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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尼斯之石-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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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后面是一架更加狭窄的下行楼梯,旋转着一直通往地心深处。在身后关上小门,迦科莫并没有点灯,沿着脚下的楼梯一路走入黑暗。

眼前什么都看不见。男孩的第一个反应是恐惧、迷惑,他想哭,但是又怕外面的人听到,因为他可以听到对方的脚步声,隔着墙,有点发闷的声音,正从楼上一步步走下来。他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他尝试着抬脚迈步,但是前面并没有路。

一不小心,男孩摔下了楼梯。他的头重重地撞在墙壁上,开始什么感觉都没有,男孩呆了一刹那,只有一刹那,然后,疼痛和恐惧感立即占据了他全部的神经。男孩放声大哭。

哭声在黑暗里回荡。开始是一个声音,然后四壁产生了共鸣,嗡嗡地震彻着男孩的耳膜。他什么都听不到,自己的哭声、心跳、呼吸,甚至连刚才墙壁外面的脚步声都一并消失了。四周一片嗡鸣,像遥远天边隐隐传来的雷声一样,然后,整个空间在雷声中震动起来。

男孩吓得收住了眼泪,他伸手紧紧抓住墙壁,剪得短短的指甲抠进了潮湿的泥土。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一股腐朽的墓土味道在鼻端徘徊,男孩有一种错觉,仿佛自己很久以前就已经被埋葬。他被抛弃,被凌虐,他想回到过去,他怀念阳光的温暖以及家人的拥抱。

大地在震颤。男孩因为恐惧而失去了意识。额头上有温热而浓稠的液体滑下来,滴进了眼睛,但是他顾不得擦。男孩无助地跪倒在地上,小小的手掌中满满的全是泥土。

他不知道自己在那里跪了多久,直到,一双冰凉的手臂伸到腋下,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男孩没有反抗。他的嘴唇颤抖着,脸上的肌肉绷得很紧,目光空洞而涣散。他把眼睛睁得大大的,但是眼前仍是一片漆黑,他什么都看不见。

记忆到此为止。

迦科莫不记得后来发生的事情。一个极其模糊的印象,是来人吻了他的额头。额头上一直在流血的伤口立刻就不痛了。就好像是一个奇迹。所有那些潮湿粘稠而温热的记忆都不复存在,男孩扑入对方的怀抱,强壮的小心跳在隐隐的雷声中一声声撞击,迎合四壁的回声,渐渐合成一个,然后透过对方的身体传送到自己的血液里,变成跳动的脉搏。

他听到墙壁外隐隐传来那个孩子惊恐的哭声,听到楼梯上下家仆忙乱的脚步,听到管家低沉地安抚孩子的话语。

他看到一点星星般的灯光逐渐在黑暗中蔓延。

迦科莫恢复了视觉。

面前是一个宽敞的洞穴,位置是波德林宫的正下方。一个庞大的地下室。

灯光把迦科莫的影子长长拖在了青灰色凸凹不平的砖墙上。随着他的动作,影子不停地变化,从一面墙上退下去,再从另一面墙上爬出来,看起来诡谲无比。地下室阴冷而潮湿,头顶滴滴答答的似有水声,一种不祥的泥土的气味在四下里弥漫,仿佛一个古老而神秘的地下墓穴。

迦科莫擎着油灯,直接走到了洞穴最深处,周围泥土的味道愈发强烈。在洞穴尽头是一个用砖石搭建的灰色祭坛。祭坛上空空如也,迦科莫把油灯放在了祭坛上。于是那点昏暗的光源顺着祭坛后面的墙壁缓缓爬升,然后渐渐照亮了整面石墙。洞穴里又陷入了一片无尽的黑暗,而只有这面泥灰石墙是明亮的,上面古老的壁画在四周温柔黑暗的包裹中愈发的清晰而明艳。

那是一幅文艺复兴时期的蛋彩绘画,画的是当时极为流行的殉教者题材——圣塞巴斯蒂安。图中被缚的圣徒抬起虔诚而隐忍的双眼凝望天空,黄金箭头插入身体,整个画面构图哀艳而凄绝。在油灯昏黄光影的缭绕里,那些暗红色的血液仿佛还在流淌,象牙色的皮肤下隐约透出了青紫的脉管,它们似乎还在微弱地跳动。

这幅壁画显见年日已久,应该是早期文艺复兴时代的作品,但是上面的颜色却鲜艳如初,这几百年的岁月竟似没有给它留下任何印痕。壁画如同刚刚完成一般静静伫立在祭坛上方,上面的色彩在光影里流动,竟好像是活的一样。

迦科莫退后一步看着壁画。他叹了一口气。

“我实在受不了,”似乎自言自语一般,男孩突然开口,“那件事又发生了。今天早上我又像个乞丐一样醒过来,身上还带着血迹。我根本不记得自己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情,一点都想不起来!我受不了了!这样下去我会发疯的!”

隐约的回声从石墙后传出来,在四壁之间相互撞击。阴暗的洞穴里除他和面前的壁画之外一无所有,地下室里只有迦科莫一个人。但过了片刻,空旷的洞穴深处却清晰地传来一声轻笑,“我不是和你说过么,时候未到,到了的时候你自然便会明白。”

洞穴的尽头便是石壁和上面的壁画,这声音竟似是从画中传出来的。

“时候未到!”迦科莫死死盯着壁画中的塞巴斯蒂安,“这句话你跟我说了有十几年了!”

壁画中的塞巴斯蒂安垂下了仰望天空的眼睛,静静注视着脚下发怒的男孩。“你的生日在什么时候?”他温柔地发问。

“下周二,”迦科莫随口回答,“狂欢节的最后一天。”

“那想必很热闹。”塞巴斯蒂安再次微笑了。

“父亲和叔叔已经租下了孔达里尼宫,要在那里举办一场盛大的狂欢节舞会。”迦科莫仰起头,皱着眉看着壁画里的塞巴斯蒂安,“你问这个干嘛?”

“你到时候就知道了,”画像微笑,又是那种莫测高深的晦涩笑容。

“到时候,到时候……”迦科莫喃喃自语,“你用这句话骗了我十几年!你只不过是张墙上的画,时间对你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可我却是个活生生的人,用不着几年我就会衰老死掉,然后变成坟墓里的一堆枯骨。我可没有那么多时间拿来给你浪费!”

“不会太久了,”正当迦科莫郁郁地打算转身离开,画中的声音再次响起,“当你二十二岁生日来临的那一刻,你的命运将会指引你来到我的身边。到了那时,你就会知道这一切的始末。”

“命运,又是命运!我已经受够了你这个故弄玄虚的家伙!如果这就是我的命运,我诅咒我的命运!诅咒它十年前让我莫名其妙地掉进这个该死的地方,见到你这个被诅咒的灵魂!为什么我就不能像别人一样,平平静静过着普通人快活的日子!”

“因为你姓波德林。”画像冷笑一声。

“你什么意思?!”迦科莫惊疑不定地抬头,油灯模糊昏黄的光晕里,壁画上的圣塞巴斯蒂安仰头凝视天空,眼睛里弥漫着原先的雾气,嘴唇紧闭,仿佛他就是一幅普通的壁画,从未开口说过任何一个字。

注1:翡翠之宫(Emerald Palace);谐音为爱莫洛宫。

Chapter 05 the Banquet 夜宴

朱塞佩以前从未来过威尼斯。他生在罗马,长在罗马,他在梵蒂冈的修院里学习如何做一位神父,他在贝尔托内教枢主持的“正义暨和平委员会”接受训练成为一名驱魔人。一年以来,为执行任务他几乎走遍了意大利全境,但是他从没有到过威尼斯,这个旖旎、绚烂、浮华而神秘的水城,这座亚德里亚海上的翡翠之都。他是土生土长的罗马人,继承了古罗马勇士的血脉,身材高大,四肢修长。他的头发乌黑如夜,小麦色的皮肤在阳光下闪现着健康的光泽。

但是在威尼斯的这几天里,朱塞佩却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卷摆放在绫罗绸缎之间的粗麻布,他的气质明显与这座敏感苍老的水城不符。

因为威尼斯人喜欢穿着颜色艳丽柔软的中国丝绸,特别在狂欢节期间,无数模仿十八世纪的复古礼服重新流行了起来,那些明亮的金黄与宝蓝色的锦缎外套俯仰皆是,还有上面无数穿金戴银的珍贵丝绦;白色和奶油色的蕾丝布料更是时尚人士们的宠儿,它们被缝接在袖口、前胸和衣衫的下摆上,随着主人的动作迎风飞扬。

而朱塞佩虽然换下了他那身死气沉沉的毛呢修士袍,摘下了罗马领,可他实在不知道如何使自己融入这一片锦缎的海洋。从小到大他也没有穿过除黑色以外其它颜色的衣服。不过反正他也不太在乎着装,最终仍旧披了他那件几乎拖地的黑皮风衣,把里面不伦不类的衣服从头到脚遮掩得密不透风。风衣剪裁合体,反而愈加衬托出了他高大勇武的身材,在威尼斯柔软的风景里如标枪一般耀眼地挺立,一路上引来无数绅士淑女侧目的眼光。

贡多拉摇摆着划进朱提卡运河,拐过一个弯子,那座海边气派非凡的白色建筑霎时跃入眼帘——威尼斯港口,波德林宫。

据威尼斯地方官员给“正义塈和平委员会”的报告,富甲威尼斯的瓷器商波德林家族为了保障自己海上贸易的顺利畅通,私下里进行异教的礼拜,对恶魔进行神秘祭祀。与此同时,威尼斯失踪人口日益增加。朱塞佩携贝尔托内教枢下达的机密任务来到威尼斯,目的就是为了调查波德林家族——到底他们在暗中进行着什么勾当,那些失踪的可怜外乡人都到哪里去了?偏巧这个时候波德林家族正在为狂欢节宴会招募祭酒,朱塞佩立即毛遂自荐——无论这所谓的“祭酒”是否和波德林家族的恶魔崇拜有关,这都是一个绝好的接近目标的机会。

下了船,波德林的家仆把朱塞佩引进大门,经过环绕一楼大厅的白色螺旋楼梯后,来到了一座位于二楼西侧的精致偏厅。偏厅两扇大门金光灿灿,竟似乎全部用极薄的黄金贴就,中心部分是用金属弯成的繁复卷叶花纹,里面镶嵌着威尼斯特有的彩色玻璃,拼出了波德林家酒红镶底金色箭头的盾形家徽。厅内的灯光从彩色玻璃上透出来,几缕彩虹般鲜艳却柔美的光线在傍晚的空气里交织,然后一同洒落到光滑平整的大理石拼花地面上,泛起一片水色的银光。

大门打开,温暖明亮的灯光扑面而来。这是一间不大的小厅,四壁墙面上包着柔软的酒红色天鹅绒,上面装饰着华丽厚重的金色浮雕绣,映得屋内同样金光闪烁。头顶是彩绘的橡木天花板,中央一只硕大无朋的水晶吊灯,无数蜡烛的火焰相互辉映,照亮了墙角高架上摆放的各式各样精致昂贵的中国瓷瓶。朱塞佩看花了眼,简直以为自己身处梵蒂冈金光璀璨的教皇厅,眼前便是耶稣基督的受难塑像——但是在这里,摆在他面前的却是一只东方风格的绣屏,把这小厅分隔成前后两间,充分保有了议事主人的隐私。

侍从让他在绣屏外稍候,然后进去通报。片刻之后,朱塞佩被领入了屏风的另一侧。

屏风后面有三个人。

坐在主位和下首的是波德林兄弟塞吉奥和马森,朱塞佩虽未见过马森,但看对方的着装和神色也不难分辨。塞吉奥站起身来,“欢迎光临寒舍,请坐。”

但是朱塞佩却没有动,塞吉奥跟他说了什么,他根本没有听到。他的眼睛紧紧盯在那在座的第三个人身上,盯着他虚伪深沉的眼睛,盯着他惨白冰冷的皮肤,盯着他那些垂落脸侧的褐色卷发犹如心中的魔鬼一样扭曲狰狞。

朱塞佩的手落下去,碰到空空的腰际才发觉自己未曾带剑。他的眉头紧皱,他的目光炽热,他的牙齿几乎要咬碎!他狠狠盯着对面的年轻人,那个曾立于黄金十字架前的渎神者,那个曾带人冲入梵蒂冈教廷抢回《黑暗圣经》的罪魁祸首,那个曾一剑贯穿西蒙内神父胸膛的吸血鬼!——

安德莱亚,他就是一年前在圣沃尔托小礼拜堂中的吸血鬼首领,就是朱塞佩一直在寻找的杀人凶手!!

朱塞佩额角的筋管突突地跳,他瞪视着那个人,就像点燃了一根导火索,全身的血液沸腾着瞬间冲上头顶,他几乎忍不住立刻就要跳过桌子——就算手中没有剑,他也要用这双手把对方生生撕成碎片!但是不管他多么愤怒,头脑中始终有一个声音震耳欲聋——忍耐,一定要忍耐!朱塞佩,你的任务是来调查波德林家族,任务完成之前绝对不可以轻举妄动!仅存的理智让朱塞佩紧紧攥住了拳头,指甲掐得生疼,他拼尽全力不去看对面的安德莱亚,勉强转过头对塞吉奥和马森行了礼,然后坐了下去。

看到他的举动,塞吉奥愣了一下,他看了看朱塞佩,再看一眼身边的安德莱亚,“你们认识?”

“见过一面。”安德莱亚轻轻一笑,神色自然而闲散,仿佛他们不过是以往一起喝茶的旧友,交情淡薄,此时在波德林的客厅里偶然邂逅。他向对面的朱塞佩微点了下头算作招呼。

对方那个随意的微笑激得朱塞佩几乎又要拍桌而起。然而他终于还是忍了下去,双拳紧握,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那真是太巧了,”塞吉奥虽然看出这两人之间肯定隐瞒了什么,但此刻就这个问题纠缠下去似乎也没有必要,只是淡淡地说了句,“我也就不必多事替二位介绍了。这位是我弟弟马森,”他对着马森做了一个手势,同时把头转向朱塞佩,“你们大概还未曾会过面吧。”

朱塞佩对马森点了下头。“好一个英武的少年,”马森笑了起来,“既然人都到齐了,我们就开饭吧。”

穿着考究的家仆送上雪白的餐巾和银质的餐具,然后便是头盘。第一道是威尼斯出名的海鲜色拉——由新鲜的蟹肉,加上橄榄油、盐、柠檬、荷兰芹调治而成——蟹肉白嫩鲜香,柠檬嫩黄,芹菜翠绿,盛在完整的艳红色螃蟹甲壳内,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朱塞佩自然是食不知味,而坐在对面的安德莱亚却也没比他好多少。他愁眉苦脸地望着自己身前一整套摆得整整齐齐的银质刀叉,脸上的表情就好像刚刚被人灌下了一整壶最苦最浓的蒸馏咖啡。他盯着那几副精致雕花的亮银餐具,犹豫再三,伸出手又收回去,最终举起了一边晶莹剔透的高脚玻璃杯,小饮了一口。

“怎么,饭菜不合胃口?”塞吉奥发现安德莱亚根本未碰餐具,便停下问讯。

安德莱亚端起酒杯笑了一下,“酒液入口清甜,而且带有浓烈的烤制坚果芬芳——这酒必然经过了长期的木桶陈酿,应该是产自索阿维吧?”他岔开了话题。

塞吉奥举杯与他碰了一下,“好品味,”他笑,“这酒正是我们威尼托地区的名酿索阿维,因其产量稀少,我们称呼它为'上帝之泪'。”他转头望向一边出神的朱塞佩,“阿莫特先生,你觉得这酒如何?”

“嗯……好,很好。”朱塞佩端过酒杯胡乱饮了一口,吱唔着回答。

虽然这是一个传统意大利式的晚餐,但是盛菜的整套器皿用的却是昂贵的中国青瓷,那雅致的翠色有如一汪亚德里亚的海水,光泽质朴而温润。头盘撤下之后便上了前菜,各是一盘小碟的茄汁绘鱼肉饭,红红的番茄汤汁汪在翠玉的盘子里,餐桌上登时充满了酸甜馥郁的味道,让人胃口大开。

朱塞佩埋头扒饭,根本不理会对面的人。安德莱亚却一直在和两位主人谈笑风生,从波德林家的瓷器生意聊到装饰艺术,再从葡萄酒的产地聊到东方美食,那些高深莫测的东西朱塞佩一句也听不懂,他也根本无意去听。

前菜用毕,安德莱亚面前的餐盘几乎都没有动,葡萄酒却一杯杯不停地倒,一个人就几乎喝掉了一整瓶。

就在波德林家举行夜宴的同时,窗外,一只白色的鸽子在夜色里滑过黑色的运河,在里亚尔托桥上盘了个圈子,然后准确无误地落在了圣波罗区1612号的窗沿上。

一只拇指上戴着翠玉斑指的手探出窗外,轻轻抓住鸽子,然后熟练地打开绑在鸽脚上的金属管,从里面取出一个纸卷。

“一名梵蒂冈修士与波德林家族接触密切,疑与刺杀案件有关,正在全力调查。”

信件没有抬头,落款是一个秀丽的花体大写字母S。

看信的人轻轻舒了口气,后背一仰,在舒适的高背椅上伸直了身体。

“大人?”身后,一个头戴三角帽的小个子,带着一脸询问的神情从房间的角落里探出了半个身子。

“'白头翁'真是给我找了一个好帮手,”看信的人微微一笑,“看来我们只需要把戏继续演下去就行了。”

多索杜洛区,波德林家丰盛的酒宴还在继续。

终于到了主菜,一道传统意大利式的红酒焗羊膝——由番茄、橄榄、多种香料与红酒混合腌制的羊膝经过焗烤,肉质清香嫩滑,口感松软。加之佐餐的蒜香薯蓉相配,色香味俱全,令人垂涎欲滴。两位主人似乎对自家的这道主菜相当得意,他们看着朱塞佩狼吞虎咽的样子,眼睛里露出了微笑。但是另一边的安德莱亚却仍旧端着玻璃杯,似乎除了美酒之外,他对面前的各式珍馐完全没有一点兴趣。

就算涵养再好,马森也终于忍不住了,“我家的菜肴就这么不合阁下胃口么?”他的语气微有愠色。

朱塞佩轻哼一声,声音极轻,塞吉奥和马森都没有听到,但是安德莱亚却立刻望向他,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他把右手食指挡在唇边,似乎是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然后他笑了一下,移开手指,把头转向了马森。

“实在抱歉,”他歉意而诚恳地微笑,“其实我是个素食者,只是不想扫大家的兴,这才一直都没有说。”

这个解释自然合理,马森皱着的眉头立刻就解开了,“你何必这么见外,”他大笑,“早说不就好了!我去让家仆另外给你准备一份。”

“不用不用,”安德莱亚赶紧拦下他,“千万别为了我一个人而麻烦大家。这样就好,”他举了举手中早已空掉的酒杯,“如果可以的话,只要再给我来点酒就行了。”

马森和塞吉奥同时笑起来,立刻招呼家仆上酒。席间一时笑语欢声,只有朱塞佩在一边阴沉着脸色,心底冷哼了一声。

很快,主菜用毕撤了下去,该是上甜点的时候了。那是一只漆着彩色花纹的木质托盘,上面放着四只小小的青瓷碗,旁边摆着四只小小的青瓷调羹。碗中凝着半盏柔滑细致的白色固体,看上去洁白如脂、莹润似玉。诱人的奶香和酒香缭绕,再混合一种说不出的清凉甜味,霎时便弥漫在了空气里。

“这是什么?”安德莱亚不禁发问。

“尝尝看,”马森神秘地笑着,“这个是纯素的,你可以放心食用。”

那股奇异诱人的甜香就如同一只柔软的手,撩动着在场每个人的神经。安德莱亚禁不住好奇,用那翠色的小调羹舀了一小勺放在了口中。没待细品,那柔滑的小东西已经一骨碌滚下了喉,一股清甜的奶香,混合着玫瑰、松子、还有不知道什么香料的神秘香气,霎时弥散在了口腔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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