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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节是要放假的。还有一个月时间就要高考，学校已经不像之前那样抓的特别紧张，这一个月的时间用来调整心态和保持良好状态。对于放假，倒是比从前大方多了。
周婧其实不想放假的，周家一堆事情都没解决好，回去反而心烦。她本来是想要在宿舍里过完这三天，但是这个愿望落空了。
因为周启天来接他了。
周婧坐在周启天的车里，他惯常带在身边的司机都没在，只有他一个人。父女两个其实一个月都不定能见上一面，坐在副驾上，周婧有些不自在。
她侧头去打量周启天。
周启天的西服有点发皱，皮鞋上也有灰尘，头发似乎并未好好打理，手搭在方向盘上，拉开车窗，正在发狠的抽烟。
周婧不说话，等周启天一根烟抽完，把烟头抛进外面的垃圾桶，关上车窗。他问：“小婧，你快要高考了吧？”
周婧“嗯”了一声。
默了片刻，周启天道：“小婧要不你出国吧？”
周婧一愣：“什么？”
“出国。你小时候不是经常这样跟爸爸说吗，你喜欢芭比娃娃的蓝眼珠和金头发，你想去国外生活。你不喜欢这里。”
周婧震惊，倒是没看出来原主喜欢的是这种风格，不过眼下当然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她诧异至极，不知为何心念一动，脱口而出：“你破产了？”
周启天的瞳孔微微一缩。
他笑了，道：“怎么会呢？”
“你破产了。”这一次，周婧用的是肯定语气。
人在说谎的时候，被戳穿谎言的时候，不自觉的做出些许小动作。她随口乱猜，周启天的这反应反而证实了什么。其实周婧早该想到的，在陶曼说陶菁把画廊卖了的时候。周启天这么注重形象的人，整的这么狼狈，必然是出了什么问题。
“小婧不想去国外吗？”周启天换了个话题。
周婧道：“你也会去吗？”
“我不去。”
周婧低下头，想了想，道：“破产了所以要和陶离婚？你把我送出国，自己扛巨额债务？是这样吗？”
周启天笑了：“小婧，你不要多想”
“我不出国。”不等周启天回答，周婧就打断了他的话。
“出国以后事情就会解决吗？学费怎么算？以后的路怎么算？”
“这些都不是问题。”周启天道。
“马上要高考了，我有自己想考的学校，有想做的事情，不是出国。”
周启天愣了愣，片刻后，才点了点头，道：“这样啊，好吧。”
话语中似乎很无奈似的。
周婧忍了又忍，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道：“你这么做，我不觉得开心。”
是不开心，心脏沉甸甸的，像是被什么拉着往下坠，这不属于她的感情，是这具身体里真正周婧的本能反应，压都压不下去。
周启天笑了，他说：“小婧，真的是不一样了啊。”
周婧心里一跳，撇过头去，看着窗外。车里烟雾缭绕，残留的烟味堵在鼻尖，一直堵到了心里面。
他说：“走，回家吧。”
五一节周婧放假，周小宇自然也放了假。
只是家里一下子少了两个人，周小宇也一改往日的活泼沉默的不得了，就连陈妈也因为要照顾生病的小孙子回家一趟，偌大的屋子就显得冷清起来。
周婧不得已就得给周小宇做饭，她手艺还是不错的，本以为就这样平平淡淡的过了。到了晚上周婧都已经睡下的时候，外面突然有了动静，像是什么东西被摔碎的声音。周婧翻身坐起来，迷迷糊糊地开灯，打开门走到客厅一看，就看到客厅的灯大亮着，沙发上坐着周启天，周启天满脸通红，地上还有摔碎的酒杯，酒气熏天，大概是喝醉了。
周婧也不晓得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周启天看见周婧，就对周婧招了招手，道：“小婧，来陪爸爸坐坐。”
周婧走过去，弯腰收拾地上的碎片，省的等会儿周小宇出来踩到扎伤。陈妈不在家，这屋里也没个收拾的人。
周启天大概是心情不好在外喝多了酒，和醉酒的人说什么都白搭，周婧也不想多说什么。
“小婧，过来坐！”周启天却突然高声道。
周小宇的卧室传来动静，周启天大概是把周小宇都给吵醒了。
周婧叹了口气，没搭理他，继续捡碎片。周启天却开始自顾自的说话了。
他说：“小婧啊，过几天我们搬家。”
周婧动作停都未停，只听周启天又道：“这是为了什么呢？当初你妈妈跟了我，没过上好日子就走了。我本来以为，”他打了个酒嗝，才继续道：“本来以为一定会让你过好的。结果还是弄成了这样。”
周婧觉得他声音有异，扭过头去，就看见周启天满眼通红，竟然流下眼泪来。
男人的眼泪在某些时候还是很令人震动的，尤其是初见周启天的意气风发和现在的狼狈对比之下，越是令人无言。
周启天摆了摆手，自己抹了把脸，醉意熏熏的，却是说了另外的话头来。他说：“小婧啊，你想考哪所大学？”
“还在挑。”周婧道。
“还在挑，还在挑现在小婧成绩好，可以随便挑学校了。得好好挑，认真挑！挑好了，爸爸砸锅卖铁也要让你上！”
这纯粹就是喝醉了的醉话了，周婧把玻璃碎片收拾进垃圾桶，去拿了帕子擦拭地上的酒水。
周启天道：“最近放假了，你带小宇出去玩吧。”他从兜里掏出钱包，往桌上“啪”的一放，说：“之前那段时间小宇不是说你带他去了游乐场，还跳楼机过山车，吵着要再去。”
不知道为什么，周启天含混不清的话语里，到了这一句，却突然分明清晰了起来。
周婧手里的动作不由自主的停了，抬眼看向周启天。
周启天是醉了的，他东扯一句西拉一言，乱七八糟的不知道在说什么。他慢慢地笑起来，道：“我的小婧真是长大了好多啊。以前最讨厌看书，现在看书看得认真。不喜欢吃蔬菜，现在却什么都吃。对花粉过敏，陈妈说却会帮着收拾花草。走错家里的路”
他每说一句，周婧心就往下沉一分。
酒是神奇的东西，在软弱的时候给人增加陌生的勇气，虽然有时候并不见得是什么好事。但大多数时候，一直逃避的，不敢面对的，残酷的在清醒时候无法面对的现实，在酒精的作用下，就会莫名其妙的说出来了。
周启天也会害怕，也会逃避，就像周婧之前本能的逃避不去想过去的事情一样。
但是憋着憋着，总有一天会说出来的。不说是错，说了也是错。
“小婧从小到大，最恐高了。小时候我在阳台抱她，她都不敢往下看。一到高处往下看就会晕倒，她从来不去高处的。”
“小婧长大了，也变了好多，爸爸都不认识了。”
他就牢牢盯着周婧，仿佛在压抑着十分的痛苦，却又不得不去面对一个残酷的真相。他醉意朦胧的，却又无比清醒的，诘问。
“你是小婧吗？”
56 第三次见血（）
“你是小婧吗？”
空气在这一刻凝固下来，连窗外的风声都依稀可闻，地板上残酒发着湿漉漉的光。
这个疑问句，注定得不到想要的回答。
周启天又高声问了一遍：“你是小婧吗？”
周婧迎着他的目光，缓缓摇了摇头。
怎么可能没发现呢？父母与子女之间，除非极少数的，但凡存在一丁点血脉亲情，都不是冷冰冰的石头。一个人一夜之间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成长也许只是在一瞬，但如果做的都是与之完全相反的，甚至是从前厌恶的事，那就奇怪了。最重要的是，神态和习惯，都再也没有从前的影子，仿佛换了一个人，再也找不到一丝过去的痕迹。
周启天就算是个不称职的父亲，也终究是个精明的生意人，有自己的判断力，更何况是从小养到大的女儿。
是从什么时候发现的不清楚，但是这个疑问在他心底掀起惊涛骇浪的同时，也吓得他魂飞魄散。他是想不到什么原因，但是这个女儿，和过去的女儿再也不同了，在看他的时候，目光里并无尊敬和依赖，只是像个陌生人。
不愿意面对的现实，只好逃避，像鸵鸟一样把头埋进沙子就能看不见。但终究是自欺欺人的做法。
他维持着表面的和平与安定，和往常一样，越害怕越不敢深究，大家一起粉饰太平，佯装都是自己荒谬的错觉。
但上天很喜欢对他开恶意的玩笑，这种逃避在生意出变故的时候不得不戛然而止，而他也在酒醉的时候，在心里清醒的直面了这个现实。
发妻留下来的女儿也离他而去，是什么样的滋味？
周婧静静的看着面前的周启天，她什么都不能做，她根本没办法去欺骗周启天，那一瞬间几乎是身体自己做出了回答。
他也应该知道这个事实的。
周启天低低的笑起来。
他慢慢地捂住脸，大笑起来，笑声里有几分绝望和悲痛。
紧接着，大笑变成轻笑，再变成呜咽，周婧只看得到从他的指缝中渗出泪水。
他突然的站起来，抓起茶几上的杯子扔出去，杯子几乎是擦着周婧的头发砸到墙上，“啪”的一声，碎片横飞。
周启天再弯腰，把桌上所有的东西全都拂到地上。
深夜里，杯子玻璃摔碎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音，让人心中不由得发紧。
卧室的门突然被打开，周小宇踢踢踏踏的走出来，他红着眼眶哭哭啼啼，大约是听墙角听了很久不敢开门，这下子终于按捺不住了。
他走到楼下，一看到周婧，先是一愣，随即惊慌失措的叫起来：“你你的头！”
周婧一摸，摸到一片湿润，一手的红色。周启天刚才那个杯子砸出去的碎片，划伤了她的额头。
周启天却好像没有看到周小宇，只是狂怒的指着周婧道：“滚！滚出去！”
周婧还没说话，周小宇却愣住了，他呆呆的看着周启天，周启天大喝：“滚！”他好像即将要崩溃的模样，发起疯一点理智也没有。
周小宇突然一把抓住周婧的手，还没等周婧反应过来，就拉着她跑出家门，把门重重的一关！
周婧：“”
几岁的小孩子，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力气。周婧道：“你把门关了干什么？”
“我这是在保护你！”站在门外，周小宇道：“你做了什么爸爸这么生气？他以前只会说我和母老虎，从来没骂过你。”
周婧：“这个说来话长。”
周小宇很不解，随即打了个喷嚏。
周婧道：“钥匙拿来吧，你先回去睡。”周小宇还穿个睡衣，拖鞋都没穿。
周小宇坦然道：“我没钥匙呀。我睡觉带什么钥匙，你呢？”
周婧：“那我睡觉为什么要带钥匙？”
两人大眼瞪小眼了许久，周小宇说：“还是敲门吧。”
他一口气敲了很久，里面也没反应，周婧叹了口气，道：“算了，别敲了。带手机了吗？”
周小宇摇头。
“我去下面找人借个手机给陈妈打电话好了。”周婧道。索性她记忆力不错，之前记过一次陈妈的手机，号码还没忘。只是现在她和周小宇进不了屋，两个人都只穿着睡衣，身无分文，周小宇连拖鞋都没有。她是还好，但周小宇还小，总不能就在这楼道里坐一晚，别又生了病。
她道：“上来，我背你。”
周小宇期期艾艾的爬上了她的背。
这会儿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小区里都没什么人。周婧本来想问巡逻的保安借个电话，但一想反正也要等陈妈来，不如去附近的便利店暖和点。
那便利店近的很，出小区走个五十米就能到。虽然街上人少，但不代表一个人都没有，周婧背着周小宇，还是很能吸引到一些异样的眼光。
周小宇问：“他们为什么看我？”
周婧：“可能是因为看着像家暴吧。”
一个穿睡衣的女人，背着一个穿睡衣的小孩，两个人深夜在街上走，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什么‘酗酒丈夫殴打妻儿赶出家门’一类的新闻。
周小宇：“家暴是什么？”
周婧深吸一口气：“如果今晚把我换成是你妈，你爸做的事就是家暴。”她小声嘀咕了一句：“应该是吧。”
周小宇似懂非懂的点头：“哦。”
等到了便利店，便利店的守店小妹见了周婧这幅模样既警惕又惊讶，周婧只得说是自家爸爸喝醉了把他们姐弟关在门外没给钥匙，小妹很是同情，借了手机给周婧，周婧给陈妈通了电话，陈妈表示马上回来。
周婧挂完电话，让周小宇坐着，给他接了杯热水。周小宇看着她道：“黑长直，你的头没事吗？”
碎片划伤的痕迹，血已经被周婧揪着睡衣的领子擦干净了，不然顶着一流血伤口这副模样在街上走，指不定都能有人报警。血是擦干净了，伤口这会儿还有点小疼，顾着周小宇找电话周婧也没注意，正打算去洗手间清洗一下，突然见周小宇看向她的身后，兴奋的大叫道：“勋哥哥！”
周婧转过头，就看见贺勋在货架边，手里拿了一瓶水，大概是打算买瓶水离开。他也似乎没料到会在这时候看见周婧姐弟，盯着穿着睡衣的两人，有些诧异。
他走过来，打量了一下周婧和周小宇，问：“你们怎么在这儿？”
周婧正想着怎么搪塞过去，周小宇抢先她一步兴奋的回答道：“家暴！”
正拿了薄毯子的店员小妹恰好听到，动作一颤，古怪的看了一眼周婧和周小宇，默默地又回去了。
贺勋闻言脸色一沉：“怎么回事？”
“别听他胡说八道。”周婧赶紧解释：“我爸喝醉了，半夜起来撒酒疯，我照顾他，不小心被他关在门外了，”看了一眼周小宇，又补充：“还有我弟。我俩没钥匙，家里没别的人，就来这给借电话让阿姨赶紧回来，正等阿姨回来呢，就看见你了。”
来龙去脉起因经过结果都这么明白了，简直完美。
贺勋没说话，突然伸手按住她的额头，恰好正按在她伤口附近，周婧疼的“哎”了一声，打开他的手，道：“别乱按！”
贺勋的神色更冷了，他问：“动手了？”
“没有没有没有。”周婧心道周小宇那个家暴还挺能误导人的。她道：“是杯子碎了我不小心碰到。哎，那个，贺勋，你有没有钱？借我一点，我给周小宇买点喝的给他先买个袜子，这都没穿鞋。多借我点，明天回家拿了钱包还你。”
她其实是想，就算陈妈来了，开了门把周小宇送回去，她也并不愿意回家睡觉。一来是周启天是醉了还是清醒，看见她会不会又精神崩溃发疯是一回事，二来是，她觉得心情有点乱，也不想回家，想一个人呆着。找贺勋借点钱，去住酒店也好。
贺勋道：“你想住酒店？”
周婧瞪大眼睛看着他，他会读心术？
“你有身份证？”贺勋继续犀利如刀。
周婧：“没有。”她说：“那行，你给我买袜子的钱就好了。”她看了看周小宇，周小宇捂着嘴巴打了个呵欠，小孩子睡眠多，大半夜被吵醒还是抵挡不住睡意。
贺勋道：“去我家。”
周婧：“”
她道：“算了吧。”
“家里没人。”贺勋瞥了她一眼。
“不是有没有人的关系”周婧解释。
贺勋冷冰冰道：“也不会对你怎么样。”
这人说话能不能婉转一点？说的委婉一点会死吗？
周婧道：“那也不去。我家阿姨就快到了。”
贺勋漠然道：“只是处理伤口，处理完你自己回去，你弟弟要睡着了，你确定他这样不会感冒？”
周婧：“”
周小宇很适时的再次打了个喷嚏，隐隐有要流鼻涕的势头。
周婧还没说话，贺勋已经很不耐烦的一把把周小宇扛起，道：“跟我来。”
等、等一下，别随随便便抱走人家的弟弟啊！
周婧急了，赶紧追上去，道：“喂，有话好好说贺勋，放开他！”
57 床了个咚（）
贺勋到底还是没有放开周小宇。
他扛着周小宇都比周婧走得快，不愧运动神经发达。
贺家的小区果然和周家小区隔得不远，几乎只相差几百米。周婧被迫跟着贺勋回家，贺勋家里没有人在。
周婧就道：“你爸妈晚上不回来么？”
“出差。”贺勋言简意赅，开灯把周小宇放到客厅。
周婧打量了一下贺勋的家，宽敞明亮干净，比起周家豪华风来说，显得温馨简单多了。她借了贺勋的手机给陈妈发简讯，让陈妈到了就打贺勋这个电话，她好带着周小宇回去。
贺勋给周小宇倒了杯水，检查了一下周小宇的袜子，周小宇扯着他的裤子道：“勋哥哥，我想睡觉。”
贺勋就把周小宇拎到客房里去了，半晌后出来，周婧问：“他这会儿睡了等会儿还要被叫醒呢。难道把你家被子也借走吗？”
贺勋看了她一眼，拒绝了：“不行。”
周婧：“”
她才在沙发上坐下来，贺勋就站起身，道：“过来。”
周婧只好又跟着他去了一间卧室，见好像是他的卧室，立刻警惕道：“干嘛？”
贺勋：“灭口。”
这个冷笑话一点儿也不好笑，周婧打量了一下贺勋的卧室，倒是很符合他的性子，简单利落的风格，没什么矫饰，角落的桌上放了个篮球，还有签名海报，大概是他自己的兴趣，周婧过去看他的照片墙，不由得啧啧称奇，贺勋还真是十年如一日的画风，从小就是根正苗红的大帅哥。
正端详着，贺勋已经从柜子里拿出个箱子，走到周婧面前，道：“坐下。”
周婧在床边坐下，看他手里拿的是个医药箱，诧异道：“你们家还常备这个？挺周到呀。”
贺勋没有搭理她的话，只是蹲下身，握住周婧的小腿。
周婧惊得直往后缩。
贺勋瞥了她一眼，突然开口道：“躲什么？运动会的时候怎么不躲？”
那时候咱们还不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