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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大批新物资起了疑心,派大队人马去博古妖架处蹲守围剿,青芝远在关外,消息不通,所以,必须有一桩大事件,把羽林卫的人马吸引过来。
什么事情能大得过占城掠地呢?
事情很顺利,胡杨城本就兵力薄弱,再加上蝎眼的多年经营渗透,从乱起到占城,只花了十七个小时,羽林卫还在赶来驰援的路上,就得到了胡杨城失守的消息。
一举两得,既解了青芝的围,又为蝎眼赢得了盘距地。
江斩满打满算,觉得这是桩能博青芝欢心的大功劳。
金蝎会的几个长老却忧心忡忡,有一个跟他关系好的,姓闫,拿话旁敲侧击他:“斩爷,这么大的事,你自己安排,青主会多心的。”
也许吧,但他是在救她啊,青芝会明白的。
青芝回来之后,脸色很难看,他才知道自己是太乐观了。
青芝说:“蝎眼实力还没到那个份上,各大市集的分部还在初期筹备,时机也还不成熟,你平时作乱,只算是流寇,反正远离黑石城,那头最多是留个心,让地方上的羽林卫多注意一下。你现在是占城,性质完全不同了,黑石城会采取各种手段全力反扑,蝎眼说不定还没长成就要遭灭顶的灾!”
她马上召集金蝎会的长老彻夜长谈,紧急制定对策,又召来方士的头目,要求把开博古妖架的计划大幅度提前。
江斩记得她说:“跟黑石城斗,就不是单纯拼人力了。黑石城驱妖御妖,比我们成熟太多了,没有妖来助力,我们撑不了三五个月就完了。”
想不到是帮了倒忙,江斩嗫嚅着为自己辩护:“青芝,我是怕你出事……”
青芝发了脾气:“江斩,早就不是在黄金矿山只有我们两个人相依为命的时候了,蝎眼现在家大业大,丁口上万,你做任何事之前,都得考虑全局,就算个人有牺牲,为了大局,又算得了什么?大家有分工,我早就说过,玉门关的任何事,我都能应付,你管好自己的本分就行。”
这场会面,称得上是不欢而散,青芝再次离开的时候,江斩破天荒没去送她——其实去了,但没露面,避在一棵巨大的胡杨背后,看她在那站着等,大概是等他来,等了一会之后,上车走了。
青芝走了,他心情不好,常喝闷酒,闫长老被拉着作陪,总开导他。
——斩爷,咱们知道你和青主同甘共苦,情谊不同。但到底她是主,当主子的,最怕人功高震主。
——青主从小被人屠过村,疑心重,胡杨城起事这么大的事你都没跟她商量,你可真得注意点。你别嫌我说话难听,我是她我就要开始防你了,哪天你把她架空了也有可能啊。
……
江斩急红了眼,一脚踹翻酒桌:“我架空她?我不干了行不行?这样她就不用防我了。”
他也不知道是跟谁赌气,真的撂了摊子说走就走,带上随从,开车出了胡杨城。
原本准备在外头兜两天就回去的,但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想去黄金矿山。
他和青芝相识于微时,这微时避不开黄金矿山、蛛网般不知道通往何处的矿道,还有无数个他给她送吃食的夜晚。
但这忆旧没能成行,因为中间出了点意外:在去黄金矿山的路上,他救了一队要被送进黄金矿山的可怜人,其中就有龙芝。
她跟所有人都不一样,混战中,那些奴隶都四散奔逃,只她不畏不惧,还冲上来帮他挡刀——当然没挡成,江斩拉开她,顺带着一刀砍翻那个偷袭他的金羽卫。
事后,他问龙芝:“大家非亲非故的,别人都逃跑,你冲上来给我挡刀干什么?”
殷勤得有点反常,而反常必有妖。
龙芝的回答让他眼前一亮,她说:“我这样的罪人,户籍都被除了名,能跑到哪儿去呢,跑再远也会被抓回来的,还不如找个靠山,你敢攻击金羽卫,说明你有本事。那个金羽卫离你不近,一刀砍下去顶多受伤,我为你挡了刀,我就是你恩人,你不好意思撇下恩人,带上我的话,我就算有了去处,不比那些逃跑的人强吗?”
江斩哈哈大笑。
她有点像他,他喜欢这样在逆境中拼命抓住一切资源求生的聪明人,更何况,她还有着跟他相似到惊人的经历:也是原本家境尚可,一朝获罪,全族溃散。
他带着龙芝回了胡杨城,一路上,两人聊起很多东西,相同的成长环境让他们有太多怀旧的话题:黑石城的日落,冬天公园里盛放的龟背蛇梅,有一年西市起的大火,还有小时候,流光不知道怎么的生了病,有好一段时间,城里的光都忽闪忽闪,晃得人头晕……
江斩觉得,自己很久都没这么放松过了。
回到胡杨城之后,起初他只准备让龙芝干些轻松的文书活儿,后来发现,这样太埋汰她的聪明了:一时兴起教她的三招两式,她一两天就能耍得似模似样,偶尔帮他出些主意,也意想不到的妥帖易行。
英雄不问出身,能者上位,江斩觉得,她再磨砺个一两年,多立点功,未必不如金蝎会的那些长老。
他对她悉心栽培,处处给她机会,而龙芝也从没辜负这样的机会,所有交代她的事,她都能办到满分,偶尔还会给他意外惊喜。
闫长老看在眼里,有一次私下问他:“斩爷,你不会是喜欢上她了吧?”
江斩矢口否认:“胡说,我只喜欢青芝一个人。”
闫长老啧啧有声:“喜欢咱们青主,可不是件聪明的事啊,青主的心如果是大湖,男欢女爱,怕是连一瓢水都占不到。斩爷,你到底是喜欢青主,还是感激她啊?我看你自己都搞不清吧。”
江斩被他给问住了。
他第一眼见到青芝为他受伤的时候,就发誓要死心塌地对她好,一辈子对她好,这不就是爱吗?他的生命里,青芝永远是第一位的,比他自己都重要。
那龙芝呢?龙芝和青芝不一样,和青芝在一起时,他总是陪着小心,生怕她不高兴,但和龙芝在一起就放松多了,她性子温柔,眼波里总带笑意,兼理他的衣食起居,细致入微。
江斩蓦地冷汗涔涔,觉得自己是魔怔了:他怎么能把这两个人放在一起去比较呢。
……
过了一段时间,青芝开博古妖架的计划箭在弦上,江斩觉得她需要用人,这才把龙芝引荐给她。
他希望青芝能喜欢龙芝,不遗余力地向她介绍:“青芝,流西跟你一个姓啊……”
那个时候,龙芝自称叶流西。
同是姓叶,很多年前,应该是本家。
出乎他的意料,青芝见龙芝的第一面就不喜欢,听到她的名字时,脸色更难看了。
她当着龙芝的面,直截了当:“这个人我不喜欢,给她一些钱,把她送走,从哪来回哪去。”
她是青主,当然可以霸道,也当然可以凭自己的喜好做事,但她以前从不这样,尤其是他举荐的人:不看僧面看佛面,没道理这么拂他的面子。
龙芝僵立在他身边,嘴唇嗫嚅着,眼泪险些落下来,低声说了句:“是。”
她那么温柔,同他说话都从不违逆,何况是在青芝面前呢?而且她孤苦无依的,把她赶出了胡杨城,她能去哪呢?
龙芝转身离开时,江斩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屋子里静了好大一会儿,龙芝诧异地看他,青芝面无表情,目光像最轻的柳絮,半空中游荡了好久,才飘落在两个人交握的手上。
俄顷慢慢笑起来。
她说:“好吧,既然是江斩想留你,那就留下吧。你先出去,我跟江斩说几句话。”
龙芝嗯了一声,轻轻挣脱江斩的手,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青芝走到江斩面前,看了他好一会儿,江斩忽然局促,想跟她解释一下,自己那么做,只是不想让她赶走龙芝。
但青芝先开口了。
她说:“一直以来,我看人都很准,我觉得可以信任的人,应该不会背叛我,我觉得值得喜欢的人,也确实会值得我喜欢。”
“这个叶流西,我第一眼就不喜欢。但你要我说出理由,我也的确说不出来。”
“既然是你想留,我会去用她,不过,你是引荐人,你要适时盯着她,将来,万一她出了错,或者做出什么对蝎眼不利的事来,我连你一起问罪。”
江斩喉结滚了一下,想说什么,青芝已经转身坐回桌边,头也不抬:“行了,你先走吧,帮我把闫长老叫进来,我有事同他说。”
……
第二天早上,江斩起床,才知道青芝半夜就走了,说是赶着出关。
他找到闫长老,问他,前一晚青芝跟他说了些什么。
闫长老挠着脑袋说,也没什么,青主让他陪下棋。
连下了三盘,青芝都输了。
125、关内。江斩
然后,事情就过去了,一切似乎风平浪静。
黑石城并没有悍然反扑,江斩觉得,青芝也许是多虑了。
龙芝继续在他身边做事,接连打了几个漂亮仗,成绩摆到台面上,青芝都没法说什么,更何况,她派人去查了龙芝的过往,来龙去脉都严丝合缝,找不出丁点破绽。
龙芝的人缘也越来越好,闲暇时做些小点心,送到金蝎会的长老那里,人人赞不绝口,他们也喜欢把青芝和龙芝放在一起做比较:同是漂亮的姑娘,年纪也差不多,怎么性子就差那么大呢。
江斩听到了大发脾气:“青芝是你们的主子,是让你们追随的,不需要讨你们的喜欢!”
那些人讷讷地不作声了。
不过,对主子说三道四也是人之常情:毕竟当着青芝的面,一个个都诚惶诚恐,只能在背后放松一下了。
青芝回来得更少了,偶尔回来,也是伏案看各种账册、规划、报备,或者叫上他和金蝎会的人一起商谈重要事项,几乎不再和他独处,久而久之,江斩对青芝,几乎有些生疏了。
那些亲密无间无话不谈的日子,到底是怎么溜走的?
与之相反的,是他和龙芝的日趋亲近:毕竟朝夕相处形影不离,金蝎会的长老们又惯会拿他们插科打诨。
龙芝也对他愈发体贴入微,江斩自举家获罪以来,实在是没得到过什么温暖:青芝固然对他很好,但她的好不外露也不温柔,多的是硬邦邦的严词厉色,江斩很多时候,甚至有点怕她。
龙芝就不同了,像和风细雨,又像微醺的酒,他不自觉地就陷进去了。
他和龙芝在一起了。
不知道是谁把这事告诉青芝的,她再一次回来的时候,半开玩笑地跟他说,看来蝎眼要有喜事了。
江斩尴尬,说:“暂时不考虑这事吧,等帮你打下了黑石城再说。”
不知道为什么,他有背叛的愧疚,觉得对不起青芝,他觉得,为她打下黑石城,她会高兴的。
青芝就想要黑石城不是吗。
但生活总是让人咋舌,事情的变化也往往猝不及防,在人人都认为他该和龙芝好得蜜里调油的时候,两人的关系偏偏生出裂痕来。
那次,是两人在房里用餐,原本言笑晏晏,龙芝斟酌了一下他的脸色,忽然说了句:“斩爷,其实你有没有想过……”
她欲言又止。
江斩说:“你说。”
龙芝说:“我也就是刚想到的,你可不准生气。”
江斩笑着揽住她:“我什么时候生过你的气啊。”
龙芝字斟句酌:“现在,蝎眼里都没什么人认识青主,她出来进去的,见过的人都以为她是你的特使。她负责的只是运货而已,蝎眼能有今天,功劳其实有一大半是你的……”
听到一半,江斩的脸色已经变了。
龙芝没察觉到,还在给他夹菜:“我觉得有些事,不用事事请示青主……说句不好听的,就算分家自立,也不算对不起她……”
江斩怒不可遏,一把掀翻了桌子。
龙芝吓住了。
江斩声色俱厉:“下次再让我听到你说这种话,你就给我滚出胡杨城,从此别在我面前出现!哪怕我背叛我自己,都不可能背叛青芝,蝎眼是青芝的,谁想分它一丝一毫,先问我同不同意!”
龙芝流下眼泪,辩解说:“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但凡女人,都希望自己的男人能更好……”
江斩没听她说完,拂袖而去。
这场冷战持续了半个多月,不知道金蝎会的长老是不是受了龙芝的委托,一个一个地来当说客,跑得最勤的是闫长老,说他:“哎呀,小情人吵架,一两天就消气了,你看你这犟头,人家流西这两天都瘦了……”
江斩心软了,终于又去见了龙芝。
她整个人都瘦了一圈,眼眶有点陷,眼神深得见不到底,江斩有点后悔,宽慰她说:“好了,这一页掀过去了,咱们以后谁都不提了。”
龙芝却不依,抬头看了他很久,才说:“斩爷,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啊?我都没对青主怎么样,就说了点闲言碎语,你就掀了桌子,还这么久没理我,哪天,我要是拿刀子捅了她,你是不是得剐了我啊?”
江斩失笑,说:“你别说气话了。”
龙芝一反常态的固执:“你回答我啊,真有那么一天,我跟她对起来了,你帮谁啊。”
江斩没吭声。
龙芝笑笑说:“知道了。”
她沉默了一会,到底是心有不甘:“斩爷,你为什么就分不清谁是外人,谁是自己人呢,我才是……”
江斩打断她的话:“就算是我的女人,敢伤害青芝,我照样剐了她。”
他觉得,得把话说死,才能绝了龙芝试图去攀去比的念头。
没有人比青芝更重要。
龙芝咯咯笑起来,笑到末了,说了句奇怪的话:“以后你就会知道,两朵灵芝,谁是杂草谁是仙了。”
这一页就此翻过。
博古妖架的开启出了些波折,玉门关出现了罕见的大范围身魂分离,一行人也被抛去了灰色交界地带,好在有惊无险:从妖架上颇收纳了一些妖种,譬如萋娘草、影随行、双生子等等,都交由方士驯服去了。
回程的路上,青芝去了趟尸堆雅丹,利用在灰色地带发现的死尸暂时封住了活坟,引金蝎杀死了眼冢,这仇她记了多年,也隐忍了多年,终于在最合适的时机,一击而中。
但杀人一万,自损八千,报了屠村的仇,金蝎也奄奄一息。
青芝似乎早就料到金蝎会有这场不幸,事先准备好了陪葬品,又让人为金蝎挖了坟,最后掩埋的那道工序,她支走了所有人,说是自己来。
江斩理解她的心情:说到和青芝相依为命,没人及得上这只小金蝎,青芝只十多岁时,就带着金蝎流浪了,听说起初,小金蝎趴在水缸上,只巴掌大,战死的时候,身量都有两米来长了。
他带着其它人离开活坟,给青芝留一片清静地,走出很远之后,听到轰的一声巨响。
那是青芝炸开了土台,引坍塌的土堆埋葬了金蝎。
有金蝎才有蝎眼,蝎眼自金蝎而生,江斩觉得,金蝎的“死亡”是个不祥的征兆。
果然,黑石城开始行动了,像一条套在人脖子上的绳索,慢慢内收,虽然还没有夺命,但一次比一次让人呼吸困难。
山雨欲来,青芝出关的次数明显减少,面对来势汹汹的黑石城,她的策略一直是“避其锋芒,保存有生力量”,甚至将蝎眼的很多部众调离了胡杨城。用她的话说,她现在还舍不得拿蝎眼去跟黑石城硬拼,只能打以一敌十的聪明仗。
艰难地支撑了数月之后,胡杨城迎来了羽林卫规模最大的一次围剿。
两边数量不对等,正面迎击是以卵击石,青芝想了很久,调了一半的兵力出城,准备届时先以一半的兵力据城死守拖延时间,待到对方松懈时,汇合出城的那一半里外夹击,又传令各地的蝎眼迅速集结,在指定的时间内赶到胡杨城,大造声势,让对方摸不清援军实力,趁乱打一场收尾战。
原本,该是一场反败为胜的漂亮仗的。
可惜出了点意外。
所有人都在按计划据城死守的时候,有人打开了西城门。
龙芝。
当时,手下来报说西城门破了,江斩还以为是龙芝殉职,不顾劝阻,拼死往西城去,赶到近处时,看到龙芝站在城楼上对着他笑,下头门户大开,羽林卫像潮水一样涌入。
那一刻,江斩觉得,有人把强酸倒进他心里,熔出深不见底的黑洞。
是他瞎了眼,付错情,引狼入室,辜负了青芝。
那一夜,妖鬼肆虐,火光熊熊,周遭到处是惨呼和哀嚎,江斩拼了命冲在近身战的第一线,砍翻一个,又一个,双眸被血和火撑满。
天色微明时,满城焦黑,死尸遍地。
败局已定,城门被重重封死,无路可逃,羽林卫开始了掘地三尺的清剿。
江斩受了伤,又和青芝失散,被近卫保护着藏进隐秘的地窖,他设法打听青芝的下落,但传进来的,都是坏消息:
——蝎眼藏身的据点接连暴露。
——有些人乔装成百姓想蒙混过去,但龙芝会出面指认。
——听说金蝎会的长老全盘落网,羽林卫抓住了蝎眼精锐百十号人,要吊死示众以儆效尤……
江斩担心青芝的安危,不顾近卫的劝说,决定去刑场。
行刑是在晚上,胡杨城里没死的百姓几乎都被驱赶来了,来观摩学习叛乱者会是什么下场,江斩混在拥挤的人群中,看那些被押上场的蝎眼部众被吊上惨白色胡杨木做成的吊桩,口吐白沫,双腿在半空抽搐,甚至失禁。
龙芝也在,端坐在看台上,像看一场热闹的大戏,边上坐着的是个精神矍铄的老头,听说叫赵观寿,是黑石城羽林卫的头目。
龙芝的地位一定不低,居然能和赵观寿平起平坐。
第二批被拖上来的是金蝎会的长老,人人叫骂不绝,江斩看到龙芝低头对着台下的羽林卫说了几句什么之后,有人手执着铁尺冲了过去,狠狠抽向长老们的嘴巴。
有人嘴角被抽裂、颌骨被打碎、断裂的牙齿落到地上,依然骂个不停,骂得最凶的是闫长老,激愤处,忽然拼命向台前冲,一口血混着落齿喷向龙芝。
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