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了太多的苦难,再没有什么别人的苦难可以让母亲坦然地伸出援助之手,因为伸一次手之后自己的生活就必然要经历一段艰苦的日子。
他没有完成给家里的承诺,他感到深深的愧疚,这种愧疚剥夺了他所有的勇气,直到除夕夜到来都没有给家里打一个电话。
在外面小店看了一会儿电视,他就回到了自己的小屋子里。外面很热闹,但热闹是他们的,自己什么也没有。他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一骨碌爬起来穿上新买的衣服和鞋子,就像小时候每年过年的时候穿上新衣服新鞋子一样,对着镜子照了照。镜子里的他明显地比前几年长高了,病痛折磨着他的身体,却没有钳制身体的成长,他已经变成了一个看上去高高瘦瘦的小伙子。头发很长了,脸色憔悴,但也透出一种英气。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端详了半天,才发现自己现在已经不是原来那个毛头小子了,已经成了一个真真切切的大人了。他笑了。他要好好看看自己,这几年他都没有这样细致地看过自己,以后也没有多少日子可以这样细致地看自己了。
他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半天,忽然鼻子里一酸,一行泪水顺着清瘦的面颊流了下来。
3
春节过去之后,张士心开始了忙着找工作的日子。
他羡慕那些夹着公文包穿着笔挺的西装意气风发地进出写字楼的人;但他没有文凭,就永远也不可能走进那些大公司敞开着的大门。所以他找工作就显得益发艰难。
他买了一份报纸,仔细地浏览每一条招聘信息,终于在一个小角落找到了几条对学历要求不是很高的招聘信息。他很欣喜也很振奋,拿着报纸就开始了应聘。
一连忙了几天,几乎每一份并不要求有高学历的工作都有着一个相同的要求:交付一定数量的押金才可以上岗,似乎那些人除了关心押金之外什么都不在乎。他没有钱交押金,也不愿意承担那样的风险,所以十多天下来,除了一身的疲惫他什么也没有得到。
这个时候,回家过年的金花和桑德伟一前一后回来了。桑德伟很快花掉了从家里带来的钱,依然漫无目标地写着稿子,焦灼地等待着稿费,却不愿意出去找一份工作。金花在家里过了一个年,似乎已经把那段屈辱的经历遗忘得干干净净,成天笑呵呵地和桑德伟斗着嘴,除了在家里帮士心做饭之外没有什么事情做。
士心现在真正跟时间进行着赛跑。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在这一年里完成所有的心愿了。现在,他惟一的希望就是能尽快找到几份像样的工作。收入多少已经不是他可以考虑的了,只要能挣钱,他就必须去做。如果他不能在最后的时间里给妹妹未来的学业奠定基础,萍萍上大学几乎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了。
惟一让他欣慰的是,经过了很多艰苦与磨难之后,大妹妹士莲就快要毕业了。如果他真的在这一年里静静地走了,他希望士莲能够暂时挑起家里所有的担子,供萍萍念完大学。让萍萍念大学成了他一个强烈的愿望。他知道,要想让家里彻底摆脱清贫,要想让妹妹们的将来不再像父母一样充满苦难,上学几乎是惟一的选择。
就在他四处寻找工作未果的时候,秦春雨给他带来了一个让他惊喜的消息:学校参与一个教育网络的建设,需要一批文字功底比较强的人来做编辑,春雨哀求了很长时间,主管的老师才答应让没有文凭的士心去试试看。这份工作的报酬是试用期每个月一千二百块,经过了考查期之后能达到一千五百块。士心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但是等他真正去了的时候,他立刻就发现自己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所有的工作都要依靠计算机来完成,但是他摸都没有摸过电脑。
4
时间静静地流过。虽然士心格外珍惜现在的每一个日子,小心地用双手捧着每一个日子,但日子就从他的指缝里溜走了。转眼到了这一年的六月。这本该是他收获的季节。如果顺利地念完了大学,这时候他也应该和那些欢蹦乱跳的同学一样穿着黑色的学士服到处留影,也和他们一样相拥着道别,把离愁浓缩在酒杯里伸开脖子喝下去,也和他们一样满载着收获走向自己的未来。但他什么也没有,他只能在上下班的路上远远瞥一眼那些幸福的人儿,然后匆匆地走开。
他已经适应了在网络上的工作。在这几个月时间里,他迅速地学会了使用计算机。
上班的地点就在自己曾经生活了两年的那个大学校园里。第一天上班的时候面对着一排电脑,他不知道该如何下手。直到下班的时候他都没有做什么工作。下班的时候主管来检查,叫他关掉电脑下班回家,他怔怔地看了半天不知道该怎样关掉电脑。他很后悔白天没有向人家请教这个问题,现在已经退无可退了,就硬着头皮一指头戳向写着“POWER”的按钮。电脑关掉了,主管也笑了。他哈哈大笑,笑得很灿烂,也很无奈。他根本没有想到,这个来做网络编辑的年轻人居然连关掉计算机都不会。但是他没有马上向上级建议让这个年轻人离开,而是让这个年轻人在最短的时间里学会电脑的基本操作。
从那个时候开始,士心每天下班都要留在公司里学习电脑的使用方法和技巧。每天下班后他依然要去给学生上课,因为仅仅这份工作的收入对他来说还是不够的;就算已经足够,他也要坚持做完每天的一份家教,因为这样的家教工作每个月也可以获得差不多一千块钱的收入。如果他能坚持到这一年的年底,他就可以获得一万元左右的收入。加上白天工作的收入,如果没有意外,他这一年里可以获得两万多元的收入,就算刨除了自己的生活费用,也还是可以有不少的收入。这笔钱虽然不能让家里彻底摆脱贫寒,但是至少可以保证萍萍能顺利地进入大学。他现在能做的只有这些了。
三个月之后的六月,当他的那些大学同学在焦灼地等待着走出校园开始驰骋人生的时候,张士心就像一个婴儿刚刚学会走路一样的兴奋。因为他现在已经可以很熟练地用电脑来完成工作了,并且在三个月的工作结束之后,他的工资不但涨到了一千五百块,而且还成了一个主管。
这一天他下班正准备回家的时候,在路上遇到了原来宿舍的邓月明和海涛。两个人硬拉着士心一起去吃饭,并且开玩笑说士心现在挣着大钱应该为这顿饭买单,士心就犹豫了。这几个月结余出来的钱他全部给了家里,除了士莲找工作的时候打点相关的人花掉了一部分,剩下的都留着给萍萍念书了。
“你们去吧,我还要去家教。”他说。其实他很想跟两个昔日的同学一起吃一顿饭,毕竟和他们在一起度过了他这一生都不会忘记的两年大学生活,即便交往算不上深厚,他还是希望能和邓月明与海涛微笑着话别。但他这时候口袋里没有多少钱,就算是一顿很简单的饭也请不起。
他还是去了。邓月明为这一顿告别餐买了单。他已经和福建一所师范学校签订了合同,不久将赶去报到。吃饭的时候邓月明说起了曾经在一起的日子,也说起了杨得意,说起了宿舍那一次的失窃,说起了阿灵的去世。也许是到了分别的时候人就格外脆弱,邓月明喝了两杯啤酒,就满脸通红,眼泪也止不住地流下来,惹得士心也难过得想哭。这一次的分别很可能就是永别,他同样舍不得这两个私交并不深厚的同学。
邓月明借着酒劲儿在饭馆里唱起了歌,惊得饭厅里的客人纷纷停箸不吃了,怔怔地望着这个泪流满面的家伙肆无忌惮地唱着让人肝肠寸断的《相见时难别亦难》。
“士心,谢谢你!”从饭馆出来之后,邓月明忽然握住了士心的手,“谢谢你影响了我的一生。”
士心以为他喝醉了,就笑着把手挣脱,伸手去扶他。邓月明却一字一句很清晰地说:“你是一个了不起的人,你影响了我的四年大学生活,也会影响我的一生。你没有念完书,却比我们每一个人都更有资格成为一个合格的大学生。你了不起,不论走到哪里,我都会关注你,都会跟人们说起你,我最难忘记的一个同学。”
士心心里一阵难过,默默地低下了头。跟两个同学道别之后,士心望着他们远远离去的身影,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多年以后,邓月明博士即将毕业的那一年有了一个獐头鼠目但是冰雪聪明的儿子,在同学中传为佳话。王海涛也成了济南一所高等学府里的骨干教师,三十岁出头就有了一个引以为荣的啤酒肚,被认为是同学里面最有福气的一个人,海涛听见了就乐得昂昂昂地笑。
5
“哥,你快去把阿桑追回来。他闯祸了!”
士心还没到家里,就遇见了等在外面的金花。金花眼睛红红地肿着,显然是哭过了。他以为金花跟桑德伟闹别扭了,就笑着说:“随他去。他把你气成这样他还离家出走了啊?”
金花一听就急了:“他闯祸了。他说要去打死那个坏人。”
士心看金花焦急的样子,知道可能真的出事了,就问:“要打死谁啊?出了什么事?”
金花想说什么,但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说,眼泪却啪啪地落下来。士心看看金花,把手放在金花肩膀上,温声问:“金花,发生了什么事情?阿桑去干什么了?”
提起桑德伟,金花收住了眼泪,看看士心,咬着牙缓缓地说:“我怀孕了。是那个坏蛋的……阿桑找他拼命去了。”
金花上次受到侮辱之后,士心为了不再刺激她,就一直没有提起那件事情,也没有报案。他怕金花受了外人的打扰,再次做出傻事儿。但他没有想到的是,差不多五个月之后,金花发现自己竟然怀孕了。
士心不认识路,他给桑德伟打了一个传呼,叫他不要乱来,然后叫上金花打了一辆出租车直奔金花先前的雇主家里。
但他还是晚了一步,等他赶到的时候,那个人已经倒在血泊里,桑德伟沮丧地坐在他身边,脚下放着一块沾满了鲜血的砖头。
士心迅速跑到楼下打电话报了警,叫了救护车,然后跑回楼上。
“阿桑!你都干了些什么啊?”他几乎气急败坏地冲桑德伟喊起来,“你都干了些什么啊?”
桑德伟从地上站起来,走到卧在地上的那家伙身边,用脚踢了踢他:“这禽兽死不了。死了老子给他偿命。”
6
很长一段时间秦春雨都没有去找士心了。她陷入了一种空前的矛盾中。
大学即将毕业,按照她最初的想法,大学毕业之后她要想办法留在北京工作,她知道士心需要有人照顾,她也想留在士心身边陪伴着他。士心除了一颗善良的心,没有学历,没有健康,甚至连一个可以预期的未来都没有,他几乎什么都没有。但就是他的那份善良深深地吸引着秦春雨。春雨从他羸弱的身上感觉到一种自己都说不出来的东西,她深深地被这种自己都说不清楚的东西吸引着,她希望一辈子守候在士心身边。
她从来都没有对士心说过自己的心思,因为她知道士心根本上就很明白,但是他没有作出回应。事实上,春雨很清楚地知道,士心在这个时候根本不可能作出回应,否则他就不是张士心。
尽管如此,春雨还是愿意留下来,留在士心身边。
女孩面临着一场艰难的抉择。
当她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父母之后,遭到了父母空前强烈的反对。早在两年多以前,她就把自己被士心解救的事情告诉了父母,也把士心后来失学的种种情由都告诉了父母,那个时候父母一直都不住地称赞士心,为他的遭遇鸣不平,被他的那种倔强和顽强深深打动。但是春雨没想到,当她决定留下来陪着士心的时候,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竟然是自己的父母。
经过了无数次的商量,也经过了无数次的争吵之后,春雨终于知道,父母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答应自己和这个病秧秧的张士心之间的事情了。女孩柔肠百转,心里有着千般舍不得,万种不愿意,却不得不面对最后的别离。因为她同样知道,就算父母同意了,士心也一定不会答应和她在一起。士心不会跟任何人在一起。至少暂时根本不可能答应。
她决定和士心谈谈。
7
“哥,你别劝我了。不是说证据不够么?我要把孩子生下来,看他还怎么抵赖!”金花很坚决地说。
尽管金花撕心裂肺地哭喊着痛骂那个被阿桑打伤的家伙,也跟警察说明了事情的原委,但桑德伟还是因为构成故意伤害被送进了法院大门,被判处一年有期徒刑。强奸金花的人没有受到处罚,反而获得了赔偿。法院判处桑德伟赔偿他医疗费及营养费四千多元,金花的起诉因为证据不足被驳回。
士心没想到在他生命的最后两年里竟然会发生这么多事情。他本想平平静静地生活,直到自己再也不能站起来的时候为止。但现在,除了忙碌的工作,他还必须操心很多事情。在这个时候他甚至忽略了秦春雨。
那天春雨给他打了一个传呼,传呼机的屏幕上清晰地出现了“我爱你。不离不弃。”七个字,他一点也没有感到震惊,没有丝毫的开心,也没有觉得这件事情很难处理,因为他的选择是惟一的,那就是让春雨离开,去过她应该过的美好生活。
一连几天他的传呼机上都是那七个字,但他没有去找春雨,甚至连一个电话都没有给她打。除了忙着上班,他就在忙桑德伟和金花的事情。
桑德伟最终进了监狱,金花却在这个时候要坚持把孩子生下来指证那个强奸她的人。士心不知道这样做最终的结果是什么,但是他很坚决地反对金花这样做。
张士心注定是一个管不住自己的人。就在探望桑德伟回来的路上,他一边走一边耐心地劝说金花不要把孩子生下来的时候,他又做了一件让他后悔的事情:他发现了一个正在东张西望地撬自行车车锁的人,并且不顾金花的阻止冲了上去。他一把就抓住了那个小偷,但接下来就让张士心追悔莫及。那个小偷挣扎了半天,气急败坏地从袖口里掏出一把明晃晃的刀,一刀就刺进了士心的肚子。
他感到肚子上有点冰凉,紧接着是疼痛。但他的手没有松开那个人,反而抓得更紧了。那个小偷慌张地松开了刀子,扑通一声跪在了士心面前:“大哥,您就放开我吧!我不想刺伤你的!”
士心咬着牙很坚决地摇了摇头。他想说话,但是嘴巴竟然怎么也张不开了。他低头看看,自己肚子上插着一把刀,只剩下刀把儿露在外面,鲜血正汩汩地从伤口流出来。他忽然感到一阵难过,母亲苍白的脸庞,蹦蹦跳跳的小妹妹萍萍,默默地埋头抽烟的父亲,在雪地里咯咯笑着的阿灵,所有他熟悉的人一个一个迅速地从他眼前滑过。
“我终于没能熬过这一年。”他对自己说,一只手紧紧抓住那个小偷,另一只手从肚子上拔出了那柄刀。
“当啷”一声,刀子落在地上。鲜血立刻从肚子里涌出来,在地上喷溅成一朵巨大的花团。他听见金花在不远处撕心裂肺地哭喊着,他看见很多人围了过来,他感觉自己慢慢地飘了起来。他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所有的疲倦和辛酸都随着汩汩流出的鲜血溜走了,他的身体正慢慢变得空明起来,再没有一点劳累的痕迹了,再也没有无穷无尽的苦难了。他在这个瞬间看见了母亲,看见了妹妹,看见了阿灵,看见了春雨,听见了金花的哭声,所有牵挂的人在眼前历历而过,他似乎再无遗憾了。
“我走了。”他对自己说,然后缓缓地倒了下去,脸上现出一个让人不敢相信的格外轻松的微笑。
“哥……”金花一声尖叫,扑了过去。
第十六章
1
生活回到了一个空前紧张的状态,张士心也站在了一个从来没有面临过的全新起点。只不过这个起点比他以前经历过的每一个起点都要艰难。
从医院出来之后,张士心后悔万分。因为自己的这一次冲动导致他住院两个多月,几乎九死一生,不但失去了所有的工作,还欠下了一大笔外债和一份一辈子都没有办法还清的人情。他不知道这笔钱是不是应该被称为外债,但他知道,这份情意自己一辈子都不能还给秦春雨了。
被他抓住的小偷在他重重摔下去的那个瞬间挣脱他再也没有力量的手,飞快地逃走了。他根本没有钱给自己治疗,金花也没有;这一次,他只有静静地等待死亡了。警察把他送进医院,医生做了简单的包扎之后,警察开始询问金花,然后开着警车呼啸着抓凶手去了,只剩下他和金花躺在医院急症室外面的长椅上。
“哥啊!你傻不傻啊?就你多事儿,那么多健健康康的人都不管的事儿,你管什么啊?”金花的肚子已经有点儿隆起了,士心躺在她怀里,头枕在她腿上。失血过多让他变得不但虚弱,脸上也完全没有了血色,苍白得如同秋天的桦树皮。嘴巴里很干,他舔了舔嘴唇,露出一个艰难的笑容,缓缓地说:“别怕,我命硬得很,肯定死不了。哥不是坏人,老天一定帮我。”
事实上在他被送进医院没有钱救命的时候,帮他的不是老天,而是秦春雨。
那天,就在士心靠着金花安静而无助地躺在医院楼道里的时候,春雨给他打了一个传呼,只有一句话:我就要离开北京了,给我打个电话吧,我会一直在这个电话旁边等着。春雨毕业了,她要离开北京,按照父母给她安排的道路开始新的人生,她不愿意离开北京,也害怕面对和张士心当面话别,她知道她的眼泪一定会让别离的场面更加让人难过,所以她选择了打电话道别,虽然她的心里依然涌动着难以割舍的眷恋,但如非如此,她不知道还有什么方法可以让她跟士心说出“再见”两个字。
电话很快就打进来了,不是士心,而是跟士心在一起的那个农村姑娘金花。
“我哥被人捅了一刀,在医院里抢救,可我们的钱根本不够啊!”金花在电话那头撕心裂肺地哭喊起来,秦春雨却握着电话筒呆在原地一动不动。大约几分钟后之后,她忽然就清醒了,大声地说:“在哪个医院?你们等着,我很快过去!”
挂断金花的电话,春雨就给家里打了一个电话。她要跟父母做一个交易,只要父母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