说道。“最可怕的是:我们会成为什么样的人?我们能不能战胜我们自身的仇恨?能不能排除与绝望和勇敢共存于我们身上的恐惧?能不能抛弃对讲德语的人的仇恨?”

  他贪婪地喝了一口烧酒,闻了闻面包皮,然后把身体移近篝火,说:“负责审查我的侦查员叫帕尔·帕雷奇。他是个弗拉索夫分子,一个无耻之徒和恶棍。秃头、衰老,多病。我看出他有病,因为他嘴角不停地冒泡,脸又黄又瘦。”

  “喂,把嘴张开,”帕尔·帕雷奇说。

  “什么?”

  “张开你的嘴!懂吗?!”

  我张开嘴。他看了看我的牙,气呼呼地说:“怎么,黄玩意儿已经叫德国人弄走了?”

  我莫名其妙。

  “我是说牙套叫德国人取走了?唉,就是金牙,还不懂?”

  “现在懂了。我没有镶过金牙。”

  “日子过得很节省吧?”

  “没什么东西可节省的。”

  “布尔什维克一点油水也不给吧?尽呵叱你们吧?”

  “呵叱?”

  “就是虐待!”帕尔·帕雷奇吼叫道。“你是有毛病还是怎么啦?!”

  “我身体很好……”

  帕尔·帕雷奇绕过桌子,照我脸上打了一下。

  “你蛮机灵的,”他笑着说道。“爱开玩笑。你是有话直说呢,还是……打算兜圈子?”

  “我没那玩意儿。我只剩一把骨头了。”

  “要可怜你吗?”

  “狼也可怜过母马……”

  “你算什么母马?我情愿可怜小母马。马有一颗很大的心脏,一双善良的眼睛。可你是人。人是世界上最可怕的野兽。要么我吃掉你,要么你吃掉我。喂,囚徒,你穿几号鞋?”

  “四十二号。”

  “衣服呢?”

  “你指偷来的那件吗?”

  “你别耍贫嘴!偷来的……你在家穿多大号的衣服?”

  “不知道。”

  “为什么?”

  “我只有一件衣服,还是生日那天父亲送我的。”

  “好呀,好呀,你这个契卡分子!‘父亲送的!’你别糊弄我,我们知道他们大把大把地给你们钱。都是从老百姓身上挤出的血汗……喂,靠墙站好!”

  “想开枪吗?”

  “少罗唆!……这种事用不着我们去干。”

  我走到墙根前。他用尺子量我的身材,量得很内行,象个商人。

  “跟我想的一样:五十公分,三号。”

  “你做过买卖吧?”

  “对。做过买卖。”他小声答道。“你还挺有眼力呢。”

  “卖什么东西?”

  “瓶装的泪水。俄国人喜欢眼泪。也喜欢忏悔。不干坏事是不会忏悔的──所以我们才有罪。”

  他拿起电话,拨了号码,说道:“哈罗,瓦西里·伊万诺维奇,你好!五十公分,三号。四十二号。嗯,嗯。你那儿情况怎么样?听到了,听到了……是个大嗓门。”帕尔·帕雷奇招呼我到他跟前去。他把电话递给我,小声说:“你听,你的朋友正开音乐会呢。”

  我从电话中听到绝望的、非人的嚎叫,还有醉鬼的狂笑和叫喊。

  帕尔·帕雷奇紧盯住我的脸,问:“可怕吧,囚徒?”

  “可怕。”

  “我也害怕。”

  “你害怕的原因很清楚。你是个胆小鬼。”

  “你说什么?”帕尔·帕雷奇吃惊地说。“我胆子很大。我知道我会受到惩罚。可我还是要走我的独木桥。你以为我夜里就睡得那么安稳?我喝白兰地,不喝就睡不着,就胆战心惊。可是天一亮就怎么样呢?天一亮我就走上战斗岗位,就是一名战士了。”

  “你算什么战士?你是刽子手。”

  “我?胡说!我算什么刽子手?难道我砍断了你的手指?砍断了你的腿?我对你是战士对战士──正大光明,我就是这种人。我没有折磨你,你何必冤枉我?”

  “你会砍断我的腿,也会砍断我的手指的。”

  “害怕了?啊?我不会的。不过对别人我就不敢担保了,我们不是马群,各人有各人的自由。”

  这时有人送来一件弗拉索夫匪徒的军服。帕尔·帕雷奇接过弗伦奇式军上衣,用商人的熟练方式往胳臂肘上一搭,递给我说:“五十公分,三号的。拿去吧。”

  “不行。”

  “想尝尝疼的味道吗?囚徒!等嗓子喊破了,你就会同意了。在盖世太保那里你不过挨了顿打,那算不了什么。德国人是一板一眼的人,叫人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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