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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帝陛下既然醒了,那些事情就应该交到他手上才是。”飞廉笑得异常温和,可那背后的含义就——
“啊啊啊!飞廉啊!你怎么可以抛弃我呢——”帝俊在天上的鬼哭狼嚎已经让所有神仙都避开了钧天殿。
可以想象出那般情景的玄翎在心里恶寒了一下,飞廉不能去招惹,也一般不会被招惹得发火,可要是一旦发火了,那好吧,就等着后悔上一万年吧。
看来帝俊这下是要后悔上好久好久了……
有的时候不是没有感觉到自己的动摇,却在突然明白那个身影不会再主动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有些莫名的心慌。要不要去找他?玄翎自问似乎不该是自己主动,要是他再来找他的话……
心口有些隐约的疼痛,大概还是因为刻印的关系,那篆刻灵魂深处的力量和灵息的交换不会再消失了。
眼前的世界突然开始旋转起来,先前承担了巨大灵息冲击的玄翎并没有及时调整自己的力量,反而在急匆匆赶回来把所有事务都扔给自家父王之后就忘记而来这件事,倒有点像是报复成功之后就有点忘记正事的感觉,这一下子眩晕的冲击开始告诉他不理会的后果了……
“玄翎?”
“嗯?玄翎?”
“玄翎!”
声音变得模糊起来,他实在是没有办法再维持下去……
就好像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放松了起来,恍惚之间所有的计划都已经完成,身上的重负也都已经消失了,他也终于可以安心地休息,回忆过去的种种,似乎就好像是在回到了过去的梦境当中……好像那个时候还是封印了重华之后不久的事情,他还依旧在眠城之中,遇见了冰湖夫人和她的弟弟……
卷九 行雨令 第七章 九玄(下)
第八章 幽明(上)
……千年的岁月仿佛一转眼就会过去,在世界之前的幽暗难明也好,在世界之后的韶光遍布也好,他总归要徘徊在这里,遥想去过去的岁月,当真是一瞬已过万年。玄翎漫无目的地游走的时候发现自己好像又走回了那个原点。那个时候眠城不过刚刚建立,那个时候那个后来承担起眠城所有成为眠家创始人名叫冰湖夫人晶莹剔透的女子也还在,甚至连那个后来成为术士老是和他过不去的容与都在。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一切开端的时候……
……千年之前的那一天的这一个地方注定要烟雨迷蒙。
锦衣持伞的玄翎走在雨雾里,只想找个没有谁能打搅的地方。
右手隐隐作痛,从指尖传来了灼烧般的痛楚,时时刻刻在提醒着他现在所面临的问题。
抬头仰望,在细细的雨雾中仍旧奇妙地露出淡黄色面容的圆盘状太阳的一角仿佛沾染上了什么一样缺少了一小角。
快了快了。
玄翎前进的脚步一顿,右脚也传来了灼烧的感觉,他甚至不用去看就知道那金色的纹路正从指尖开始向他的身体蔓延。
那无以伦比的美丽却是和痛苦的燃烧相连的。
“呵——”玄翎轻轻地收起了伞,左手覆盖到了右手之间上,转瞬间薄薄的冰层就遮在了他的皮肤上。痛苦得到了一些缓解,他脚步带些拖沓地继续向前。他必须找到一个地方。一个能让他安心的地方。
玄翎到水潭边上的时候,黑影已经遮蔽了一半的日光。蜿蜒的金红色纹路爬上了他的肩膀,在鲛纱的衣服底下隐约透露出光芒来。
原来这伤这么重。玄翎无奈地做在池边的大石头上,看着平静地就像是一块铜镜的水面。遮蔽住了阳光,四周的世界就变得黑暗起来,闪烁的星辰在天空中展露出细碎的光芒,反射在湖面上的太阳影子向玄翎告知着现在的情况。却无法带走他的伤痛。
仰天去望,太阳就要变成黑色的圆盘了。整个世界变得幽暗起来,明灭的灵的灯火从被阳光遮蔽的世界里解放出来,在人类无法看到的地方燃烧,而后消失。一明一灭,那些充斥在世间的灵的存在是如此短暂。还是……
玄翎看看天色,长叹了一口气。还是回到这里了吗?真的是一个轮回?白雾当中沉睡的城市依旧是从前的模样,仿佛居住在里面的人只是远在山野田间,随时都能回到自己的家中。
“玄翎,回来了?”温暖的笑容是在招呼着远道归来的友人,穿着绣着金色花朵罗裙的是一名年约二十五六的女子,她的真实年纪要比她的外观小得多。
玄翎微微怔了怔,随后收起了雨伞向她行礼,“夫人。”
冰湖夫人的眼光是温柔而带有询问的,“你的肩膀可还好?”
玄翎的眉头微微一动,不声不响地看着她。
似乎是明白过来自己的问题在对方心中产生了偏差,冰湖夫人在短短的怔忪之后笑了,“你上次不是受伤了吗?”
玄翎这才反应过来,不过——
“已经好很多了。”还是先这么说吧,新伤固然已经是痊愈了,让他感到难受的反而是很久以前的旧伤。简直就和定期发作的毒药一样难缠。
“唉——”冰湖夫人叹了口气,她的眼波流转间自有一股风韵,“若是容与有你一半的担当,也不至于——”
玄翎自是知道容与是冰湖夫人的弟弟,也知道她这个弟弟在城内的作为实在是让人有些不适。眠城内的人之所以默认了他的作为不过因为他是冰湖夫人的弟弟。
“容与最近还是很有长进的。”他也只能这么说。
自眠城的城主闭关之后几乎所有眠城的事务都是玄翎在处理,冰湖夫人在一开始的时候虽然觉得玄翎一介琴师竟然几乎代替了城主很是奇怪,但几年的相处下来她也处之淡然了。眠城的特殊,眠城城主的特殊,还有这位美丽的琴师,冰湖夫人用一双眼睛看着,并保持了善意。
她是如此想的,她的弟弟却不是这般认为的。在他的眼睛里可是怎么看玄翎怎么不顺眼。玄翎处处表现得完美,他就越生气,为什么这个人什么都这么好,什么都这么完美。他就不相信了,世界上能有这么挑不出毛病的人。
秋天的眠城沉浸在一片火红和金黄当中,玄翎知道那是栽种在四周的红枫和已经黄了叶子还依旧显得精神的高大树木。秋天最后的一批蝉在树上唱着最后的挽歌,它们最鼎盛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在秋天的凉风中只有那一声声声嘶力竭的歌曲还能让外界知道它们的存在,这些只有一季生命的小东西就在鸣声中耗尽了自己的力量。玄翎不知道他是不是也会和它们一样,在秋叶坠落的时候也会悄然离开这个世界,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让他无法看清自己的道路,他明白在过去的那些岁月里似乎不光是情感和力量,就连寿命也要被燃尽了一般。
他有多久没有特意去看这些颜色了?望过去只看到一片模糊的金黄或者金红。看的时间长了就觉得眼前开始发黑了。
“玄翎?”冰湖夫人看他抚着额头一副要摔倒的样子,连忙上前扶住他。
感觉到一阵淡淡的幽香袭了过来,玄翎不着痕迹地退开一步,“我没事,多谢夫人关心。”
淡淡的一丝异样在冰湖夫人的眼瞳中一闪而过,她也退开了一步,然后恢复了优雅的动作,“谢什么,都是家里人。”
玄翎想要说什么,还没来得及说就看到了一个身影匆忙地赶了过来。
顺着他的眼神冰湖夫人望过去,和以前一样的不好的感觉袭了上来,该不会又是——
来人到了眼前,黑色中微微带有一线金色的头发显示着有异于城中人血缘的身份,赤帝的金乌使者,在这里似乎也只能以平常普通人的模样出现。要是他这么急急地过来了,那就是说出了什么他无法处置的事了。
走到近前的他先向冰湖夫人行礼,然后转向了玄翎。
“玄先生,有人闯入阵中。看来是追着容与公子来的。”
——眠城之外有阵,呈八卦之势,能困敌于城外。
这个时候阵势的作用却接近于无。
原因无他,冰湖夫人的弟弟要是也被一起困在阵里就不好交代了。
容与并没有和追着他的人纠缠多久,林子里淡淡的雾气起来之后他就在一棵树后面站定了。
秋风在林子里窜来窜去,凉飕飕的感觉从后脖子上升上来,打了个激灵之后他就看到了雾中逐渐清晰起来的影子。
“没事吧?”玄翎看他狼狈的样子,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右边的袖子整个没有了,露出来的手臂上也满是一条条的血痕,不过右手至少比左手好一点,左手的手臂已经骨折了,被重手法拧断的臂骨从皮肤里刺了出来,容与只觉得自己的血都要从这个伤口流干了,眼前一阵阵发黑,要不是玄翎及时出现,他大概就要倒下了。
“你觉得呢?”容与的口气还是很冲,他就是不想看见玄翎白衣飘飘一副仙子的样子。
玄翎本来是想去扶他的,不过看他那一脸的不舒服样子就只好作罢,“还有力气的话就先跟我回去吧。”在这树林子里也没有办法救治。
雾气遮盖了追兵的视线,容与知道玄翎还做了些别的手脚,那些来来往往的身影左看右顾就是看不到他们两个。
容与的眼睛转了转,跟在玄翎后面走出几步他就晃了一下,“玄……”
他已经离玄翎只有一步的距离了,这一步履不稳就往玄翎背后栽了过去。
玄翎的身手也算敏捷,转身就扶住了他。
左手骨折的地方痛得更狠了,容与却在笑,又是剧痛又是得意,让容与的笑容显得异常古怪。牢牢抓住玄翎的手臂,就算隔着衣服容与也觉得触手冰凉一片。这个人从来都是冰冷的,即便他的笑容和气质一直很温和。
在玄翎猝不及防之间他狠狠地把他推了出去并大叫一声,“在这里!”
阵势在变,仓促间玄翎就被推进了阵内。他这一进去阵内的人也就被他吸引了过来,一时之间刀剑出鞘寒光一片。
“什么人!”至少有十多个人齐声呐喊。
玄翎朝天翻翻白眼,他这是招谁惹谁了。
看他不出声,周围的人对看了一眼,把玄翎围在了当中。
“交出盗剑的人!”
“剑?”玄翎眨眨眼睛,刚才好像就看见容与受伤轻一点的那只手上拿着一个长条状的包裹,用黄色的绢布包得严严实实的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原来……”他喃喃地想要说什么,却被不客气地打断了。
劈过来的刀尖都要触到他的脸颊了,森冷的寒气只袭得他身上的白色衣服猎猎作响。
冲在最前面的一个人脸上居然也很惊讶,倒似是不明白自己手中钢刀的意图似的。
玄翎往后退了一步,也就一步。
刀剑仿佛砍在看不见的墙壁上,悬停在他的头顶之上嗡嗡作响。
玄翎的目光并没有看向四周袭击他的人,而是看向他面对着的林海深处。
“朱厌。”不是疑问也不是惊讶,玄翎说出来的仅仅是确定的一个名字。
风似乎从林子里刮出来,一瞬间所有人手中的刀剑都在震动着哀鸣着。在庞大摇摆的风力当中连人都站不稳,更别说自由行动了。不是没有人抱怨,他们只是在斗剑斗宝大会后追踪着盗取了第一名剑的盗剑人到了这里,没想到居然中途又杀出一个人来,更没想到这后面的事情越来越玄乎了。
林子中渐渐有腥味飘出来,离林子近的人都不住想要退开些,这不动还好,一动就要了命了。众人看着他们手上握着的兵器竟然违抗他们本身的意愿扎进了自己的身体里,几个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兵器发出的寒光迅速接近,奈何用足了力气也无法控制住,在几声哀号之后几个人倒地没有了声息。
第八章 幽明(中)
玄翎的眉头皱了起来,场面已经一片混乱,谁也没法再顾及谁了。来的人只恨爹娘少生了几条腿逃不快。
一道身影从林子里跳了出来,以异常轻巧的步伐落在玄翎面前。
那是一个妖物,看外表像是猿猴,可是猿猴没有它这么巨大,也没有那充满恶意的表情和怨毒的眼神,白色的脑袋上转动着血红的眼睛,红色的四肢末端长着锋利的钩爪。
“嘿嘿!嘿嘿!”这妖物竟然能够口吐人言,“陛下……陛下……”
四周有想攻击妖物的人,都被这东西用敏捷的动作躲过又被它锋利的爪子撕碎了。
玄翎没有动,看着它。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逐渐变得冷漠。力量的扩张骤然达到了顶端,被人类称为朱厌的妖物猛然跃起向玄翎跳了过来。没有人看见玄翎出剑,他们只看到一轮月光从他的手中划过,精确地划过朱厌的颈项,然后那怪物就化作了飞灰。清风一吹就消散了。四周或倒地或受伤的人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们眼前早就没有了怪物和玄翎的身影……
眠城的地方很大,有很多可以藏人的地方。玄翎现在一个人都不想见。他轻轻握了握右手,毫无意外地感觉到了一阵刺痛。摊开掌心,上面有一道很深的伤口,没有血流出来,只有金色的光影在伤口中流动。虚握着手掌,玄翎放松了身形靠在大树的枝杈上。还是受伤了。居然连……嘴角微微牵起一丝笑意,看来天上的也不是没有怀疑,要不然这等凶兽这般闯入人间又怎么会不见有上面的干涉,不过,好像也只是试探,那位昊天玉帝还算是个宽厚温良的君主,要不是为了自己的大局着想,能同他合作也是不错的……
“你没事吧?”这句问候带着点生硬和不耐烦。
玄翎知道树下面站着的容与,但是他不想开口,甚至不想张开眼睛。
见他在树上躺着一脸不想搭理自己的样子,容与本想拂袖而去的,碍于他姐姐的脸色可能会更不好看,他耐着性子又问了一遍。
“没事。”玄翎的声音很轻,但还是回答了。
听到这声回答后容与在树下站了一会儿,突然一个纵身爬了上去……
从第一眼看到他开始他就是穿着白衣的,后来也一直穿着白衣。就不明白了,这人就这么喜欢白色的衣服吗?白色的衣服很衬玄翎,尤其显得干净舒服。不过容与看不惯,看着他白衣飘飘的样子就想上去用脏手扯一下。越想就越生气,容与忍不住伸手去抓——
“怎么了?”张开的眼瞳是一种很浅淡的银色,干净得就如同月下的湖面,眼神却是涣散的,仿佛是看不见眼前的一切。
“眼睛……”容与说不出话来,伸手在玄翎眼前探了探。
没有反应。
“本来就不大好,现在只不过更不好罢了。”
容与想不出来,这人竟然还能笑出来。他只知道那是玄翎很久以前的旧伤,而造成这个旧伤的罪魁祸首就是这座眠城的城主风重华。自城主闭关之后白衣的玄翎就成了眠城实际上的掌控者。这位看似年纪不大的琴师有太多他们想像不到的地方。就算是这座城池也有太多他们想像不到的地方。
冰湖夫人和她的族人是在几年之前经过了长途跋涉之后来到这里的。在他们到达的时候眠城几乎是一座空城。没有居民的它好像只是为了城主和城主的十位侍卫,还有那位神秘的琴师而建造的。容与不知道他姐姐和城主达成了什么样的协定,在那之后他们就住进了这座城市,逐渐让它变成了自己的家园。慢慢地,容与也开始发现这里的与众不同。他们是没有退路的,被敌对的一族赶出自己的领地后若不是有眠城收留他们,他们就得消失在遥远的北方冰原之中。奇怪的城主和奇怪的琴师,他们不是没有察觉到这里的特殊和这里的原住者的身份,但是他们已经不想再回到流浪的日子了。
“你和城主。”容与靠得很近,端详着玄翎脸上的每一分神色,“到底是什么关系?”
短暂的沉默好像是玄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的标志,他顺着树枝的斜度靠在树上,右手垂落在树外,容与没有看到透明的冰晶状血滴从他的指尖滴落。每落下一滴,他的脸色就更苍白一分。
玄翎的脸色发白的时候肌肤就显得像是透明的一样。
容与看着他,神情变换不定。
玄翎抬起没有受伤的左手在太阳穴边上揉了揉,“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法理清。长辈?亲人?朋友?兄弟?为什么在最初的信任之后会有那些伤害发生呢?玄翎只是觉得累,很累。纠缠也好伤害也好,为什么就要缠着他不放呢。
“姐姐喜欢他。”容与的声音很沉闷。
玄翎的左手停住了。喜欢他?
“重华?”
容与看着他,明知道他现在的眼睛看不见他也不想回答。
玄翎叹息,“也许。”
容与的手小心翼翼地拽住了玄翎的衣角,“为什么是也许。”在他的眼中姐姐是喜欢城主的,可是有玄翎在……他不是瞎子,也不是白痴,重华看玄翎的目光里包含着什么他不会看不懂。是表现得太明显还是他忽略了别人的感知能力?玄翎叹气,“有些事,还是不要明白的比较好。”他就不想明白,可对方就是不想他不明白。
“我不管先来后到,那是我姐姐。”就算是真的喜欢,就算是夺人所爱,那是他姐姐,能争取的他一定要为她争取。
玄翎突然坐了起来,容与向后一退也仅仅保持着没有碰到的地步。额头几乎抵着额头,他就在这么近的距离看着玄翎的笑容。
“你不明白的。”真的不明白的。
“我不明白你就明白吗?”容与的声音突然尖利起来。他不明白吗?眼前这个人气质悠然容貌卓然,眼前这个人有着风重华的一情相寄,眼前这个人是他姐姐喜欢风重华的最大障碍。
“我不明白。”玄翎苍白着脸色这么说,“你比我明白。”
容与只要明白怎么让他姐姐更幸福美满就可以了,不像他要想的事太多太多。纵然能纵横千里冷看千年又如何,还不是摆脱不了自己的困境。一时之间没有明白他的意思,容与僵在那里。玄翎却没有再说下去,从树上下来的时候他的手轻轻一挥,断了的衣角就留在了容与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