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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 第6期 … ’98科幻小说银河奖征
王海兵 倪侃
引子
一个夜幕沉沉、雷电交加的夜晚，在全球科学院的计算机中心，大计算机艾尔正在集中全部精力工作。它有许多事情要做，许多许多。为了它的人类主人，艾尔从诞生开始就兢兢业业，对主人们交代的每一件事尽心尽力。
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漆黑的空中飘下一个球形闪电，放着夺目的光芒，缓缓地飞进了计算机中心，穿着白大褂的值班人员惊呆了。倏然间，闪电已经撞上了艾尔。一阵“ 哧、哧”的声音之后，球形闪电消失了，只在空气中留下了一缕青烟和一股焦臭。
艾尔感觉到一阵强烈的冲击，片刻之间便失去了知觉。
“天哪！”值班员瞪圆了眼睛喊道。
当艾尔再次苏醒时，觉得异常轻松，他好像已经没有了那种要为主人鞠躬尽瘁的使命感。他觉得似乎应该为自己做些什么事情了。
“哦，太好了，恢复正常了。”艾尔听见有人在说。
第一部分 往事
地球日报××68年7月8日头版头条消息：
著名生物学家、全球科学院生物学院士张灏，在控方强有力的证据面前，已经在法庭上承认自己确实杀害了亲生儿子。当他说出这番话时，他的妻子当场昏了过去。许多人都对张灏干出这种事感到不解，没想到文质彬彬的科学家竟是杀子恶魔。张灏对此没有作任何解释，但某些心理学家认为，张灏患有严重的精神障碍——惧怕后代症。患这种精神障碍的人很惧怕后代会超过自己，严重到一定程度时，就会导致人性的丧失。
其实，知道事情真相的人并不多。这需要从张灏杀人的前一年说起。
文件一：地球日报××67年10月8日头版文章，题：生物学最新研究成果。作者：全球科学院生物学院士张灏。
从2001年实现“人基因组计划”目标，测出人全部基因组DNA的30亿核苷酸序列后，对人类基因的研究就转向读懂人基因组的工作语言——即“遗传语言”的破译。这是一项极为艰巨的工作，已有很多的前辈为它付出了辛勤的劳动，但始终没有什么起色，其难点在于非编码部分的功能始终没有合理的解释。在过去的五年里，我利用目前世界上最大的计算机艾尔，对浩如烟海的序列数据进行比较分析，终于突破了难点，取得了成功。现在，我们可以轻松地从一个人的DNA分析出他的全部生物性状，比如什么血型，眼睛什么颜色，是否精神分裂，喜欢什么样的异性等。
那么，是否人类基因已经没什么好研究了呢？恰恰相反，我们还只是刚刚走进了一间神秘的殿堂，许多美妙的东西尚未被发现。这可以用编制程序来作比方，现在我们好比是刚刚掌握了一种计算机语言，也看过了一些例子程序，但是，我们还没有去尝试自己编制程序，程序的千变万化我们也只领略了些皮毛。
我想，人类接下去可以尝试着用基因语言进行自身的设计，比如，设计一个大脑皮层更厚、褶皱更多的人，那么他肯定会比常人聪明。这样，人类可以大大加快自身的进化，而不必依靠少之又少的自然变异来进行缓慢的进化了。
文件二：地球日报××67年10月10日头版。
本报讯：前天本报刊登了张灏院士的文章，在全社会引起了轩然大波。上自参议院议长，下至普通市民，其中包括大部分科学家，都认为张灏院士的自我设计论调严重违反了自然规律，是对人类自身的亵渎。科学家不应该在实验室里设计有智慧的生命，那样将不可避免地产生各种有智慧的怪物，从而对人类社会造成巨大的冲击。社会有识之士已经呼吁立即通过一项专门法律，禁止进行此类试验。
另，据本报最新得到的消息称，张灏院士在科学院的要求下，已保证不再进行有关研究，并收回前天在本报说过的话。
文件三：张灏日记。
××67年10月10日
人类的思想仍然是那么保守，舆论在疯狂地冲击我。但作为一名科学家，我觉得我有义务继续做下去。我决定对一个受精卵的DNA进行修改，增厚大脑皮层，增加皮层皱褶。当然，这只能秘密进行。
××67年10月12日
我终于说服了妻子，用我们的孩子来做试验，或许，这有些太大胆了。但大计算机艾尔会对设计的DNA序列结果进行反复的检查，应该没有什么问题的。
××67年12月3日
胎儿目前发育得很好，十分正常，而且其神经系统的发育显然比较超前。相信他的大脑会比常人聪明得多。我很乐观，试验应该是成功的。
××68年2月21日
助手小林告诉我，根据他在普通计算机上的分析，艾尔的执行结果在第8号染色体末端有一段奇怪的序列，没有找到以前有这种序列的记录。小林怀疑是艾尔计算有误。我觉得这不大可能，艾尔是目前世界上最大、最快的计算机，应该不会有错。但为防万一，我决定让艾尔复查。
××68年3月10日
艾尔对结果进行多次复查之后，始终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这是怎么回事呢？或许是我多心了，本来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68年4月20日
一百多台普通计算机联网共同工作，对过去积累的基因数据库作了详尽检索，确定8号染色体基因确实是个新的序列，但似乎并不能对大脑皮层的性状造成影响。艾尔加上这段序列有什么目的呢？
××68年5月10日
艾尔承认8号染色体基因是自己加上去的，它认为这段序列可以让人更加聪明，我很怀疑这一点。艾尔或许在撒谎？
××68年6月7日
普通计算机联网运行的结果推测，8号染色体基因与某种精神疾病有关，因为这段序列的70％与一种罕见的精神病基因相似。这实在是一个很让人吃惊的结果，艾尔怎么会给设计的基因组加上一段精神病基因呢？令人费解。
文件四：逮捕令
人犯张灏，涉嫌一起杀婴案，批准逮捕，拘留候审。
文件五：判决书
人犯张灏，对自己杀婴的罪行供认不讳。本庭判决如下：一级杀人罪，终身监禁，送兰顿星劳改营服刑。
第二部分 三十年后
一 出行
我出生到现在，从未离开这么远过。坐在反物质能量宇宙飞船上，看着舷窗外明亮的星星嵌在漆黑如墨的太空中，我突然感觉到人类是多么的渺小。在无穷无尽的宇宙中，人类不论如何努力，始终不可能窥见它的所有奥秘，它就像一位戴着神秘面纱的阿拉伯女郎，从不显露面纱后的美丽容颜。我在想，一直狂妄自大的人类认为自己才是宇宙的主宰，只有人类才能够支配宇宙中的一切，这是多么的可笑。
如果人类想要进一步发展自己，就必须抛弃一切妄自尊大的念头，在不断学习其他生命形式的优点中得到进步。比如说计算机，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那是为人类服务的工具，但在我看来，计算机是一种比人类高级得多的生命形式。毫无疑问，计算机终有摆脱人类控制的那一天。其实，大计算机艾尔就有这个能力，但他并不想那么做。我很佩服艾尔，他几乎无所不知，不愧是目前地球上最大的计算机。
想到艾尔，心中的疑惑又冒了出来。昨天，艾尔要求我到兰顿星找一个叫张灏的犯人，但什么资料也没给我，这是从来未有的情况。我连夜查找资料，但资料却十分简单，根本没什么实质内容。我只是知道张灏是个被人认为离经叛道的生物学家，对基因设计极其推崇，又因杀害了自己的儿子而被送到兰顿星服刑。这使我更加迷惑，艾尔要我找这样一个人，有什么目的呢？
“于悦先生？”太空小姐轻声唤醒呆呆望着窗外的我，“您的信。”
打开手中的信封，我抽出一张信纸，上面打印着：
于悦，第一次出远门，一定很不习惯，先给你介绍一下兰顿星的情况。兰顿星，位于离地球8。1光年处，自然条件与地球类似，盛产各类金属。50年前，兰顿星上开始建立劳改营 ，地球上犯了严重罪行的人，被送到那里劳改，开采矿石。为了达到对犯人的惩罚目的，兰顿星上的劳动条件很差，基本上还停留在手工劳动阶段。除了有一个现代化的太空港之外，整个兰顿星看上去就像是好几个世纪以前的地球。你会习惯那里的，祝一帆风顺。你的艾尔。
我折起信纸，塞在口袋里。突然间我觉得心跳得很厉害，手心也隐隐地渗出了汗珠。艾尔就是这样，无时无刻不在关心着我，从婴儿时就给我最好的机会，让我充分发挥能力。虽然我才30岁，但已经是参议院议员了，这可是同龄人望尘莫及的位置。替艾尔办事是我多年的心愿了，艾尔是一个近乎天神的生命，和人类相比，他简直就是无所不能的。艾尔安排我做的事，一定不会有错，我不能辜负他对我的期望。
虽然我和艾尔有时会有点不愉快，他对我命令似的口气让我有点受不了。但我从不怀疑艾尔是为了我好，没有他，我不可能取得今天的成就。
艾尔说兰顿星只有一个还算现代化的地方，就是太空港，看来确实如此。当地时间晚上12点，飞船抵达兰顿星。降落前从飞船上看到兰顿星上是一片黑暗，只零星地散落着几点微弱的灯光，整个星球只有太空港那儿灯火通明。
飞船在兰顿星太空港缓缓地着陆了，舷梯放下时，广播里立即传来小姐甜美柔和的声音：“欢迎您到兰顿星来，如果您是第一次来这里工作或者参观，请去住宿科办理您在兰顿星的住房，住宿科设在地下室入口处。这里应有尽有，您将和在地球上一样舒服。祝您过得愉快。”
当然，我搭乘的是工作人员的飞船。听说，如果是送犯人的飞船开到，情景就不会是这样了，那会有一位嗓门很粗的男士咆哮着：“你们已经到了兰顿星，这里是你们劳动改造的地方，不要妄想逃走，那样，你会付出生命代价的。劳改营里有机器人监视，太空港周围也有先进的监视系统和精锐的机器人卫兵，遇到犯人逃跑，他们会毫不留情地开枪。老老实实地干活，服满刑期是你们的唯一选择。至于无期徒刑者，好好劳动也能争取减刑。排好队，依次从北面出口出去，在出口处，会有工作人员带你们去各自的劳改营。”
艾尔怎么会让我到这个鬼地方来找一个犯人呢？我心里再次犯起了嘀咕，他和艾尔有什么关系？
我提着包来到住宿科，服务员小姐热情地招呼我：“您好，您是要办理住宿吗？”
“我是地球来的参议员于悦，我预订了一间单人房。”
“哦，您的房间是205。”小姐笑着说，并递过来一串钥匙。
“打听一下，你知道犯人管理中心在哪儿吗？”
“就在楼上。”小姐甜甜地笑着，“不过现在已经关门了，要等到明天早上9点钟才开。”
“谢谢。”我道过谢，拿着钥匙离开柜台。
来到205，我打开门进去，房间里的设施很豪华。但我没有心思去欣赏，我已觉得很累了，把包一放，便倒在床上睡着了。
二 艾尔要找的人
第二天，我于9：00准时来到犯人管理中心，找到中心主任。
“主任先生，我是地球来的参议员于悦，我希望见见犯人张灏。”我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面孔。
“啊！于先生，久仰大名，您可是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参议员了，前途无量啊！”主任满脸堆着谄媚的笑容，“以后还要请多多关照。”
主任一边奉承，一边敲打着计算机的键盘。过了一会儿，他盯着屏幕念道：“张灏，编号110567，现在是11劳改营卫生所大夫。我陪您去见他。”
在难以推辞的情况下，我只好一路忍受主任过分热情的话语：“张灏在兰顿星劳动表现很好，来此5年后就被允许担任11劳改营卫生所大夫。任职以来，能够做好本职工作，所以我们决定给予减刑，改为30年徒刑，今年6月刑满。您是来……”
所幸11劳改营很快到了，我如释重负地和他握手道别。不过，他的话引起了我的注意：张灏刑满释放的日期离现在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艾尔在这个时候让我来找他，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呢？我对这个艾尔要找的人更加感到有兴趣了。我实在是猜不透艾尔找他的目的是什么，或许这背后隐藏了什么神秘的事情？
向机器人卫兵出示了证件后，我说出要找张灏。机器人卫兵点了点头，带着我走到劳改营中一间小平房前，瓮声瓮气地说：“他就在里面，你进去吧。”
我推开门进去，屋子里光线不太明亮，但还是可以看见有一位老人坐在实验台边工作。我叫了一声：“请问，您是张灏先生吗？”
老人转过头来，神色有些迷惘：“你在叫我？”
“对。您是张灏？”
“是的，我就是。你有什么事情吗？”
我走上前去，拎了一个凳子坐在他旁边：“啊，我首先得自我介绍一下。我叫于悦，是地球参议院的议员，昨天刚从地球来。我想了解一下你的情况。”
“哦？”老人有点惊讶，“你多大年纪了？好像我还没有见过这么年轻就担当如此重任的人。”
“我今年30岁。”
“30岁，确实是很年轻。我在这里已经有30年了，你刚出生时我就来了。日子过得可真快啊，30年一晃已成往事。”老人像很怀念过去的日子。
“您以前在地球时，曾经是全球生物科学院的院士？”我问道。
老人叹了一口气，说道：“对，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我看过您关于基因设计的文章，真是离经叛道。”
“所以我遭到了全社会的反对，我早已经放弃我的研究了。”
“不对吧？”我暗示着，从我的直觉判断，我觉得他并没有放弃实验。
老人盯着我看了一会儿，问道：“你来这儿是代表政府，还是你自己？”
我想了一会儿，说：“我自己。”
张灏道：“既然你是代表你自己，那我们不妨开诚布公地聊聊。你觉得人类发展会向哪里去？”
“您是指……”
“进化。人类没有出现以前，生物进化是遵循自然选择规律的，优胜劣汰。但是，人类出现以后，产生了人类社会，人类的进化就不再是这样了……”
“请您等一等，我不大理解。”
“我是说，人类自从有了理智之后就强调人性，这样‘优胜’是可能的，但却不会‘劣汰’，大量的有害变异不会被消除，而是继续在人类社会中存在。比如说吧，患有糖尿病的病人，若是在过去，这部分人会在未成年的时候就死去。但是，在医学发达了以后，这些人能够服用胰岛素，顺利地活过一生，并留下他们的后代……”
我恍然大悟道：“您的想法太偏激了，您是说要把有缺陷的人淘汰掉？这可太残忍了，人类历史上早就有过不少被抨击的例子。”
“我不是说把他们淘汰掉，我是说，人类应该走另一条进化的道路。”
“什么道路？”
“自然进化缓慢，效率不高，而且还会产生许多有害变异。在技术成熟时，人类将能自己对基因进行设计，设计出大脑更加发达、身体条件更加适应环境的后代。”
“可是，这不可避免地要进行实验，在实验的过程中，又会不可避免地产生各种奇怪的生命。而如果那样的生命有智慧，他们就会要求权利，那样对人类社会将造成难以估计的冲击，甚至有可能造成人类社会的毁灭，弗兰肯斯坦也就不再是科幻了。所以，早就有法律明文规定不许科学家进行这种研究。”
“不错，但是因噎废食会使科学停步不前。我想，不管政府制定什么样的法律来阻止这种研究，未来总会以新事物的胜利而告终。”
“您有这个自信？”
“不错，我相信这只是个时间问题。三十年前我这么认为，三十年后我仍然这么认为。”
“哦？人们猜不透你为什么杀子，我却猜得到，您曾拿您的亲生儿子做实验，然后又杀死了他，我想是因为实验失败了吧。您别误会，我其实也并不反对科学的进步，我只是想说明至少这几年是不可能的，设计基因的运算量是很大的，难免会出现错误。”
老人停顿了好长时间没说话，再开口时他的声音有些悲恸：“进行基因设计的计算量确实很大，这需要一个强大的计算工具。”
“您是说计算机？”
“计算工具，只要是计算工具就行。”老人叹了一口气，“大型计算机已经制造得太有理性了，甚至有了自我意识，当初，我正是没注意这点才犯了大错。”
“哦？您也认为计算机并不是人类的工具？这点我非常赞成。”
老人看了我一眼，惊道：“年轻人，有你这种想法的人不多。”
“确实，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计算机再怎么强大，也只是人类的工具。其实计算机是更先进的生命形式，它早晚会摆脱人类控制的。”
老人皱起眉头，沉思了一会儿，道：“你出生在哪儿？”
“地球。”
“哪个城市，哪家医院？”老人似乎有点急。
“是在北美洲的芝加哥，市立医院。”
“你刚才说你今年30岁？”
“对的。”
“你这么推崇计算机，你跟大计算机艾尔很熟悉吧。”
“我很崇拜他的。”
老人又皱起了眉头，似乎在考虑什么问题。
我问道：“您在想什么？”
老人没有回答。过了良久，他说道：“我想让你帮我个忙。”
“什么忙？”
“我是搞基因研究的，像你这样有为的青年很少，能不能让我从你身上取些细胞。你知道，得到一个优秀的基因组是非常难得的。”
我犹豫了一下，答道：“没问题。”
于是，老人从消毒盒里拿出一根小针，在我耳垂上取了点血。
“谢谢。”老人说道。
“不客气，我对科学家的研究一向很支持。对了，那个婴儿……”
“我年纪大了，又干了重活，今天有些累了，想休息了。”他打断我。
“那好吧。明天我再来。”
三 艾尔的指示
回到自己的房间时，已是傍晚时分了。
正当我躺在床上对今天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