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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尼斯之石-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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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虚弱地闭上了眼睛。不知道为什么,此刻他脑中闪现的其实并非战场,而是多年前全家人聚在一起欢笑的画面。他清晰记得那时候父亲抚摸着他的头发,对他慈爱微笑的脸孔。可是……阿格纳斯轻轻地摇了摇头,苦笑,妄图把这些无谓的画面从大脑中驱逐出去。

“……你恨他么?”声音幽幽开口,男孩悚然一惊。

恨么?恨那个不听取任何意见一味穷兵黩武好大喜功的父亲,恨那个为了自己的利益竟然狠心把亲生儿子抛弃在战场上的父亲。

阿格纳斯咬紧嘴唇,在心底默念:

“我这一小队人马相对于整场战役,是父亲所能想到的最小牺牲。因为他是神圣罗马帝国的王,他就必须……”

“这只是你的想法,阿格纳斯。你了解自己的父亲。”

那个声音突然截断了他的话。男孩猛然抬头。

微风轻轻地吹,远处草丛里传出些微的虫鸣,四下里一片寂静。男孩恍惚,到底这声音是他刚刚用耳朵听到的,还是自己心底一直拒绝相信的真实?

“贵族的世袭爵位只有长子才可以继承,而你,并不是长子。你没有哥哥们的政治才能,甚至连一个强健的身体都没有。这一切你都清楚。”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只是想说……”声音轻叹,语气中没有怜悯,更没有半点讥讽,“你现在的痛苦我感同身受,殿下。”

随着时间的流逝,愈加稀薄的月光洒在空无一人的院子里。不知不觉间,什么地方隐隐传来小鸟的啾鸣,天色慢慢变浅。再过一会儿,东方露出了鱼肚白,天快亮了。

头脑中的那个声音突然消失,周遭一片寂静。男孩眯起眼睛,目视东方一轮喷薄而出的红日,灿亮的金光洒在了他的脸上,清爽的晨风吹干了他眼角的泪水。

这一天,画师来到公爵宫的时候带了一柄战场上用的长弓。

秋日正午的阳光劈头盖脸火辣辣地甩下来,晒得身上的伤口如同裹了辣椒一般疼痛,但是男孩紧紧闭住了嘴。阳光透过薄薄的眼皮刺激着他的眼睛,身体内少得可怜的水分迅速蒸发,男孩几乎要昏厥过去了。

但是他看到了画师手中的长弓,看到了那些学徒们脸上奇异诡谲的残忍。终于要开始了么?他看到了那捆未装入箭头的木质箭杆,上面微钝的尖头明晃晃地合成一簇——画作还未完成,他们还不能让他死。男孩的心沉了下去。

没有装入箭尖的长箭架在了弓上。弓弦拉满,刺目的阳光照亮了上面金属的护手。带着破空之声,长箭穿透了金黄色的阳光,浅浅刺入了男孩的大腿。那里的肌肉痉挛起来,稍顷,有细细的血流从箭柄穿入的位置慢慢淌落,挂在那里纤细而鲜艳的一条,在白皙皮肤的衬托下极其醒目。男孩咬住嘴唇,没有发出一丝声音。然后又是一箭,再一箭。

箭射得很慢。每一箭的箭头都是很钝的木质,而且避开了要害。鲜血再一次染红了白皙的肌肤,因冷汗浸透的金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粘上了血。比阳光更加晶亮的血珠绽放在风中,像石榴的子一般明艳殷红的血珠。

男孩一声未吭。他很想让自己晕过去,但是下一波更加强烈的阵痛一次又一次残忍地将他从地狱中唤醒。他把自己的嘴唇咬得鲜血淋漓,指甲都嵌进了肉里。但是他默默忍受着凌虐,整个过程中一丝哀嚎都未曾发出。他的身体张开,尽力向后仰,修长的脖子拉出了绝美的弧度。湿漉的头发如黄金一般,在阳光下闪烁着灿亮的光,他白皙的身体如同月长石一样皎洁无暇。他在心中默念上帝的圣名,蓝色的眼睛里烟雾缭绕,持续着有如殉道者一般的凄美神情,就如同十字架上的耶稣基督,他插满长箭的身体散发出一种令人窒息的美感。

画师满意极了。每一条肌肉因忍受痛苦的抽搐,每一条脉管迸破时血液的悲鸣,他细细观察男孩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体会对方那种遭受折磨的真实感受。他让学徒接下男孩的鲜血调色,他眯起眼睛欣赏自己造就的这个插满长箭的圣徒。

连日的凌虐并没有折损这个年轻日耳曼战俘的美貌,他的双颊凹陷下去,眼睛里加尔达湖一般碧蓝的光华淡去了,呈现一种脆弱迷离的灰色调,使得他看起来更像一尊了无生气的大理石雕塑。他的身体是一种圣洁的白,蒸发的水汽犹如神祗的圣光包裹着他残破的四肢。男孩的皮肤细滑紧致,每一条肌肉都生在恰当的地方,不多,也不少;他的比例完美得就像画室里用石膏打出的模子。

“仁慈的主,求你带我走,带我远离痛苦……飞越米兰城,飞越阿尔卑斯的雪山,飞越莱茵河,让我的灵魂返回故乡……”

一声淡淡的叹息突然从头脑深处响起,“阿格纳斯,你为何如此愚蠢,”是前夜里的那个声音。

“……你什么意思?”男孩警觉起来,仿佛某种未知的力量正在心底一点一滴地积聚,慢慢动摇着他从小到大根深蒂固的信仰。

“你已经求了他这么多天,如果他真有你所期望的力量,早应该听到你的祈祷——如果他听到却不来救你,你何必还要继续信奉他?”

男孩没有说话。插在身上的箭矢因为愤怒而微微地晃动着,有更多的血液从伤口中流下来。

那个声音叹了口气。“你让我想起了一个人。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一个年轻的士兵,也和你现在一样,被无数长箭残忍地射入身体。一个基督徒,他们借此逼迫他放弃对上帝的信念,可是他到死都没有屈服——我很钦佩他。但是,阿格纳斯,我要你好好想想,他是为了坚持自己的信仰而死,而你现在又是为了什么?”

“你闭嘴!”男孩无助地挣扎,他想如以往那样封住自己的耳朵,可那个声音仍然无处不在,仿佛是从头脑深处传来的回声。

“你是如此美丽,”声音轻柔,在男孩的大脑深处撩拨着他的神经,像夜风清凉的手指,抚慰男孩身上烧灼的阵痛,“你是神圣罗马帝国的王子,你尊贵的鲜血没有洒在战场上,却被一个画家拿来调色;你虔诚的信念没有为你的臣民做出榜样,却在这里作为别人的影子遭受苦难,你觉得这一切值得么?”

“……不要再说了。”男孩垂下眼睛,他咬紧了嘴唇。汗水从头顶滴下来,流进未愈的伤口,带来锥心刺骨的疼痛。

“你的身体支撑不了多久了。听从你的心,阿格纳斯。”声音消失了。

太阳升起来了,毒辣辣的日光再一次洒满了公爵宫的院子。男孩气若游丝。他抬起失去焦距的眼睛凝望着天空。刺目的光芒射进他的眼睛里,但是他感觉不到疼。

一夜复一夜,声音在头脑中出现,那个低沉温和的语气带来的是抚慰,是同情,但是声音所说出的话却像一柄利剑,直接贯穿了他的灵魂——

阿格纳斯,你尊贵的鲜血没有洒在战场上,却被一个画家拿来调色;你虔诚的信仰没有为你的臣民做出榜样,却在这里作为别人的影子遭受苦难——

他是为了坚持自己的信仰而死,而你现在又是为了什么?……

嘀嗒。

鲜血洒落到草尖上,压弯了叶子,然后啪的一声弹开,血液渗入了泥土。插入男孩身体的箭柄在微风里颤动,但是他已经没有多少血可以流了。

“可怜的孩子,”那个声音轻轻地叹息,“看看你所坚持的宗教吧,看看你所坚持的信仰——其实它既不神圣也不纯粹,它从来都只是统治者的手段,仅此而已。”

“你……住口……”男孩虚弱地垂下头,他已经没有了辩白的力气。

“你的坚持到底是为了什么,阿格纳斯?为了成就那个狠心把你抛弃的父亲?为了维护他那个既不神圣、也没有罗马的所谓帝国的荣耀?还是为了让这幅壁画的主人——你的敌人米兰公爵,成为宣传基督教义的千古圣人?”

“不,不是!我……”男孩摇着头,透明的蓝眼睛已经被绝望吞噬,犹如两颗破碎的水晶。他茫然地睁大眼睛瞪视面前看不见的对话者,妄图从黑暗里区分出他的形状。

“……放下你的坚持吧,阿格纳斯。”声音幽幽轻叹,劝诱的语调安抚而柔和。

公爵宫内殿大墙上的湿壁画“圣塞巴斯蒂安”已经接近完成。混合鲜血的颜料在阳光下呈现一种奇异的碧色光泽,仿佛孔雀尾翎,仿佛妖精翅膀上扑落的鳞粉。画中塞巴斯蒂安仰头凝视天空,水蓝色的眼睛里弥漫着雾气,流出一分哀绝的凄美,殉教者的庄严与虔诚和凌虐下产生的痛苦与隐忍不着痕迹地糅合在一起,用真正的鲜血混合朱砂矿石描绘出的血丝从白皙如雪花石膏的身体上拉出来,如同鸽血石上密布的细纹。

壁画超乎寻常的出色,画师放下画笔,长长舒了一口气。他退后一步,飘飘然欣赏着自己刚刚完成的伟大杰作,他几乎可以看到公爵大人赞许的目光了。

画作已经完成,模特便了无用处。画师瞟了一眼院子里垂死的男孩,朝一边的侍卫作了个手势。早已等待在那里的侍卫取过一杆银色的长枪,准确无误地刺入了男孩的胸膛。

心脏破碎的声音。像脆弱的玻璃制品不小心摔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心中突然凉凉的有水流过,是莱茵的河水,是阿尔卑斯消融的雪山。恍惚中,一直绞缠在自己心底的父亲的影像逐渐淡去,男孩忘记了多年以前那个舒爽的秋日,忘记了橙子的味道,忘记了自己,也忘记了这片土地上所有的疆界与战争。此刻,周遭所有的纷杂已经被头脑深处那个清晰的声音所覆盖:

“我,阿格纳斯·维特斯巴赫,在此放弃国家、人民、信仰、生命,我放弃一切。”

那不是先前那个人的声音,那是他自己的声音。男孩低低念诵如下的誓言:

“以鲜血为盟,以第十二张大阿尔克纳为誓,

从此年、此日、此刻始,我投身于汝之王座;

遵从汝之意旨,以我身之献祭,

于那年、那日、那刻开启那座沉入海底的翡翠之宫。”

侍卫把刺入男孩心脏的长枪拔了出来。男孩张了张嘴想发出一声悲鸣,但是他嘶哑的嗓子已经不能凑成任何可以分辨的音节。男孩的鲜血流尽,他死了。画师让学徒们把男孩的尸身用席子卷起来扔进了公爵宫后面的山谷。

无数的乌鸦飞了下来,黑色的羽毛覆盖了天地。

天色暗下来了。画师满意地看着他的画作,然后带领学徒们离开了大殿。院子里空空荡荡,所有的工匠都离开了。只有头顶如水月华撒下冷冽而孤寂的银光,透过高高的窗棂在墙壁间爬升,照映着四壁高墙,照映着墙壁上的圣塞巴斯蒂安。

壁画刚刚画好,颜料混在潮湿的泥灰壁上还没有干透。一股奇异诡谲的碧色在壁画上流动,湿冷静止的画作便似乎有了生命,每笔线条、每片衣褶都动荡了起来,仿佛斑驳的水纹,一圈圈地浮漾开去。

月华如练。

当光的手指轻轻抚上画像苍白的脸颊,就如同生命之手的碰触,那对碧蓝如加尔达湖水的眼睛突然眨动了一下,男孩微微抿起了微张的唇瓣——

圣塞巴斯蒂安,你是如此美丽。

公元一四零二年九月三日,米兰公爵吉安·加莱阿佐·维斯康提突染恶疾而亡。他一手建立的北意大利联盟分崩离析,国土全部被他合法、以及非法的继承人瓜分殆尽。

几日之后,一具漆黑的棺柩被秘密运出米兰城。车队一反常态地只在夜里赶路,形色匆匆地穿过了前米兰公爵的领土维罗那和维琴察,来到了当时意大利半岛上最强大最富有的威尼斯共和国。

棺柩就在这里消失了。有好事者说车队随后去了佛罗伦萨,也有说去了罗马的——这种说法在之后的几百年中都没有被证实,人们肯定的只有一点——由于米兰公爵莫名其妙地暴病身亡,建筑工匠和画家们失去了主顾,没有人支付报酬,公爵宫的建造工程就此搁浅。

富丽堂皇的装饰品被盗匪和马匹践踏,精致的雕塑被毁坏,空荡荡的大殿成为了牧羊人的歇息地,院子里放养着羊群。

就连那些精美绝伦的壁画也未能幸免。似乎被人整片揭下去一样,墙上的灰泥坑坑洼洼,完全无法辨别原先艳丽的色彩,更看不出有过任何准确的线条。整座建筑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唯有被惊扰的灰鸽不时呼啦啦地拍打着翅膀,从钟楼破碎的高窗间飞进飞出。

按:文中所记是文艺复兴时期发生在米兰城的真实故事。只不过那是个普通战俘,不是王子。阿格纳斯(Agnes)一般翻译成“艾格尼丝”,历史上是德意志国王鲁佩特的女儿,不是儿子。这位公主很短命,22岁(1401年)刚嫁人就死了——

四百年后——

1879年初春

罗马

Chapter 01 Departure 启程

朱塞佩经常会做一个有关天使的梦。

他梦见自己在黑暗里奔跑。周围有时候是一片阴冷空寂的旷野,有时候是纵横交错狭窄得几乎无法通过的小巷。朱塞佩一直在奔跑,就如同有人在前面牵引着他一样奔跑。但其实前面并没有人。在整个梦境里他都看不到一个人。

在朱塞佩年纪还小的时候,他常常会因为梦境中的孤独和恐惧在中夜惊醒,然后久久无法入睡。后来他把这个梦告诉了他的老师西蒙内神父。

西蒙内神父对他说,黑暗代表了一个人内心深处的罪恶。人们怀着罪恶降生于世,穷其一生向主赎还自己的罪。而神职人员的使命就是为虔诚的信者铺开通往天国的道路。只有坚定你自身的信仰,你才会在黑暗之中看到出口,找到那条通往光明的路,指引你的信徒。

自那以后很多年过去了,朱塞佩仍然独自在黑暗里奔跑。但是他已经不再恐惧。因为在每一次梦境的终点,他都可以看到一个白衣的天使在对他微笑。

那个微笑比基督的存在还要真实,天使的羽毛比鸽子的翅膀还要柔软。尽管年轻的朱塞佩在修院里没有任何亲人,但他始终坚信有天使在守护着他。

朱塞佩·阿莫特,罗马人,现年二十一岁。黑发深目体格修长,为人忠诚聪敏,是罗马天主教修院多年以来最为优秀的修生。在西蒙内神父的引荐下,朱塞佩还没有从修院毕业,就已经加入梵蒂冈“正义暨和平委员会”,宣誓成为了一名见习驱魔人。

但是他仍然在黑暗中奔跑,反复做着那个有关天使的梦。

直到有一天,他突然接到任务,跟随西蒙内神父穿越整个罗马城,去歼灭一群他过去只听说过、却从未亲眼见过的危险生物——

吸血鬼。

远远望去,金色的圣沃尔托小礼拜堂中点燃了无数蜡烛,映得大殿上空一片火红的通明,却不是火光。怒喊和呼号直冲黑沉沉的云霄,一群黑衣的圣职驱魔人提起纯银打造的长剑,向对面的敌人冲杀过去。

长剑挥处,鲜血像花朵一样在夜空中娇艳绽放,愈浓的红色颗粒飘浮在空气里,模糊了视线。

朱塞佩呆立在那里,瞠目结舌地注视着眼前的景象,一呆之下竟忘记了闪躲。身侧,一个偷袭者已然悄悄迈近,一剑劈下!金属交击的刺耳共鸣穿透了湿黏得仿佛滴出血来的空气,朱塞佩骇然回身。敌人的长剑被压在斜刺里插入的另一柄长剑之下,那个样貌宽厚的中年神父正在用斥责的眼神瞪视着他,“朱塞佩,当心!”

朱塞佩年轻的脸上露出了愧疚。他反手一剑杀退身后的敌人,匆忙间对那个人微点了下头,“谢谢您,西蒙内老师。”

更多的敌人冲了上来。一群不需教化、无法改变、唯一一途只有杀戮的敌人。吸血鬼。他们力大无比,他们不知疲倦,他们不畏疼痛。尽管在这座罗马近郊的小礼拜堂成功拦截,但驱魔人们只杀得手也软了,吸血鬼一方仍没有减退的趋势。教士们逐渐力不从心。

朱塞佩胆颤心惊地紧紧跟随在西蒙内神父身侧。这还是他第一次跟随老师执行任务。他不怕死,他只是担心,这样的杀戮何时才能到头。西蒙内神父一直在护着自己,身上已经被划出了好几道血口。而初次迎敌的自己更是伤痕遍体,对面的吸血鬼们嗅到血腥气,眼中迸射出妖艳的血红色光芒,反攻得更加激烈。梵蒂冈一方已有无数教士被咬伤,这样下去,他们恐怕要全军覆没。朱塞佩心中一寒——更糟糕的是,他的眼睛扫过大殿中央祭坛前的那个人——这批吸血鬼的首领,他一直抱着臂好整以暇地站在那里,根本就没有出过手。

必须要杀掉他,才有可能胜出,才有可能逃离这里,朱塞佩想,他的眼睛透过人群盯着祭坛前的人。正巧那个人也在看着他的方向。那双深色的眼睛像有魔力的磁石,在两人视线相对的一瞬间,牢牢把朱塞佩吸了进去,直到肩膀上突然传来的痛楚把他惊醒。西蒙内一剑手刃敌人,“朱塞佩!”他怒斥。

朱塞佩倒抽了口凉气。还好肩膀只是皮肉伤,没有伤及筋骨。他咬牙挥剑。眼前的敌人在纯银的剑尖上化为飞灰,烟尘缭绕在蜡烛的火焰里,仿佛拢起一个虚假的幻境。在朦胧的幻象中,朱塞佩再次穿越人群看到了那个祭坛前的年轻人。

匆匆扫视一眼,他看到,那人的嘴唇微张,然后向上弯起形成弧度。他在笑?!穿越鲜血,穿越人群,穿越驱魔人的尸身和吸血鬼魂飞魄散的烟尘,那个人勾起了弯弯的嘴角,对年轻的朱塞佩展开了一个迷人的笑容。

蜡烛的光芒变得柔和,耳畔的喊杀声逐渐淡去。四周的景物发生了改变,身前所有人都化成了飘忽的影子,变得虚假,变得不再重要。只有相隔十米之外的那个微笑是真实的,它在一片灰白之中被赋予了颜色,被赋予了意义。

“朱塞佩,你到底在做什么!”西蒙内神父忍无可忍的声音。他架开了敌人刺向朱塞佩的第四柄长剑。

朱塞佩猛然惊醒,冷汗从头顶落下来。是自己一直在做着有关天使的梦,在梦境中不愿苏醒,以至于现在发生的一切都如同梦幻般虚假——是这样的么?

一切都那么不真实。

朱塞佩心神一凛,回身一阵猛砍,杀掉两个偷袭者,背靠背站在西蒙内身侧。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他已经不太记得,只是不停地杀戮,不停地流血,梵蒂冈派来的驱魔人已经折损了大半,而敌人的数量有增无减。朱塞佩挥手抹去从头上落下来的血,他一声怒吼再次向敌人扑了过去。

“朱塞佩!”西蒙内拉住了他的胳膊,他挥动长剑一阵攻击,把吸血鬼们拦在几步开外,“快跑!”

“什么?”朱塞佩愣愣地看着他的老师,“您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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