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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香刑 莫言-第4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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腔的曲调本官都能演唱。猫腔宣扬忠孝仁义,教化人民通情达理,与本官的教谕
目的完全一致。本官对你们的演出活动一向是大力支持的,本官对你们这种热爱
艺术的精神深为嘉许,但现在绝对不行。本官命令你们回去,等事情过后,如果
你们愿意,本官将亲率仪仗,到高密东北乡请你们到这里来演出。
    “我们遵从猫主指示。”义猫执拗地说。
    余乃本县最高长官,余说不能演,就是不能演。
    “万岁皇爷也没有不让百姓演戏。”
    你难道没听说过,“不怕官,就怕管”吗?你难道没听说过“砍头的知府,
灭门的知县”吗?
    “你把俺们的身体剁烂,俺的头还是要演。”义猫气哄哄地站起来,吩咐他
的徒子徒孙们,“孩儿们,开箱。”
    那些各式各样的猫们从箱上抽出了刀枪剑戟,俨然就成了一支古老的队伍。
红木大箱也豁然打开,显出了里边的蟒袍玉带、凤冠霞帔、头面首饰、锣鼓家什
……
    余吩咐刘朴跑到书院,招来了十几个正在轮休的衙役。
    本县苦口婆心相劝,完全是为了你们好,你却一意孤行,全不把大老爷放在
眼里,余指着义猫对衙役们说,把这个为首的大猫抓起来,其余的杂猫,用乱棍
给我打出城去!
    衙役们嘴里咋咋呼呼,胡乱挥舞着水火棍子,其实完全是虚张声势。那个义
猫却扑地跪倒,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哭嚎,然后就开腔唱了起来。他刚刚跪地时余
还以为他要向余求情呢,但余马上就发现他跪得是升天台上的孙丙,他们猫腔的
祖师。
    他发出一声哭嚎余还以为他是看到孙丙受刑后心中悲痛呢,但余马上也就明
白了,这声哭嚎是一个高亢的叫板,是一个前奏,接下来的演唱就如开了闸的河
水滚滚而来了。
    猫主啊~~你头戴金羽翅身披紫霞衣手持着赤金的棍子坐骑长毛狮子打遍了
天下无人敌~~你是千人敌你是万人敌你是岳武穆转世关云长再世你是天下第一
~~咪呜~咪呜~~那些黑脸的猫红脸的猫花脸的猫大猫小猫男猫女猫配合默契
地不失时机地将一声声的猫叫恰到好处地穿插在义猫响彻云霄的歌唱里,并且在
伴唱的过程中,从戏箱里熟练地拿出了锣鼓家什还有那把巨大的猫胡,各司其职
地、有节有奏地、有板有眼地敲打演奏起来。
    第一棍打倒了太行山~~填平了胶州湾~~第二棍荡平了莱州府~~吓死了
白额虎~~第三棍打倒了擎天柱~~颠倒了太上老君的八卦炉~~咪呜~~咪呜
~~他们声情并茂的演唱立即就产生了巨大的感染力。衙役们都是本县人,其中
有半数来自东北乡,他们对猫腔的痴迷和亲和,更非余这个外乡人所能理解。尽
管余从孙眉娘那里学会了许多猫腔的唱腔,但无论如何猫腔的调子也不会把余感
动得像高密人那样眼泪汪汪。余已经感受到了,今天的演唱非同一般,义猫毫无
疑问也是猫腔行当里的大师级的人物。他的嗓子具有猫腔调里最经典的铜声铜气
的沙哑,而且能够在最高的调门上再往高处翻上一番一一这就是猫腔著名的翻花
——在猫腔的历史上能够唱出翻花的除了常茂就是孙丙。孙丙金盆洗手之后,连
眉娘都认为翻花绝技已经失传,但没想到,这个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义猫,
又让绝技再现。余承认义猫的翻花演唱精彩绝伦,这样的演唱完全可以登上大雅
之堂。余看到街役们,包括办事机警、头脑清醒的刘朴,都进入了痴迷的状态,
他们一个个眼睛发亮,嘴唇半张,已经忘了身在何处。余知道用不了多会儿他们
就会与那些猫们一起咪呜大叫,很可能还会遍地打滚、有可能就会爬墙上树,这
杀气腾腾的刑场就会变成群猫嗥叫、百兽率舞的天堂。余感到无可奈何,不知道
这件事会如何收场。而且余还看到,那些在升天台上站岗的衙役们也都魂不守舍,
形同偶像。孙眉娘在席棚门口已经用哭声伴唱,赵小甲更是欣喜若狂。他想往这
边跑,但他的爹扯住了他的衣裳。
    看起来老赵甲多年在外,中猫腔的毒还不深,还能够保持着冷静的头脑,没
有忘记自己肩负的重任。至于那孙丙,他在席笼里余看不清他的面孔,但他的哭
笑难分的声音,已经告诉了余他的精神状况。
    义猫边唱边舞,袍袖翻飞犹如两片白云,尾巴拖地宛如一根肉棍。他就这样
载歌载舞着、感人至深着、如鬼如扭着、勾魂摄魄着,十分自然地沿着台阶一步
步登上了高高的戏台。在他的带领下,那些猫们也登上了高高的戏台。一场轰轰
烈烈的演出就这样拉开了序幕。
    所有的事情都坏在了猫身上。当台上猫衣翻飞,台下猫声大作时,余不由得
想起了与孙眉娘初次相识的情景。那天余下乡抓赌归来,余乘坐的小轿行进在县
城的石板大街上。暮春天气,因为细雨蒙蒙而黄昏早至。大街两侧的店铺已经打
烊,青色的石板上积存着一汪汪的雨水,泛着白色的光芒。街上没有行人,在一
片静寂中只有轿夫们的脚踩着雨水发出扑喷扑腾的声响。余坐在轿子里,身体感
觉到微微的寒意;余的心中,泛滥着淡淡的忧伤。余听到大街外侧的池塘里蛙声
响亮,回想起乡下的麦浪和水中游动的姐以,余心中除了忧伤又加上了惆怅。余
既想让轿夫们快步如飞,及早赶回县衙,泡上一壶新茶,翻看古人的诗书,但可
惜余身边没有红袖添香。夫人是名门贵胄,品行端方,但于那儿女之事,却是冷
如冰霜。余已经对她发誓不娶侍妄,但余实难耐这枕席荒凉……正当余心绪烦乱
之时,只听得路边门响,抬头看到那家的门前高挂着酒招,从昏暗的屋子里溢出
了酒肉之香。余看到一个身穿白衫的青年妇人站在门媚一旁,口出脏话,作用声
音清脆响亮。随即就有一个黑乎乎的东西飞过来,正巧打在了余的轿子上。余听
到她骂:“打死你这个馋猫!”
    余看到一只狸猫箭一般地蹿到了街对面的房檐下,用舌头舔着胡须,往大街
对面张望。轿前的长随大声叱呼:“大胆!你瞎了眼了吗?竟敢掷打大老爷的仪
仗?”
    那妇人慌忙地施礼打躬,道歉的语言赛过蜜糖。余透过轿帘,看到她风情万
种,暮色中她的娇羞在闪闪发光。余心中顿时升腾起一片温情,询问长随:这家
是卖什么的?
    “回大老爷,这家的狗肉和黄酒全县第一,这个女人,就是狗肉西施孙眉娘。”
    落轿,余说,本县腹中饥饿身上发冷,到店里去喝碗黄酒暖暖肚肠。
    刘朴低声劝余:“老爷,俗言道贵人不踏贱地,这路边的小店最好不要光顾。
依小的之见您还是尽快回衙,免得夫人在家盼望。”
    连万岁皇爷也微服私访,探察民情,余说,余一个小小知县,算不上什么贵
人,口渴了喝一碗酒,肚子饥了吃一碗饭,又有什么要紧?
    轿子靠到店门前落下,孙眉娘慌忙地跪在了地上。余钻出轿子,听到她说:
“大老爷恕罪,民妇该死。那馋猫叼走了一条鲜鱼,民妇着急,错投了大老爷的
轿子,还请大老爷原谅……”
    余伸出手掌,说大姐请起,不知者不怪罪,这点小事,余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余下轿是想到你店里吃肉喝酒,请你带我们进入店堂。
    孙眉娘起身又打了一躬,说:“多谢大老爷宽宏大量!今天早晨就有喜鹊在
俺门前喳喳叫,想不到竟然应在了大老爷身上。大老爷快快请进,还有这些公爷
们也请进房。”孙眉娘跑到街心捡起了那条鲜鱼,看都没看就扔到了街对面猫的
眼前,说:“馋猫,你把大贵人引来,这是老娘给你的奖赏。”
    孙眉娘手脚麻利地点灯掌蜡,将桌椅擦拭得放出毫光。她为余烫上了一坛美
酒,大盘的狗肉端到桌上。烛光下看美人美人更美,余心中一潭春水碧波荡漾。
衙役们眼睛里鬼火闪烁,提醒余且莫忘道德文章。克制住心猿意马起轿回行,但
心目中已刻上眉娘形象……
    锣鼓声、猫胡声、歌唱声像一群白鸟飞出校场,先是有三二两两的县城百姓
提心吊胆地沿着校场的边缘进入,然后就有一小群一小群的百姓来到了戏台前方。
他们似乎忘记了这里刚刚执行了天下最残酷的刑罚,他们似乎忘记了受刑人身上
插着檀木橛子还在升天台上受苦受难。戏台上正在搬演一个艳情故事,说得是一
个住店的军爷调戏一个美貌的店家姑娘。看到此余心中略感安慰,因为涉及到孙
丙抗德的词儿已经唱完,即便是袁大人前来听戏,料也无有大妨。
    军爷啊,请问您喝什么酒?
    俺要喝女儿红酒才出缸。
    俺家没有女儿红大姐身上有芳香军爷想吃什么内天上的凤凰切来尝俺家没有
凤凰肉大姐就是金凤凰…………
    戏台上眉目传情的店家女儿身段优美,惹人情思。在她与军爷的一问一答中,
仿佛在一件一件地脱去衣裳。这是猫腔的垫场小戏,多涉风情,轻松活泼,为青
年男女所喜爱。余双鬓斑白,已是中年,难道就不爱风情了吗?余看着这调情的
垫场小戏,就想起了在县衙的西花厅里,孙家眉娘为俺唱这种小戏的境况……眉
娘啊眉娘,你给大老爷带来了多少销魂的时光啊……你裸着玉体,头上戴一张小
猫衣,在余的床上翻来滚去,在余的身上爬来爬去……你一抹脸,脸上就是一副
活灵灵的媚猫的表情……从你的身上,余意识到,这世界上的动物,最媚莫过于
猫……你伸出鲜红的猫舌头,舔纸着余的身体,让分感到欲仙欲死,让余感到心
头鹿撞……眉娘啊,如果千爹嘴大,就要把你含在嘴里……
    像一阵风把军爷和卖弄风情的小女子刮到了台后,身披着大猫衣的义猫在急
急如狂风的锣鼓声中又登场。他潇洒地跑下几个圆场,然后就在戏台正中落座,
抑扬顿挫地开始了念白:“某乃猫主孙丙是也,某早年习唱猫腔,带着戏班子走
遍了四乡。金能唱大戏四十八出,演遍了古往今来帝王将相。金到中年之后,口
出狂言,得罪了高密知县。
    高密知县化妆蒙面,将俺的胡须拔光,毁了俺的戏缘。俺将戏班子托付他人,
回乡开了一家茶馆卖茶度日。某妻小桃红美貌贤惠,育有一男一女心肝儿郎。可
恨那洋鬼子入侵中华,修铁道坏风水恁的猖狂。更有那小汉奸狗仗人势,抢男儿
霸女子施恶逞强。某妻子大集上遭受凌辱,从此就晴天里打雷起了祸殃。某哭哭
哭哭哭断了肝肠~~某恨恨恨恨恨破了胸膛~~义猫在台上翻花起浪地慷慨悲歌,
在他的身后,群猫执朝持枪,一个个怒火万丈。台下群情激昂,咪呜声,跺脚声,
震动校场。震动校场,尘土飞扬。余心中越来越感到不安,不祥的阴云渐渐地笼
罩了天空。刘朴的提醒声声在耳,余的脊背一阵阵发凉。但面对着台上台下似乎
是走火入魔的演员和群众,余感到无能为力,就像一只手拉不住奔驰的马车,就
像一瓢水浇不灭熊熊的烈火,事到如今,只能是听天由命,信马由缰。
    余退到席棚前冷眼观察,升天台上,只有老赵甲手持一根檀木橛子,默默地
站在席笼一旁。孙丙的呻吟声完全被台下的呼喊淹没,但余知道他肯定还是好好
地活着,他的精神肯定是空前的健旺。传说中一个高密人远在他乡生命垂危,忽
听到有人在门外高唱猫腔,他就从病榻上一跃而起,眼睛里放射出璀璨的光芒。
孙丙啊,你虽然身受酷刑生不如死,但能看到今天的演出能听到今天的歌唱——
为了你的演出为了你的歌唱——你也不枉了为人一场。余往人群中放眼,寻找着
赵家的痴儿,看到了看到了,看到了小甲爬到了戏楼的柱子上,咪呜咪呜的怪叫
着,身体像熊一样滑下来,然后又像猫一样爬上去。余寻找着孙家的眉娘,看到
了看到了,看到了她披头散发,正在用一根棍子抽打着一个行役的脊梁。这样的
狂欢不知何时能止,余想抬头看看时辰,却发现一片乌云遮住了太阳。
    大约有二十几个全副武装的德国士兵从通德书院里跑出来。余暗暗地叫了一
声苦,知道大祸即将临头,急忙迎上前去,拦住他们其中的一个手持短枪的小头
目,想把眼前的事情对他细说端详。军……爷,王八蛋你就算是个军爷吧,军爷
眼珠子碧绿,宛如两条葱叶,他咕噜了一句什么话余不清楚,然后他一巴掌就把
余扇到一旁。
    士兵们跑向升天台,他们步伐沉重,踩得木板嗵嗵作响。用粗大的松木支撑
起来的高台晃晃荡荡,仿佛支撑不住这突然增加的分量。余对着戏台上的人们和
戏台下的人们大声喊叫:停止——停止——停止吧——但余的喊叫微弱无力,就
像用棉花团儿击打石头的厚墙。
    士兵们在升天台上排成了密集的队形,与戏台上的演员遥遥相望。此时戏台
上正在进行着一场混战,几个扮猫的演员,与几个扮成虎狼的演员,噼噼啪啪打
成一团。义猫端坐在戏台正中的一把椅子上,用直逼青云的歌喉,为他们伴唱。
这又是猫腔的一个不同寻常之处:在武打的过程中,始终有一个演员在伴唱。有
时候伴唱的内容与剧情并没有直接联系,结果是属于剧情中的内容的武打,似乎
变成了为独唱者的伴舞。
    哎哟爹来哎哟娘~~哎哟俺的小儿郎~~小爪子给俺搔痒痒~~小模样长得
实在是强~~可怜可怜啊把命丧~~眼睛里流血两行行~~咪呜咪呜~~咪呜咪
呜~~余用乞求的目光仰望着升天台上的德国士兵,余感到一阵阵的鼻酸眼热。
德意志的士兵们,据说你们那里也有自己的戏剧,你们也有自己的风俗,拿着自
心比人心,拿着自身比人身。你们不要以为他们是在向你们挑战,你们不要把他
们和孙丙领导的抗德队伍混同起来,固然孙丙的队伍也都涂画着脸谱,穿戴着戏
装。现在在你们眼前的是一个纯然的戏班子,他们的演出看起来很是癫狂,但这
是猫腔戏本身传统,他们的演出是遵从着古老的习惯:为死去的人演戏,让死人
升天;为弥留之际的人演戏,让他欣慰地告别人世。他们的戏是演给孙丙看的,
孙丙是猫腔历史上继往开来的人物啊,猫腔戏在他的手里才发展成了今天这样辉
煌的模样。他们演戏给孙丙看,就像给一个临终前的酿酒大师献上一杯美酒,既
合乎人情,又顺理成章。
    德国士兵们,将你们端起来的毛瑟大枪放下吧,放下啊,求你们啦,你们要
通情达理啊,你们不能够再屠杀余的子民啦,高密东北乡已经血流成河,繁华的
马桑镇已是一片废墟,你们也是父母生养,你们的胸膛里也有一颗心,难道你们
的心是用生铁铸造的吗?难道我们中国人在你们的心目中是一些没有灵魂的猎狗
吗?你们的手上沾满了中国人的鲜血难道夜里不会做恶梦吗?放下你们手中的武
器吧,放下,余大声喊叫着向高台奔去,余边跑边喊:不许开枪!
    但余的喊叫活像是给德国士兵下达了一个开始射击的命令,只听得一阵尖厉
的排枪声,如同十几把利刃划破了天空。从德国人的枪口里,飘出了十几缕白色
的硝烟,犹如十几条小蛇,弯弯曲曲地上升,一边上升一边扩散,燃烧火药的气
味扑进了余的鼻腔,使余的心中竟然产生了悲欣交集的感觉,悲的是什么,余不
知道;欣的是什么,余也不知道。热泪从余的眼睛里滚滚而出,眼泪模糊了余的
视线。余泪眼模糊地看到,那十几颗通红的弹丸,从德国士兵的枪口里钻出来后,
团团旋转着往前飞行。它们飞行得很慢很慢,好像犹豫不决,好像不忍心,好像
无可奈何,好像要拐弯,好像要往天上飞,好像要往地下钻,好像要停止不前,
好像要故意地拖延时间,好像要等到戏台上的人们躲藏好了之后它们才疾速前躜,
好像从德国士兵的枪口里拉出了看不见的线在牵扯着它们。善良的子弹好心的子
弹温柔的子弹恻隐的子弹吃斋念佛的子弹啊,你们的飞行再慢一点吧,你们让我
的子民们卧倒在地上后再前进吧,你们不要让他们的血弄脏了你们的身体啊,你
们这些圣洁的子弹啊!
    但戏台上那些愚笨的乡民们,不但不知道卧倒在地躲避子弹,反而是仿佛是
竟然是迎着子弹扑了上来。炽热的火红的弹丸钻进了他们的身体。他们有的双手
朝天挥舞,张开的大手好像要从树上揪下叶子;有的捂着肚子跌坐在地,鲜血从
他们的指缝里往外流淌。戏台正中的义猫的身体连带着凳子往后便倒,他的歌唱
断绝在他的喉咙胸腔。德国人的第一个排子枪就将大部分的演员打倒在戏台上。
赵小甲从柱子上滑下来,傻愣愣地四处张望着,突然他就明白了,他捂着脑袋朝
后台跑去,嘴里大喊着:“放枪啦~~杀人啦~~”
    余想德国人没把攀爬在柱子上的小甲当成射击的目标,可能是小甲身上的刽
子手公服救了他阶性命。在过去的几天里,他可是众人注目的人物。放第一个排
子枪的德国士兵退到了后排,来到了前排的德国士兵齐齐地举起了枪。他们的动
作迅速,技术熟练,似乎是刚刚把枪托起来,余的耳边就是第二排震耳欲聋的枪
响。似乎他们在托枪的过程中就扣动了扳机,似乎他们的枪声未响戏台上的人们
就中了子弹。
    戏台上已经没有了活人,只有鲜血在上边流淌。台下的群众终于从猫腔中苏
醒过来,余的可怜的子民啊……他们连滚带爬着,他们你冲我撞着,他们鬼哭狼
嚎着,乱成了一团。余看到升天台上的德国士兵都把枪放了下来,他们的漫长的
脸上,都带着一种阴凉的微笑,就像乌云密布的寒冬天气里一线暗红的阳光。他
们停止了射击,余心中又是一阵莫名的悲喜交集,悲得是高密东北乡的最后一个
猫腔班子全军覆没,喜得是德国人不再开枪射杀逃亡中的百姓。这是喜吗?高密
知县啊,你心中竟然还有喜吗?是的,余的心中还有喜,大喜!
    猫腔班子的血汇合在一起,沿着戏台边缘上的木槽流到了翘起在戏台两角的
木龙口里,这里原是排泄雨水的地方,现在成了血口,两股血喷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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