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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骗了顾永梵,他所有的稿件向来都是透过电子邮件的方式发到杂志社的,除非在排版时有特殊问题他才会亲自到杂志社。他只是单纯不想在白天接到顾永梵的电话,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太阳光下一听到那声音他会觉得恶心。
事实证明是对的,在岑逸看到电视里放出昨日片场采访顾永梵和木晓晨的新闻片段后,他忽然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吐了。
好在他并没有吃早饭,实际上,就连昨天的晚饭也忘记吃了,所以胃里根本没有东西可吐,他只觉得连内脏都要掏出来绞烂般,这才关上电视,套上外衣拿着钥匙和钱包,朝屋外走去。
上了计程车,司机问:“先生去哪里?”
“前面的便利商店。”岑逸戴着鸭舌帽,紧紧压低帽沿,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啊?”司机愣了,重复道:“前面便利商店?”
“是。”
“可那不就在前面路口么?”司机傻了,这走走不过五、六分钟的路,这人居然还要叫车?
“开吧。”岑逸耸下肩膀,将人窝进后座位里。
“噢,那我真开了。”司机犹豫着放下手煞车,踩着离合器上了档,然后一顶油门,呼啦一声就开出了街。
转弯,停车。岑逸下车跑进商店往书报架前一站,快速地将几本杂志往怀里揣。
“这些,我都要了。”
便利商店的小弟看到放在收银台前六、七本的娱乐杂志傻了眼,“你全要?其实这几本大同小异,你买个一两本就可以了。”便利商店小弟好心提醒。
“我全要。”岑逸指了指台面上所有的杂志。
“那稍等。”小弟认真地算起了价格,不过耳朵可没闲着。
“这人怎么买这么多杂志?还都是顾永梵封面的。”
“难道他是顾永梵的男粉丝?”
“会不会是同性恋?”
“也许吧。”
“可怜啊,顾永梵是直的。”
“是啊,都和木晓晨在一起这么久了。”
“看新闻了没?天啊,这两人太恩爱了吧。”
“你说我要是木晓晨那多好!羡慕死人了!”
女学生们还在一边叽叽喳喳个没完没了,岑逸瞥了她们一眼,然后抱着一堆杂志走出了便利商店。
一低头,看见手里的杂志封面上大大的标题:“顾永梵、木晓晨,片场秀恩爱”。
岑逸眯起眼,仔细看了一会,又回头瞅了眼那几个女学生,冷冷一笑,将杂志夹在腋下,大步流星地走出便利商店。
新剧上档后的几日,岑逸又悄悄去了一次片场。这日正好是顾永梵最后几个镜头的拍摄日,电话里他跟他报备过,三场戏大概要拍到晚上。
岑逸下午三点就跑到了片场,还是戴着鸭舌帽,将帽沿压得低低的,几乎遮住上半张脸。在门口张望了下,看着进进出出的工作人员,他有些心虚地躲在布景后,透过交错而立的灯光器械和反光板的缝隙中,望着顾永梵的背影。
“你今天回来么?”岑逸拨通顾永梵的手机,一边依旧牢牢看着不远处人的一举一动。
“公司不让,要再等一个星期。”
顾永梵完美的侧颜顺着柔软的灯光呈现在岑逸的眼中,熟悉而又陌生。
“嗯,知道了。”岑逸捏着手机的指头颤动了下,又问:“今天会拍到几点?”
“现在还不清楚,不过挺顺利的,估计能按时收工。但今天是我最后的镜头,晚上会有庆功宴,我可能要晚点才能打电话回家。”
“太晚我就睡了,别打了。”
“也好,那我明早打给你。”顾永梵一手捂着手机,一手扶着墙小心地看了看周围,又轻声道:“要是有可能,我明天悄悄溜回来一次。再看不到你我就要抓狂了!”
“嗯。”岑逸带笑看着跟作贼似的顾永梵,可再一转眼,却看到了顾永梵身边的木晓晨。
“永梵,导演喊你了。”木晓晨走到顾永梵身边,自然而然地挽上他的手臂:“跟谁打电话呢?”
“没什么。”顾永梵按掉手机,抓了一下头,冲木晓晨笑了笑。
“头发都成鸟窝了!”木晓晨伸出手顺过顾永梵的头发,转身朝边上喊:“造型师,帮他弄弄。”
顾永梵把手机放进裤袋里,等着造型师把头发重新弄服贴,才朝导演的方向跑去。
导演自然还在监视器里一遍遍看着刚才拍摄的画面,看到顾永梵来了,便让他一起看。顾永梵点了点头,又和木晓晨重新卡位,等灯光师定好光,又按照导演要求开拍。
岑逸默默看着和木晓晨保持着良好默契的顾永梵,恍惚又回到从前,那两个人的中间,根本没有自己的位置。低头看着还握在掌心中的手机,他几乎错以为刚才和顾永梵的通话只是一个梦,一个过去做了又做却不可能成真的梦。
晚上十一点,岑逸那双几乎要把手机看穿一对洞来的眼睛终于挪了挪地方,因为家里电话铃响了。
“你好,顾永梵先生携岑逸先生外出,暂不在家,有事请在听到哔声后留言。”电话响了三声后自动转入答录机,只听一声刺耳的“哔”音后,传来汪以翔不悦的声音:
“岑逸,你为什么到现在都没去医生那里?我不是叫你快点重新预约么?你最近到底在瞎忙些什么?还有,顾永梵,你他妈再不管管你老婆,我就冲过来亲自押他去!你们两个让我省省心行不行?听到留言快点回我电话。嗯,别忘了有时差,千万别挑我睡觉的时候!”
喀哒,那方电话终于挂断,岑逸憋着的气这才长长叹出,随即又将注意力转回自己的手机上。想了几分钟,他终于翻开手机盖拨给顾永梵,虽然是他叫他不用打电话回来的,可是到了夜里才发觉竟然无法忍受。
嘟——嘟——嘟——
三声过后,手机那头传来一个并不陌生的女声,和润的声线中夹杂着惯有的藐视:“我是木晓晨,永梵喝多睡过去了,没办法接电话。”
“他在哪里?”岑逸觉得自己的喉咙有些干涩。
“我家。”
“我去接他。”
“你还嫌你们之间的丑闻闹得不够大么?”木晓晨嘲笑着说:“我公寓门口都是记者在蹲点,如果你不担心害了他,大可以过来接人。”
岑逸想了想,又说:“J呢?”
“三个小时前被召回公司开会。听说又是替哪个不安分的艺人擦屁股去的,一时半会肯定脱不了身。所以,永梵今晚只能睡我家。你还要来接么?”
岑逸沉默了。
“不说话?”木晓晨哼哼笑了两下,声音却冷上几分:“没想到,你们倒真在一起了。”
“这是我们的私事。”
“你们?岑逸,你要脸么?当初永梵就跟我说了,是你缠着他不放,他根本就不喜欢你。要不是我和他分手,你能有机会趁虚而入?”
“那是五年前的事了。”
“五年前又怎样?实话告诉你,他们事务所已经答应不再反对我们交往,说到底,与其让他跟一个男人在一起,到不如放他跟一个正常的女人一起。你认为到了这分上,你这个替代品还有什么用?”
“你想说什么?”岑逸不悦。
“让我简单告诉你,我和永梵是假戏真做。我和他的事,当年你是最清楚的。现在我们要重新在一起。”
“你把他当什么?说要就要,说不要就不要?”
“等事业稳定下来后,我会和他结婚生小孩,这些我和永梵以前设想过无数次。所以,无论是从感情还是现实,他最后都会和以前一样选我,而不是你。”
“我们已经注册过了。”
“那又怎样?”木晓晨无所谓说着:“抛掉澳洲国籍,你们的婚姻只是场儿戏。你自己心里也有数,X城还没有开放到准许男人和男人结婚的地步。”
“我信他。”岑逸嘴上这么说,可身体已开始抑制不住地打颤。
“你是在用你的病拖累他。这几年来,他对你,只是负责,你应该比我还清楚。”
“你怎么知道……”
“你的忧郁症么?当然是永梵告诉我的。”
匡当一声,岑逸的手机砸在了地上,电池和机身脱离,摔成了两块。
他捂着自己的胃一阵阵抽痛,干呕中夹杂着一浪高过一浪的恶心,他用手指抠进喉咙深处,直到血腥味在喉咙间蔓延,却依然什么都吐不出来。
“美国那家伙今天发简讯跟我说你放医生鸽子?”
宿醉之后的顾永梵,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的亲亲老婆打电话。
“在赶稿,过几天就去。”
“噢,那别忘了。”顾永梵忍不住一再叮嘱。
“好。”
“我们事务所又有艺人捅娄子了,还惊动警方,老头还有J都给气到发疯,为了安全起见,今天我不能偷溜回来,不然把他们撩火就死定了。”
“知道了。你现在在哪?”
“在哪?”顾永梵踌躇了几秒,看着贴满粉红色墙纸的客厅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心虚道:“当然是在我住的地方啊。”
“昨晚庆功宴有没有喝多?”
“没有没有,我很早就回来睡觉了。”
“噢。”岑逸的心里燃烧着的那一点点小火苗,终于在顾永梵并不精明的谎言中熄灭,他发觉自己无话可说,也懒得去追究个清楚明白。
他知道,他是累了。在撑过五年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后,他真的太累太累了。
“小逸,再等几天,我一定争取早日搬回家住。”
“好,我等你。”
貌似又平静无风的过了三日,媒体们在报导了一次顾永梵和木晓晨同居的新闻,并放了很大一张两人一起走出木晓晨公寓的照片后,终于对追踪这对情侣失去了兴趣,转而投奔到那个最近刚爆出醉酒嗑药丑闻的男艺人身上。
顾永梵仍旧一天一通电话地向自己老婆报备行踪,顺带几个简讯嘘寒问暖,嘴贱的时候不忘招惹对方的底线,哪有半点明星样可言?
照J的说法,那就是一只摇着尾巴披着大灰狼皮毛、不折不扣的妻奴!
直到第四日,顾永梵忽然联系不到岑逸了。他抓了抓已经成了鸟窝的头发,满脸愁容地看向J:“我可不可以回家啊?我老婆好像失踪了。”
“他那么大的人怎么会失踪?你别神经兮兮的!才一天联系不到,有必要紧张成这样?”
“我还是担心。”顾永梵的五官快皱成一团了。
“没出息!”
“J,你就让我回家吧,我想老婆想得快发疯了。”
“不是我说可以就可以的,我得先问问老头的意思。”
“好,那现在问。”顾永梵抓起桌上的手机递给J。
“拜托你看看现在的时间,凌晨一点!你是想被老头杀死对不对?”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睡醒了再问。”
顾永梵撇了撇嘴,怨道:“妈的,老子也要睡得着啊!”
躺上床,顾永梵还是隐隐觉得不对,可到底哪里不对呢?
翻来覆去想了几遍,这几天和岑逸通电话时,他也是很正常的嘛。
正常?不对,他老婆这几天都没骂过他!反倒一直好声好气说着“好”、“嗯”、“可以”、“没关系”、“知道了”。
不正常,完全不正常!别看岑逸在外头一副温厚纯良的好人样子,可到了家里那绝对是个恶魔,什么时候这么温顺的跟隔壁家的小媳妇一样了?
顾永梵猛然从床上坐起身,拨通了地球那一端的人的电话。
“汪以翔,这几天你联系过小逸没?”
“我还想问你呢!为什么他到现在都没去医生那里?”
“还没去?”
“废话!我打他电话他又不接,打你们家也不接。就只收到一个简讯说你们最近很忙,忙完了再去!你们到底有什么可忙的?”
“我忙又不是他忙,而且,这半个月我都没在家住了。”
“你说什么?”
“我这出了点事,所以暂时住在外面。可他昨天还跟我说去看过医师了,还说检查结果很好。”
“不可能,昨天我刚问过医生。”
“时差关系吧,所以时间没对上?”顾永梵此刻已经冷汗连连,可总不敢把事情往坏的方面想。
“我没那么蠢!”汪以翔怒了,冲着电话吼道:“我明天就飞回X城!亲自抓他去看医生。”
“等一下。”顾永梵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理清思路,“现在是X城的凌晨两点,可是,小逸不在家。我今天一天都没联系上他。”
对方忽然安静下来,几秒钟的呼吸声后,只听到汪以翔说:“我现在就去机场,你最好祈祷他没事,不然我绝对不放过你!”
而这一边,顾永梵抓着手机跳下床,披上外套拿着车钥匙就要往外冲。睡在客厅的J被他的动静给弄醒,刚想开口骂人,却发觉顾永梵已经一阵风似的跑出了门。
“靠,一个晚上都等不及!”他骂咧咧地跟出门,正想揪住顾永梵,却发觉那张常带笑脸的俊容,此刻正紧张地不带一丝表情。
“出了什么事?”
“小逸骗我。他根本就没去看医生,而且,现在还没有回家。”
J瞪大眼消化下刚听到的讯息,换之前他可能还会笑话顾永梵的大惊小怪,可一想到最近铺天盖地的新闻,又想到岑逸的忧郁症,不禁也跟着担心起来。
“你去吧,事务所这边我来搞定。”
“谢谢。”
“对了,出门要戴帽子!”
话音追着汽车引擎声消失在了黑夜的尽头。
顾永梵推开公寓的大铁门,扑鼻的是一股霉腐的气味。摸着墙壁上的开关打开灯,顾永梵几乎被眼前的景象吓到。这哪算是家?满地如雪花的杂志页面碎片,绞烂的沙发套和靠枕,还有倒在地上的花瓶和水晶灯,更要命的是被砸得稀巴烂的椅子和杯碟。
顾永梵倒抽了口气,将视线从地面转到狼狈不堪的茶几上。茶几的玻璃面明显已经有了裂痕,而上面碎着玻璃片,带着触目惊心的血痕。
已经干涸了的腥红色血痕。
顾永梵的右眼突突跳个不停,他想也没想就冲进卧室,顾不得还没穿上拖鞋的双脚正狠狠踩在满地的碎渣上。卧室里并没有人,只留下一床被拆了棉絮的被子,还有铺满床的杂志图页,是完整的页面,尚还留着被人抓过而留下的皱巴巴的痕迹。
顾永梵捡起一张放到眼前,杂志插页上赫然是自己和木晓晨手牵着手的画面。他瞪圆了眼看了半天,急促的呼吸下只觉得脑袋生疼,闷得他几乎透不过气来。
原来岑逸一直都在意着,而且在意到濒临崩溃的地步。
顾永梵几乎可以想像他一个人躲在屋子里发病的情形,可偏偏在他痛苦的撕扯着仅存的理智时,自己却没有给予他温暖的怀抱和安抚。
如果这些日子自己能在他身边陪着他一起熬过的话,那现在的岑逸应该还在屋子里,带三分笑意骂着他皮厚。
可是,世界上没有如果。
从黑夜到白昼再到黄昏,顾永梵找了一天一夜,可一丁点关于岑逸的消息都没有,他甚至已经想到了报警,却被J劝了下来。
“你理智点,他不是孩子!警察怎么可能单凭你一面之词就浪费警力展开搜查?”
“说得冠冕堂皇,你就是怕我惊动了警察把事情搞大!”
“是,我怕!顾永梵你要搞清楚,只有你是娱乐圈的人,岑逸不是,你不要因为自己一时的冲动把他也扯进来,到最后受伤的还是他!这半个月来你辛辛苦苦作秀为的是什么?不就是想把他保护在媒体焦点之外么?
“难道你要前功尽弃?然后看着那些八卦杂志再爆出你是同性恋?然后毁了你的前途,也毁了岑逸的平静生活?那些记者的本事你也不是不知道,到时候追根究柢起来,连带他的忧郁症一起被挖出来,你是怕那些记者太闲编不出故事来报导是不是?”
经纪人的一番话终是压制住顾永梵的冲动,他颓废地窝进凌乱不堪的沙发里,捧着头自言自语:“那我还能怎么办?我要去哪找他?要是他有个万一,你让我怎么活下去?我……”
“行了!看看你那窝囊样,我要是岑逸,早甩了你!与其在这里怨天怨地,不如好好想想还有什么地方可找、还有什么朋友可问!我去找老头,看看有没有信得过的侦探社介绍,托他们找比找警察更有效!”
“谢谢。”顾永梵揉着通红的双眼,准备再次出门。
“等下,出门前先把你脚上的伤涂上药!你是艺人,难道要一瘸一拐上舞台么?”
“我……”顾永梵刚想说话,却忽然听到手机铃声响了起来,他反射性地跳起身掏出手机,来电的却是一直没能联系上的汪以翔。
“顾永梵,给你一刻钟的时间,马上给我滚到医院来!”
“医院?”
“小逸自杀了!”
“什么?”
“我说小逸割腕自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