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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人心里告诉自己认了,但他本骄横,嘴上还硬,“如此说来,真迹应在向五公子家中,不知可否借今之机让我们开开眼?”
千小胖斜眉笑脸,“张大人这是不信相国大人的判断啊。可我看下来,和相国大人的意见一致,这工笔花鸟可谓精湛,若没有这首题词,很难在真迹和仿作之间判断。向府中的那幅有左伯的亲笔题字和印章,经城中最出名的五位鉴赏大师认定,其中一位就是家父。”
千羽出生于书画大家,其父名扬天下,还是大收藏家。
至此,张大人已经脸色灰败,冷汗涔涔。
云小姐可算能一吐为快,“既然是假画,那我家老马就不必被张大人杖杀了吧?请问相国大人,这假画值多少银子?”
相国似乎也察觉到了些什么,对云小姐尤为和善,“百年以上的仿画,虽为无名人氏所作,也能值到百两银子。”
云小姐笑起来,“百两是吗?好!”
她走到采蘩面前,盈盈一福,“姐姐请借我百两银,小妹愿立字据,待我兄长回都述职,立即归还。”
聪明的姑娘已经看出这银子得向谁开口最省力。
“云小姐,我相信这一百两银子你一定会还,但是我不能借。”一文都不给——姓张的。
采蘩转头,声音清冷而亮,“张大人,小女子斗胆,既然是假画,又是你原本送来的唁礼,间中虽闹出不少误会来,如今可否将它送给我们?都说此画工笔好,我想九泉之下义父收到仍会高兴的。”
“而且义真侯一向不在乎虚名,只为圣上和百姓真心办实事。此画倒衬极了他,真是妙缘。”向琚一开口,将采蘩言辞间的冷淡化融了,让众人也觉得闹事变妙事了。
张大人正下不来台,听两人这么说,想都不想就连道好,全然不知自己成了他人眼中的笑柄。
采蘩双手捧了画,“我这就烧给义父去。”说罢,不再多看众人一眼,转便走了。
姬老夫人那双精明的眼盯了拍动的门帘好一会儿,“这丫头叫人宠坏了,任得很,想说什么说什么,各位莫见怪。”
相国却能看人,“我瞧这姑娘又聪慧又孝顺,老太爷老夫人有福。”
千小胖推推若有所思的向琚,“怎么了?”
“那画……我还没看。”向琚慢语。
“没看就没看吧,仿得再像也是仿的,入不了你挑剔的眼。”千小胖拉他出去喝酒。
不,他在她的眸中分明看到了嚣扬恶劣。何故?究竟何故?向琚很有点在意。
但,这里,已风平冷静。
张家没赢,云家没输,姬家得——礼。
第72章 真作假时假也真
今天第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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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原本遮挡灵柩的洁白幔布已落下,只有深黑金字的牌位在三脚小铜鼎前被香气熏着,灵堂除了采蘩,一个人都没有。
她给姬明和童氏上了香,跪在那儿有点不想走。从灵堂布置好至今,她每每在这儿能寻到一种安宁,好像透过这对善良的夫妇,也能对黄泉下的爹尽得一份孝道。或许就是这样的奇异感。
藤垫旁的画毫无生气地摊着,她不想对它多关心,却还是伸出了手,用自己想不到的轻柔静静抚过。如果是爹,应该能补得好这画吧。她想起邻居管事的年画让小孙子弄坏,爹要过来,花了三日修补如新。
“爹,此画害人,我就不费神了。”对着姬明夫妇喊着亲爹,那般自然。
“姐姐。”人越来越小老头,但脚步还是属于孩子,姬钥来了。
采蘩头也不回,习惯可以是一种心甘情愿的无奈,“去,把火盆给我舀来。”两个孩子的存在就已经十分习惯了,连说话都不拐弯。
姬钥一边嘟囔这种活儿也要他干,一边却动作不慢端了火盆来。
“你真要把这假画烧给我爹啊?”原来他从阮大管事那儿听说了一切,特地赶来找她的,“我不同意。爹去了。身为儿女,就该烧给他最好的东西。不知道谁抄名师的伪作,心术不正,管它画功好坏。也管它到底有几百年,别让我爹觉得我们遂了小人之心。最讨厌就是那个暮暮黄昏了,什么妙缘。要是真心的,他怎么不买假画祭祖去?”
“你知道得不少,那为何不把我也骂上?”她提议的。
“你是我姐。”骂她?他会反被骂死。不敢惹!“我跟你说,我爹喜欢字画,尤其是大师的。你别烧幅假画污他的眼。”
“谁说这是假画?”纸画入盆,采蘩吹亮火折子,按在一边纸角。
姬钥傻呆呆看着火焰窜上来。“不是假的,还是真的?”
“真的。”采蘩眼底映火光,双手合十默祷。
“……”那幅画很快烧灰了一半,姬钥惊呼,“啊?!真……这不可能……相国大人。千羽,还有向琚……左伯的真迹不是在向府吗?”都已经鉴定确焀的了。
“谁又说这是左伯的画?”只剩两只雀鸟,墨菊全部烧烬,她神色无动于衷,“你每日读书,可听过左伯纸,张芝笔,仲将墨?”
“听爹说起过。”姬钥略懂。
“此画乃韦仲将湣蟛南纷鳎玫谋闶钦馊偈牢琶奈姆克谋Α!比改裨诨鹬邢А2赊乐沼诨赝房醇г浚康贸选�
姬钥伸手扑火,只救到半掌无字无画的纸片,还烫得他摸耳,“你……你……你怎么不早说?”
采蘩只道,“韦仲将是书法大家。他不但能湣蟛淖郑沽倌」蟛幕旄骋熨鳌T偌由献蟛剑胖ケ剩约褐频哪嘶壑登Ы鹩杏唷!�
左伯纸是她最先确定的一样。据古籍记载,她爹湣欤蟛窖忻罨怨猓矫婢寄ザ饨嘟裘埽H缙幔灰咨改诓悖钥沙て诒4妫陌倌耆悦馈R虼耍铣鲎蟛街螅闶侵俳退宰蟛獾氖J胁坏兄俳褂姓胖フ挪⒅H木洌盘逦逖裕缦隆�
左。子邑
仲山夕花在,
秋雀将去南,
云伯驾仙台,
望不却英岱。
有伯英二字在其中,怎么可能少得了张芝笔?
姬钥瞪着那盆黑,不可置信再瞪向采蘩,“千金之画,你就这么把它烧了?”
采蘩站起身,无事一身轻快,“嗯,就这么烧了。难道你想要敲锣打鼓?”压眼睑,缝里挤兑小子的呆愕,“假画你说不能烧,污你爹的眼。烧真画,他应该会爱不释手,你却又是什么哭丧表情?不就是一幅画吗?死物罢了,既然留着可能害人害己,不如烧了干净。”
“我不明白,为何没人看出来?”姬钥喃喃问道。
“因为所有人都在是不是左伯真迹上围绕,一但发现不是,当然就判断为假画了。”认知上的缺漏,如果再仔细一点,看得再久一点,就未必发生。
“我如果问你为什么不说出来,你会骂我笨,对吧?”一切已经过眼云烟,但他真是无法弄懂她。
“对,笨死了。我说出来,张大人要价就成千金,别指望云家能凑多少银子,你可爱的祖父母狮子大口一开,你娘的私房得出这些金子。而我不烧掉它,就成了隐患。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万一姓张的知道,说我们讹诈,又怎么办?现在最好,一了百了。”没有人看出这幅画真正的价值,她神不知鬼不觉孝敬了自己的老爹,采蘩简直无比得意。
姬钥半张着嘴,只觉她得意的表情要是让刚才鉴画的人们看到了,多半要挖个地洞躲起来。一幅要三百金赔偿的名家古画,被断定为百两银子的无名湣峁词羌壑登Ы鸬恼浠蟊拭钭钜氖腔贡灰话鸦鹕盏酶筛删痪唬倏匆谎鄣幕岫济挥辛恕�
“你,真狠。”他想忍住不说,但要是不说,不足以表示他的佩服。
“那位姓张的大胖子,我怎么看也不能顺眼顺气。嘴上说是吊唁礼,当我傻瓜一样指东挥西,来人家的葬礼说自己儿子的亲事,以为聪明设了这个局,稳赚不赔。所以——”怨不得她狠。
“所以,你让他赔死了。”姓张的真是自找的,姬钥不同情他,就是自己眼馋那幅画。
“他不是很有钱吗?牛身上拔根毛,哪里赔得死他?”她只嫌不够狠,愧疚免谈,“希望他家里还有这样的好东西,再让咱们得了。你不是想祭祖吗?到时候就祭祖。”
“可能吗?”想得真美,“而且得着了也是烧掉,还是别得的好,谁知道哪天那个张大人会不会突然明白过来。”
“已经成烟和灰的东西,他上哪儿明白去。这叫死无对证,懂不懂?”采蘩一拍姬钥的脑袋,“要么不耍狠,要狠就狠绝了。”
姬钥不知怎么觉得很有道理,不自禁点头,“懂了。”
两人刚走到灵堂门口,一人横穿而出,躬身鞠背,“独孤棠见过采蘩姑娘,十公子。”
采蘩微愕,张口——
“你是谁家的管事,怎么随处乱跑?”姬钥也一惊,怕这人偷听到了什么,又是生人面孔,竟比采蘩更紧张
“在下是姬四公子的大掌事,奉命送些东西过来,本该回去了,可想起还没给义真侯上个香,因此才冒然前来。”低垂着头,让人只看到他那块扎髻的灰蓝方巾。
“你与我义父义母认识?”采蘩见姬钥面上傲气铺开,也抢了他的话头。
“在下经营纸铺子时,义真侯和夫人是我们的老主顾。他们待人极好,对谁都一视同仁,因此今日我来时,好些招待过他们的伙计让我一定要代他们上柱香。虽然我们身份卑微,但悲痛之心不比任何人少。还请姑娘和公子原谅我莽撞,允我在他们的灵位前三拜叩首。”话,实心实意的。
正好林管事来找姬钥,“小少爷,相国大人要走了,老太爷让你过去送送人。”
姬钥只好对采蘩道,“姐姐,你看着办吧。也别耽搁太久,这会儿客人们多要走,最好你也在场。”
采蘩哦了一声,待姬钥和林川走得没影了,才看向面前毕恭毕敬的人,“棠掌柜免礼。”
独孤棠抬起脸,有些笑模样,“姑娘,我能进去了吗?”
“你真来上香?”采蘩不太信,“还是偷听壁角怕我们撞破,干脆跑出来说得冠冕堂皇?”
独孤棠笑意顿敛,“姑娘这话恁地伤人。别说义真侯夫妇待我确实不错,平日多关照铺子的生意,即便真是我不熟悉的,来了丧中的府邸,上柱香乃人情世故。怎能指我心怀不轨?”
“啊呀。”采蘩轻呼,“是我义弟多想,棠掌柜别对我生气啊。请进,快请进,我义父义母说不定盼你好久了。”
独孤棠刀眉一抽抽,要么防贼一样,要么夸张热络。但他也不多说,跨进门槛,直直往牌位前大步而去。上香,跪拜,又到位又干脆。
回过身来再到采蘩跟前,看她端详自己,他问,“怎么?”
“说吧,听到没听到?”采蘩面上好整以暇,心里却不轻松,她一点都不喜欢刚才那番话让人听去的可能性。
独孤棠眼睛微眯,似乎带着笑在望她,“多谢姑娘招待我一顿美餐。所以,无论我听到还是没听到,都足以让我装不知道,嘴巴闭牢。”
那就是听到了。采蘩也笑,一笑却声冷,“如果今后我听到外面有一点这件事的传闻——?”
“算在我独孤棠的头上。”他紧接着说。
“棠掌柜百变灵通,我放心了。”采蘩自顾自走出两步,头微侧,声音低密,“不然,你卖给我的那贴灵药也会找你的麻烦。”
“姑娘说的是,我时刻不会忘。只是,在下似乎太小看了姑娘。早知姑娘如此能耐,我压根就不敢卖乖了。”独孤棠眼尖看到人影子,轻急着加一句,“有人来了,姑娘走好,在下告退。”
来得真巧,听了个底朝天。
第73章 火焰尖上的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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丧礼过后不久,采蘩开始为自己的离开做准备。
并非冷血,姬钥和雅雅是她重生后付出最多感情的两个人,而且还是半大不小的孩子。她亦知,四房没了男女主人,诺大的家业让整个姬府正盯着,但经过这些日子,她相信姬家老太爷和老夫人,尤其是老夫人一点还没糊涂。即便要靠四房支撑,也一定不会到欺霸一锅端的地步,姬钥雅雅毕竟是她的嫡亲孙子孙女,应该就是在姬钥长大成人前暂时接管。这期间内,虽然大半的收入会算进公中,但四房的开支不至缩减,而且两个孩子也花不了太多银子。
至于其他三房,她就管不了了。哪个大家族没有明争暗斗,或大或小而已。那么多人分享祖上荣光,不可能面面俱到,个个公平。不争就不得,不斗而坐享其成的少之又少。姬钥聪明,在内有林川忠心不二,在外有冯斡勤恳实干,只要忍耐些,五六年眨眼就过。待他娶了媳妇,有了官衔,便能自己掌家掌业。
这日趁着雪清雨清不在,采蘩就让桃枝杏枝两个小的,帮她将衣箱里的一些旧衣物翻找出来。拿到晒院里。
杏枝性子最软,说话做事都看着桃枝。
桃枝快嘴又活泼,论看风向,比雨清还能耐。“小姐,这些旧衣裳早该扔了,何必再晒呢?”
“不破不脏的。料子上乘,扔了多可惜,我打算晒晒改改给你们穿。”采蘩正正经经说道,又信手拿起一件,拉杏枝过来比划,“行不行?”
桃枝骇然,“小姐。府里每季都会发一两套新装,不敢劳动您的玉手替我们改衣裳。”改了也绝不穿,会让其他丫头笑话。
“你嫌旧?”采蘩隐着悄悄抿起的唇。
“……没……没啊。”小丫头口是心非,苦着张小脸蛋。
“那就成了。”采蘩用自己的玉手,一件件挂到竿子上。
一个纸卷骨碌碌滚落地面。她立即想到那个飞雪楼的杀手,以为它留在那日的河滩荒草地,不料居然还在。东西虽小,倒是顽强,她放进腰间香囊中。
“小姐在这儿呢,害我到处找。”林川探头出来,一脸诧异,当下训桃枝杏枝,“你俩怎么回事。竟让小姐帮你们干活?”
“小姐要晒她行李里的衣裙,林管事。”桃枝很明显是告状。
林川心里一沉,但语气镇定,说道,“小姐恐怕得把这事暂时放放,童家派了马车在外候着。这是童老爷的帖子。”
姬钥的外公外婆为了女儿的葬礼而来。采蘩已经见过礼,但那两位沉浸在失去心爱孩子的痛苦之中,黯然憔悴,根本分不出心来顾别的,所以下葬那天并没有说上话。
“我还以为他们已经回杭州去了。”帖子上请她去新杭会,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听公子说,就在这几日。”林川有些小心翼翼,“可能走之前想再跟小姐您说说话,毕竟您是夫人看重的人,还是公子和小小姐的救命恩人。”
“老调重弹了多少遍,林管事,你嘴巴不累,我耳朵都累了。”采蘩将帖交给桃枝,“今日雪清她们不在,就让两个小的跟我见识去吧。”
桃枝杏枝笑灿了面,雀跃不已。
林管事只要采蘩肯去,什么都能答应。不过,送采蘩出门的那一路,他反反复复跟桃枝杏枝嘱咐,让她们千万仔细服侍小姐,到了地方别乱说话,要懂规矩,不能给主人们丢脸。
上车后,桃枝松口气,“林管事越来越唠叨了,比阮管事还厉害……”双掌一合,自己讨饶,“阮管事,我不是说你不好。”
采蘩看桃枝叽叽喳喳,沉暗的车厢因此添了几分热闹,也不反感,由得两人羡慕那都城繁华,自己从香囊里拿出纸卷,平铺开一段静静看。车窗的帘子让桃枝杏枝挑高落低,阳光一束断一束连,照得纸亮暗忽然。纸上仍然什么都没有,但她突然坐直了,神情随阳光明浅。
“停车。”她急需证实突生的想法。
车即刻停了。
“我想起咱们忘了带见面礼,你俩去刚才经过的茶叶铺包些最好的碧螺春。”采蘩递了张银票给桃枝杏枝。
两人不疑有它,下车去买茶叶。
采蘩从车上找到备用的蜡烛,点亮了,将纸放在火苗上方烘着。果然,如她所想,原本空白的纸面现出淡淡的棕色字迹。很淡,不易读,但并不是不可读。
纸卷虽长,字却不多,上写:确有名单,竭力找出。无论结果与否,姐弟三人必须死。
看完,采蘩第一想到的是锁喉鬼该死,第二想到的——确有名单。什么名单,她自然完全不知。但向琚说过,姬明在暗访。显而易见,这个名单定牵涉到暗访的案子,也极有可能凶手就在名单里。名单若是交给皇帝,上面的人当然不会升官发财。为了保命,只有将查到真相的人灭口。
手一颤,一股冷意从背脊爬上来,冲麻了头皮。从以为的强盗到假设的私怨,再到一个阴谋的布局,她似乎已经撇不清关系,甚至对方将她列入必杀的目标。这突如其来的认知,前所未有撼动了她避世的决心。
飞雪楼会很开心她避世,这样他们容易找到她杀掉她,然后还没人察觉。
双手捂面,深深吸气,采蘩再长叹一声,吐两字,“要命——”
桃枝同杏枝买了礼回来,见两边车帘都撂高了,连忙将它们放下来,“小姐小心别着了凉。”
采蘩说没事,只是见她们迟迟不来。
空气中已无半点蜡烧味,扯着谎仍一派清冷,心里结开了一个结却又遇到另一个结。确有名单。那般斩钉截铁的四个字。然而,姬明遇害的地方他们没有找到。如果在姬钥身上,以他一日一汇报,事无大小都唠叨的情形来看,不可能瞒她。
不知过了多久,身体往前一倾,就听车夫说,新杭会到了。
新杭会不是酒楼,不是客栈,而是杭州商人在康都建立的一个同乡会。新杭会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