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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说如果在维系我俩的关系上,是否有儿女并非关键。然而,童政,把我的心意更瓦解直截一点表达,就是你喜欢的话,孩子可以一个一个的为我生下来,但那不是击败汉至谊的手法。你没有将她击败在前,怎可能有我们的骨肉在后。”
“君恕。”童政移动着身子,企图坐起身来:“我有没有曲解你的意思?抑或你没有诠释错误吧?”
“怎么会?我俩并不愚蒙至此。”
“你不打算离开我?”
“现在不,可见的将来,答案也是否定的。”易君恕说。
“为了怜惜?”
“为了有了沟通。”
“我现已一无所有。”
“我们可以重新再来。”易君恕俯身,轻吻在童政的脸颊上:“包括把你刚刚失去的寻回来。”
童政的眼泪重新流下来,问:
“君恕,是不是总会有一日,我能等到你给我说那一句……”
易君恕茫然,随即答:
“不用等……”
“不!”童政把手按在易君恕的嘴上:“现在不要说,我们可以重新再来,一切从头开始,你答应。”
易君恕摔一摔头,道:
“早就答应了。”
“君恕,这是一条什么道理呢?我一直不知道当我们打算随缘,准备不争时,反而会获得更多。”童政说。
“是的,人生根本如此。”
“可是,君恕,这是你教晓我的道理。从小,母亲的人生哲学并非如此,却令我坚信不移。
“母亲给我说,我们手上拥有的都是世界上最宝贵的人与事,于是全人类都在对我们虎视眈眈,要把我们之所有抢夺过去,因此,我们半步也不能退让。
“君恕,你听过骆驼入帐幕的故事吗?母亲自我懂性以来,就不断把这故事重复又重复地告诉我。
“她告诫我,别心肠软,谬然答应那骆驼把头伸进帐幕来。此例一开,不久将来,整个帐幕都会被骆驼霸占,自己只会被它一脚踢出帐幕,露宿于风沙之中,后悔不已。
“我谨记着,故而,我从一开始就对付汉至谊,正如我从一开始就立心要把你全然据为己有一样。”
易君恕紧握着妻子的手,问:
“你母亲终其一生,并不快乐,是不是?”
童政摇头:
“我相信她并不快乐,在极度紧张的情绪下生活的人不会快乐,是不是?”
“是,因此,童政,以后不要这样子教育我们的孩子,你谨记了,我们要快乐,更要下一代快乐。”
“君恕,给我拉开这儿的窗帘,好吗?”
“好。”
易君恕把重重的窗帘拉开,放进了阳光。
在易君恕走进童政病房不久,汉至谊在冼图的陪伴之下赶到医院来。
当值医生跟他们报告了童政的情况,并且说:
“郭义生医生刚才也来过探望易太太,他说他等会再来这儿找你们。”
“谢谢!”
“你们要进去看看易太太吗?易先生也在病房内。”
至谊微低着头,很轻声地说:
“等会吧,我们等会再去看她。”
一种莫名的惆怅与哀愁侵袭心头,至谊忽然间忍不住落泪,她意识到一切将成过去,陪在自己身旁的将是茫茫前路,结伴无人。
一切都是命定的。
她会欣然答应。最低限度她确信自己并没有爱错君恕。对一个不乘人之危、不落井下石的君子奉献爱情,应该是光荣。易君恕不会离开童政,是一份仁义信爱的决定。她无法不谅解,不支持。
心照不宣了。
她转身对冼图说:
“这儿没有你的事了,我等到郭医生来,聊几句也就走了。你且先回去,打点一切。最紧要看看海外银行的汇款到了没有,到了就过户到童氏集团去,并跟汉氏公关部的同事说一声,叫他们向外正式宣布,宇宙的收购顺利完成,最后是童氏集团与汉氏企业联手夺得控股权。”
冼图答应着,并且说:
“有宋小姐把持大局,相信会处理得很好。她真是个罕见的本事人,不怪我多嘴,我和我太太都认为,宋小姐跟郭医生其实相当的登对。”
至谊说,道:
“人的相处,要讲缘分。”
“对的。可是,夫人,缘分也是一半在人,一半在天,视乎你的选择与努力而已。我这就先去办事了。”
冼图正打算走,至谊又叫住了他,说:
“记着,对外对内的宣布必须一致,是童汉合作投资本城的第一个收购拓展计划,获得成功。童先生如果问起,你必须根据这个事实作答,现今调来跟童政合作收购宇宙的资金不错是童先生拨给汉氏的,但他老早声明不过问我如何投资,故此,如今的决定也毋须向他报告,免生枝节了。还有,请千万记得把一份新闻稿送给童经。”
冼图转身走时,刚跟走进医院等候的郭义生碰上面。
“夫人在等你!”
“至谊。”郭义生握着至谊的手。
“郭叔叔,谢谢你来看童政。她没有什么吧?最重要是不会影响她以后的生育。”
“放心,没有大影响,童政很快就复元了。”
“那我放下心头大石了。”
“至谊,如果汝父汝母能有你的胸襟就好,想他们必能活到今天。”
“郭叔叔,是我们对你不起。”
“别说这话,我们都明白一切。”
“至诚有信来,问候你。”
“他喜欢美国吗?”
“适应得很好,柏廉为他挑了最一流的学校,他是个幸运的孩子。”
“童柏廉才是个幸运的男人。”
“希望他是。”
“什么时候他会来香港,或者你到美国去?”
“相信快了,香港的事差不多已经办妥当了,且有宋思诚在,并没有什么好担挂的。”
“思诚是如假包换的女强人。”
“强者也有柔弱的时刻需要亲人的抚慰,不会有例外。”
“思诚对我,可能会是例外。”
“何以见得?”至谊有一点骇异。
“她是个有骨气的女人。”
“是的,我明白你的意思。”至谊点点头,说:“可是,郭叔叔,让我告诉你一个女性的秘密,相当惭愧而又可悲的秘密。”
“什么?”
“春去秋来,寒来暑往,要独个儿一边惦记着心中所爱,另一边忙不迭地维持自尊与骨气,是非常辛苦的一回事。总有疲累不堪的时刻,只要你耐心地等到那个时刻来临了,一切就迎刃而解,无往而不利。郭叔叔,你信我?”
“我信你。”
“你也有那耐性是不是?”
郭义生笑,说:
“看看吧!”
“我等待着好消息。”
“要进病房去跟童政见面吗?当她知道你注资支持她履行收购宇宙的承诺时,怕她要不知多感动了。”
至谊想想,再看看表,说:
“不去了。君恕在陪着她就好,现今没有比任何人及得上君恕的支持与陪伴。其实童政一直只是习惯了有人把她如珠如宝的疼爱着,她天生没有安全感,怕失去夫宠父爱罢了。在不久的将来,他们有了孩子,会加速个人的成长,因为他们会肯定永远属于他们的亲人。郭叔叔,我要赶回家去,公司说柏廉有一封限时传送的信带回来给我,我赶着回家去看。”
然后至谊边走边说:“思诚说好要到医院来的,等下她来了,你伴她去看望童政好不好?思诚会把收购的事向她交代。”
郭义生点了点头,目送着汉至谊美丽而孤独的背影消失在医院长廊尽头。
才转身,郭义生就看到宋思诚匆匆的赶至。
“童政可平安??”宋思诚紧张地问。
“孩子掉了,可是,很快就能康复过来。”
“还能生育吗?”
“完全不成问题。”
“那就放心了。”
郭义生忽然驻足,望住宋思诚说:
“女人是不可思议的,谁会相信你们曾经斗个你死我活,世界真没有永远的敌人。”
“别说下去了,相对的那句话会令人很伤心失望。我希望世界有永远的朋友。”
“我们会是一对永远的朋友吗?”郭义生问。
“会的。”
宋思诚的答案非常爽快,毫不犹豫。
这个反应不期然地令郭义生心上有点失望。他一时间不知如何自处。
如果不是心上有了希望,何来失望?
是他希望宋思诚不那么愿意跟他做一对永远的朋友吗?
郭义生细细打量宋思诚,看到她眼内那含真坦荡的神韵,那脸上宽松无愧的表情,他知道很大可能在将来的日子里,他们彼此有易换角色的可能。
无疑,郭义生不是敏感,他的体会,观察以及触觉是有相当程度上的准确性的。
宋思诚真的因为阮贞淑的亡故,而有了重大的觉醒。
她感谢阮贞淑的提点:
“世界的光明面是属于屡败屡战,永不言倦的人。”
宋思诚一直是这种人。
最有力的赞美与肯定来自阮贞淑,使她信心十足,引以自豪。
从另一个角度想,如果郭义生钟爱与欣赏的对象是跟自己人生价值观与生活方针相反的,宋思诚不应恋栈郭义生的情感与垂青。
硬是要求一位欣赏音乐而不爱好文学的人念小说,是傻事。
宋思诚想,怎么自己做了个大傻瓜多年而不自知,而不释然。
或者,客观地再深入分析,当宋思诚与郭医生之间的障碍不再存在时,才轮到宋思诚享受成果,虽不算嗟来之食,也非原始奉献,作人家的第二个选择,不是味道,也无此需要了。
时代女性的独立之所以高贵,不单在于养活自己的身体,也在有本事养活自己的精神。
宋思诚的自尊紧随着阮贞淑的离去而复活了。
寄回来给汉至谊的除了是一封童柏廉的亲笔信之外,还有一大叠的文件,里头包括了三封美国著名律师楼的信,其中一封是寄给童经、童政、童汉至谊。信件内容大意如下:
“本律师楼秉承童柏廉先生的意愿,订定遗嘱将其名下资产百分之八十拨归童柏廉永远慈善基金,每年基金之收益,全部作为全球的中国人社会各种慈善活动之捐献,基金由童柏廉先生指定之委员会控制分配善款以及处理一切会务。奉呈有关基金文件。”
另外有一封律师楼的信件单独发给汉至谊,写道:
“童柏廉先生每年特定拨予汉氏企业作发展香港以致中国大陆之投资生意金额,悉归汉至谊女士所拥有及管理。此项拨款将不因汉至谊女士之婚姻状态转变而有所更改。”
汉至谊慌忙抽出第三封律师信,竟是童柏廉已签妥的离婚书。
至谊紧张得双手发抖,才抽出童柏廉的那封亲笔信,扶着椅子,坐在偌大的童家大厅内细读。
“至谊:
是你曾说过的话:富甲一方的人所持有的遗憾是要放弃追寻很多事情的真相。
“一直以来,我都秉承这个法则,放弃追究一些人情事理。目的其实是为保护自己。
“年轻时,也实在太忙,无暇关顾。
“直至我年纪大了,心境开始变易,我有兴趣了解一下究竟我手上拥有的宝贵事物有多少。
“财产是其中一个我可以细数的项目。
“除此之外,我想到人类最宝贵的亲情与爱情。
“在这方面,我究竟拥有多少,是我渐渐地热炽要探悉的事实。
“无可否认,财富是我正视与寻找亲情与爱情的障碍。
“在一大堆花花绿绿的钞票之前,我见尽的都是笑脸。
“人们如果坦诚地告诉我,他们喜爱我、顺从我、服侍我,首先的出发点是为了我可以回报他们更多,我反而是不介意的。
“坦然是我最欣赏的德性。
“故而,我从不待薄下属,甚而跟我只有一夕之缘的女人。
“对于那些以亲情感情为衣装的人,我反而难于剖白真相。就算我的一对儿女,亦要归纳到我缺乏信心之列。
“他们对父亲的需要怕只是需要他是童柏廉而已。
“童柏廉是什么人完全的不要紧,只要是一个成功与财富的象征就好。
“很多时,我为自己的疑惑而自卑。
“我只能安慰自己,认定天下间人情冷暖,人人都不过如是,不必执着。
“直至我遇到你,除了你的美丽是一份难以言喻的吸引,你的青春又活泼泼地感染着我的心之外,最主要是我看到你对父亲的思念和怀想、对家族的承担和庇护,竟愿把自己一生的时光放在一个垂垂老矣的男人身上,且愿将你的清白透过一段名副其实的买卖婚姻,而受到污染。
“至谊,我并不认为你是个爱慕虚荣的女孩子,这点信心由我的阅历与观察而来,相信绝不会错。
“我在奥本海玛号邮轮的甲板上,徘徊了一整夜,想,如果我像汉海防般蒙难身亡,我的儿女会不会像你一样施以援手?
“我是太羡慕太羡慕你的父亲了。
“就为了一个美丽的憧憬,我要把一位孝顺的女儿予以爱护,因而我决心娶你。
“不论那男人是否相配,他肯定把结婚指环套在一个女人手上,那是对她至大的尊重。
“我完全愿意在人前承认你、承担你。
“事实上,婚后,你没有做过令我失望的事。”
读到这里,汉至谊满脸的通红,心在卜卜狂跳。
她实在汗颜无地。
良久,她才有勇气重新把信读下去:
“或者我这样说,会令你尴尬。
“然而,至谊,我并不是故作大方,只是观点与角度的不同,因而得出对事物不同的看法与忍受的程度。
“我并不能对你与君恕的感情和关系,予以赞扬。然而,最低限度我谅解,并要诚恳地希望你原谅,为了我的自尊和执着,我强逼性地渴望你成为我生命上的第二只‘小白头’。这对你无疑是一重极大的负担与一场沉重的考验。我感谢你曾作过的努力。
“君恕与你是同一理由之下,备受我的接纳与欣赏。
“汉海防不能目睹他女儿对他至大的敬重及所作的牺牲,但,易祖训是太过不懂珍惜他拥有君恕的幸运了。
“话说回来,对于人性自然的发展,有某种程度上无能为力,我完全可以理解和接受。为此,对于一对原本青梅竹马的小恋人,受了压力而分离,今日的旧情复炽,是情有可原的。
“想你们一直在惶恐甚而是愧悔之中,这已经表示了你们的良知和对传统道德的认同。
“当然,爱一个人,总希望能带给对方一些实际的具建设性的福与乐。
“我们都曾站到对方的一面,为对方设想,这已经是非常非常开心的一回事了。
“你是绝对有权利不扶童政一把的,不单是她原本的立心不良,误信谗言,更为她毫无止境的任性,都应该得到一个严重的教训。
“童经是个坏透了的家伙,贪婪的欲火,已然焚身,我看他的末日将至。
“一个掌握着收之不尽的财富者,仍要漠视亲情若此,对他诅咒是无罪的。
“我多么的羞愧,竟养出如此猥琐拙劣的孩子来,我也同时庆幸,可以在我的晚年,娶到如此胸怀磊落的妻子。
“要寻找的答案已清清楚楚地放到我的跟前去。
“我已决定了自己的回应。
“附上的是一份律师办理的基金成立报告书,我的大部分财产,都已拨归一个慈善性质的永久基金,只有少部分供我优哉悠哉地欢度余年。
“根据我的原则,我儿我女均已犯上了商业上不道德的行为与勾当,尤其对象目标是最亲的人,更是罪无可恕。他们老早已丧失了我的继承权。
“至于我在世的妻子,拨归汉氏企业的资金,相信会足够支持你的商业发展与家族复兴。你现今名下所得的,不是离婚条件。然而,至谊,珍惜你的青春,利用你的才华,与跟你匹配的人共闯天下吧!
“只要求你们代我好好在祖国土地上投资,帮助国运,为中国的富强而尽一份心力。相信我,姑勿论欧美是否已是强弩之末,中国在以后必成为世界巨人。能够屡战屡败永不言倦的民族,必会振兴。
“留在我身边,只不过是一重道义上的责任,只有令我们都痛苦。
“至谊,不是有这么一句流行的通俗语:
“‘不在乎天长地久,但愿曾经拥有。’
“拥有你的时刻,每一分一秒都如梦般美丽,永志不忘。
“经历过这阵子自讨的漫长的心路历程,启发良多,也实在疲累,打算重新踏上奥本海玛号邮轮去散散心,真正的玩乐几天,这一次什么人也不带在身边了。
“你好好的保重,祝福你!
童柏廉”
童柏廉是个言出必行的人,他毅然抛开一切,只身上了奥本海玛号邮轮。
这次的航程是到阿拉斯加去。
冰山雪地,自有一番天苍苍,地茫茫的景致。人的脑袋也会出落得干净而磊落。
船上的第一晚,仍然是由船长站在餐厅门口款接来宾。
每一对上船的贵宾,船长都记清楚了他们的姓名与身分。
一开始,就营造了宾至如归的感觉,气氛永远是热闹而温馨的。
晚宴开始之后,船长才发觉为童柏廉预定的一席人没有人到会。
童柏廉独个儿走到邮船的甲板之上,他记起了从前。
汉至谊曾在这儿,在他跟前轻盈地旋转着,踏着舞步,在月色之下跟童柏廉漫舞。
那不是太久之前的事。
犹似刚在目前。
童柏廉回想着,不期然地轻哼起优美的狐步乐曲来。
忽尔,他隐约的听到女声的和声,他顺着歌声的方向望去,见到了一位下凡的仙女,穿着月白色的纺纱长裙,发畔别了一朵白色的百合,自远而至。
当她飘近了童柏廉之际,胸前所配戴的那颗“碧云天”,在星月争辉之下,独领风骚地闪出明亮至炫目的精光。
“至谊!”童柏廉轻喊:“怎么会是你?”
“当然是我。故事自奥本海玛号邮轮上的你和我开始,也必须在奥本海玛号邮轮上的你和我宣布告一段落。”
“至谊,你收到我的信了?”童柏廉仍不敢肯定已放在他手上的幸福。
至谊拉起了童柏廉的手放在自己的细腰之上,说:
“最美丽、最感人的故事情节,必须是最直接的、最简单的、最不需要诸多解释的。那就如一男一女忽然的发觉他们原来非常匹配与相爱,那才踏实、那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