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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这样一来城管再上门,想跑都没处跑了。”
“……你就不能先把证件都办齐了?!”
周铖的构想说实在的,挺诱人。做买卖也好,打工也好,没人喜欢风餐露宿,有个小店面,想想都舒服。但租店面得要钱,办各种手续也要钱,虽然我现在还不知道需要多少,可现在把我们四个人手里的钱全加起来,也就两万出头儿。
有钱男子汉,没钱汉子难,这破事儿折磨我一宿,睡着了梦里还都是五颜六色的钞票。
周铖是个行动派,按照他的说法,有钱没钱,先去摸摸市场,起码知道租一个铺子下来要多少,我们还差多少,也好及时调整方案。于是接下来几天,我俩马不停蹄地在各商业区转悠,尤其是步行街周边,更是重点勘查对象。小疯子和花花看家,前者是懒得动弹,后者是不合适——看地段聊意向砍价格,没一个是花花强项。
一个星期下来,还是没找到合适的,我有点儿烦躁,周铖则劝我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问题是我不想吃热豆腐,大中午的顶着烈日,我只想吃冷面。
然后周铖很有风度的同意了。
然后我们就在路边冷面店里遇上了金大福。
如果事先知道要碰上大金子,我还会嚷着来吃冷面么?我不知道。不过因为周铖看起来没那么在乎,很平静的样子,所以我也就跟着平静了,还主动上去拼了桌。
“你怎么在这儿?”
“我在这附近工作。你们呢?”
“哦,我们来找店面。”
话题就这样展开了,在服务员把冷面端上来之前,我已经把这几个月来的奋斗经过给大金子全方位立体式地进行了介绍。
天地良心,不是我想话唠,而是某人话出奇的少。
金大福也发现了,所以等我说完,特意看向周铖,问:“你呢,最近怎么样。”
我识相地闭嘴,偷偷去瞄,只见周铖话少归话少,却没有半点不自然,听见对方问,便大大方方地回应:“挺好的,你也知道冯一路,恨不能把眼皮子底下的人都照顾到。”
好吧帅哥,我当你在夸我。
金大福锲而不舍:“以后打算怎么办?一直开饭店?”
周铖乐了,虽然很浅:“这还没起步呢,谁知道以后。”
金大福沉默下来。
服务员把三碗冷面分两次端上来,我清清楚楚看见碗里的汤没过了她的拇指。
“来来来,快点儿吃吧。”我装作很热络地招呼各方,然后拿起筷子身先士卒。
吃到第三口的时候,我听见金大福小心翼翼的语气:“我想和你单独说说话。”
我埋着头,继续吃。
“出去说吧。”周铖的声音很淡,淡到听不出任何情绪。
后来两个人聊了什么我不清楚,只知道周铖一个人回来了,而那三碗冷面,最终有两碗是我消灭的,有一碗原封不动地撤了下去。
忍了一下午,我提都没提这茬儿,直到晚上回家路上,再憋不住,问了。
“没说什么,”路灯下,周铖轻轻耸了耸肩,“就一句话,好好过日子……我和他共勉。”
第 62 章
遇见大金子的事情我没跟任何人说;并不是周铖特别嘱咐,相反,我总觉得他并不介意我跟容恺花花甚至是小区居委会大妈反映这件事;他强悍的神经足以屏蔽外部一切微妙的反馈。但我还是没说,难得的,闭紧了嘴。这并不需要多么痛苦的自我约束,因为我发现,对于这件事我根本没什么八卦的隐私,并且打心底希望这一页赶紧翻过去。
——这样我就不用总不由自主地想起金大福媳妇儿那张绝对算不上有姿色的脸。
连日来的奔波,终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有了成效。
那是一个坐落在商业区中的住宅楼,说是住宅楼,其实也已经大多做了商用;什么饭店澡堂洗脚房不一而足。我们相中的是个小门脸,地方不大,但开个小买卖足够了。而且该门市上面的二楼也是房东的,一个小三居,并且已经打通,跟楼下进进出出特方便。房东是一对老夫妇,儿子在外地工作,现在奔小康了便想把爹妈接过去。老两口开了半辈子小卖部,经济头脑自然不在话下,一盘算,卖房不如出租。
老两口是爽快人,给出的月租也算公道,一万五。重点是我和周铖还没讲两句,人家就透了底,一万二,能行就行,不行拉倒。摸着良心讲,我和周铖都特动心,这个地段,这个环境,这个格局,这个价格,算是我们跑过的里面性价比最高的。但是转过身扒拉扒拉算盘,我俩又没底气了,一万二,押三付一就是四万八,这还不算开店的前提投入。墙都掉皮了你得重刷吧,桌椅板凳你得买新的吧,炊具,炭炉,鱼肉蛋菜,什么地方不得用钱?
“所以呢?这门市到底租还是不租?”听我讲完,小疯子坐在电脑前的椅子上,手托腮,一脸悠哉状地问。
我翻个白眼:“不是租不租的问题,是怎么租的问题。”
周铖坐在沙发里削梨,慢条斯理的:“我们手上的钱加起来有两万二,现在住的这个房子签的长约,退不掉,所以房租省不出来。”
“银行的小额贷款也没戏,”我叹口气,“回来的路上我俩去咨询了,可以无抵押,但贷款人必须有稳定的工作和经济收入。”
花花带着他的板儿砖加入阵营:你不是有个房产证?
我的第一反应是眯起眼睛扫射小疯子。
后者莫名其妙:“干嘛?”
我眯起眼睛:“花花怎么知道房产证的事儿?”
小疯子避开我的视线,开始哼:“我头上有犄角~~我身后有尾巴~~”
我想揪着他的尾巴把他当链球扔到火星!
“行了,”周铖放下水果刀,腾出手拍拍我肩膀,“真能把那他们赶出来,你也不是冯一路了,我们理解。”
我大张着嘴缓缓回头:“……这事儿你也知道?!”
周铖淡定地啃了一口梨,汁水喷我一脸。
“不过房产证抵押贷款需要担保人,”哼完小龙人的容恺总算有了点儿正形,“和小额贷款一样,要有长期稳定的工作和收入,你能找到谁?”
我……我谁也找不到,但凡能找,当初也不至于逼得小疯子为八百块钱去刮车。
周铖慢悠悠地咽下梨子:“明天我去找我姐,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我不自觉攥紧拳头,那是一种有力使不出的苦闷。我不希望周铖去找他姐,那女人看不起我们没关系,反正大家非亲非故,你就是把我当苍蝇也不影响我围着衣食住行飞,可周铖不一样。对于他来说,这种看不起就像块巨石,你可以说周铖抗压性是神级,但抗压,不代表压力不存在,更不代表没感觉。
但我能做什么呢?除了没种的握拳头。
手机是在这个时候开始叫唤的,在厕所的洗手台上,因为它叫得持之以恒,于是终于被我发现。起初我懒得动弹,因为能给我打电话的人都在客厅里了,这时候手机再响除了广告就是推销。后来实在被若有若无的铃声闹得烦,我才晃晃悠悠走进厕所。
你好,我没有任何需要,谢谢,。
我把挂电话的结束语都想好了,可按下接听键,我那腿就踩在厕所门槛儿上,迈不出去了。
打电话来的是姑父。刚买电话那阵子我给他发过几个短信,都是小疯子怂恿的,什么施加精神压力,可是对方每次都很谦卑的回,反倒我不好意思再搞了,也就是打那之后,再没有所谓的联络。然后他现在忽然一个电话打过来,说他们一家搬进了新居,说我爹的房子给我腾出来了,说我随时可以回去,说找时间出来吃个饭好把钥匙给我……
我站在五谷轮回之所的门槛上,经历了前半辈子最五味杂陈的十几秒。
虽然嘴上说得大方,可我真心算着日子的,一年期快满的时候没收到任何音信,我喝了几个晚上的闷酒。然后告诉自己,不还就不还吧,至少房产证还在,真到走投无路的那天再说吧。后来随着一年期满,花花出狱,我努力让自己忙碌起来,不去想这些,及至今天,我真的一点儿没有念想了,我以为他们会在那栋房子里住到地老天荒……
如果我说这算惊喜,估计能被小疯子鄙视一年。
“不说我也鄙视你,嘴都快咧到耳根子后面了。”小疯子从不干分享喜悦的事儿,他的爱好是落井下石。
听完我简单的叙述,花花亮出观点:你姑父还凑合,别让我遇见你姑。
周铖的反应是摊摊手:“要知道我们忍这半年也不容易。”
这时候我才知道,合着周铖刚搬来跟我们住,小疯子就把这事儿卖出去了,等到花花出狱,又卖了第二次。可难得的是,再憋屈,他们都陪着我忍了,操,人这辈子能有几个这么义气的哥们儿啊!
“可惜短时间房子未必能租出去……”高兴完了,我又开始叹息。
“干嘛非一棵树上吊死?”小疯子冲我眨巴眼。
我纳闷儿地看向最懂疯子心的周铖:“什么情况?”
后者微笑,循循善诱:“试着发散一下思维。”
我很费解,直到把头发抓成没麦田怪圈,才终于恍然大悟!
“姑父,还是我,一路,你明天有时间没,不说要出来吃饭给我钥匙嘛,哈哈,没事儿没事儿,哦对了,姑父你工龄几年月薪多少……”
门市顺顺当当租了下来。
仿佛有了贷款,一时间什么都不再是问题。装修队伍在花花的监工下很靠谱,营业执照卫生许可证等等在小疯子的奔波中如期下来,开业当天的筹备工作以及周边同行的外联让周铖搞得有声有色,剩下我一个甩手掌柜,只好干点力所能及的,比如——人力资源。
“你都会做什么菜啊?”
“别问我会做什么,要问我不会做什么。”
“……好吧,那你不会做什么?”
“家常菜。”
……
“你在五星级酒店干过两年?”
“是的。”
“主要负责……”
“切菜,我切丁儿是最好的,切丝儿稍微差一点,不过我可以练!”
……
“你也看到了,我们饭店不大,所以并不要求……”
“老板你什么都不用说,秤砣小压千斤,胡椒小辣人心,我对工作单位的规模从来不挑剔只要你保证我四千以上的月薪。”
“……”你怎么不去抢!!!
一番面试下来,我精疲力竭。不知道是我人品不行,还是这社会上极品太多,我门上贴那个招聘启事很明显啊,会做菜的就行,要不要这么凶残啊!
彼时店面已基本装潢结束,空气中漂着刚刚装修完特有的木头味和油漆味。
周铖坐在崭新的木质饭桌旁边,劝我:“其实主打烧烤也不错,烤肉,烤蔬菜,烤馒头片,随意嘛。”
小疯子接茬儿:“可是有点儿家常菜会让受众更广。”
这话说到我心坎儿里了。附近那么多商场,不说别的,光中午给售货员送盒饭,都是一笔不小的收入,而且最主要的是做这些菜并不需要多么高深的厨艺,简简单单就能赚钱,干嘛放弃?
小疯子夸张地叹口气,不知从哪摸出一本书重重拍到桌子上,书很厚,发出敦实的声响:“关键时刻,还得看我啊。”
没人看他,都在看书——《经典家常菜100例》。
“你哪弄来的?”
“步行街上地摊儿,五块钱一本儿,还有儿童诗歌妈妈宝典啥的,很全面。”
“……”
有了理论,还需要实践,可一说要掌勺,一个个都君子起来,小疯子不干,周铖也不干,我正天人交战是否要做个上得了厅堂进得了厨房的纯爷们儿,花花却拿过书一头扎进了后厨。
大概二十多分钟后,一盘西红柿炒鸡蛋出炉。
小疯子说:“有点酸。”
周铖说:“有点甜。”
我说:“你把西红柿炒得再熟点就好了。”
花花从容地摘下围裙,朝我们挥手微笑:拜拜。
这还得了,我们仨赶紧将其团团围住,就你了!
大厨人选尘埃落定,周铖提出另外一件事:“店名儿想好了吗?我明天要去找人做招牌了。”
不是没想好,而是我压根儿没想这件事。
“这还用想啊,”小疯子理所当然道,“小路串儿吧。”
我谢你!
周铖微微皱眉:“不太好听吧……”
我爱你!
感觉到我炽热的目光,周铖回过头来,缓缓微笑:“小路烧烤怎么样?”
之后的几天,花花练厨艺,我出去发小广告,周铖安排开业当天的环节,小疯子负责同城网上发宣传贴。商场的销售妹妹既可爱又活泼,拿了广告卡之后纷纷咨询外送事宜,我很耐地解答,然后每每在最后重复一遍,小路烧烤,期待您的光临。
第63章
这日清晨;天降暴雨,时间不长,停歇的时候也才上午八点半。
距离开业大吉还有一个半小时。
我趴在店里的桌子上;看着残留的水珠顺着大门玻璃往下滑落。为了准备开业,昨天几乎忙了半个通宵,这会儿倦意袭来,接二连三的哈欠便怎么都止不住了:“幸亏招牌是塑料的,防水……”
小疯子也被传染,几个哈欠过后泪眼模糊:“唔……可惜花篮不防水。”
我打到一半的哈欠停在半空中,下一秒腾地起身飞奔出去。
雨水早已肆虐完毕,门口只剩残花败柳。
“容、恺——”
“这不能怪我,你也没问哪。”
“这还用我问吗!”
“我以为……浇浇更健康!”
“你去死吧——”
“别啊;留得青山咱不怕没柴烧嘛……”
“你给我说说青山在哪儿呢!”
小疯子扬手一指空荡荡的花篮:“看,多么坚强的花泥!”
我想拿那绿色固体泥开他的瓢!!!
周铖和花花是九点十五分赶到的,雇了个小面包车,带着开业需要的所有消耗品,比如肉串,啤酒,饮料,木炭,还有个二手的立体音箱。
“音箱摆门口,挑个没水的地方啊。”小疯子一边指挥一边摸出不知道啥时候鼓捣来的MP3,开始接线。
“你这玩意儿电池能播放多久啊?”我有点儿怀疑。
小疯子轻抬眼皮:“这世上有种东西叫做充电器。”
好吧,我不是MP3,所以无权对输出口接音箱输入口接充电器这种凶残的行径提出抗议。
花花到后厨归置带来的食物和饮料,周铖摆好音箱之后,伫立在店门前,双手环抱,久久凝思:“我怎么记着定了八个花篮……”
我远目:“那四个被暴风雨吃了。”
周铖摸摸下巴:“暴风雨还挺有选择性的。”
我能说什么,能说我和小疯子把地上的残骸敛吧敛吧好容易才凑出来四个吗!
一阵风吹过,悠扬的曲调乘着风飘进我们的耳朵。
“容恺,”我努力保持微笑,“我这放的什么歌啊……”
“不是歌是曲,你哪只耳朵听见歌词啦。”
很好,我继续微笑:“那能告诉我这是什么曲吗?”
“靠,这么经典的圆舞曲你居然没听过?小约翰斯特劳斯的蓝色多瑙河啊!”
……
尼玛见过烧烤店用蓝色多瑙河招揽生意的吗!尼玛就算不用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好歹也弄个你是我的情人像玫瑰花一样的女人啊!
但,吉时已到,如潮的宾客——主要组成为周边饭店服装店理发店洗脚房酒吧的街坊们以及恰好路过的围观群众——纷至沓来,乘着圆舞曲,沐浴在烤串儿的肉香里。
开业那天我们全场五折,所以基本是贴钱的,但因为街坊邻里的捧场,全天都显得人气十足。尤其是我们隔壁饭店的老板,都说同行是冤家,但人家不光来串门儿捧场,还给了个五百块的红包,好么,也不知道是财大气粗还是生性豪爽,为此我还特地跟他喝了两杯,聊了几句,倒是愉快。
晚上到家时四个人都累得跟死狗似的,心里开心,但胳膊腿真抬不起来了。
直到躺在床上,我还没什么真实感,好像一整天都踩在棉花糖上碰啊碰,浓郁的甜香熏得我五迷三道。退回到一年前,我以为自己这辈子就是烤羊肉串的命了。退回到两年前,我以为自己这辈子就是蹬三轮车的命了。退回到五年前,我以为自己这辈子就是个劳改犯的命了……靠,所以说命这玩意儿你信不得,还不如信羊肉串儿。
花花趴在旁边摆弄手机,我以为他玩游戏呢,哪知道瞟上一眼才发现,好么,跟小疯子短信聊天呢,一来一往好不热乎。
就屏幕现有内容观看,交谈如下:
小疯子:少放盐,你口太重。
花花:哦。
小疯子:出锅点点儿糖,提鲜。
花花:哦。
小疯子:你要不要试试川菜?
花花:好。
小疯子:冯一路干嘛呢?
花花:睡了。
……这不睁眼儿说瞎话么。
“你俩得是有多无聊。”受不了地翻个白眼,我发现年轻人的心思好难理解。
花花不紧不慢地写了几个字给我:手机卡套餐送短信。
我黑线:“好吧你俩请继续。”
花花笑了下,很浅,复又消失:小疯子说我做菜难吃。
我皱眉:“你觉得呢?”
挺好的。
“哈哈,那不就结了。”
我没有容恺的聪明,也没有周成的社会经验,想帮你,可是帮不上。
我抬眼去看花花,后者没什么表情,连眼底都是一片淡淡的,让你猜不透他是认真还是平静。
“怎么帮不上,那菜不是你炒的?指望那俩懒蛋我得去喝西北风!”没轻没重地揉了两下卷毛脑袋,我挎住花花脖子凑过去,“记着,你是我弟,不用成天想着怎么为社会主义建设添砖加瓦,跟着哥吃香喝辣就行,懂不?”
花花安静几秒,忽然转头,估计是想看我,哪知道勾肩搭背的姿势靠太近,他的嘴巴直接擦过我的嘴唇,正好停在嘴角。
这时候如果有个摄像机从某个微妙角度去拍,绝对可以当成足料吻戏用。
我准当机状态的大脑里想的是,呃,上一次跟人亲嘴儿,啥时候的事儿来着?
人在受到剧烈刺激的时候往往会想起一些平日很难想起的事情,比如现在,我松开胳膊轻轻退后,让我们都有空间可以去思考——
“这么多年……你好像从来没叫过我一声哥。”
花花愣愣眨了两下眼睛,微妙的表情一闪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