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身告诉陈三立刻去见傅增湘先生,再去见齐白石先生,他们有好多有势力的朋友。
莫愁在门口儿,呆呆的站着。她的眼睛望着丈夫,一直到丈夫失去了踪影,心中怒火如焚,又觉得灾难终于临头了。警官问她话时,她却答应得体。警官问:“他的书房在哪儿?”她从容不迫也十分客气的回答说:“随我来。”她带着警官走到前院儿,进入了实验室。
警官问他:“您是孔先生的什么人。”
“他是我先生。”
“他是什么职业?”
“我告诉你。他是个科学家,是个生物学家。他研究树木和昆虫。他和政治没有关系。他天天在实验室里研究生物。”
陈三因为当过警察,知道警察办案子的规矩,也跟了进去。
警官见这位太太在丈夫被逮捕之后还这么沉静,十分诧异。她给他看显微镜,玻璃片,标本,还有她知道那些毫无危险性的文稿。
莫愁拉开抽屉说:“这些是他写的文字。您若要带走,就请带走。我跟你说,他没有犯罪,他是很清白的。”
陈三说:“您应当带几本书,好做证物向上峰报告。”
警官问:“你是谁?”
“我以前也做过警察。”
警官觉得好像见了一家人,就问他:“你现在在这儿做什么事?”
“我看管花园儿。孔先生犯了什么罪?”
“不是共产党还有什么呢?”
莫愁说:“我们有这么一座大王府花园儿,干嘛我们赞成共产?”
警官说:“有人说坏话。我想孔先生一定有不少有势力的朋友。有那种朋友就好了。”他好像态度已然好转。
那位警官吩咐他的助手带着那些文稿和几本书,他和莫愁说:“太太,打扰您,真对不起。我这是当官差。我看有您这么一位太太的男人,不会是共产党的。您要找有势力的朋友给他说几句话。再见。”
莫愁和陈三把警官很客气的送走,回到家里。他们发现木兰已经昏过去,环儿和立夫的母亲正用一块凉毛巾抹她的前额,好使她苏醒过来。木兰的脸苍白,嘴唇显得死灰。阿非,宝芬,冯舅妈,已经都进来,屋里乱做了一团儿。但是莫愁知道事情的缓急,她对陈三说:“赶紧去看傅先生傅太太,让他们快来。我给华太太打电话。”
她低下头看着姐姐说:“阿满的事她已经太伤心,太累了。这几天她脸上就显得好苍白。”这样,在表面儿上,算把木兰的昏晕过去解释了一下儿。
立夫的母亲恐怕莫愁流产,就对她说:“你要小心。不要太激动不安。”
莫愁说:“妈,我知道小心。”她向来相信妊娠期间女人心理状态对婴儿的感应。她避免见畸形怪状的东西和残废异乎正常的人,她只做静静的针线活,阅读圣贤的,心中也摒弃邪念,常常歇息。虽然孩子还没生下来,似乎她已经与孩子共同生活了。
但是今天早晨,她没有掉一滴眼泪,那确不是普通的克制可以收效的,那是由于她的理性,她知道那是应当采取行动的时刻。
华太太的古玩铺没有电话,不过古玩铺对面一家裁缝店有,那家的电话华太太可以用。莫愁打过去,请裁缝店去叫华太太,华太太答应立刻跑去见齐百石老先生,齐先生住的地方离华太太很近,走十分钟就到。
宝芬进来说:“我父亲认得王世珍。阿非,你最好立刻去告诉我父亲立刻找王世珍接头。”王世珍老先生,今年八十岁,在清朝做过官,现在正为了国家的太平,尽力调解各军阀派系,使之和平共处,免启战端,在北京无政府的情况之下,他充任地方临时和平维持会的会长。
现在莫愁又转过身去看姐姐。环儿说:“要不要去叫荪亚?”
莫愁说:“不要吓唬他。叫木兰也歇息一会儿吧。”
木兰这时渐渐苏醒过来,也许听见她们说话,但是一直没说什么。现在莫愁低下头跟她说话。木兰睁开了眼睛,看见妹妹的脸正在自己的脸上。
“你现在怎么样了?”
木兰向四周围一打量,看见别人也在,她说:“我现在好一点儿了。最近心脏有点儿弱。”
莫愁大声说:“你要特别小心。这几天你的脸色就那么灰白。今儿你一进来,脸就一点血色也没有。”
木兰以无限的柔情看了看妹妹,然后又把眼睛合上。
华太太一会儿打电话来,说齐白石老先生没在家,她已经留下话。木兰一能坐起来,她说要和妹妹一起吃午饭,叫环儿给荪亚打电话,告诉他立夫被捕的消息,并且叫荪亚过来,商量商量事情该怎么办。
荪亚来了,看见木兰的眼睛肿肿的,脸苍白得没有血色。华太太已经到了,她看了两姐妹,什么事情也逃不过她那两只聪明锐利的眼睛。内心十分敬佩莫愁遇到这种急事,还能那么泰然从容。她们正吃饭,齐白石迈着笨重的脚步走了进来,他说他要给几个朋友打电话,那几个朋友可能会帮得上忙。不过他认为最有用的还是傅增湘先生。因为傅先生是前任的教育总长,又是立夫的好朋友。下午宝芬的父亲来说他已经见到王世珍老先生,王老先生答应尽力把立夫保释,事情看来有了希望。后来傅先生来说,他已经看见立夫和警察局长,可以担保不会立刻有什么危险。有关被怀疑到是共产党的案子,一定经过警察局和军事法庭办理。他说警察局长很知道立夫的有利的关系。有人曾经密告立夫,但是没有正式的原告。
大约六点钟,黛云走来。吃晚饭的时候儿,警察又来了,但是那个警官没有来。管这件事情的这个新警察,是个又矮又丑的小警官,眼睛细得成了一条线。他拿的命令是逮捕陈三和环儿。
荪亚问逮捕的理由。
这个警官很粗暴的说:“我们有拘捕令来逮捕这个男人和姑娘。他们若是共产党,那就要枪毙;他们若是善良百姓,当然会放回来。”
环儿的母亲开始哭,她说:“为什么运气这么坏?一天抓我两个孩子走!他们若是放不出来,我也不要活了。”
荪亚想办法安慰她。那个矮个子警官一眼看见黛云,他说:“这一家怎么这么多剪发的女人。这恐怕是个共产党的窝吧。你最好也跟我去回话。”
黛云大怒说:“什么?逮我?你军阀的走狗!”矮子警官说:“哼!好哇!你是想找逮捕了。我不想带你走也不成了。”他转身向那个警察喊说把那两个剪发的姑娘(黛云和环儿)带走。
荪亚问:“你有什么证据没有?”
警官回答说:“当然有证据。你想我们闲着没事干各处乱抓善良的老百姓吗?”
陈三的手枪交给了警官,自请前往。
这一步新发展使整个情形愈形凶险。全家更忧愁起来。宝芬的父亲说王老先生答应在受审期之前,担保平安无事,不过在这种年头儿冒不得险,决定当天晚上交钱保释。此外,他们还得把黛云被捕的事去通知牛思道。
那天晚上很晚了,十一点半,荪亚和冯舅爷陪着立夫回来了。因为王老先生写了一封亲笔信给警察局长,他们交了三千块钱,把立夫保释出来。另外那三个人却不能保释,一部分因为王老先生的信上没提到那三个人,一则因为陈三看来像个共产党,那两个小姐,都剪了发,看来大概是共产党。
那时候儿的警察局里办事的乱来,就不用说了。
女人都静坐着等候消息。他们进来时,第一个听到立夫声音的是木兰,她立刻喊:“他回来了!他回来了!”那一整天,莫愁没有掉一滴无用的眼泪,但是一看见丈夫的脸,她跑过去拉住他的手,这才因喜而泣。立夫向她解释说:“有人向警察局长密告我。我想是怀瑜。”
“为什么把环儿和陈三也逮走?”
“这就让我想是为了个人间的私事,由家里的仇人鼓动的。这和那黑名单儿没有关系。三点左右,又带我去过堂,法官问我:”你把你妹妹嫁给了一个苦力吗?‘我回答说:“是,我把她嫁给了一个警察。警察不也是人吗?’站在那儿的几个警察听见我的回答,微微的笑了笑。‘有人告你把妹妹嫁给一个苦力,所以怀疑你同情共产党。’我说:”法官先生,我若再有几个妹妹,我要把她们都嫁给您贵局的警察。至少警察是自食其力的。我赞成自食其力的人。这就是共产主义吗?‘旁边的警察大笑。法官说:“不要说题外的话。我们正在尽力消灭北京城的共产党。不要讨我们的欢心。’他们就把我带到拘留的小房间去,后来你们就到了。”
冯舅爷说:“那么陈三和环儿也不会有什么危险了。”
立夫说:“不见得。”
莫愁说:“还控告别的罪名没有?”
()
“那得到正式审问时才知道。有关于我毁谤当局的事。只要经过正式审问,我就不怕。你们找到王世珍帮忙,这运气太好了。”
立夫的母亲问:“环儿和陈三怎么样?”
“出来之前我看见他们了。他们和几个学生关在一间屋子里。环儿在那儿哭。我告诉她那个矮子警察说的话是乱说的,他们的案子大概不会严重。我告诉陈三说,他的罪只有一条儿,就是他以前当过警察。”
立夫一回来,再有公开审问的机会,家里就大为放了心。
荪亚和木兰回家去了。
傅先生第二天早晨到警察局去看看环儿和陈三能否释放。警察局长说他们的案子很轻,没有危险,但是不允许保释。
他在那儿看见了牛思道,正想办法把黛云保释。对黛云没有不利的证据,也没有人密告她。
警察局长问牛思道:“你是这个姑娘的父亲吗?”
“是。”
“那么她也是牛怀瑜的妹妹了?”
“当然。”
“那请您千万别见怪。我会立刻放了她。可是你女儿真像个共产党。你要教训她。要她懂礼貌。谁是好家庭的儿女,谁是坏家庭的儿女,可太难认了。”
牛老先生万分感谢,并且谢罪说:“您知道,现在这个年头儿,做父母的也管不了自己的孩子。我这个女儿,年幼无知,就是太摩登了。”
黛云当时在一旁,不准她父亲说自己年幼无知向局长道歉。她对警察局长大吼说:“你说好家庭坏家庭是什么意思?好家庭你是不是指的做官儿的,欺压老百姓的?你若因为我是怀瑜的妹妹才放了我,我就是不肯走。”
警察局长微微一笑,看着牛老先生。
警察局长说:“她说话简直就像个共产党。因为您老先生的面子,我放她走。我们拘留所里都是这种年轻人。您教训她以后说话要小心,总是有好处。不然她还会再招麻烦的。以后恐怕就不容易给您留面子了。”
黛云说:“告诉我谁告孔先生和他妹妹,是我哥哥怀瑜不是?”
局长大吼说:“那不是你的事!”
傅先生向牛思道和黛云告别。并且问那警察局长立夫的案子是不是要经过正式法庭审判,局长说:“是。”傅先生又说:“孔立夫的案子什么时候儿审?我要给他当辩护人。”
局长立起来,向傅先生鞠躬为礼说:“傅大人,您别挖苦我们了。您知道,我们当差有时候儿真难办事。将来审问时您若光临,我怎么敢坐下呢?被告是您的什么人?”
傅先生说:“跟我的儿子差不多。”
“我告诉您说,将来一定公平审判。您知道他得罪了人,大概写文章又得罪了当局。我们现在正研究他这案子的文件,我告诉您说,我们一定尽量快办就是了。”
傅先生把这些话告诉了姚家孔家,立夫向傅先生道谢,谢谢为他奔走辛苦受累。
第三十八章 审案件法官发迂论 入虎|穴木兰救立夫
四天之后,是五月一日,孔立夫被传受审。是军事法庭,私下举行,并不公开。家属不得出席,但是傅先生坚持到庭。警察局长为原告。警察局长已经仔细看过文件,准备了一份措词慎重的报告,使控告不致于过分严重,这是由于冯舅爷暗中和这位警察局长接洽安排的。立夫的案子先审,陈三和环儿在候审室中等待。
法官矮小软弱,身着军服。傅先生在一旁坐着。初步仪式之后,法官念起诉书。
“孔立夫以发表文字攻击政府、提倡异端邪说,惑乱民心,并对劳工寄予同情,不无共产党徒之嫌,由其私人住所及他处获得之文件,显见思想混乱,对孔教学说时而卫护,时而诋毁。以上各项,将逐一查证。第一,三月二十八日发表文字一篇,攻击政府残杀学生,措词无礼,甚至辱及教育主官。
本庭知悉汝身为教授。“
立夫回答:“庭长先生,我谴责埋伏袭击学生,写文章时,持此谴责态度,现在的看法并未改变。”
“但是你似乎为游行的领导人物辩护。你知道,他们是共产党,也许是国民党,两者是一样的。”
()免费电子书下载
“庭长先生,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共产党。我只知道学生游行是出于爱国心。我外甥女儿,是个女学生,十六岁,也被枪杀。我是大屠杀的证人。但是庭长,我并没写文章攻击现在这个政府,攻击的只是诸位推翻的那个政府。吴佩孚将军曾通电要求逮捕段祺瑞和安福系,而安福系的内阁自请辞职。全国人人谴责这种屠杀,并不是我一个人。”
“你文章里用‘贪官污吏’,‘军人擅权’。你知道我们民国这种混乱时期,我们军人只是要恢复国家的和平秩序。您同意吧,总长。”这时他转过去看傅先生,并向仆人喊声给傅先生倒茶。博先生一看立夫能自己辩护,于是只是很客气的点了点头。
立夫故以相当典雅的词句说:“庭长先生,为官者众,或廉洁,或贪污;为吏者多,或肮脏,或清正,即便在太平治世,亦复如此。我若说为官者无不贪污,贪污一词,自然用之不宜。我若说为吏者无不肮脏,亦属措词失妥。我并非不分青红皂白一概而论。”
那位军法官,似乎是个旧式文人,而误入了当时的军界,披上了军服,他看了看被告,似乎颇赏识被告答辩的文句措词得宜,铿锵有声。他清了清嗓子,又开始说:“你的思想似乎很不清楚。我看你是个读圣贤之书的人,因为你赞成祖先崇拜。这一点对你很有利。但是你说‘树也有感情’,其意何在?有一篇这种理论的文字,是你几年前所写。你怎么能一方面提倡祖先崇拜,一方面又说‘树也有感情’呢?这很矛盾。”
立夫听了,心中不禁暗笑,真没想到法官会提到这个。法官还接着说:“你现在还是持这种意见吗?”
“是。”
“我很为你可惜。你若是读圣贤书,志贤希圣,就不应当泯灭人类与草木鸟兽之分。你若说树亦有知,那你就是共产党。我也念过孟子。人兽之间最大的差别,也就是恻隐之心,是非之心。你说树也有感觉,岂不是把人降低到禽兽的地位了吗?你还说树和禽兽的‘语言’,就和现代教科书上所说的一样。有什么‘熊说道……’又有‘狐狸说道……’这些都是魔鬼般的共产主义,分明存心要把人变成禽兽啊。”立夫说:“庭长先生,您若容许我来解释的话,那就在把圣人的话怎么理解了。孟子见齐宣王,论到仁爱及于动物,不忍见牛之觳觫。尚书上说尧舜之乐师奏乐,而百兽率舞,圣人之德,化及鸟兽。鸟兽若无感觉,怎么能感于圣人之德呢?
周礼上也说沉埋献祭,以祭湖泊森林之神。“
这位法官听来似乎有点混乱,说实话,他还没有真正了解周礼,因为周礼这部书,在古籍之中极为艰涩难解。傅先生感觉满意,面露微笑。
法官说:“你的辩护要局限于你写的文章。”于是法官又很快说下去:“我们今天论到的是共产学说,不是中国的经典。中国的经典向来有诸家不同的看法。你承认你提倡的学说是人与草木鸟兽相同,人如同鸟兽,鸟兽也如同人一样吗?你要知道这种学说会扰乱民心的。”
立夫回答说:“庭长先生,我是站在科学的立场说话。我只是说人与兽只有在有感觉方面是相同的。不过此等感觉的性质是不属一类的。”
“所以你承认人与兽相似。但这一点并不重要。这只表示你的思想是多么混乱,对人心引起多么大的迷惑。另外有一个对你严重的控告。那就是你在山顶上,不经过正式仪式,就把你妹妹嫁给一个苦力。是不是真有此事?”
“是真有此事。”
“那个苦力的名字叫什么?”
“陈三。”
“他什么职业?”
“他以前在安庆当警察。现在是我家的秘书兼花园看管人。”
“他娶了你妹妹之后还当看管人吗?”
“是,名义上还是。”
“法官说:这很不正常。你知道不知道你把家庭秩序和主仆之分全弄混乱了吗?这是不是和共产党的做法一样?你和共产党有关联。”
“我相信人是平等的。孟子说,圣人亦犹人也。”
“婚礼时谁是证人?谁是媒人?”
“我是证人,没有媒人。”
“这不是和共产党提倡的一样吗?”
法官似乎很想确定共产党嫌疑的控告。
立夫说:“我再没有什么话说。”
法官吩咐传别的人进来过堂。陈三和环儿进来。
“你叫什么名字?”
“陈三。”
“这个女人是谁?”
()免费TXT小说下载
“她是我妻子。”
“孔立夫是你的大舅子吗?”
“是。他是我妻子的哥哥。”
“你们的结婚很不正常。孔环儿,你承认陈三是你丈夫吗?”
“我承认。”
“他在你哥哥家做什么?”
“他是秘书,出纳,和花园看管人。”
“你是你们家主人的妹妹,怎么会让你丈夫做个仆人呢?
你嫁给一个普通的工人,你不害羞吗?“
环儿回答说:“我不害羞。他自食其力,没有什么可羞的。”
“你说的是共产党的话。你们结婚没有媒人。”
“我母亲同意了。我嫁给他,只因为他是个孝子。”
“怎么个情形?”
“我丈夫是陈妈失踪的儿子,陈妈以前在我们花园儿里做事。陈妈不愧是良母,陈三不愧是孝子。”
法官向陈三说:“你说你以前是个警察。告诉我你怎么后来受雇于孔家的经过。”
陈三告诉他怎么跟母亲分开的,他母亲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