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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玩意，你不该碰。”黑影的声音带着些寒意。
“多得是。以后求我，我也不碰，喝草药似得。”
董晟睿放下茶杯，起身走向自己房间内的柜子，翻出一个两拳头大小的陶瓷罐子，递给黑影：“接下来不由我保管了。”
黑影翻起看了一下罐子的底部，确认没有问题，这才收入怀中。
“这边的情况如何？”黑影接着问道。
“每天把乌孙国那边的皇族人员架构告诉他们一点，就能让他们感觉又有新发现。再加上李梦瑶和昆弥失踪的信息，够他们每天到丝绸之路上忙里忙外查线索，累个半死，几乎回来之后碰到床就睡死。现在求他们离开他们都不愿离开。”董晟睿笑道。
“以笑面虎大人的手段，办妥这事应该不难。另外，忽都吉霸那头很着急，问为何还不动身，距离圣纪日只剩三日，让你别误了他大事。”
“这傻子，我去了才误了他大事啊。”董晟睿忍俊不已，忽都吉霸越把他们看得重，忽都吉霸就死得越惨，偏偏这位蒙古的王世子被他们耍得团团转，想到忽都吉霸心急如焚要求快点出发，董晟睿就觉得好笑。
就是喜欢看这些人被耍得团团转的情形，他才戴着这张无懈可击的假笑啊，多有意思。
“笑面虎大人……”黑影黑布之下的眉头紧皱，这货又开始忍不住寂寞了。
这董晟睿城府极深，办事利索，当真是个人才。但是这人虽有将人玩弄股掌间的能耐，却没有耐得住寂寞的低调。常常把事情做到完美无瑕之后，偏要凭自己的心情画蛇添足一番，为事情留下一丝怪异的疑点。例如劫杀来使一事，安排妥当即可，偏偏要多生事端杀掉周高卓，只为了调戏一番那麻烦的家伙让他入大牢坐坐。
黑影不知道那不伤大雅的疑点会不会成为破绽，但总归会让谨慎的人觉得不舒服。然而他这些多余的举动，都只是为了彰显自己有能耐罢了。
董晟睿确实有能耐，非常有能耐，否则又如何会被薄祜大人看中。可是这忍不住宣发自己能耐的脾性，却是他的死穴，若不是因为这一点，他早已成为和薄祜大人同级别的核心人物了。
这次任务，算是薄祜大人给他的最后一次试炼，只要做好了，那便算通过考验，位列核心，与薄祜大人平起平坐。
任务到此，最困难的部分已经度过，往后将轻松无比，黑影不想看到这董晟睿又开始耐不住寂寞，多做一些事情彰显自己能耐。
“行行行，我已经安排妥当，这么大的事情我怎么可能忘记。”董晟睿摆了摆手，让黑影不要那么紧张。
“那这边的牵制……”
“我一行动，他们更多事情忙了，哪分的开身。让薄祜大人尽快进行他的计划便可。”
“有劳笑面虎大人。薄祜大人那头进度良好，我先去转告一声忽都吉霸，让他稍安勿躁。”
黑影得到董晟睿的答复后，正准备离去，却又被董晟睿叫住。
“尘飞先生好忙啊，中原、西域、敦煌三处的紧急情报都由你来通传，不累么？”
“能者多劳，在下也只是做自己擅长的事情。”
“好一句能者多劳，能和你合作，实乃我董晟睿的幸事。”董晟睿重新坐下躺椅，看向窗外的月亮，“但是，我一直对尘飞先生有个疑问。以尘飞先生来去无影迅雷神速的本事，为何安于当一个传令候？”
“为何有此疑问？莫非，笑面虎大人不信任在下？”黑影停下身子，转身昂首而立，被黑布蒙蔽的脸看不出有何表情。
他比笑面虎还要早进入薄祜大人账下，虽只是负责传令一职，但连薄祜大人都敬他三分，没想到这董晟睿竟然还怀疑起他来。不过黑影并不生气，反倒对董晟睿更欣赏几分。他们要的，就是谨慎到鸡蛋里挑骨头的人，只有谨慎到极致，事情出差错的可能性才低。
以董晟睿的聪明才智和城府，他若能一直保持这么小心谨慎的态度，何愁大事不成。
“当然不是。只是有些好奇，尘飞先生不求名不要利，不近女色没有物欲。”董晟睿撇了一眼还在冒烟的热茶，散发的干草味道闻久了也还行，权当通鼻提神熏蚊虫了，“尘飞先生在此劳心劳力的，要的是什么？”
“也对，一个无欲无求的人，不可能做得好事情。你的怀疑，足够理由。”黑影走到窗户旁，倚靠在窗沿上，“我为薄祜大人他们服务，当然有我的需求。你可能无法理解的需求。”
“愿闻其详。”董晟睿捧起茶水，轻轻抿了一口。
“把心思放在我身上，不碍你事？”
“还早，等夜色再浓些。这点无聊时光，正好尘飞先生帮我打发掉。”
黑影发出一声淡笑，他不介意留下来和薄祜唠叨几句，别看他衣着隐蔽来去如风，其实是个很喜欢和人聊天的人。
“这个世界上，天才只是少数，更多的是资质平庸的凡人。而我，也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凡夫俗子……”
第一百一十五章 锦上添花（）
“尘飞先生是不是太谦虚了，你这身来无影去无踪的轻功也叫凡夫俗子，那我也只能是个庸才了。”董晟睿失笑道。
“我说的不是武功，说的是这里。”黑影伸出手，指了指自己的脑门，“武功，资质再不济，刻苦学习硬外功或轻功，对自己狠一些，十年八年怎么也能闯出一片天。但是脑子，不是谁都有。”
“没想到尘飞先生竟然向往当个书生？”董晟睿惊讶道。
“背点四书五经，满腹墨水，不是我说的脑子。我说的，是能设计出让人惊艳的计划的头脑。例如笑面虎大人你，便是我万万不可及的天才。”
“哦？我有什么是尘飞先生万万不可及？”
“我做不到像你这般，任何事都不流露于表，提前将未来三步以上将事情圈划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呵呵，谬赞了。”黑影这话没说错，董晟睿笑着承认。
像他们这类人，想来心思都不全放在面前这一步上，思绪早已往未来数种可能了然于心，这样才好提前把控形势。
“平凡人之中，最可怜的莫过于我这种有点才识，但高不成低不就的可怜虫。如果我愚钝一些，听命行事也好些，无知最幸福。偏偏我却有那么几分头脑清明，这才更看明白天才和俗人之间的差距。”
“凡事之于我，当行一事能做好目前一步，能有一步以外的预料，便算不错；你们非也，走一步，却胸有未来三步，眼睛看的是往后五步，算的是步步到结局。眼光不局限在眼前，而是大局；四散错落精细细节，却也面面俱到。例如薄祜大人他们如今的策略，每个小节为何这么做，说出来我懂，但让我在未知的情况下以现有的情报，绝对做不出这般精妙的安排。只是了解其中几个小节便让我惊艳不已，而偏偏，这些四散的小节多不胜数，看似无关实则环环相扣，最终汇聚而成难以言喻的成就。”
“我做不到，但我喜欢看这大师博弈，每一步的精妙绝伦。我不要等结局出现，才能弄明白之前每一步所隐藏的目的，我想以可以提前知晓的身份，欣赏这异想天开的蓝图展开，不错过任何一个细节。我追求的，便是欣赏你们才思展开之后所呈现的事物，那对于我来说是最充满吸引力的最漂亮的艺术品。”
“那你找上薄祜大人他们，可真是找对地方了。他们所展现的蓝图，既宽广又绝妙，连我都叹为观止。那么你跟了他们那么久，觉得自己有长什么见识吗？”
“依然是凡人一个。事前想不明白为何这么做，事后能理解为何这么做，但事前事后想明白的差距便犹如鸿沟。对事情有一定见解，不过完全没有自信，无法肯定地提前给出结论。终究，还是因为无法众览全局，自然做不到胸有成竹。”黑影叹了一口气道。
董晟睿没想到尘飞竟然是为了这样一个理由加入，觉得十分有趣。这是一个有自知之明的平凡人观赏棋艺名局，想一边听名家讲解每一步的精妙之处一边观看棋局的起始、过程、结束，不惜在旁斟茶递水，好满足自己的求知欲和猎奇心态的故事。
无论是真是假，董晟睿暂且信了。正如他所说，他找黑影唠叨几句，只是为了打发些时间，不过也算听到了有趣的事情。特别是黑影把他称之为永远比不上的天才，这种赞扬是他乐于听见的。他想让世人知道，他闻名遐迩的假面具之下，还有一层假面具，并且把所有人玩弄在股掌之间。但他不能，他公之于众后，他就无法再成为大赢家。所以他那压抑的虚荣心，需要像黑影这样的一个宣泄口，至少有一个人敬畏他的聪明才智，知道他超凡绝尘所做的一切。
这时董晟睿才觉得有成就感。如尘飞所说，他耐不住寂寞啊。站在顶峰看众人犯痴，却只能一个人憋笑，这种感觉太让人寂寞了。
“那么尘飞大人，你觉得我们这一次的行动如何？我想听听你的推断。”董晟睿想知道“凡人”和他这些“天才”的想法有什么区别。
“如无意外，定当成功。”尘飞说道。
“原来如此，那我能明白你刚才所说的凡人和天才的差距在哪了。”
“哦？”
“这次计划涉及甚广，分三线甚至四线进行，就算出现意外，也定当成功。花了两百倍的小心做出来的曲折万分的计划，岂有不成之理。你知道为何我谨慎之余有些乖张？皆因这计划过于完美，就算我完蛋了，这个计划也不会失败。这只是一个宏大计划里面的一个分支中的分支的小计划，里面错综复杂，但是我们谁完蛋了都不会影响这个计划完成。虽然我很赞叹这个计划的可怕，但是个人又觉得这种计划太无聊了，换谁来我这个位置都能做的事情，又何必用我呢？”董晟睿冷笑道。
“果然，天才和凡人之间的区别就是那么巨大。我怕做不来，你嫌事太少。果然，我只合适当个跑腿。但尘飞奉劝笑面虎大人一句，千万不可疏忽了事。。”
“当然，就算事小，我董某也不会罔顾。我何时让薄祜大人失望过。”
“那是。”
黑影话音刚落，人已经从窗户处消失了。
董晟睿一口喝尽了茶，将杯里的茶渣倒掉，换上一身戎装，意气风发地走了出门。
东厢客房，一栋三层高的楼房，此楼参考敦煌客栈的样式做成。
董晟睿转到楼房后面，抬头细细看了几眼，认准从二楼左边数起地二间单人房，从平地跃起，悄无声息地落在窗口外，单手扶着窗顶檐，稳稳固定在那。
窗是木窗，关得严实，董晟睿掏出一把小匕首从木窗缝内探入，慢慢将插销木条移开。
他第一次做这种窃小行为，有违他平日行事作风。但以前审案的时候审过那些窃贼怎么犯案，他听一遍就知道该怎么做，并且第一次做也能做得非常好，比那些惯犯还要悄无声息。
插销被拉开，董晟睿轻轻打开半扇窗户，探头一看，里面十分安静。一套锦衣卫的服装整整齐齐叠好放在桌子上，一双靴子直立床脚，帐顶落下轻纱盖住一张木床，床内一人睡得安详，被子外头一头丝滑长发落在枕边。
董晟睿翻身进入，他一身武艺皆学自崆峒，就连轻功也是顶乘，落地连半声都没有响起。
他每天都问过尚周一，姜譲这些人的举动。白天上丝绸之路调查线索，一去就是一整天，晚上回来吃完晚饭洗漱完毕就回房间，进了房间倒头就睡，不到第二天绝不出房门，每天都累得半死。这样的情况接连十多天了，已经变成他们的常态，就算有些认生，现在身体也已经熟悉这里，精神变得越来越放松。
再加上董晟睿平日不时和他们同行，完全察觉不到他们对自己有过怀疑，定然不会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别说他们，就连薄祜大人都没想到。
他马上就要离开敦煌，他人不在此地谁知到还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真正最好的牵制，自然是让他死无葬身之地，他董晟睿要做事，就要做到最完美。临走之前把薄祜大人任务做到彻底，岂不妙哉？
董晟睿做事虽然偶有乖张，但那都是他确定万全的情况下的锦上添花，并不是画蛇添足。他可是足足等了十多天，让这些人麻痹自己的心态，让在这里的生活变成习惯。习惯，是最为可怕而致命的弱点。
董晟睿快步上前，从腰间拔出绣春刀，没有多余的动作，手上使劲用力一划，随着一道鲜红的血液喷发而出，董晟睿将人头割下，干脆利落。
日月神教三大护法之一“神”的头颅，归我董某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李代桃僵（）
拎着血淋淋的脑袋，手上传来的血腥味过于膻臭，而且刚才下刀时切断脖子的手感也不对劲，董晟睿连忙扔掉那假人头，暗道不妙。
几乎同时，房间内发出啪的一声巨响。
客房楼顶的木质天花板忽然被击穿，一道淡蓝色的身影从上而下，带着无数银光剪影如倾泻银珠，将董晟睿笼罩在内。
“华山剑法，无边落木？”
董晟睿一看这剑法走势又惊又险，顿时认出来自何处。
华山派作为五岳门派里名气最盛的门派，锋芒无二，实力直逼少林武当峨眉三大门派，无数江湖侠士挤破头都想挤进去。而且英才辈出，几乎每年都有优秀门徒崭露头角。华山派如此受欢迎，一来因为实力确实强劲，二来因为其闻名于世的高超剑法。谈到剑，没有江湖侠士不第一个想到华山派。
华山派的剑法招式如繁星，多且明辉，有招式齐全凌厉无双的华山剑法，有以快著称的狂风快剑，有以三板斧定天下的太岳三清风，有清幽高雅的君子剑法，还有号称天下第一剑法的独孤九剑。这些剑法的奥义或许不一样，但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惊险高雅。
惊险和高雅听起来好似一对反义词，但华山派的剑法确确实实孕育出这犹如他们西岳华山的惊险之境。而华山上的惊险，又与秀美相映相衍，他们的剑法也是如此，一招一式尽显利落，犹如一位偏偏君子独自起舞。
只要是喜欢用剑的侠士，很难不对华山派产生向往。
董晟睿多年没有回中原，不一定认得全中原大部分武学，但是这华山派剑法的气质实在太昭显了，一看就知道。
“大胆贼人，竟然擅闯柳侠士的卧室！这地方我都还没有进来过呢！”
天花板上坠下的人影淡喝一声，声音温中带怒。
在这敦煌城拱卫司内能使出“无边落木”这种华山派高阶剑招的，除了随李梦瑶来的东厂督事监刘云露还能有谁？
华山派的剑法无论哪个派系，越练高深出剑越有一种出尘的淡雅，人也一样。刘云露即使常和李梦瑶对着干，但总是被讽得落入下风无可奈何，就是因为自己太君子，没有李梦瑶那般悍气。
“徒有其型，你还得回华山再练几年。”
董晟睿低头暂避突如其来猝不及防的剑影，反手就是崆峒派最强剑法——连环夺命剑！
手中绣春刀被董晟睿拿来当剑使，因为绣春刀的流线造型，使出来反倒比平常剑还要快上几分！
连环夺命剑一共七十二手，一招接一招连续不断，犹如大海潮生一浪接一浪，迅捷无比以量取胜。
董晟睿也无需用上七十二手，只十八手便帮将罩住自己的剑芒破去。
刘云露落到地上立马退开几步，惊讶地看向房间内自己袭击的人：“竟然是你，董晟睿？你作为拱卫司敦煌分驻地总事，竟然知法犯法，背叛朝廷！？看我不好好参你们一本，让你们拱卫司名声扫地！”
难怪自己那记势在必得的无边落木轻易被破，来人竟然是闻名遐迩的笑面虎将！那就不奇怪了！
董晟睿也有些疑惑，他们不知道来这里杀人的是谁？他还以为这群人当真那么厉害，看破他伪装提前设计在这里伏击他。
姜譲他们当然没有这本领，能看穿董晟睿的真实身份和目的。就连眉千笑都没能找到董晟睿的破绽，否则怎么会不把敦煌的内患清除了再走。
不过眉千笑离开之时，没忘和柳悄悄交代几句。这次事件那周高卓死于绣春刀之下的疑点，让眉千笑无法对敦煌拱卫司的人放下警惕，所以他让柳悄悄和姜譲他们商量，来个“李代桃僵”，也算是怕柳悄悄不安分惹什么麻烦，找点乐子给她玩。不过当时眉千笑没想到这乐子竟然那么大。
如果杀死周高卓的人确实是锦衣卫所为，那么非常高几率是敦煌拱卫司那几位锦衣卫的其中一个，因为没有抓到他们的任何破绽，只好按兵不动等他们露出破绽，就赌一把他们会不会因为姜譲等人真查出什么关键线索来个杀人灭口，暴露身份。
眉千笑起初之意和董晟睿真正杀人的目的有些出入，但也算是蒙中一把，阴差阳错救了柳悄悄一命。
他教柳悄悄和姜譲等人每日装作在原本的二楼客房休息，实则每晚都悄悄换到三楼对应下方的客房睡。然后在原本客房的门和窗都绑了一条细丝，一旦有人拉扯门窗插销便能让上方的他们知道。
姜譲等人对这种做法意见倒是不大，麻烦虽然麻烦了一点，但是说不定能给案子找到一个新的突破口。况且，就算确实拱卫司内没有内鬼，或者内鬼没打算对他们出手，那也无妨，就当白做一番布置而已。眉千笑其实也是这个意思。
没想到却让他们钓上一条大鱼！
董晟睿自恃身份，连脸都不蒙，衣服也穿着锦衣袍，一下子就被看出身份。
反正今天他就要离开了，大家撕破脸也无所谓，董晟睿一脸无所谓。
董晟睿端起绣春刀，眼睛不断打量上方天花板被刘云露斩出的破洞。他正在猜想，这柳悄悄到底是在上边，还是下面？但是对方早有防备，这上面可能已经安排好设计，他这一冲便是龙潭虎穴。
算了，先解决这君子兰再说，他可是一直混迹在拱卫司中，自然也沾染了讨厌东厂的习性。
刀如剑舞，董晟睿主动欺身而上。崆峒派的武学多如繁星，特别是奇兵诡器的功夫，勾爪棍铲鞭等应有尽有，各出一系。想学什么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