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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突然发觉自己太享受了，心中一惊，连忙把烟丢到地上踩灭。
再不久就要动身去葡萄牙了，他想起范知育一直以来的循循善诱，愧疚感油然而生。于是他走到转角处，把刚买的烟和打火机都扔进了垃圾桶，毫不犹豫。
陈剑豪的家离这里大约10分钟的车程，他走回车站休息室，打电话让弟弟开摩托车来接他。联赛结束后不久，弟弟就先回家了。陈剑豪则需要为留洋做准备，参加了百回公司组织的为期两个半月的葡萄牙语培训班。
此时距离过年只剩7天，而大年初三也就是10天之后，他就将启程前往葡萄牙。
到家后，他先和家人吃了一顿饭，然后和父母一起回农村看望自己的爷爷奶奶。接下来的两天，他又先后到那些关系较好的亲戚家串门，向大家报告他两年来的球员生活和未来要去葡萄牙的计划。
他并不喜欢这些琐碎的人情世故，但也懒得因为这些事情跟父母闹腾，还不如遂了他们的愿。
等结束这些行程，到了第四天，陈剑豪决定履行和陈谨吾的约定，去市郊的镇上找他。
决赛后，双方球员轮番合影。临走之前，陈剑豪主动找陈谨吾单独聊了一会儿，才得知，陈谨吾竟然也是普宁人。老乡见老乡，自然相谈甚欢。而最让陈剑豪意想不到的是，陈谨吾也参加了这次“造梦之星”留洋计划，届时他们将一同前往葡萄牙。
这一天，陈剑豪早早地就醒来，照例跑了9公里的山路。然后回家洗澡，再随便吃了些早点。出发前，他特意换了一件初中时期的球衣。因为陈谨吾说过，他俩曾经在市里组织的校园杯赛交过手尽管陈剑豪已经一点印象都没有了，但也不妨碍他穿着这件见证了他全部青葱岁月的球衣，和陈谨吾叨叨他读书时期的风采。
冬天的午后是最迷人的，就像一位和蔼可亲的母亲，有阳光的地方总会留下一丝暖意，透着温馨的色彩。
阁楼，露天阳台。陈剑豪和陈谨吾各自躺在一张竹藤编织的沙发椅上，一左一右，并排着晒太阳。这是一座四层的自建别墅，白色的灰泥墙结合浅红色的屋瓦，很明显的中式风格。
陈剑豪撑着椅背，慵懒地翻了个身，朝陈谨吾感慨道：“没想到你家这么有钱啊！见你家这么豪华，我都有点不好意思把摩托车开进来”
“剑豪兄，说这么见外的话干嘛呀？”陈谨吾侧着头，用一种长者的口吻说：“钱够用就行了呗。赚得越多，每天的麻烦事也就越多。”
“我倒宁愿麻烦事多一点啊。我是想靠踢球挣大钱的，这样父母就不会干涉了。”
“怎么？你父母不赞成你踢球吗？”
“也不是不赞成，就是觉得这行太难混。他们其实也没怎么管我，就是比较啰嗦。”
陈谨吾若有所思地点了一下头，说：“那还好了。我爸非常反对我去葡萄牙，昨天才刚吵了一架。”
“为什么？”陈剑豪支着身子坐起，问：“那你怎么想？要放弃吗？”
“当然不会放弃，我是一定要去的。他觉得踢球没出息，想让我跟一个叔伯学做生意。”
“那”停顿了一会儿，陈剑豪才开口道：“我也不知该怎么说，但如果换做我，也一定会坚持自己的梦想。”
“梦想吗？”陈谨吾笑了笑，问：“你的梦想是什么？”
“当然是做球星。”陈剑豪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陈谨吾从椅子上爬了起来，走到栅栏边，眺望远处的乡野。沉默了许久，他突然回过身说：“我的梦想是进国家队，帮助中国队赢得世界杯冠军。”
“你这梦想有点不现实啊，我劝你还是到游戏里去实现吧。”
陈谨吾清楚，尽管对方有点挖苦的意思，但其实也是实话实说。于是他问：“你没想过进国家队吗？”
“老实说，我还真没想过。而且眼下我考虑的是，怎么在欧洲混到一份大合同。”
陈谨吾看着对方，有点不解地问：“你怎么满脑子都是钱？你的家境不也还可以嘛。”
“不全是钱的问题。”陈剑豪低下头，一边用手指摩挲着身上的球衣，一边说：“我想的是名利双收。从来没有中国人能在五大联赛踢核心，要是我能做第一个，你想想得有多少人拿我当偶像啊。”
刚一说完，陈剑豪就自顾自地傻笑起来，好像愿望已经实现了一样。他指着印在胸前的9号，说：“不管以后会去哪个队，我都要把这个号码抢过来。”
2010年2月16日，大年初三。
一群平均年龄不到17岁的孩子，正聚在广州市白云国际机场的候机室里。
新年才刚刚开始，他们却无法继续享受假期。他们来自大江南北，出身背景各不相同，却有着共同的奋斗目标足球。
他们是幸运的，也是不幸的。
幸运的是，他们正是本次中国足协支持指导、百回集团运作实施的“中国足球造梦之星队赴葡萄牙留学计划”的参与者，名额只有40位，弥足珍贵。
不幸的是，他们小小年纪就将背井离乡，至少在接下去的四年里，都没法和家人见面。而他们所追寻的，只是一个淘汰率极高的、艰难的梦想。
没有人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即便自己再努力，也不见得会受到命运的眷顾。也许他们此刻还无法真正了解职业足球的残酷性，但是在不久的将来，他们之中的一部分人，就会深刻地体会到，梦想远比想象中可恨得多。
但是又怎么样呢？不论如何
葡萄牙，我们来了！
第九章 再见了，我的兄弟们（）
陈剑豪百无聊赖地坐在最边上的座位，望着熙熙攘攘的行人发呆。
候机室内的座位，都是每两排背对背地靠在一起，面前各空出一条足够宽阔的通道。陈剑豪没心思去管背后坐着什么人他连同行的伙伴们都没兴趣去结识，哪怕已经在葡萄牙语培训班共同待了两年多月，也几乎没和任何一个人交流过，除了陈谨吾。
不过这会儿，陈谨吾去上厕所还没回来。而坐他背后的人，时不时用肩膀或手臂蹭他，弄得他很不舒服。就在他终于忍受不住，回头朝那人使劲一推，差一点开口骂人时他突然瞪大了眼睛：“潘潘指导！？”
“哟？才发现么？”小潘侧着身子趴在椅背上，嘲弄道：“亏我一直在后面撩你，反应也真够迟钝的。”
“你怎么来了？”
“这算什么话？”小潘用手指抵着对方额头道：“要是没有我，你能来么？”
陈剑豪惊讶地望着他，说：“听领队说足协会派8个专职教练，你就是其中之一吗？”
“废话，不然我怎么会坐在这里？”
“可是你只是个业余联赛的教练，而且还”陈剑豪刚说一半，心觉有些不好意思，便刹住了。
小潘顺着他的话道：“还只是个助教，是吧？”
“呃嗯。”陈剑豪不置可否。
小潘哈哈大笑道：“臭小子，还敢损我了？你不也只是踢业余联赛的。”
“话是这么说，只是”
“老子有钱，靠关系进来的，行了吧？”
“呃，我也没这个意思。”
“好了好了。”捉弄完小兄弟，小潘终于正经道：“也不见得所有人都乐意出国，你以为足协手里有几个人选？那些在中超俱乐部任教的，饭碗在手，总不能说走就走吧？有些已经结婚的，还得考虑家人。而且语言也是一个问题。”
陈剑豪点点头，问：“那你呢？”
“我可在英国待了十几年啊，你又不是刚知道。周边的什么荷兰语、西班牙语、葡萄牙语、德语，我都会说。”
陈剑豪哦了一声，眼神里闪过一丝崇拜。
小潘又得意地说：“足协能碰上我这样的人，是他们的福气。既懂球，又懂外语，不找我找谁？”
“又开始吹嘘了，我可不吃你这一套啊。”
陈剑豪正说着，就看见有人推开了候机室的玻璃门。是陈谨吾回来了。
陈谨吾一眼就看到了小潘，于是招手道：“潘老师，你什么时候到的？”
陈剑豪狐疑地看着他们，问：“你俩认识？”
“嗨！刚到十分钟。”小潘也朝陈谨吾招手道，然后扭头向陈剑豪解释：“决赛的时候不是见过面嘛，而且前阵子语言课，他请我做家教来着。”
“你可真偏心。”陈剑豪有些不满地说：“我找你来帮忙，你说没时间，结果跑人家那儿了。”
“你是一点基础都没有，上培训班就行了。谨吾原本就学过葡萄牙语，我能帮他提高一下。”说完，小潘又把脸凑向他，轻声道：“而且他爸挺有钱的。”
“你们说什么悄悄话啊？”陈谨吾走到陈剑豪身边坐了下来，笑着说：“剑豪兄这是第一次出国吧？等到了那边，我先带你到处逛逛。”
在候机室待了将近5个小时，大部分人已经疲惫不堪，歪来斜去地靠在座位上睡觉。
“女士们先生们，这是本次航班的登机通知。搭乘星空联盟成员航空公司葡萄牙航空公司7655号航班的旅客们，您的航班很快就要到达，请提前到2号登机口排队等待，谢谢！”
一声突如其来的广播，将原本沉寂的气氛一扫而光。
陈剑豪率先站了起来，掰着手腕活动筋骨。然后他把书包一扛，大声道：“走！”
这是一次漫长的等待。不止是陈剑豪，所有人都恨不得立即冲上飞机。离梦想只有一步之遥，忐忑的心情顿时化作一股热血，涌上所有人的心头。
随行的管理团队及教练员带领着足球小将们登上机场大巴，朝空港八号跑道的一架波音707型喷气客机处移动。大部分人是第一次坐飞机，他们尽可能地挤到车窗边，眨巴着眼睛东张西望，体验着登机前的最后一道例行公事。约一刻钟后，他们停在飞机与跑道间的交叉口处，等待着机组人员的安排。
空港辽阔无比，每几分钟就有一架飞机起飞或降落。随着一声声巨大的轰鸣，小伙子们也时不时地发出惊叹。此刻已是下午6点多，天色逐渐灰蒙，透过有限的光亮，可以看到每一条跑道上飞机起飞时，一晃而过的航行灯。
直到看见工作人员驱车拉着登机梯，连接到飞机舱门，小伙子们终于沉不住气，一哄而上。
空姐拿着一个文件夹，沿楼梯走了下来。待她走近时，突然不知从哪里蹦出一个声音：“切我还以为空姐得多漂亮呢！”
接着又有另一个声音附和道：“是啊，也就妆化得浓一点。”
“你们给我住嘴！”一个约莫40岁的中年人厉声道。他留着一顶标准的大背头，油亮得直窜光，一看便知啫喱水肯定喷了不少。他走向空姐赔笑道：“不好意思小姐，我是这班人的领队，请问什么时候可以登机？”
空姐似乎没听到刚刚的议论声，露出职业性的微笑，说：“先生你好，马上就可以登机了。我们接到通知说，本次航班接待的是一批特殊的足球队员。所以，有什么需要请尽管吩咐，我们会全力配合。”
中年人听完有些受宠若惊，点头哈腰地致谢。
“瞧他那样儿，跟见领导的时候一模一样！”人群中又发出哄笑声。
中年人回头瞪视了一眼，虽然他没听到人家具体说了什么，但肯定不是什么好话。于是他扯着嗓子道：“等下给我逮到哪个兔崽子最爱嚼舌根，我就把他分到丙组！”
小伙子们这才安静下来。
自由入座后，陈剑豪坐在靠窗处，安静地按着手机。陈谨吾置放好行李，凑到边上看他：“在干嘛呢？”
陈剑豪慌张地把手机藏向身后，盯着对方道：“喂！偷看别人手机可不像是君子所为。”
陈谨吾一把坐了下来，一边系着安全带，一边不以为然道：“别那么大反应嘛，我只是好奇这会儿你跟谁发信息呢？女朋友？”
“没有。”陈剑豪斜着身子继续按手机，生怕被对方看到，“拍几张照片晒朋友圈，顺便跟队友告别一下。”
“朋友圈？想不到你还玩这个呢”陈谨吾强忍着笑。
“滚一边玩去！”陈剑豪不留情面地挥手道。
“别啊，让我看看嘛。”陈谨吾假装把头伸向对方。
陈剑豪只好把手机压在屁股下面，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我怎么就对你没办法呢？”
业余联赛总决赛后的当天夜里，陈剑豪跟所有队友聚餐，同时又建了一个微信群。说来可笑，尽管大家在一起待了两年，陈剑豪却从没加任何一个人的微信。尽管陈剑豪本意是想把这个群当成纪念媒介，但经过众人的一致怂恿，队长杨旭鑫最终把群名改成了“陈剑豪内务院”。
前队友们顿时变成了陈剑豪留洋之路的第一批内定粉丝。
“以后的每个重要行程，你都必须第一时间通知我们。”杨旭鑫如此要求道。
所以，陈剑豪这会儿正履行着他的义务。
“2010年2月16日，18点45分，未来中国第一神锋陈剑豪登上飞机，准备前往他征服欧洲的第一站，葡萄牙。”陈剑豪在微信上打下这番字，咧着嘴傻笑，并点击发送。
“哈哈，这是豪仔的风格！”杨旭鑫第一个回复道。随后其他人也开始踊跃发言。
“豪仔，没事记得多寄几张签名照给我，以后要是出名了哈哈你懂的！偷笑”
“要是有人问你最好的搭档是谁，你得说曹阳州。墨镜我可是跟你合作打入94球的男人！单赛季哦！”
“哈哈哈哈，豪仔一个人就进了87球。”
“喂！鄙视你懂不懂幽默感啊？”
“好了，大家都别废话了。微笑现在我以队长的名义要求每个人都写一段祝福的话。放心不会让你们白写的，以后豪仔出自传，我会让他把这些话都放进去。”
“那就赶紧吧，等下飞机就要断网啦。”
陈剑豪聚精会神地翻看手机，用心体会着屏幕另一端的声声祝福，兀自感慨。
曾几何时，他跟这些人势同水火，没想到，一场比赛便足以改变他们的关系。他开始隔三差五地找队友们闲聊，足球，工作，生活，还有女人。也就是从这时候起，他才留意到，哪怕再不起眼的一个人，也可能怀有远大的梦想。
陈剑豪望着窗外，斟酌许久，然后低头把此前打的一长串告别的话语通通删除。千言万语，最终只汇聚成一句话
再见了，我的兄弟们！
第十章 云端的冲突（）
机舱内里灯光已经减弱，起飞前的检查工作亦已完成。
此刻是高峰期，来来去去的飞机有如林间的蜂群。小伙子们的运气不坏，由于有航道优先权，他们很快就到达了他们的起飞点，没有受到像其他班机今天晚上的那种折磨，在地面作长时间的等待。
飞机正向前徐徐移动，引擎的声音开始变得深沉，一阵不停的嗡嗡声转而变成轰鸣的巨响。其声隆隆，然后疾进，不一会儿，飞机猛地向前跃进跑道。
葡萄牙航空公司红绿青的三色标志在其他飞机灯光的反射之下，闪闪发亮，接着又喷出一股猛烈的黑色废气。他们处在起离的状态之中，行将离开地面。片刻过后，速度还在继续增加。终于，飞机前轮离开了跑道的地面，飞快地冲向夜空。
飞机上升得很快，超过四百英尺。再等片刻，他们将被黑暗和云层所吞没。
现在飞机离开地面才几秒钟，仍然在急剧地往上爬升，灯光在夜空之中变得模模糊糊的。陈剑豪紧闭着双眼，显得有些紧张。尽管他很想向窗外探视，却被飞机起飞时的急剧震动搞得头昏耳鸣。
飞机在升空时受到相当大的气流冲击。空姐把“禁止吸烟”的灯啪的一声关掉“请系安全带”的信号灯则仍然亮着，这要等到飞机进入比较稳定的空间才熄灭。稍候，空姐又提醒乘客们注意安全，起飞期间请不要随意走动。
陈剑豪睁开眼，看见邻座的陈谨吾正在笑，于是心中有些不快道：“笑啥？老子第一次坐飞机怎么了？”
陈谨吾只是笑，并没有理睬他。
飞机正不停地向上爬，几分钟后，已达到二万五千英尺的高度。飞机总算进入了安静、稳定的空间，远离底下的云层，往上还可以清晰地看到星星。
空姐们开始出动起来，一前一后，分别给乘客们发放饮料和零食。还有一个空姐端庄地站在机舱中央，随时听候乘客的吩咐。
“有没有米饭？”空姐走到陈剑豪跟前，正准备递面包给他，没想到对方竟然问出了这样的问题。
空姐笑了笑，说：“不好意思先生，我们这里只有速食品。”
“哦，那”陈剑豪挠了挠头，又问：“面包可以多给几个吗？”
“可以，您要几个呢？”
陈剑豪瞄了一眼手推车里的篮子，说：“二十个吧。”
空姐明显吃惊了一下，不过马上回过神道：“可以是可以，可是我们只带了两箱面包，恐怕不够。等我发完其他人，剩下的再给您，行吗？”
“没问题。”
待空姐走远，陈谨吾才偷偷揶揄道：“剑豪兄，你搞批发呢？”
陈剑豪斜眼道：“这话听着可不像夸我啊？”
“二十个面包？你吃得了这么多吗？”
“谁叫他们没有米饭？”陈剑豪一边用手指比划，一边埋怨道：“就他妈这丁点大的面包”
陈谨吾笑着说：“幸好葡萄牙人也吃米饭，等到了那边我再带你尝尝。”
“行，我喜欢白米饭配菜。”
“那可有点难办。”陈谨吾摇摇头道：“他们喜欢把米饭搅在各种菜式里，有的还会灌汤，而且那边的米吃起来跟我们这儿可不是一回事。”
正说着，前方的头等舱方向，忽然传来一阵争吵声。坐在经济舱的小伙子们，本来都三三两两聊着天，此刻都不禁探起了头，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要不是看在你的领队的份上，我他妈肯定揍死你！”
尽管隔着布帘，小潘的声音却清晰地从里头传了出来。
“怎么回事？”陈剑豪与陈谨吾互相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竖起耳朵。
紧接着，中年领队浑厚的声音也传了出来：“你给我放尊重点，别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