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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那口井了。”
“啊!”我难过地说,“如果我的胳膊不是这样,我就能带着羊皮袋了。”
“它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塔尼—杰尔佳说,“你拿着枪和两个罐头,我带两个罐头,再加上盛水的罐头。现在来吧。如果我们想走三十公里,必须在一个小时内出发。你知道,太阳一出来,山石那么热,就走不了啦。”
这个小时的开头我们是那么有信心,而它却在怎样沮丧的沉默中结束,让别人去设想吧。我认为,如果没有小姑娘,我会坐在石头上,我会等待。只有加雷是高兴的。
“不该让它吃得太多,”塔尼—杰尔佳说,“它会跟不上我们的。再说,明天得走多少路啊。如果它再捉到一条沙鳄,那是我们的。”
你在沙漠里走过。你知道入夜的头几个小时是很可怕的。当又大又黄的月亮出来的时候,仿佛起了一片呛人的尘土,象水汽一样上升,让人喘不过气来。人的牙床骨机械地、持续不断地咬着,象是要嚼碎这尘上,它象一团火似地钻进你的嗓子眼儿里去。接着,也许是习惯,出现了某种安宁,懒洋洋的感觉。人往前走,什么也不想。人忘了自己在走。只是在绊了一跤之后,才想起来自己在走。的确,常常绊倒。不过,这总是可以忍受的。人们心里想:“夜快过去了,夜过去了,这段路也就过去了。反正,我现在不象开头那样累了。”黑夜过去了,然而这却是最残酷的时刻。渴得要死,冷得发抖。所有的疲劳一齐压上来。可怕的小风预告着黎明,却使你得不到半点慰藉。每一次失脚,人们都自言自语道:“下一回是最后一次了。”
这就是那些人的所感和所言,不过,他总还知道,几个钟头之后,等待他们的是一个舒服的歇脚处,有吃有喝……
我疼得厉害。任何磕磕碰碰都要反射到我那可怜的肩膀上去。有一阵,我真想不走了,坐下来。那时候,我看见塔尼—杰尔佳,几乎是闭着眼睛,一步步往前走。在她的脸上,有一种无法描述的痛苦和意志的混合。我也闭上眼睛,继续走下去。
这就是第一阶段。黎明时分,我们在一堵绝壁的凹处停下了。很快,炎热就迫使我们起来去寻找一个更深的凹处。塔尼—杰尔佳不吃东西,但她一口气喝掉了罐头盒里的水的一半。整整一天,她都昏昏沉沉的。加雷围着石壁打转,一边发出尖细的呻吟声。
我不谈第二阶段了,它是在人们所能想象的一切恐怖中度过的。我忍受了人类在沙漠中所能忍受的一切。但是,我已经意识到,我的男子汉的力量战胜了我的小同伴的精神力量,我心中充满了无限的怜悯之情。可怜的孩子走着,不说话.嘴里嚼着蒙着她的脸的白罩袍的一角。加雷跟着她。
我们步履艰难地朝着它走去的那口井,在塞格海尔—本—谢伊赫的纸上是用Tissaririn这个字标出的。Tissaririn是Tessarirt的双数,意思是“两棵孤独的树”。
天亮了,我终于看见了两棵树,两棵胶树。树离我们还不到一里远①,我高兴得大叫了一声。
“塔尼—杰尔佳,拿出勇气来,井到了!”
她拉开面罩,我看见了那可怜的、焦虑的面孔。
“好极了,”她喃喃地说,“好极了,因为否则……”
她未能说完这句话。
最后一公里,我们几乎是跑过去的。我们已经看见井口了。
终于,我们到了。
井是空的!
渴死,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开始时,痛苦是可怕的。接着,痛苦减轻了。你失去了感觉。你生活中的许多可笑的小细节浮现出来,象蚊子一样围着你飞。我开始回忆起圣—西尔军校入学考试时我的历史考试,关于马朗戈战役。我固执地重复道:“在凯莱尔曼发起冲锋时,马尔蒙揭去炮台伪装,有十七门……我现在想起来了,只有十二门。我肯定,是十二门。”
①此处为法国古里。
我一再重复:
“是十二门。”
我在一阵昏迷中跌倒了。
一种烧红的铁烙在额头上的感觉使我醒过来了。我睁开眼睛。塔尼—杰尔佳正俯身朝着我。原来是她的手烫得我有了那样的感觉。
“起来,”她说,“走吧。”
“还走,塔尼—杰尔佳!沙漠在燃烧中,太阳正在天顶。现在是中午啊。”
这时,我看出来她是发狂了。
她站着,白罩袍滑到地上。小加雷蜷成一团睡在里面。
她光着头,不理会火辣辣的太阳,只是重复着:
“走吧。”
我稍微清醒了些。
“蒙上你的头,塔尼—杰尔佳。蒙上你的头。”
“走吧,”她重复着,“走吧。加奥在那儿,很近,我感觉到了。我要重见加奥。”
我强迫她坐下,坐在我身边,坐在一块岩石的阴影里。我感觉到她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巨大的怜悯涌上我的心头,使我理智了。
“加奥在那儿,很近,是不是?”她说。
她的闪亮的眼睛中充满了哀求。
“是的,小家伙,亲爱的小姑娘。加奥在那儿。可是,为了上帝,你躺下吧。太阳很毒。”
“啊!加奥,加奥!我早就知道,”她反复地说,“我早就知道我会重见加奥的。”
她坐了起来。她的火热的小手紧紧地握住我的手。
“听着,为了让你能够明白,我得对你说为什么我知道我会重见加奥的。”
“塔尼—杰尔佳,平静些,我的小姑娘,平静些!”
“不,我得跟你说。那是在很久以前,在多水的河畔,在加奥,总之是在我父亲为王的地方……有一天。过节的一天,从内地来了个老巫师,穿着兽皮和鸟羽,戴着面具和尖帽,拿着响板,口袋里有两条眼镜蛇。在村子的广场上,我们的人围成一个圈,他跳着舞。我在第一排,因为我有一挂玫瑰色的电气石项链,他看出来我是一位桑海首领的女儿。他就跟我谈过去,谈我的先辈们统治者的伟大的曼丁哥帝国,谈我们的敌人,残忍的昆塔人,反正是什么都谈,后来他对我说……”
“平静些,小姑娘。”
“后来他对我说:‘别害怕。岁月可能对你并不友善,但没什么,因为有一天,在地平线上,你将看到加奥放出光华,不再是一个被奴役的、沦为一个微不足道的黑人村镇的加奥了,而是一个恢复了昔日光辉的加奥,黑人国家的伟大首都,一个新生的加奥,拥有七座塔楼的、十四个绿松石穹顶的清真寺,拥有带着阴凉的内院的房屋,喷泉,灌溉的花园,开满了红色和白色的大花……那时,对于你来说,将是解脱和统治的时刻。’”
塔尼—杰尔佳现在坐得笔直。我们头上,我们周围,到处都充满阳光,烤得石漠发白,发出劈劈啪啪的响声。
孩子突然伸出胳膊。她发出一声可怕的喊叫。
“加奥。那就是加奥。”
我望着。
“加奥,”她说,“啊!我早就知道。看那树和水泉,穹顶和塔楼,棕榈树和红色、白色的大花。加奥!……”
果然,在燃烧的天际,一座神奇的城市升起来了,展现出它的奇妙的七彩楼台。在我们睁大的眼睛前,残忍的海市蜃楼狂热至极,翻出种种幻影。
“加奥,加奥,”我喊道。
可是,几乎是同时,我又发出一声呼喊.痛苦的呼喊,恐怖的呼喊。我觉得我握着的塔尼—杰尔佳的小手软了。我刚好来得及把这孩子抱在怀里,听见她喘着气喃喃地说:
“那时,将是解脱的时刻。解脱和统治的时刻。”
几个小时之后,借助于两天之前她用来剥沙丘羚羊的那把刀,我在她死去的绝壁脚下的沙子里挖了一个坑,她将在那里长眠。
一切准备就绪,我想再看一看那张可爱的小脸。我感到一阵昏厥……我很快地把白罩袍拉在那张棕色的脸上,把孩子的遗体放进坑内。
我没有想到加雷。
在我完成这一桩悲惨的工作的过程中,獴一直盯着我。当它听见头几把沙子在白罩袍上滚动时,它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尖叫。我看了看它,我看见它两眼通红,准备扑上去。
“加雷!”我哀求道。
我想抚摩它。
它咬我的手,随后就跳进坑内,抓了起来,发狂似地把沙子扒开。
我三次试图把它拉开。我感到我永远也办不到,即便我办到了,它还会呆在那里,把那尸体扒出来。
我的卡宾枪就在脚边。一声枪响,广袤空旷的沙漠上回声四起。片刻之后,加雷躺在它的主人的脖子旁,我曾经多少次地看见它趴在那个地方啊,它也长眠不醒了。
当地面上只剩下一座踩实的小沙丘的时候,我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进入沙漠,听天由命地朝着南方走去。大西洋岛…第20章结局
在韦德米亚山谷的深处,在圣—亚威对我说他杀了莫朗日的那个夜晚,一只豺在嚎叫的那个地方,另一只豺,也许是同一只,又在嚎叫了。
我立刻感到,这一夜,那无可挽救之事就要见分晓了。
这个晚上,象其它晚上一样,我们坐在餐厅一侧的简陋的游廊下面。石灰地,一段交叉圆木的栏杆,四根柱子支撑着一个细茎针茅的顶。
我已经说过,栏杆前面很开阔,正对着沙漠。圣—亚威讲完了,就站起来,走过去两肘支在栏杆上。我跟了过去。
“后来呢,”我说。
“什么后来?我想,你不会不知道所有的报纸都讲了的东西,我如何饥渴得奄奄一息,在阿乌利米当人的地区,被艾玛尔上尉手下的保安队发现,送到了廷巴克图。整整一个月,我都在说胡话。我在发高烧的时候所能讲出来的东西,我一直不知道。你明白,廷巴克图的军官们没有向我重复的责任。我向他们讲述了我的奇遇,就象莫朗日—圣—亚威考察报告上说的那样,从他们听我解释时所表现出的礼貌的冷淡来看,我不难明白,我给他们的正式文本大概与我在发狂时冒出来的某些细节有出入。
“他们也不去深究。一致确认的是,莫朗日上尉死于日射病,由我埋葬在距提米萨奥一百二十公里的塔尔希特干谷的陡坡上。人人都感觉到了我的叙述中的漏洞。他们肯定猜想有什么神秘的惨剧。至于证据,那是另外一回事。在不可能把证据汇集起来的时候,人们宁愿暗中了结一件可能仅仅是一场无用的丑闻的事。何况,所有这些细节,你跟我知道得一样清楚。”
“那……她呢?”我不好意思地问。
他的脸上现出了胜利的微笑。胜利,是因为他就这样引导我不再想莫朗日,不再想他的罪行了;胜利,是因为他感到他已经把他的疯狂传给了我。
“她,她,”他说,“六年来,我关于她一无所知。但是,我看得见她,我跟她说话。我想到我再度出现在她面前的那一时刻……我扑倒在她的脚下,只是对她说:‘绕恕我吧。我反抗过你的律法。我当时不明白。现在,我知道了,你看,象吉尔伯蒂中尉一样,我回来了。’
“家庭,荣誉,祖国,”老勒麦日说,‘你们会为了她统统忘掉这一切。’老勒麦日是个愚蠢的人,但是他这样说是出于经验。他知道,红石厅中的五十多个幽灵的意志在昂蒂内阿面前有多大分量。
”而现在,你会问我,这个女人倒底是什么人?难道我自己知道吗?再说,这与我何干!她的过去和神秘的来历,她是海神和高贵的拉基德王朝①的经过证实的后裔,还是一个波兰醉鬼和马博夫区的一个妓女的私生女,这一切都与我无关。
“在我嫉妒莫朗日的那个时候,这些细节还能够与可笑的虚荣心有关系,而文明人不断地把这种虚荣心与有关激情的事物混为一谈。我抱过昂蒂内阿的身体。我从此不想再知道其它任何东西了,无论是田野上鲜花盛开,还是虚有其表的人类将要变成什么。
“我不想知道。或更确切地说,因为我对这种前途看得太准了,我才想在那唯一值得一试的命运中毁灭:一种未经探察的、未被玷污的本质,一种神秘的爱情。
“一种未经探察的、未被玷污的本质。我得向你解释一下。有一次,在一个人口众多的城市里,冬日的一天,我送了一次葬,浑身沾满了从工厂的黑烟囱和郊区那些肮脏旅店一样的房屋中飘落下来的烟炱。
“我们在泥泞中护送着灵枢。教堂是新建的,又潮湿又简陋。除了两、三个人之外。他们是被忧郁的痛苦弄得昏头昏脑的亲属,其余的人的眼晴都表现出一个念头;找个借口溜掉。一直跟到公墓的人都是那些没有找到借口的人。我看见了灰色的墙和难看的紫杉,紫杉,这种需要阳光和阴凉的树,在南方的风景中,衬托着蓝色的平缓的山丘,是那样地美。我看见了可憎的装殓和埋葬尸体的人,穿着油污的上衣和上了蜡的大礼帽。我看见……不,这真可怕。
①古埃及王朝(~323—~30)。这里指她是克娄巴特拉的后裔。
“在城墙附近的一个偏僻角落里,在可憎的、多石的黄土中挖一个坑。那个死人我不记得叫什么了,就埋在那儿。
“在人们把他滑进坑里的时候,我看了看我的手,这双手曾经在一个充满了无与伦比的光明的环境中握过昂蒂内阿的手。我对我的身体产生了巨大的怜悯,对它将在污泥中所受到的威胁产生了巨大的恐惧。我自言自语道:‘这身体,这宝贵的身体,无疑是独一无二的身体,可能最终会沉沦到这种地方!不,不,所有宝贝中最珍贵的身体呀,我向你发誓,我将使你避免这种耻辱,你将不会在郊区公墓的垃圾中,在一个登记簿的号码下腐烂。你的爱情兄弟,五十多位希腊铜骑士,沉默而庄严,在红石厅中等着你呢。我将把你领到他们身边。’
“一种神秘的爱情。展示他们的爱情秘密的人应该感到羞耻。撒哈拉在昂蒂内阿周围布下了不可逾越的障碍,因此,这个女人的最复杂的苛求实际上比你的婚姻更腼腆,更贞洁,这种婚姻通过大量下流的广告,教堂的结婚预告,通知,告诉那些爱开玩笑的无耻之徒,你在哪一天,哪个时辰,将荣幸地强奸你那不值钱的小处女。
“我想,这就是我要对你说的一切。不,还有一件事。我刚才跟你谈了红石厅。在谢尔谢勒①(古称凯撒利亚)南面,在一条名叫马察弗朗的小河西面,在钻出马蒂德加的玫瑰色晨雾的一座小山的顶上。有一座神秘的石金字塔。当地人称它作‘女基督徒之墓’。昂蒂内阿的祖先,那位塞雷内的克娄巴特拉,马克—安东尼和克娄巴特拉的女儿的遗体就陈放在那里。这座坟墓虽然处于入侵的路上,却保存了它的珍宝。没有人能够找到那个彩绘的房间,盛着那具辉煌的肉体的水晶棺就陈放在里面。在阴沉的豪华方面,孙女超过了祖母。在红石厅的中央,在那不可见的黑泉发出呻吟的岩石的上面,有一座平台。当周围那一圈一百二十个壁龛都获得了它们的自愿的、幸福的猎物的时候,我跟你谈过的那个奇妙的女人将在那儿登上希腊铜椅,头上戴着双冠和金质眼镜蛇冠饰,手里拿着尼普顿的三股叉。
①阿尔及利亚北部的城市和港口。
“你还记得,我离开霍加尔的时候,55号的位置应该是我的。从那以后,我就不断地计算,我的结论是,我应该栖息在80或85号的位置上。但是,一种建立在象女人的任性一样脆弱的基础之上的计算可能会有错误。因此,我越来越焦躁不安。要快,我跟你说,要快呀。”
“要快,”我重复着,仿佛是在梦中。
他带着一种无法描述的快乐的表情抬起了头。他的手握住了我的手,幸福得颤抖不已。
“你会看到她的,”他如醉如痴地说,“你会看到她的。”
他发狂似地抱住了我,久久地紧紧拥抱着我。
我们俩都沉浸在不寻常的幸福中,时而大笑,时而象孩子一样哭泣,一边还不断地反复说道:
“赶快!赶快!”
突然,一阵微风吹过,廊顶的细茎针等飒飒作响。淡丁香色的天空还在褪色,突然,一道巨大的黄色裂口在东方划破了天空。黎明来到了空旷的沙漠上。堡垒的深处,响起了一片低沉的声音,哞哞声,铁链声。哨所苏醒了。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眼睛凝视着去往南方的路,那条路通往特玛锡南、艾格雷、霍加尔。
在我们身后,有人在餐厅的门上敲了一下,我们打了个冷战。
“进来,”安德烈·德·圣—亚威说,声音又变得严厉了。
夏特兰中士来到了我们面前。
“这个时候您要干什么?”安德烈·德·圣—亚威粗暴地问道。
士官立正。
“请原谅,上尉。夜里巡逻队在哨所附近抓住了一个土著。不过,他并不躲藏。他一被带到这儿,就要求见指挥官。那时正是半夜,我不想打搅您。”
“这个土著是个什么人?”
“是个图阿雷格人,上尉。”
“一个图阿雷格人。把他找来。”
夏特兰闪在一旁,他的身后正是那个人,由我们的一名土著士兵陪着。
他们走上平台。
这个人身高六尺,的确是个图阿雷格人。晨曦照亮了他的深蓝色棉布衣。他的两只阴沉的大眼睛闪闪发亮。
当他转向我的战友的时候,我看见他们两个人都颤抖了一下,但转瞬间就恢复了平静。
他们默默地对视了一会儿。
然后,图阿雷格人鞠了一躬,以非常平静的口吻说:
“祝你平安,德·圣—亚威中尉。”
“祝你平安,塞格海尔—本—谢伊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