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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
在他走后,傅夜司才从位置上站起来,身形精瘦,黑色的衬衣令他皮肤显得愈加苍白。
走到办公室内一扇紧紧锁闭的门前,他按下密码,推门进去,这是他的休息室,面积不大,约莫二十来平,简单地放着床和书桌。然而四周的墙上,却密密麻麻地贴满了照片,全是同一个女人,时而巧笑嫣然,时而顾盼生姿,时而梨花雨下。
他站在中央,被照片墙四面包围,微扬的脸上竟露出一种朝圣者的神情,干净而虔诚,嘴里喃喃地道:“你知道么?我虽然不能令他爱你,但也不会让他有爱别人的机会。”
“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
直到黄昏,林夕才从宿醉中醒来,窗外的天边大片晚霞,烧得如火如荼。
盯着那难得的美景看了好久,她才从床上支起身子,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昨天因为向南去见温暖,她一气之下就跑去夜店喝酒,结果回来的时候,好像见着向南了?
好像还,扇了他一巴掌?
她有点不大确定这到底是真实的,还是只是她的幻觉。
“醒了?”门口传来温柔的声音,林夕循声望去,见是邵孟,微微扯了下嘴角:“嗯。”
“起来洗把脸,我熬了山药干贝粥。”邵孟说话时板着脸,眼神却相当柔和。
林夕听话地掀开毯子,趿拉拖鞋下床,一整天没吃东西,她的确有些饿了,胃里空落落的,就没力气伤春悲秋。
卸妆,刷牙,洗脸,再换上家居服,林夕走到饭厅时,邵孟已经盛好两碗粥放在桌上,正冒着袅袅的热气,稠白的汤汁上,还撒了一小把切得细碎均匀的小葱花。
林夕在桌边入座,拿勺子把粥搅匀,香气立时浓郁扑鼻。别看邵孟是个粗犷的男人,但是人粗中有细,烧得一手好菜,当初林夕能把土豆片切得和拇指一样粗,后来也是在邵孟的教导下,才慢慢地掌握了切得又细又快的技巧。
很快地,一碗粥便下了她的肚,邵孟不动声色地注视着她,唇角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
待她喝完,又去厨房给她盛了第二碗。
林夕填满了空虚的胃,这才有精力去问昨天的事:“邵孟,我昨晚上是不是喝得很醉?”
邵孟点了下头:“嗯。”片刻后,又补充道:“你很久没这么醉过了。”
“我有没有做什么奇怪的事。”林夕有些迟疑地问:“比如扇了某人一耳光?”
邵孟答非所问:“我觉得他该打。”
“……”原来她是真的动手了。
只记得那一刻,得知他仍然想跟温暖在一起,她的情绪一下子突破爆发的临界点,根本管不了那么多,非得要打出那一巴掌,人才能觉得痛快。
她现在有些后悔,她从来都对他百依百顺,哪怕是以前年纪小,跟他闹过不少脾气,最后都是以她听话和服从收场,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忤逆过他。
但她同时又觉得很好,她也是人,不是机器,是个人都是有脾气的,面对那样的事,谁都无法冷静,发泄出来对她反而是好事,郁结在心里才会更痛苦。
“夕夕。”邵孟突然开了口。
林夕抬眼望向他,他很少这么叫她,他一直叫她小姐,现在是怎么了?
邵孟坐得笔直,宽肩阔背,剑眉星目,神情严肃:“如果你当我是朋友,听我一句劝,他根本不值得你对他这么好。”
闻言,林夕沉默下来,邵孟一直陪在她身边,和向南经历的风风雨雨,也全都看在他的眼里。他从来没有多嘴评论过什么,也从不干涉,从不劝阻,然而今天,他第一次劝她了,连他都看不过去了么?
林夕的神情慢慢黯淡下来,眉眼间盘绕着疲惫,好半晌之后,才终于肯承认:“其实我也累了,不想再爱他了。”她只是不知道该怎么放手,不爱一个人的方法,哪本书上有教?
话音刚落,眼角余光里,瞥见个人影,她侧头一看,向南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正用一种若有所思的表情望着她。
第9章
林夕一怔,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站在那儿的,也不知道她和邵孟的对话他听到多少。下意识地就从椅子上站起来,她嗫嚅了下嘴唇,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明明是恨他的,恨他怎么能这么铁石心肠,对她的付出全都视而不见,恨他总是看着另一个女人,却看不见站在他背后,那么痛的自己。
然而为什么,她还是只为他感到心痛?看见他脸上的疲惫和辛苦,她还是想陪在他身边?
邵孟坐在位置上,和向南的视线在空中相撞,神色坦然,无所畏惧。他告诉林夕的都是事实,既然是事实,就谈不上挑拨,也不会心虚。
向南看了邵孟一会儿,再看向林夕,一言不发地回了卧室。脱下西装外套扔到床上,他烦躁地扯开领带,胸口无端有些发闷。什么叫其实她也累了,不想再爱他了?
他根本从来就没有求过她爱他好吗?!现在搞得自己跟受害者一样,真是让人气不打一处来。
吐出口闷气,他下意识地在卧室里走来走去,像受困于笼的狮子。谁稀罕她爱他?不爱更好,反正他也不爱她,两人在一起就是互相利用的关系,他得到她的人脉,她得到仁恒价值百亿的股票。这种简单的利益关系他最钟爱,无所谓谁亏欠谁,分开时才能断得利落干脆,不会拖泥带水。
思及此处,他深吸口气,情绪逐渐平复下来。眼下最要紧的私事,就是处理温暖离婚。
*
林夕把喝过粥的空碗捡到厨房,邵孟已经卷起袖子,站在流理台边洗菜板和刀具。
“我来洗。”林夕感到不好意思,饭是人家做的,总不能碗也让人家洗吧。
“不用。”邵孟用眼神示意她:“把碗搁那儿,你去客厅歇着。”
每到这种生活琐事,邵孟就很坚持,林夕直接放弃跟他争了,将碗放到流理台边。
转身准备出厨房,忽然又想起什么,她折返回来,打开电饭锅的盖子看了看,里面还剩下一碗粥的分量,便拿勺子舀到小碗里,对邵孟说:“我跟向南之间的事,要是我爸爸问起来……”
邵孟打断她,虽然不情愿,但还是点了点头:“我知道该怎么说。”
“谢谢。”林夕轻声道,跟着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她和向南这样的状态,根本不敢让她爸爸知道,不然就麻烦了。
端着粥到向南的书房,还没走到门口,她就听见他在打电话,大概是打给他们公司的法务,咨询起诉离婚的事。
林夕的脚步顿了顿,想也不用想,这是他帮温暖问的,如果要起诉离婚,也就代表傅夜司本人是不愿意离的,换句话说,这件事一时半会儿,还解决不了。
等到向南打完,她才端着粥进去,看见他微皱着眉头,似乎心情不是很好。她忽然觉得他也和她一样,都很可怜,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他和她,可不都是求不得,放不下么?
向南见她进来,扫了她一眼,见她手上捧着粥碗,便说:“我不饿。”语气虽不热络,却也不似往常那么冷淡烦躁。
林夕将碗放在他书桌上:“待会儿要是饿了,自己热来吃吧。”说完就静静地站着,望着他。
向南见她还不出去,眉毛一扬:“有事?”
林夕扯出个笑:“我刚不小心听见你打电话,在问起诉离婚的事?”
“这跟你无关。”向南语气下意识地就恶劣起来,她总能轻而易举地让他感到烦闷:“你能不能少管我的事?”他本来就有些不痛快,想不出傅夜司到底为什么不肯离婚,如果他不肯和离,温暖想要顺利解脱的概率就小了很多。起诉离婚虽说是一种途径,但是难免会将温暖推到媒体的风口浪尖,加上又是他从中协助,指不定他俩被捕风捉影成什么样子,对她的名誉会有损害。
林夕垂下眼,沉默了会儿,跟着又扬起视线,笔直地望进他的眼睛,语气透着坚定:“我想谈谈早上那件事。”
向南坐靠在书桌边缘,修长笔直的腿笼在西裤里,交叠于前方。他现在的视线和林夕齐平,抄着手仔细审视她,觉得她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至少看着他的眼神里,没有了以前那种小心翼翼,清透干净得发亮。
他本来还有点不耐烦,现在却无端地有了些好奇:“谈什么?”
林夕也不知道怎么就有了力量,能够这样坦然地和他对视。她想大概是因为她第一次在人前承认自己累了。以前再累再想放弃,都在心里告诉自己咬牙撑过来,坚持就是胜利,但现在说出了口,好像就不一样了,似乎是已经接受了无论她怎么做,他都无法爱上她这个事实。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小心翼翼,何必害怕惹他不高兴,如果真要算计,她还真不亏欠他什么。
“早上我是喝醉了才打的你。”林夕顿了顿,似是有些不适应这么理直气壮:“但是我不感到后悔,也不觉得对不起,那是你欠我的,我自觉没有做错什么,你不该对我那么恶劣。”
她说这话时的语气很平淡,没有波澜起伏,只是在缓缓叙述着她的心情,像谈论天气一样地讲给他听,也不管他听不听得明白,会有什么反应,只是想说出来而已。以前爱他,是他们两个人的事,现在爱他,只是她一个人的事了。她想学着放下,尽管这对她来说很难,很陌生。
说完了,她就走了,剩下向南愣在那里。对她的改变,他感到有些无所适从,不知道该怎么去理解。以前他对她特别忽视的时候,她会说些气话,诸如我再也不要爱你了,我们分手,向南我恨你,等等等等,可是过段时间她又好了。
今天她虽然表现得这么不同,但本质大概也和从前一样,只是觉得他忽视了她,更可能是怕他选择跟温暖在一起,所以变着花样来作怪,想引起他的注意。
但是好像又觉得哪里不对。
向南想不清楚,也不想去想清楚,便匆匆做了这个结论,不再去深究。
*
城郊疗养院。
温暖拎着水果和补品,轻车熟路地走到其中一间病房,发现里面的人不在,便跑到前台问相熟的护理人员:“我爸爸呢?是不是出去晒太阳了?”
“傅太太。”对方尊敬地称呼她,态度毕恭毕敬:“温先生已经被您丈夫接走了。”
“接走?”温暖狐疑:“确定是他么?有说接去哪里吗?”
“当然确定。这家疗养院是您丈夫赞助的,我们不会认错。至于接去哪里,他没有跟我们说。”
温暖两道柳叶弯眉皱了起来。她爸爸是近两年才出的狱,长年的牢狱生涯导致他身子骨不是太好,尽管父女两人因为相处时间太少,以至于感情不怎么深,但他毕竟是她爸爸,儿时的记忆还是和谐美好,所以在他出狱之后,她把他接来和她一起住。
之前因为她爸爸说腰疼得厉害,所以她就给他带到这儿来了,做做物理治疗,配合健康饮食,调理下身子。傅夜司是知道这个事的,疗养院也是他吩咐人安排的,现在突然把她爸爸接走,意欲何为?
她急忙给傅夜司打电话,劈头就问:“你把我爸接到哪儿去了?”
电话那头,傅夜司语气慵懒,甚至带着几分戏谑:“怎么,现在想起给我打电话来了?你不是设局害我,还玩儿离家出走么?”
温暖一滞,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他看穿她的安排,咬牙切齿地道:“傅夜司!你少揣着明白装糊涂,我为什么要走,你比谁都清楚!”
婚后这些年,他一直没碰过她,刚开始以她学历低为由,把她送去国外读书,后来她回国之后,他还是不肯碰她,哪怕是她主动挑逗,他也没有任何反应。她怀疑他是同性恋,他也不否认,所以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婚前他追她易如反掌,两人的交往根本没有进行到上床验货那一步,之前她也没考虑过夫妻同房会不会顺利这件事,等到嫁进去,发现有问题,已经来不及了。
直到偶然有一次,她在深夜撞见他自|慰,前面放着的照片是林夕,她这才什么都明白了。傅夜司和林夕私交甚好,那时林夕苦追向南未果,而她又恰好对傅夜司倾心,所以必定是林夕指使傅夜司娶她,好创造跟向南在一起的机会。
那头依旧是云淡风轻的语气:“我爱林夕,和我是同性恋,对你来说有什么区别么?在我看来都是一样的,同样是我不会爱你,也不会上你。为什么那时能忍,现在不能忍了?”
那时能忍,是舍不得放弃傅太太这个头衔。她爸入狱,是抢劫杀人,为了钱,她妈酗酒,发酒疯打人,同样是被钱逼的,她读书时穿不起好衣服被人嘲笑,也是因为钱。所以她才不会放弃豪门阔太的身份,怎么说也是上流社会的人。
她只是无法忍受,被林夕玩弄在股掌之间,无法忍受她也是个好端端的女人,竟然引不起傅夜司半点性致,更无法忍受错过了向南那么好的男人,对她痴情专一长久,还多金。
所有她失去的一切,都要讨回来。
“我为什么不能忍这不关你的事。”说着温暖话锋一转,嘴角锐利地勾起:“倒是你,既然爱林夕,不如就和我离婚,到时候我会把向南带走,林夕就是你的了。双赢。”
那头几乎是没有任何考虑地就回答了她:“离婚休想。如果你还想有机会见到你爸,就马上从向南那儿给我滚回来。”
第10章
对傅夜司的口头威胁,温暖却丝毫不敢轻慢,很快就从向南给她安排的别墅离开。
她第一次见到傅夜司,是和林夕她们一起去夜店,那时他坐在一个阴暗的角落,光线晦涩,看不清他的脸,但是眸子里却反射着清冷的光,他双肘支在膝盖,十指交握于下颚,沉默地注视着眼前喧嚣的一切,仿若这个纷扰的尘世和他无关,他就是掌管黑暗的神。
那时温暖直觉他很危险,但危险得很迷人,像醉人的罂粟,诱惑着人去饮鸩止渴,停不下来,也根本不想停。
和他认识之后,她曾经在一次吃饭时问过大家一道题,出自美国fbi异常心理犯罪测试,题目是:有母女三人,母亲死了,姐妹俩去参加葬礼,妹妹在葬礼上遇见了一个很帅的男子,并对他一见倾心。但是葬礼后那个男子就不见了,妹妹怎么找也找不到他。后来过了一个月,妹妹把姐姐杀了,为什么?
林夕和桃芝都答不上来,只有傅夜司安静而娴熟地切着牛排,头也不抬地说:因为妹妹想再见到那个男子,她需要一个葬礼。
林夕和桃芝都笑着说讨厌,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回答。只有温暖清楚,他答对了。
但她当时并没有往心里去,这些题都是她从网路上看来的,也不知道真假,说出来只是好玩而已,就算他答对,也没什么太值得大惊小怪,所以就选择性地忽略了。直到现在,她才肯定傅夜司真他妈是个疯子,如果是正常人,早就同意和她联手,拆散向南和林夕了。
走之前,她还是给向南去了一通电话:“我准备回去傅家了。”
向南感到诧异:“为什么?”
温暖低叹一声:“我知道你为了我的事去找过他,但他不同意离婚。既然他不肯,我想我可能也没什么机会解脱了,所以不想再拖累你,为了我的事操心奔波。咱们以后,有机会再见吧。”
说完,她就把电话掐了。
这头向南握着被挂断的手机发愣。温暖在电话里听起来挺绝望的,似乎对他解决这件事没有任何信心,陷入一种悲观和认命的状态。
握着机身的手不由紧起来,他感到有些愤怒。她就这么不相信他?她都已经开口向他求助,他又怎么可能放着她不管!以前的他或许没有能力保护她,但现在的他可以,无论如何,他都会逼傅夜司和她离婚。
稍作思量,他打电话给罗城,交代下去一些事情,跟着让瑞贝卡替他安排和朗廷最大的竞争对手,万豪酒店集团的总裁见面。敌人的敌人,就是他的朋友。
*
温暖回到傅宅,傅夜司正坐在客厅沙发,手上拿着平板电脑在看,见到她回来,慵懒地笑笑,将平板转过来对着她:“演技不错嘛,连我都差点被你骗了。”
屏幕上正播着当初出轨新闻爆发之后,狗仔围攻温暖的视频,我见犹怜的模样为她博得几乎所有舆论的同情分。
温暖看着那画面脸色微变,跟着镇定道:“比起你对付我的手段,我这只是小巫见大巫。”
傅夜司嘴角轻飘飘地浮起:“之前我倒是小瞧了你。”所以才没怎么管束过她,出轨新闻爆发当时,也根本没想过会是她动的手脚,直到向南找上门来,他才把前因后果想通。
从沙发上站起,他双手插在兜里,朝温暖缓缓走了两步,笑眯眯地说:“我警告你,别再去缠着向南,否则我也不知道我会对你做出什么来。”
虽然他笑容温和,温暖却感到周身一阵恶寒,讪讪地不敢开口。
“暖暖回来啦。”温荣财从卫生间出来,就看见女儿女婿在客厅聊天:“怎么都站着?坐下说,坐下说。”
傅夜司瞥温暖一眼,对温荣财道:“我在跟暖暖说离家出走的事,为了之前那个新闻,她跟我闹脾气想离婚。”
要说温荣财这个人,年轻的时候没什么出息,挣不到养家糊口的钱才会恶向胆边生,后来又蹲了十多年的大牢,以为这辈子都完蛋了,哪想到女儿命好,嫁了个超级有钱的人家,他下半辈子就算不工作,也不愁吃不愁喝咯。
这样会下金蛋的鸡,他又怎么能随随便便放弃?
温荣财笑呵呵地对傅夜司道:“这件事我来说她,你就先去忙吧。”
傅夜司微微颔首,转身上了楼。
待他走后,温荣财把女儿胳膊一拉,压低声音道:“你怎么回事?你男人是做大事的人,难免有不三不四的女人要缠着他,你发发脾气吵吵架,该收就收,可别动真格的。你以为你离了婚,还能找着比他更好的么?!”
温暖寻思这事情太复杂,也不好跟她爸解释,索性就闭了嘴,任他劝说。
“再说了,女婿也跟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