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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亲爱的,我想该是我们告别的时候了。”她勉强微笑,脸上的皱纹深深浅
浅地勾勒出她过去曾经拥有的花容玉貌。
他只能紧紧握住她的双手,一语不发地守在她的身边。见到她那双锐利的眼
发出深刻痛楚的光芒,几乎令人为之心碎。
她已经很老很老了!但是那双清澈的双眼不曾因为时间或空间而有所不同,
那抹微笑依然教他怦然心动……
“我不想离开你……”他低低地说着,并握住她的双手,试图将自己的生命
力输入她的体内,但她却只是笑着摇摇头。
“不……这是宿命啊!我不想抗拒自己的命运,也不想违背自然。不要难过
啊!你知道的,我将会在另一个地方等你……”
她轻轻地说着,眼帘缓缓地下降,眼角那滴有些不舍……有些难受……却有
更多感激与爱意的泪水滴落在他的手上……
他没有哭,只是凝视着她的容颜。白发苍苍的她看起来像是个可爱的小老太
太,事实上,她就是个可爱的小老太太啊!她是那么可爱、那么动人,那么令
人无法想忘怀……
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直到天色暗了又明、雾来了又走,直到时间无情地
将她从他的跟前夺走。
他知道——可是他好不甘心!
不会有人知道他究竟有多不甘心。
“你这个莫名其妙、固执到极点的混蛋……”暗哑的声音有一半梗在他的喉
头,那凄楚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某种受伤野兽的悲鸣。
握紧了双拳,他缓缓起身,再看一眼他爱了多少年的容颜。
也是他该走的时候了;她正在某个地方等待着他,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他
还有继续走下去的勇气。
不管要等多少年,不管要寻找多久,他都不会放弃。
回头再看一眼,那容颜,那双眼睛,早巳深深地烙印在他的心头……
不管她将变成什么,也不管他还得等多久,他都会静静地… 等待——等待他
们下一次的相约。
尽管真的可能会在千年之后——现在,流浪去吧!
* 寒寒 *一七二O 年 法国巴黎“烧死她!烧死她!”
“魔女!”
“巫婆!”
“烧死巫婆!”
巴黎广场上人们群起激愤地聚集在一起,他们忿恨的眼光恶狠狠地瞪着被绑
在木桩上的少女。
她有一头金色,阳光般灿烂的长发,以及湛蓝色如大海一样的眸子,那曾是
这城里所有男人梦寐以求的跟光。
她的皮肤雪白,像牛奶一样的颜色,让所有的女人都为之嫉妒;而她那清脆
的歌声,更是城里每个人早晨起来时便期望听到天籁之音。
但是现在,他们都渴望杀死她!他们要让她的血淌漉在巴黎的街道上,让她
的头颅高高地悬挂在黑夜的城门上。
“巫婆!”
一个妇女冲出来对着她嘶吼!她的手上拿着石块,毫不留情地扔在少女的身
上。血丝从她的身上流了下来,而那妇女残忍地微笑,同时吐口口水诅咒她:
“你这个巫婆!我希望你下地狱去!永世不得超生!”她忘了眼前的少女曾为
她即将病死的独子治病,让她免于成为悲伤的母亲。
“对!下地狱去!”
“永世不得超生!”
群众大声嘶喊着,石块有如飞箭一般无情地向她击来。
少女的身上血迹斑斑,她低声痛苦呻吟,并祈祷上帝能让这恐怖的折磨立刻
消失啊!
“让我死吧!上帝,如果你真的眷爱过我,那就让我死吧!不要用这种方式
惩罚我……”她的泪水一点一滴地落下,而她的血也正无止尽地从她身上滴落。
“去死吧!”一个青年冲到木桩前面,手中的大石头无情地扔了出去,不偏
不倚正好击中她的额头。
“住手!”一声暴喝中断了混乱的场面,人群霎时平静了下来。
远处一条黑色的人影正腾空飞来——“妖怪!”
“不!是死神!死神来救她了!”
人群恐怖地翻搅起来……
“是怪物!是那个不死的怪物!”
他停在木桩前,不可思议地看着奄奄一息的少女。
“老天……”他痛苦不已地低语:“我来晚了!依莎贝拉,醒一醒!别离开
我啊……”
少女听到他的呼唤,勉强地睁开肿胀的眼睛。
“孚……”
“杀死他们!”
人群里突然爆出激烈的吼叫声,石块再度如下雨一般激烈地射过来。
“杀死这对妖怪!杀死他们!”
他忿怒无比地护住少女的身体,那双暗金色的跟睛进出怒光。
“你们这些忘恩负义的人类!该死!统统该死!”
“不!”少女拼着最后一丝气力阻止:“不要……孚,他们不明白,不是他
们的错……”
他却听不到她的声音,他只知道这些人背弃了依莎贝拉。在她为他们做了那
么多的事情之后,他们竟然给她冠上了“巫婆”的罪名!
他忿怒地拔出黑色的长剑,扑向人群之中——“该死!”
“不要!”依莎贝拉拼命地喊着,眼看着他就要大开杀戒,她拼着最后的力
气挣扎着:“不要!”
人群惊慌地四下奔逃。而他就像是奔人羊群中的恶狼一样,手中的长剑不停
地挥砍,直到广场上横尸遍地,血流成河。
依莎贝拉恐地睁大了双眼……天啊!那残忍的景象不就是地狱吗?
“不要啊……”她无比悲惨地哭了起采,那双已满是血迹的手,怎么也挣不
开那束缚。“孚……不要这样……”
广场上已经没有人了,他气喘连连地转过身,飞上木桩将她抱了下来。
“别怕!我可以救你,我可以让你跟我一样拥有永恒的生命。”
他微笑地注视着她,“希望”在他的跟里燃起。他心想,这次一定可以了吧?
没有人可以忍受这样的对待,却还是对人类怀有感情的!
“答应我!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
“不……”依莎贝拉的唇角留下鲜红色的血迹,她勉强让自己挤出一朵微笑,
头却无力地下垂。“不要……”
“依莎贝拉?”他惶恐地注视着她,眼看着生命力已经一点一滴离她而去,
而她却不愿意与他一起遁入永恒!
“我是该死的……”
“你怎么能这么说?你不是巫婆,你救了这些人的命,他们——”
“他们只是无知……而你却为了我而杀死他们……”依莎贝拉喘息着拉住他
的衣袖。“孚……别尝试救我,让我死吧!让我到上帝的身边去为你赎罪……”
“去他的赎罪!我不要你为我赎罪!”他忿怒而且恐惧地大喊:“我只要你
留在我的身边!你听到了没有?我只要你留在我的身边!”
“别哭……”依莎贝拉颤抖地伸出手,轻轻抚着他的脸。“我爱你啊……你
知道吗?我有多么的爱你……别哭……”
“依莎贝拉?该死的!”他轻轻地呐喊,但是,她已经闭上了眼睛。“张开
眼睛!依莎贝拉,不要留下我……”
她的手缓缓地落下,那一缕芳魂幽幽杳渺地消失,只留下脸上那带着一丝遗
憾的笑容。
“依莎贝拉!依莎贝拉……”
他再一次紧紧地拥住她渐渐冰冷的身体。天啊!他究竟还要失去她多少次呢?
抬起头,艳丽的阳光照耀在他们身上——那是最激烈、最冷酷的讽刺啊!
赎什么罪?
这是他们欠他的!
他忿怒无比地抬起头,对着天上诸神狂烈地怒吼:“这是你们欠我的!听到
没有?这是你们欠我的!该死的!把她还给我!要不然,我会成为你们心头上
永远的刺!永远永远的刺……”
第1 章
民国初年上海租界听过上海吗?那是个在动乱的年代里唯一还能歌舞升平的
地方。
日本军阀、国民政府、共产党员,各国大使馆,以及各界政商名人聚集的地
方,也是个兵家必争之地。在那个年代,谁能控制上海,谁就能在整个大中国
呼风唤雨。
上海有一家舞厅,可不是寻常的舞厅,而是“夜上海”——是全上海最有名
的酒家,几乎所有在上海有头有脸的人,都免不了到这个地方露露脸。
夜上海的女人被公认是全上海最美的。当然,如果不美,又怎么能进得了夜
上海?只是美丽的女人背后总有段辛酸的故事,不管是编出来的也好、装出来
的也罢,只要能哄得动大爷们,能说得多可怜,都是她们的本事。
“小全!你这个死丫头死到什么地方去了?还不给我滚出来!”
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立刻急急忙忙地从更衣室后方冲了出来——“来了!来
了!真姊,有什么吩咐?”
“啪!”一个清脆的声响,少女的脸上登时出现了清晰的五爪痕!
苏真冷着一张脸。
“你又躲到什么鬼地方去偷懒了?怎么我唤了半天,你连应也不应一声?”
“我不敢啊!真姊,我在后面给你烫衣服……”
“还敢顶嘴!?”
少女连忙低下头,戒慎戒惧地摇头。
“没有!我不敢!”
整间更衣室里的人全都叹口气摇头。小全的模样很讨喜,一双骨碌碌、晶莹
明亮的大眼睛,小巧的瓜子脸,和那可爱带着点羞怯的笑容,任谁见了都会喜
欢。
可偏偏小全的命不好,竟然会有苏真这样的主人!
苏真冷哼一声:“最好是这样!收拾一下吧!咱们回去了。”
“回去?”名叫小全的少女有些意外。这个夜才开始,怎么就要回去了?
“真姊?”
“我说的话你听不懂是不是?我说回去就要回去!”苏真怒气冲天地拧了她
一把。“还不给我滚!”
“知道了!知道了!”小全痛得掉下泪来,捂着脸转身立刻冲进里面收拾东
西。
“呵!我说真姊呵,怎么今天脾气这么大?总不会是因为方老板今天带了琦
琦出场的事吧?”另—个正在梳妆的女子冷笑一声,那表情有些鄙夷,更有些
高兴。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苏真冷冷地瞟了她一眼。“我苏真是什么样的人
物?区区一个行政区的首长,看在我跟里吗?呵!笑话!”
“是啊!年纪终究是一大把了嘛!怎么争也争不过人家小女孩的!真是的,
也不照照镜子——”
苏真跳了起来,满不客气地一把揪住她的头发。
“你说什么?”
“哎呀!”女子尖叫起来。这一声尖叫响得不得了,惊动了更衣室里所有的
人!
小全连忙从里面冲了出来——一看到跟前的景象,她忍不住叫了起来:“真
姊!你这是干什么?快放手啊!”
“你给我住口!”苏真恼怒地横了她一眼。“再罗唆,小心我连你一起揍!”
“苏真!你放开我!”女子气疯了地大叫:“谁不知道你以前是夜上海的第
一把交椅?可是你老啦!年老色衰了,你懂不懂?没人要了!”
“你还说!死贱人!你以为有个上海市长给你撑腰,你就天不怕、地不怕了
是不是?告诉你!你那个市长,以前给我端过鞋的!”苏真气得整张脸转成青
绿色。“我老啦?告诉你,比起你们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贱蹄子,我苏真的
身价还好得很!”
“我听你放屁!”
苏真揪住她的头发,实在气不过,猛地甩开了她,那女子硬生生地往梳妆台
上撞去——“哎哟!杀人啦!苏真杀人啦!”她放声哭嚎,这一来事情可就闹
大了!连前面的经理、保镖、老鸨,全给引了过来。
“怎么回事?吵什么?还要不要做生意?”经理王大气绿了一张脸。“这会
儿又怎么啦?”
“经理啊!”女子哭着扑上去,蓬首垢面、一脸可怜样,和刚刚嚣张跋扈的
嘴脸完全两个样子。“苏真……真姊她疯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冲过来没头没
脑地就打了我一顿。你看看,你看看她好狠的心哪!居然把我打成这个样子!
等一下市长来了,我哪里还有脸见他……”
“你还满嘴胡说八道!看我不撕烂你那张嘴!”苏真气得眼看又要冲过去。
“真妹妹啊!你这又是做什么?”老鸨陪着笑脸拉住苏真。
“怎么啦?什么事不顺心,要发这么大的脾气?”
“哼!还不是为了方老板嘛!人家看上了琦琦,真姊可就不开心了!男人嘛!
哪有不贪新鲜的?”
“好了你!有完没完?”经理瞪了她一眼。“还不快去梳洗梳洗!看看你这
个鬼样子,小心市长也贪新鲜!”
女子满嘴的话全给堵住了,她恼怒地一扭腰,走过苏真面前时,还不忘得意
地冷笑两声:“我还新鲜得很哪!就是有些人不认老,连自己已经过期了都还
不知道!”
“你——”
“好啦好啦,真姊!”老鸨笑着拉住她坐下来。“别生气!芳倌那小蹄子不
懂事嘛!也犯得着你生这么大的气?”她陪着笑脸转向小全,脸色立刻变。
“死丫头!还不去给你真姊倒杯茶来?”
小全慌张地点个头,转身就要走。
“不用了!”苏真这时候哪里还有心情喝茶,她冷着脸将皮包一提。“小全,
我们回去了!”
女孩连忙转个方向,又去给她拿斗篷。
苏真走到门口,一口气实在压不下地回头。
“你们也别太瞧不起人!我苏真总有一天还是会再红起来,到时候看我一个
个用钱压死你们!”
他们没人说话,各做各的事——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的,苏真是没本事再红
起来了。怎么?难道她还能再十八岁一次?
一个女人,在这种地方能呼风唤雨个三,五年就算了不起了,偏偏苏真就在
这里待了十年!
十年啊!一个女人有几个十年?又有几个从十八岁到二十八岁的十年?
“那个苏真,你快点想个法子把她弄走吧!”经理王大恼怒地瞪了老鸨一眼。
“已经没几个客人肯点台了,要是安分些还好,偏偏老是闹事,弄得小姐们
一个个花容失色!你知道已经有几个大爷跟我抱怨了吗?”
老鸨撇撇嘴,脸色当下刻薄起来:“你以为老娘不想吗?要有本事,你去赶
她!苏真那个脾气你也是知道的,难道要我送上脸去让她打?老娘没那么笨!”
“你说这是什么话?难道就让她再这样闹下去?”
“你们也别急?苏真再闹,也闹不了几天啦!”方才的女子过不了几秒钟,
又是一张娇艳无双的面孔了,和刚刚的可怜样判若两人。“你们看着吧!老是
没人点台,我看她能撑到几时?到时候还不是得识相地乖乖滚出去!”
“你还敢说!”老鸨没好气地用手指用力戳戳她。“你这个小贱人!苏真当
年也照顾过你,你也真是没良心,没事老爱去惹她!”
名叫芳倌的女子却冷冷一笑。
“是啊!她照顾我,她可真照顾我,连我的男人都一并照顾了!呵!这种地
方讲人情的吗?”她猛地一扭腰,无情地往前店走去,同时冷冽地说道:“苏
真她最好早点识相自己滚出去,要不然,我跟她还有得闹的!看看到时候谁倒
霉!”
* 寒寒 *上海的街道安安静静的,苏真的车子在巷道中行驶,车外安静
无声,车内也安静无声———小全坐在苏真的旁边,忍不住偷偷地瞄了她一眼,
苏真的脸上有着泪水——小全悄悄地递了手绢给她。
“真姊……”
苏真没好气地接过来,赌气地拭了拭泪。
“我是太累了!你知不知道我真的很累?”
“知道……”
“你知道!你知道个屁!”苏真生气地嚷了起来:“知道你刚刚还帮那个死
贱人!我白养你了!竟然还帮着外人!”她愈想愈气,手指登时往她的脸上没
命地掐去!
“真姊!”小全疼得尖叫了起来:“真姊,别打了,我不敢了!真姊……”
“你还叫!不许叫!”
苏真一肚子气没地方出,那怒火全往小全的脸上发去,手指掐得是又狠又重,
连前面的司机老广也看下下去了,可他只是个下人,又怎么敢多说什么,只好
轻轻地提了句:“真小姐,前面有卫兵站哨……”
“你给我住口!”苏真火大地吼。
老广无奈地开着车,苏真没好气地猛—甩,算是放弃;可是小全的脸上已经
布满了青紫,惊惧地缩在车子的角落里,连眼泪也不敢掉半滴。
车子里的气氛僵硬起来,过了好半响,苏真有点不耐烦地挥挥手,点起一支
烟。
她当然知道自己是过火了点。可是脾气一上来,她自己也止不住,这也不是
她愿意的啊!她叹了口气,轻轻地伸手想着看小全的脸,她吓得几乎缩进车里
去!
“你怕什么?难不成我还能吃了你吗?”苏真没好气地一把抓住她的脸。
“过来我瞧瞧!”
小全的脸上全是伤痕,她的指甲狠狠地刺进她脸上的皮肤里,没流血,可是
里面全是青紫色。
苏真幽幽地叹口气,替她轻轻地揉。
“小全,你一定很恨我吧?”
“没有!小全不敢!”
“唉,你别骗我了!要是我,一定会恨到骨子里去的!”苏真惨惨一笑。
“可你也知道,真姊就是这个脾气,气过了也就算了,没有恶意的。”
“我知道……”
苏真笑了笑,眼神居然有点怜惜。
“明天叫你妈妈带着你到街上去买点好吃、好喝的好不好?我再替你买件新
衣服。”
“不用了!真的不用了!”
“你别跟我客气——”
“小心啊!”前面的老广突然紧张地踩了煞车!
“哎呀!”他们吓了一大跳!车子突然煞住,两个人全往前冲。
“死老广!你干什么?要死啦!”
“撞了人了!”老广慌了手脚,连忙打开车门冲下去。
“怎么回事?”苏真也下了车,果然在他们的车子前面躺了一个穿着黑斗篷
的男人。“死老广!你瞎了!开车不看路的啊?”
“不是啊!真小姐,是他突然冲出来,我来不及煞车,才会撞上去的!”
“我管你是这么撞上去的!现在怎么办啊?”
小全也下了车,她紧张地走到男人面前,伸手探探他的鼻息——“真姊,他
还没死……”
“没死?”苏真走过来,不太相信地用高跟鞋踢踢躺在地上的男人,他的斗
篷掉了下来,黑暗中他身上纯丝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