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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家不曾慢待苏仙,为何突然间就……”平七海听不太懂这句后世的风凉话,更不知道这是为何。
“这就和你们日本的贵族看不起平民一样,在这个世界上能不问出身、平易近人的只有一个,请往这里看。”一句话就撕破了平七海的幻想,她在凉王府里待的太久了,对礼法这个事儿自然就会淡漠。
“可惜大人不会作诗……”平七海想通了,也没有为自己的出身感到遗憾,但对另一个事儿比较介意。
“这话可就错了,拿着它,去和夫人一起看。”
洪涛等的就是这句话,啥?咱不会作诗!笑话,跟着镖船一起来的不仅仅有苏轼主仆四人,还有发往扬州城的四川日报。近水楼台先得月,拿一份看看,结果就看到了这一期的头版。
钗头凤红酥手!
这是一篇读者投稿,之所以被四川日报登在了头版头条,主要是这位读者名气有点大,苏轼。
自己附在信里的诗词他看了,不光看了,还撰文一篇发到了四川日报。不管是福州日报还是四川日报,乃至真理报,讨论政事只是内容之一,其它版面也得有各种内容填充。
苏大文豪的投稿正是报纸急需的,必须大加宣传。苏轼这个名头一出,想必后续就会有更多当代名人愿意在报纸上发声,所以不光要刊登,还得头版头条,用显眼的黑体字。
苏轼在文章里大大滴吹捧了一下洪涛,尤其是那首词,简直就被夸上天了。钗头凤的词牌也被认可,明明白白的加到了洪涛头上。
这时洪涛才明白为何王小丫说叫撷芳词,在陆游这阙红酥手问世之前,这个词牌确实叫撷芳词。红酥手和撷芳词只在几个平仄发音上有区别,应该算是撷芳词的一个变种。
那苏轼至于这么玩了命的夸洪涛吗?其实吧,苏轼夸的不是洪涛,应该是陆游。
这位南宋大诗人因为有了洪涛的存在,终于可以和不可能谋面的北宋大诗人有了切磋的机会。他们在词的造诣上真的各有千秋,结果自然是惺惺相惜、视为知己。
古人在这一点上非常可爱,哪怕见面就骂街,该夸还是要夸。对他们而言,认同别人的能力更能彰显自己有君子胸怀。当然了,这种现象一般只发生在诗词歌赋和文章上,奇技淫巧免谈。
当天晚上,洪涛觉得古人更可爱了。先不说平七海眼睛里的小星星,连一向端庄稳重的长公主都被感染了,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扭着已经有些发福的身体、声音腻得让人牙根发酸,主动得让洪涛都有些害怕。
怀着忐忑的心情,累了一身汗,洪涛才搞明白长公主今天为什么如此卖力,居然能不靠平七海帮忙就独自承受,合算是想知道这厥词为谁而做。
换句话讲吧,长公主吃醋了,生怕夫君在外面有了红酥手。这可和多娶一两个侍妾不可同日而语,古人也明白精神出轨的严重性。
“在应理城时闲来无事,想到娘子独自困守府中,有感而发。”
答案想都没想就从洪涛的破嘴里溜达了出来,至于说长公主会不会从王小丫口中得知不同的答案,知道了有如何?反正词句里也没写人名,总不能去问陆游吧。
“……还是不要声张为好,明日妾身去求苏大官人一副墨宝!”
长公主信不信不清楚,反正腿又缠在了洪涛腰上,同时抬起手仔细看了看,这才满意的把头埋在夫君怀里闭上了眼。看这意思她就是红酥手了,以后谁再敢乱认就和谁急。
出名是好事儿,在文坛上出名更是好事儿,但洪涛觉得还有遗憾。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宁愿让苏轼着重点评一下《病起书怀》,位卑未敢忘忧国,多经典的诗句,多高尚的情怀。
可惜这个时代北宋文人和南宋文人的心情完完全全不一样,根本没有太多忧国忧民。陆游这种过于悲愤、伤感的遣词造句,在他们眼中反倒成了无病呻吟,格局上远不及红酥手中对感情的描写。
不管洪涛作何感想,只要苏轼说好大部分文人都会认同,而且这阙红酥手也确实称得上古诗词中的经典,洪涛打算替陆游当之无愧。
收获名利的同时,洪涛还收获了一群学生,数量还不详。第二天王小丫就打上门来,把还没起床的洪涛堵在了屋里。
她义正言辞的要求父亲在长江学院中开辟传统科目,这样一来的话,她就不会再抵触任教的事情,同时还答应让老师任教习。
“你的老师可真贼啊,想赖在府里白吃白喝,却让学生出面,还美其名曰任教……成吧,等新教学楼盖好分给你们五十个名额。”
把苏轼骗到长江学院里来任教就是洪涛的目的,有了这位大文豪在,都不用教学,只需挂个名就会有无数学子趋之若鹜。
同时也是学院的保护罩,谁也不能再把它当异端邪说了,敌我矛盾变成了内部分歧。但当着女儿,半个字苏轼的好都不能说,必须玩了命的诋毁,哪怕屁用不管。
“我的老师名满天下,只得五十个名额!王七整天教人如何侍弄泥瓦,却有八十个学生,天理何在!”王小丫真是个好学生,面对亲爹也寸步不让。
“若是没有你七哥整天侍弄泥瓦,你和你老师连半间教室都不会有,难不成坐在江边讲学?”在这一点上洪涛完美的诠释了王小丫的天赋从何而来,不光寸步不让还咄咄逼人。
“……爹爹说过的话可要作数,江边就江边!”每次话题一到这种程度基本就聊不下去了,王小丫一跺脚,转身跑了出去。
“小心江风太大,把你老师的嘴吹歪!”女儿都跑了洪涛还不打算放过,恶狠狠的追着诅咒。
王小丫还真不是抬杠,一天之后就给老师找到了合适的教室,位置就在长江学院正门最大的鲸鱼骨架下面。
她私下让王七把骨架用防雨布蒙上,这间大凉棚里坐上百十人毫无问题,日晒不到、雨淋不着。
为此苏轼在吃晚饭的时候一边啃着烤羊排,一边向洪涛显摆。说他的学生王小丫很有古人之风,找的这间教室简直太可心了,超凡脱俗,绝不是凡夫俗子能想出来的。
话外的意思就是说洪涛笨呗,最好的教室白白浪费了好几年不用,却去盖那些方方正正,半点美感也没有的破楼。
“超凡脱俗……敢问苏大官人可知骨架为何物?”洪涛已经快把牙咬碎了,家门不幸啊,女儿跟着外人一起嘲笑老爹粗俗,必须狠狠抽回去!
“鼍龙也……”苏轼连想都没想就给出了答案,还得意洋洋的看向王小丫,想得到学生敬佩的眼光。
“……”可惜王小丫真给不出啥眼光,还把脸扭向了长公主一边。
809 不亦烦乎()
“鼍龙?子瞻兄,诲汝知之乎!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本来洪涛只是试探一下苏轼的弱点,鲸鱼骨认识再挑别的。没想到第一招就奏效了,当下呲着牙,恬着他那张二五八万的脸,把当年孔子教训种子路的模样又升华了好几个档次。
“此物和孔仲尼何关?”苏轼也听出来此话的出处,但没想出来洪涛为何要这样说。
“本王吃饱啦,八嘎,咱们去河边走走。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答案必然不能自己说,理由很简单,问题太弱智!
鼍龙……古代的鳄鱼,很可能是扬子鳄。不管是什么吧,反正不会是鲸鱼。古代文人不能说全指鹿为马,比如说沈括那样的。但有很大一部分人对自然知识的了解都特别肤浅,通常就以神话故事为准,既不考证也不琢磨。
斗智斗勇的戏码每天都在进行着,俗话讲冤冤相报何时了,两个人越斗仇越深,已经到了水火不相容的地步。
洪涛在长江学院讲课的时候,就以鼍龙为题可劲儿把苏轼羞辱了一番。转过天来,苏轼就坐在鲸鱼骨架下面,面对上百慕名前来听课的文化人,也把洪涛平日里粗俗没文化的表现大加讥讽。
晚上坐到驸马府的餐桌上,当着长公主的面没法明刀明枪的打嘴架,干脆就话里有话的互相挤兑,说着说着必然说到朝政,十次有十次半都是不欢而散,各自回房睡觉。
刚开始王小丫和长公主还找机会私下规劝,但时间一长就发现还是别劝了。这两位是天天掐,可第二天天一亮,昨天的戏码又来一遍,谁也不嫌烦。
不是装的不嫌烦,确实不嫌烦。苏轼自打来到长江学院,突然发现了一方沃土,这里虽然讲授的课程和传统书院有很大差别,但学生们的精气神很是饱满,都属于孺子非常可教的范畴。
他在道理上说不服洪涛,就开始动脑子了,打算也像教王小丫一样来个釜底抽薪,把学院里的学生都拽到他那边去,让洪涛白忙活一场。
想达到这个目的很不容易,也正是不容易才激发了他的斗志,打算拼死一搏。在别的方面苏轼自认斗不过洪涛,唯有诗词一道有希望。
洪涛更不嫌烦,因为这一切就是他故意营造出来的,否则以他这种懒人,怎么可能一边练兵一边抽时间去学院里讲课,若是不给苏轼树立一个必须打倒的敌人,这位老夫子怕是就此沉沦下去了。诗人没了激情,还诗个屁。
也不是天天时时刻刻掐架,赶上两个人心情都不错,尤其是洪涛不想害人的时候,也能坐在一起正正常常的聊天。有时候还会拉着王小丫、长公主一起打一打麻将牌。
这玩意也是洪涛刚到扬子镇时才想起来的,最开始只在府内玩一玩,然后被回来开会的孩子们带到了各地,并以光速在全国范围内广泛流传,成了一项全民娱乐项目,据说后宫嫔妃有事儿没事儿就凑在一起摸几圈,变相的还增进了团结、减少了互相的争斗。
苏轼也不反对玩麻将,都说宋人好赌,其实普通百姓并没这种习惯,真正好赌的就是这些文人墨客,每次玩牌必须挂响,哪怕一文钱也成,不带输赢他绝不答应。
“晋卿,你真打算为朝廷练兵?”今天苏轼的牌运不错,连着自摸了三把,面前已经有了好几枚湟州金币。这种黄灿灿的金属不仅女人喜欢,也颇得男人欣赏,心情一好嘴就碎,过问起了洪涛的公事。
“我说你还出不出?坐你下面都得自带干粮,不给吃不给碰,这也是他教的?”洪涛一上牌桌人品立马下降好几层,只要他不胡牌,那张破嘴就闲不住了,说完上家说下家。
“那就来一张九筒给爹爹吃……”王小丫也是气人,她宁可自己不胡也要盯死老爹,你出啥她出啥。
“……七海,来替我玩几把。”洪涛算是看出来了,再玩下去自己就得找顺风邮局贷款了,干脆把牌一推,这把不算!
“莫不是子瞻兄也觉得本王对朝廷有不轨之心?”苏轼也随后起身把牌让给了八嘎,连桌子上赢的钱也没拿,跟在洪涛身侧出了凉亭顺着湖边闲逛。
“如果晋卿无此意,老朽这官便白辞了。”洪涛是不是对朝廷有二心,苏轼早就看透了。别看他玩政治不太灵光,但架不住了解原本的驸马王诜,和这些年的王诜一比,再看不清就真成傻子了。
“位卑不敢忘忧国,何况我还是朝廷官员,子瞻兄以为我大宋真的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别说苏轼已经辞官不做,就算他依旧是朝廷副相,洪涛也敢说一些大逆不道的话。这位大文豪人品还是不错的,不肯干卖友求荣的事儿。
“西夏拜晋卿所赐已经名存实亡,辽国内乱不止,吐蕃地广人稀,大理偏安一偶……殊不知忧在何处?”
这个问题苏轼已经听过不止一次了,他非常纳闷,明明大宋形势一片大好,周围的强敌一个又一个倒下,按说凉王最清楚这一切,怎么反倒忧心忡忡呢?
“北方的游牧民族换了一茬又一茬,几百上千年来,无时无刻不在试图南下,子瞻兄饱读经史,可能举出一朝一代不受其害的例子?”
苏轼的回答在洪涛意料之中,大宋朝廷里和苏轼有一样想法的大有人在,还占多数。这不能怪他们眼瞎,也不能说他们迂腐。
还是那句话,历史局限性,很正常。如果真有人能看清今后几十年上百年的路径,那就必须弄死,肯定是个穿越者啊,同行是冤家。
“……”苏轼陷入了冥思苦想,翻遍了记忆,愣是没找出一个答案。
“党项人也好、契丹人也罢,他们不过是南侵的一个阶段,没有了他们,还会有女真人、阻卜人或者其他什么人。要想彻底根除威胁,那就得把北面那片土地百分百控制在朝廷手里,从此变成一个国家、一个民族。”
苏轼有没有答案都一样,这个题目没有其它解法,反正后面几百年里是没人能想出来,那估计就是没有呗。既然后人已经给出了答案,洪涛也就没必要去当先行者了,萧规曹随挺好。
810 心平气和()
“北人为何要不断南下,且越来越盛?”苏轼其实也挺会抬杠的,洪涛说的办法他挑不出毛病,干脆就从出发点入手。只要无法解释这个问题,之前的论断不攻自破。
“哈,这事儿说起来就话长了,一句两句讲不清,子瞻兄也不见得能听懂。不过没关系,学院里的学生有懂的,改日可去向他们要详解。我先挑重要的环节说吧,主要是两个方面,气候和环境。”
“先说气候,子瞻兄去过湟州,想必了解一些当地气候,但可知再往北几百里是什么样子?那里到了冬天能把人活活冻死,一旦来了大风和雪灾,整座房子都会被积雪掩埋。”
“这些年来寒冷地区正在慢慢向南扩张,趋势很慢,可能几十年才会向南来百里,不太容易感觉到。可是生活在当地的游牧民族深受其害,没办法只能向南迁徙。”
“再说环境,北面看着一望无际,其实并没有太多适合生存的地方,再往北就是一片冰原了,每年没有冰雪的日子只有短短三个月,放牧都不够,更无法耕种。”
“子瞻兄不妨历数一下各朝各代的人口数量,总的趋势肯定在增长。我们如此,北人也是如此。随着人口数量不断增多,他们就需要更多草场、更多粮食。北面不能去那就只有南下,所以说这不是国战,而是为了生存,靠讲道理感化无法避免。”
什么叫小冰河期、小冰河期到底从何时开始,洪涛自己都不太清楚,更没法和苏轼讲明白。但用这些理论忽悠人总是没错的,与实际有点出入但不大,听上去也无暇可击。
“晋卿去过北面?”苏轼真没想过能听到如此深奥的回答,看洪涛的眼神都不太对了。
“我是没去过,可子瞻别忘了,我俘虏过不少西夏人甚至阻卜人,他们落到我的手里,都争先恐后的说实话,嘿嘿嘿……”
说去过显然不合理,拿神仙说事儿又显得太敷衍。苏轼这种人心气很高,你敷衍他就认为你不尊重人,然后就没得聊了。于是洪涛又换了一种说法,听上去依旧很合理。
“……”苏轼最烦的就是这种做派,明明可以略过让人感觉不好的话题,可偏偏就要说出来,还说得那么露骨,那么洋洋自得。
“以晋卿之意,变成一个国家之后就可以解决北人的疾苦?”但北人到底是何种生存状态苏轼也无法考证,要说谁最了解此事,首推凉王,当下也不反驳,权当正确。
“光变成一个国家没用,靠武力征服永远只能令人口服,达不到心服。子瞻兄不要提什么圣人教化,只靠说,口服心服都做不到。要想长治久安必须变革,大力发展商业和工业,提高农业耕种的效率,把人民从土地中解放出来一部分,让他们去生产附加值更高的货物去抢劫外国。再由商人把南方的稻米输送到北方,把北方的畜牧产品交换到南方。只要大家能各取所需,即便碰上灾年同样有余粮度日,被人为何还要南侵呢?”
看到苏轼少见的没有反驳,还跟着自己的话锋走,洪涛赶紧祭出了成套理论,并尽量不带讽刺挖苦的词汇,也不去贬低朝廷,就事论事。
“此法倒是可行……但老朽不太明白,此事和齐王有何瓜葛,晋卿为何要不顾一切推齐王出来?”
洪涛的这套理论苏轼听过不止一次,也想过不止一年,有甘凉路做为样板存在,想完全反驳很难。那么穷苦的地方都能变成富庶之地,其它州县没理由变不了。
但他想不明白,以王诜的精明,再加上推齐王上位的能力,为什么不去和朝廷再要一两个路继续施行新政呢,既容易达到目的,还不用冒这么大风险。
虽然目前看起来了齐王、凉王与朝廷、皇帝达成了和解,可骨子里没有一个朝廷官员相信这件事不会秋后算账,搞不好就是抄家灭门的结局。
“这个答案一说出来,你我就又要不欢而散了……”不管洪涛如何躲闪、也不管苏轼如何小心,话题一深入必将有躲不开的分歧点,而且还是根深蒂固、无法妥协的。
“……老朽已然不是朝廷命官,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晋卿但说无妨。”
这次来到扬子镇,明显能感觉到苏轼和以前有了变化,倒不是说姿态放低了,而是观点更客观了。在这个问题上洪涛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古人真能根据身份工作的不同,很快切换价值观吗?
“简单点说,官家无法容忍这种变革,齐王可以。本王曾答应过先皇,一生不与皇家为敌,还要辅佐新皇治理国家。后一条已然食言,这第一条就不要再破了。无论赵颢还是赵佣都是皇家血脉,谁对这个国家有利我就支持谁,且不惜代价!”
这种话洪涛对外从来没说过,今天算是破例。要不说王小丫拜师这件事儿一直让洪涛耿耿于怀呢,有了这层关系就总忍不住把人往好处想,防备之心会随之降低。
“晋卿怕是把事情想简单了,治理国家远非区区湟州和甘凉路可比,各方势力盘根错节,会缠得你束手束脚,有多大本领也难以施展。你与齐王,再加上朱八斤、王大将军、高翠峰几人,浑身是铁能打几根钉,管得住朝廷管不了地方,到时还不是要依仗这些父母官?”
果然如苏轼所言,不管洪涛说得多不合礼法,哪怕直呼皇帝名讳也没生气,反倒是站在了洪涛的立场上点出了不足之处,更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