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悄悄的一线光-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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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嗒然不语,半晌才说:“我高估自己体能。”

“回家不妨做此适量运动,手脚才会保持灵活。”

“知道了,就练咏春吧。”

手术后她的精神又回来了。“方宇,我介绍男朋友给你,他叫关永棠,是一个酒商。”

方宇说:“且不急这个,你先休养好身体。”

过几日她就见到了关永棠。

他并非一个美男子,可是看上去说不出的舒服,他剪平头穿卡其色麻质衬衫长裤,有点绉,十分随和,对老太太恭敬之余也很爱护,像一个最小的儿子珍惜已经老去的母亲。

他偷偷带香槟给老太太喝。

有酒无菜也不行,他把乌鱼子切薄片给她下酒。

方宇站在一角只是微笑。他转过头来说:“一句话也没有,怎样上庭辩护?”

老太太说:“方宇从不讲废话。”

关永棠好奇问:“你俩怎样认识?”

老太太答:“一日我有事到律师行,已经晚上九时,职员均已下班,只见一盏孤灯下有个容貌秀丽的少女坐着苦干,参考书叠得几尺高,便问老朋友这是什么人。”

原来是这样。

方宇也是第一次知道她获得奖学金的来龙去脉。

“你呢,”她忍不住问:“你们又怎样认识?”

关永棠笑答:“我卖酒,老太太是我的大客。”

就那样简单。

老太太说“我喜欢喝香槟,永棠永远可以提供最好的克鲁格。我们很快成为莫逆。”

方宇又问:“你呢,你可是刘伶?”

关永棠知道这是关键性问题,小心回答:“我只适量品尝。”

他身边没有无线电话或是传呼机。待阿忠及阿梅又彬彬有礼。

初步测试完全及格,方宇最看不起对下人无礼的那种人。

“方宇,你替我去把笔取来。”

方宇到邻房去。支开了方宇,也太大问:“永棠,怎么样?”

关永棠先是不出声。然后轻轻说:“一见钟情,忽然自惭形秽,觉得不配。”

“离过一次婚也小算什么?”

“不不,不是这个,你看我五短身材,又是个庸俗的小商人,唉。”

“付多点耐心??。”

“是,即使希望不大。亦愿全力以赴。”

方宇站在门口,全部听到。她笑笑不出声。

父亲与大哥身段全部胖胖圆圆,她对五短身材一向有好感。

不过,不必说给关永棠知道。

过两日,老太太就回家去了。

说也奇怪,她一走,东南亚的金融风暴悄然而至,像圣经里形容的大海啸,自洪水中猛然冒升至一座山那样高,打下来,摧毁盖覆整个城市。

房屋价格像骨牌般推倒,只剩下三成,还难以脱手。

方宇这才明日到一个人穿多少吃多少大概一早注定,老太太随便挥一挥手,在适当时候便赚得足够利钱行善。

接着的一个冬至,方宇去采访老太太,她给方宇一个题目。

“方宇,替我找三个人。”

噫,人海茫茫,什么地方去找三个人?所有的老小姐都有点古怪。

“方宇,你还记得去年我在银行大堂书摔手臂的意外?”

方宇提起精神来,“可是要控告银行?”

“不不,当时也真怪,我好端端与经理说话,正想跟她到保管箱库房去,不料足底一滑,俯伏跌倒,本能用手一撑,听到清脆骨折声,痛彻心肺,眼泪都流出来。”

方宇答:“我记得很清楚,我转过头来,只见你已经跌倒在地上。”吓得彷佛心自喉头跳出。

“方宇,你有摄影机般记忆,以后的事,由你来说。”

方宇整理一下思维,“是这样的:先后有三个女子自动奔过来帮你,第一个是年轻的母亲,胸前襁褓包著一个小小女婴,她奋不顾身扶你在地上坐好,问你痛不痛,伤在哪里。”

“是,那幼婴才周岁人小,十分可爱。”

“接着,有短发圆睑的少女蹲下看你伤势,发现你手臂折断,立刻解下围巾,替你把手臂绑在胸前。”

“方宇,一切在几分钟内发生,你却看得这样清楚,真好眼力。”

“第三个过来的是一个小女孩,穿校服。她叫你婆婆,把书包枕着你的腿。”

“是,那小女孩只得十余岁,真正难得。”

“接着我、阿忠阿梅都来了,经理惊徨失色,那三位好心的女子也悄然退下。”

方宇忽然明白,老太太要找的,正是这三个人。

“方宇,替我每人送一件礼物给她们。”

方宇点点头。

“别告诉她们我是谁。”

方宇想:我也不知你是谁,我又怎样说。

她点点头,“我明白。”

“一有消息,马上告诉我。”

回到家,方宇立刻进行寻访工作。

她第一步是聘请能干可靠的私家侦探郭氏,一起到银行要求观看当日大堂摄录机拍摄所得记录。

大堂经理说:“我们确有保存当日记录,片段清晰显示,老太太被自己的左脚拌跌,与人无尤。”

“请放心,老太太不责怪任何人。”

经理笑,“那银行方面就放心了。”

从黑白粗糙的镜头下,他们看到了三个同情心丰富的年轻女子。

郭氏说:“这小女孩最难得,她富有强烈好公民意识。”

“年轻妈妈也反应迅速。”

郭氏说:“我已认出这短发少女,她是一名运动员,已经有点名气,曾代表本市出赛亚运获奖。”

“原来本市好人比坏人多。”

“怎么都是女将?”

“想必那日男子都没出来。”

他们录下照片去寻人。

那小女孩也不难找,校服口袋上有极明显的校徽。

头一个找到的是蒋佐明。郭氏同许方宇说:“已经肯定那的确是她。”

方宇愉快地说:“我已订购三只金手表。”

“许小姐,我想她此刻逼切所需,并非一只金表。”

方宇脱口问:“为什么?”

郭氏脸上露出哀伤惋惜的神情来:“原来半年前她因车祸重伤,失去一目一腿。”

“啊!”

许方宇大惊,一失手茶杯跌落地上。

“本来她已订婚,此刻未婚夫离弃了她,她日夜以酒精麻木官感──”

“我的天,怎么办?”方宇忽然失措。

“许小姐,她正需要有人来拉一把。”

当晚方宇请了老太太,说著不禁哽咽。

老太太却很镇定,“尽我所能,扶她站起来。”

“是。这样好心的女孩子一定会得否极泰来。”方宇流下泪来。

“不要怕,方宇,人有三衰六旺,记住昔日人扶我,他日我扶人。”

方宇立刻发动下属去帮助蒋佐明。

呵,最令人心酸不忿的是,导致她重伤的人亦即是抛弃她的人,而她母亲也因伤心过度病倒。

老太太一双手大而有力,确能把蒋佐明扶起站立,但能否开步走向将来,还得看她自己。

郭氏接着报告:“我已找到那年轻的妈妈。”

方宇松口气,“请的她出来见面。”

郭氏表情困惑,“我想她不会有兴趣喝茶。”

“又有什么不妥?”方宇吃惊。

“许小姐,她名叫王广田,单身母亲,欠租数月,就快遭到房东驱逐,看似走投无路。”

“她没有职业?”

“她的职业至为悲惨,叫做未成名作家。”

“我的天,比失业更惨。”

“往好处想,王广田的情况比蒋佐明略好一点,她有手有脚,窘境不过是手头拮据。”

“我立刻去支持她。”

“可是,至今还找不到那小女孩。”

“咦?为什么?”

“她已退学,据说与母亲迁往内地。”

“这也难不到你,你全球都有线人。”

郭侦探笑一笑,“我会继续努力。”

方宇问:“为什么王广田与蒋佐明遭遇如此不幸?”

郭氏笑。

“许小姐你生活经验尚浅,其实十家占九家有不可告人烦恼,所谓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就是这个意思,”

他喜欢咬文嚼宇,但文句不甚通顺,“生活充满磨难,打开报纸,天灾人祸,生关死劫,天天在发生,所以平安是福,应当知足。”

不知怎地,方宇却为这番话深深感动,“是,你说得对,郭先生,身在福中应知福。”

“王广田身边如果有点节蓄,母女就不致于沦于绝境,许小姐,你要鼓励年轻妇女先搞好经济,再谈恋爱。”

方宇微笑,郭侦探真有意思,广田假使认识他,一定会把他写进小说里。

方宇向老太太报告:“蒋佐明已进入疗养院戒酒,你可以放心,照顾她的人叫罗天山,是我朋友,会尽心尽力助她康复。”

第10章

“王广田呢?”

“出版社看过她的作品,认为这类书种极之罕见,大有作为。”

老太太说:“由我来投资好了,务必把她捧到国际文坛上去。”

方宇笑答:“尽力而为。”

“那可爱的小女孩呢?”

“她退了学,暂时还没有联络利。”

老太太感喟:“家祖父是商人,家父亦是商人,在商古商,家训乃人与人之间关系是彼此良性利用,拿你所有的去换你没有的,以物易物,人情换人情,大公地道,什么都有个价钱,认为值得,则去马可也。”

这个观点在商业社会中非常正确。

“那日在银行大堂中摔一跤,叫我领悟到,世上原来有无偿的恩惠。”

“我也很为这件事感动。”

老太太忽然问:“关永棠这个人怎么样。”

“不错。”

“只得两字评语?”

方宇说:“我并不向往异性的疼惜,无论多好,随时收回,无常兼可怕。”

“永棠不是那种人,别让坏例子吓倒你。”

是,的碓被王广田及蒋佐明的例子吓坏了。

他们伴侣的脸色变得那样快,到底是一早有预谋。抑或天性特别凉薄?

第二天一早,郭侦探没有预约,就找上门来。

他一向有礼,这次一定发生了特别的事。

方宇听见秘书通报,才站起|奇…_…书^_^网|来,他已经忽忽进来。

“许小姐,找到了。”

方宇马上知道找到什么人,十分惊喜,“太好啦。”

“许小姐,你且听我报告。”

郭侦探将他查访到有关阜品硕母女的处境告诉方宇。

方宇越听面色越是苍白。她取饼外套,“还等什么,我马上去。”

方宇这一去,目击了一宗叫她毕生难忘的惨案。

她的心灵受到巨大冲击,她双手簌簌地抖了好几天。

方宇不得不向老太太汇报实况。

老太太在电话里作不得声。

方宇轻轻问:“现在应当怎么办?”

半晌老太太答:“收拾残局。”

“是。”方宇放下电话。

郭侦探来了。

方宇说:“你早,请坐。”

他却说:“许小姐,你坐下来才真。”

方宇留意到他的睑色非比寻常。

“什么事?”

他取山叠报纸,放在方宇面前。

方宇只看到斗大的红字:杀夫!

这几张报纸一向话不惊人死不休,一句标题占去四分之一篇幅,这次更加惊人,那两个字站在十公尺以外都看得到。

只见大彩照里正是那苍白的少妇。她麻木地面对镜头。并没有低头讳避。

这一张面孔不易忘记,她整个人灰白象一个影子,或是说,像一个魅影,不必判刑,生命已离她而去。

“传媒如此夸张,她已经定罪。”

郭氏轻轻问:“现在应当怎么办?”

好一个许方宇,拉开抽屉,取出一瓶拔兰地,用纸杯斟出来,递一杯给郭氏,自己一饮而尽。片刻,镇定地说:“让我们来收拾残局。”

“许小姐,这可怎么收拾?”

“我此刻立刻去见检察官,了解此案。”

“你打算出任她辩护律师?”

方宇点点头,“希望技能尚未生锈。”

郭氏不加思索,“我陪你去。”

方宇说:“我的确需要你。”

郭氏有点飘飘然。

“郭先生,一个人杀人,必有动机,请你帮我继续查访。”

许方宇出去一整天。

大黑了回家,往沙发上一倒,闷声不响。

独居就有这个好处,可以不开灯,一个人坐在客厅里喝烈酒。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按钤,这一定是关永棠。

她打开门,聪明的关君便嗅一嗅,“咦,满身酒气,有什么烦恼?”

方宇忍不住握住他的手,脚步踉跄。

“什么事,可以说给我听吗?”

方宇说:“你坐好,我慢慢讲你听。”

任何人听完这个故事,都会头皮发麻。倒是方宇,讲出来心底舒松了─点。

关永棠一问就问到关键上:“那少女呢。”

“大家都担心她永远不会成为一个健康的人。”

“那要看她的意志力了。”

“那么年轻,许多女孩正为腮上长多一粒□诘顈泪。”

“人有不一样的命运。”

“现在我碓信自己辛福。”

“接看一段日子,你必定会十分辛劳。”

“是,喝完这一杯,我就得集中精神打官司,永棠,支持我。”

“这还用说吗。”他紧紧握住她的手。

方宇特地添置了三套深色套装,预备了出庭替换。

郭侦探资料做得异常详尽,他找到了多名医生作证,铁证如山,方月心长期受虐,身心早已崩溃。

方宇发觉那几套衣服越来越松,裙头宽得几乎脱落,一照镜子,双顿瘦得陷了下去。为若这件案子,不眠不休已经整月。

最后一日审给陈辞,方宇静静回到办公室,等陪审员作出裁决。

关永棠带著一瓶拔兰地来看她,“来,喝一杯。”

这个酒商真正难得,在这段日子内一直陪伴她左右,毫无怨言,细心侍奉。

方宇取饼酒杯,一饮而尽,发觉杯底有件会闪光的东西。

咦,她伸手进去捞出来,是一只指环。

她抬起头,看到关永棠正在微笑。

心神劳累的她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方宇,我向你求婚。”

方宇微微笑,她需珍惜身边人。

她把指环套上左手无名指,轻轻说:“刚刚好。”

这时电话响了,由法庭打来:“陪审团已作出裁决。”

方宇立刻赶回法庭。

法官问:“陪审团可已达成协议?”

“是。”

“裁决如何?”

代表宣判:“我们宣判被告无罪。”

方宇一听,先是感觉到一浪极大喜悦,鼻子一酸,落下泪来。

接着,她随即明白道在这件惨案里,全无嬴家,又深深悲哀。

她静静走出法庭,安排事主入住精神病院接受疗养。

方宇筋疲力尽。

她回到家,淋浴洗头,呵,还有,把那三套深色衣裙扔进垃圾桶里,还伸脚进桶里踩了几下,然后她倒在床上睡看了。

可是方宇并没有睡稳,在梦中,她耿耿于怀,责备自己早一点找到阜品硕,或是可以免此灾劫。

少女在案发后一直表现正常镇定,十分勇敢,她愿意留在本市照顾母亲,放弃出去读书的机会,但是,她内心受到的创伤,需日后才能评估。

辗转反侧间,电话钤响了。

方宇惊醒。

“方宇,老太太找你说话。”

啊,她竟忘记向她汇报,老人一定等得异常心急。

方宇立刻清醒过来。

老太太却已经知道消息,“方宇,难为你了,做得好。”

三个人都找到了,像牧人找到他的羊一样,一只不少。

“听永棠说,你已答应他的求婚。”

方宇微微笑,“是。”

“我有件礼物送给你俩。”

方宇连忙说:“我们什么都有,我们很过得去。”

老太太笑,

“天下竟有你这样老实的律师”一方宇汗颜,也许只是一对金表,却之不恭,“那么,我先向你道谢。”

“方宇,我身体不大好了,你有空,多来看我。”

“我知道。”

许方宇自有主张,她打算休息一段日子,索性搬到老人附近住,每日不做什么,光是吃睡读书聊天。

门铃响起来,方宇披上浴袍去看究竟是谁。

关永棠急急进来。

“你收下了礼物?”

“是呀。”

“你可知那是什么?”永棠看看未婚妻。

“一套金表,要不,环游地中海的船票。”

“不,方宇,那是整幢谢露茜酒店。”

方宇张大了嘴。

“你说。这样大一件礼物,收还是不收?不过,我真喜欢那占地广阔的庄园,我想试试种葡萄,或许可以酿冰葡萄酒。”

原来老太太把谢露茜酒店送给他们做结婚礼物。

“那么,老太太搬往何处?”

“她说老人要住旺地,她已经迁往市中心的公寓去了。”

可以想像她名下物业甚多,不愁没地方住。

方宇忽然想起来问关永棠:“你懂得酒店管理吗?”

“读过几年。”

怪不得老太太会送这件合适的礼物给他。

方宇跟着关永棠去接收礼物。

喝下午茶的时候,方宇问老人:“现在,可以向她们三人公布你的身份吗?”

老太太抬起头,微微笑,“完全没有必要,她们生活得那样好。已是我最大报酬。”

方宇点点头。

“听永棠说,他们会来探访你。”

“是,将住在谢露茜酒店里。”

“你安排得很妥善。”

老太太轻轻闭上眼睛,最近,她比较容易疲倦,方字很自然地想起油尽灯枯这句话,不禁心酸。

这时,老人的私人看护过来侍候她。

方宇轻轻退出,关永棠坐在炉台看书,看见方宇哽咽,约莫知道她为何伤感。

他说:“人类命运如此,生老病儿。请勿悲切。”

方宇伏在栏杆上,看街上风景。

市中心也有景观,两辆跑车争路,磨擦到车边,两个司机下车争论,一个是年轻漂亮的女郎,另一个是高大英俊的男子,一照脸,已深深为对方吸引,怒气全消,竟攀谈起来。

他俩终于交换了地址电话,依依不舍地把车子驶走。

是呀?方宇想,人生有苦有乐,必需苦中作乐。她不禁释然。

方宇转过身子,紧紧拥抱永棠。

第二天他俩在市中心婚姻注册处宣誓成为夫妇。

方宇破例穿一套桃红色衣裙,看上去十足一个新娘子模样。

早些日子已经知会父母,她父亲十分赞同:“永棠是个有肩膊的男人,实事求是,很好”。

母亲就嘀咕:“回来可要补请喜酒,走得那么远,什么时候回家?”

方宇对永棠说:“你会喜欢我们家的一元商店。”

永棠答:“一定。”

然后,客人都来了。

王广田与李和,蒋佐明与罗天山,还有小品硕。

小旅馆顿时热闹起来。

每个人都说这是他们生命中最开心的一段日子。

白天,各自活动,四处去做游客、逛街、游博物馆,看名胜、买纪念品,傍晚,回到酒店交换心得,大吃一顿,休息,聊天,下棋,打牌,每个人都胖了。

品硕问:“可以这样过一辈子吗?”

“当然不可以。你还要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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