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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姑,你明白吧?
我说:我像吗?
他嘿嘿一笑:别说,当初觉得你有点意思,就是看你哭得脸也红、鼻子也红,真他妈的像个村姑。
后来呢?不像了?
这个改不了,别以为你换身衣服,叼个烟就不像了,走哪儿都是。跟一般的上海弄堂里的小姐还是不一样。
你爱我吗?
拜托,这问题太土了吧?我可从来没对一个女人说过这三个字,这重要吗?我只是觉得和你在一起很舒服,错过了,我也曾经后悔。如果不能带给你幸福,心里头就想着最好有个好男人能让你幸福。
其实我挺幸福的,就在这个屋子里,比哪儿都好。
我们俩对看了一眼,他很快挪开了眼神,嘴角一歪,笑了:你别这么看我,倒搞得我不好意思了。
装什么呀你——
我拧了他一下。
突然,陈光明看着我,一把把我拉进了他怀里,嘴里说着:我让你再欺负我。一边就低下头吻了我。
多少年过去了,我觉得这个吻还是那么熟悉,带着温情体贴,启蒙式的轻轻柔柔……
56.生命的迹象消失了
事情就这么突然解决了,似乎名正言顺了。其实也不过是个说法,我们的生活也没有什么大不同,白天照样躲在各自的房间里忙活着自己的事情。只不过晚上,我们会躺在一起,像一对真正的老夫老妻,除了唠唠叨叨,啥也没有。
过了一阵,陈光明陪我去医院复查。
他坐在走廊上的凳子,翘着二郎腿翻着报纸,那样子,像个老练的丈夫。
我躺在床上,嘴边不由浮上了一丝笑容。
医生轻轻按压我的腹部,探测器一点点挪动着,我很想感知那个体内的小生命,对我来说,我不在乎他的另一半来自何方,我只觉得他是我的,完完全全属于我,或者也属于那个愿意为他付出的人。
常规的检查花了很久,医生留下了我独自躺着,出去了,又进来了。
继续检查。
不断地出去,不断地进来。
不断地继续检查。
我有点紧张,我问道:怎么了,有问题吗?
医生没有回答我,只是轻轻地点头,很久后,她说道:很奇怪,有点异常。
到底怎么回事?
你先别急,告诉我,这些天生活正常吗?
正常。怎么了?
你有没有感觉自己身体有点不一样?
没有啊。到底怎么了?
我也不能确认,但是,胎儿好像没有生命迹象。
你说什么?
我一下子坐了起来:什么叫没有生命迹象?这句话什么意思?你是说他死了吗?
医生推了推眼镜,慢条斯理地:你先冷静一下,我们还不能确认。但是情况确实很奇怪,我们也很想搞清楚具体的原因,如果是我们医院的责任,我们会负责的。如果是你个人身体的原因,就没办法了。
负责?天晓得,我的孩子死了,你们能负什么责?你怎么知道为了这个孩子,我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我定期来检查,按照你们说的方式生活,吃你们给我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药片,现在你们告诉我,孩子死了,还说是我的原因,我不明白。我不相信,我要换医生,再查一次。
医生也不看我,她只是用那种慢条斯理,仿佛地震都不会让她颤动的声带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道:这种情况也不是唯一的,上次有个孕妇比你还可惜,已经怀孕八个半月了,还是死了,人流的过程更加痛苦。每个人的身体情况都很复杂,无法排除这种可能。
我不管别人是不是更痛苦,我只知道现在我很痛苦。我需要你们给我解释,给我理由。
话说到这里,我突然觉得头晕目眩,眼泪溢满了眼眶,终于不争气地倾泻了出来。我低着头,看自己微微隆起的腹部,天哪,里面那个属于我的生命已经离开了,突然我觉得他就像一个陌生的来客,我来不及见到他,他就走了。他默默地降临,仿佛一个寓言,是为了提醒我、改变我,他在我的身体里,赶走了那段让我迷茫的两地婚姻;他在我的身体里、赶走了那段暧昧的试探性的感情;他在我的身体里,把陈光明和他的老老实实的幸福锁在了我身旁……
他的来,没有经过我同意,他的走,也没有一点征兆,就这么无缘无故地来了,又无缘无故地走了。
这难道就是上天的安排?让我注定走一段痛苦的路程,去明白生活的恩赐。
他或者她、甚至只是它,就是一个玩笑,一个象征,一个暗示,一个我以为即将得到却永远失去了的可能。
我坐在病床上,医生走了开去。眼泪无止尽地下垂,哭得眼前一片空朦,模糊的水雾里,陈光明的形象影影绰绰。他坐在病床边,递给我一包纸巾,而后无声地静默着。
57.走了
我在家躺了整整一星期,手术的疼痛比不上我心里的痛。
那天确诊后,陈光明帮我签了手术协议。
我躺在手术床上,两腿分开,像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任由医生将一团血肉模糊的物质从我的身体里牵引出来,我只是默默地掉泪,泪水流得连医生的手都有些软了。
那个中年女医生在我的沉默中,除了安慰还是安慰:别难过,好好调养,也许会有奇迹、也许孩子还会有的。奇迹总是会有的。
我却知道:永永远远都不会再有孩子了。
作为母亲,我已经尝试过一次。
上帝认为我是不称职的,所以他带走了孩子。
与其让他生得痛苦,莫若他死得平静。
上帝的决定,我怎么敢奢望改变?
陈光明把我从车上扶下来的时候,我觉得两腿打飘,三楼的高度也让我望而却步。
他没有多说什么,一弓腰把我抱了起来,我搂着他的脖子,泪水止不住又流了下来。
我就这样在床上模模糊糊地睡,睡醒了模模糊糊地睁着眼,不久又模模糊糊地睡。
陈光明一直没有多说话,那七个晚上,他一次也没出门,只是搂着我的肩膀,说些安慰我的话。白天,他会亲自下厨,变着法子弄点好吃好喝的让我补养身体,崔大师他们也来看了我几次。说实话,除了我自己,没人能够理解我的痛苦。
在他们眼中,这个莫名的孩子也许本来就不应该存在,他的走,也是那么顺理成章。
而我,仿佛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有个奇怪的男人,灌输给我一些关于克利、关于生命如同一根随意的线条之类的怪诞理论,然后,我怀孕了、离婚了、一个接一个的奇遇接踵而来。
这是真的吗?这半年的生活?
我睡得很不踏实,梦中经常感觉到腹部传来一阵阵奇怪的叩击,若有若无、忽轻忽重、渐行渐远,每当这种没有节奏的叩击声渐渐消失的时候,我就会醒来,发现枕巾湿了一大片。
崔大师们在我床前从庄严肃穆的慰问慢慢转化到谈笑风生,这是他们对待一切痛苦的表情,我很明白。慢慢的也开始在一边浅浅的陪着笑脸,伴着几句自我解嘲。
我想,从我开始自嘲的那一刻,也许孩子的灵魂就开始从我的灵魂中飘走。
水蓝色的天空里,我仿佛看见他挥舞着粉白的小手,对我说:我走了——
是的,他走了。
无论是肉体还是灵魂,在七天乃至以后的若干个七天中,他真的走了,走了,走了……
58.赵睿回来了
真的知道了什么叫恍惚的滋味,日夜颠倒,没办法连贯地想清楚任何一件事情。
我躲在自己的小屋子里,不知有春,不知有夏。
我关掉了手机,关掉了电脑,关掉了我和这个世界沟通的一切渠道,只想一个人想想,遗憾的是,每当我决定想下去的时候,我就头晕。
有一天,醒了。我看着枕头边的那个手机,我突然打开,想回到以前的生活。三分钟后我又突然关掉,自己封上了门。三分钟后,我又打开,我愣愣地瞪着手机的显示屏,突然,电话响了,着实吓了我一大跳。
屏幕上,有一个似曾相识的电话,是座机。
我想不起来,这是什么电话,犹豫了半天,决定接听。
喂了好几声,电话那头的声音才终于出现:你好,我是赵睿。
一下子,那种难堪的沉默在上海上空笼罩了下来。电信如果有波,那种冷酷的、没有感情色彩的波正在我们两架电话间默默奔腾。
你在哪里?许久,我才问。
看不出来吗?我家的电话号码?
没错,那个眼熟的电话号码,是赵睿在上海的家的座机。我真是糊涂了。
打了起码一百个电话,终于开机了啊。他带着冷冷的嘲笑。
这也才开了三秒钟,你要不是这个时候打,没准,三秒钟,我又关机了。
看一个人手机的状态,大致就可以判断那个人的情况了。
什么意思?
没做什么亏心事,不会随便换手机号码,也不会随便关机。因为他知道,凡有电话进来,必是朋友、必是好事。你看那些常换号码的,大都是些不可信赖的人,因为他随时准备放弃一些朋友、放弃一些关系,也就是说随时准备开始新的圈子、新的交往,这种人,你怎么可能指望跟他有长期的往来?
说得不错,有同感。
同意就好。不管怎么说,给你个建议,再怎么得罪了人,也别随便关手机,你的损失比你想象的大。
你以为我不懂的吗?
不懂。而且,我觉得你最应该补的就是诚信这一课。
如果开机,听到的就是你这样的电话,那就算了。再说了,我不需要那么多的关系、那么的朋友。而且,我就是个喜新厌旧的人,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只闻新人笑,不理旧人哭。没关系,高兴就行。就那么几天的青春,管那么多干嘛?行了,少废话,我掏腰包付电话费,可不是找骂的。怎么说的,有话就说,有屁快放。
你真粗鲁。我真不明白,当初怎么会找到你这种女人?
你瞎了眼呗!
骂的好。我还真他妈的被戳瞎了眼睛,我他妈的一家门都戳瞎了眼珠,才找到你这种人。家门不幸。
深有同感。我也没想到会找到一个口口声声说爱你,一转身,就恨不得整死你的人。我是真粗鲁,你也是真虚伪。
拜你所赐。向你学习。
谦虚。行了,说吧。不然,我保证,一秒钟内关机。
一秒钟,这一秒钟又是难堪的沉默。我把手指放在了关机键上,心怦怦的跳,气的浑身发抖。
赵睿终于开口:我爸走了。
走了?
用比较粗鲁的话说,就是:我爸死了。前天。在法国。
一瞬间,我不知道用什么话来应答了。我强硬不起来了,装不了粗鲁了。这些日子以来,我不惜自毁形象在赵睿面前耍的刁都结束了。
赵睿,他的父亲走了。
我知道,这对赵睿意味着什么。
再残酷,我也不至于在这个问题上,跟他开玩笑。
59.老华侨、老舞伴
1950年。赵睿的父亲离开了印尼,穿着乳白色的西装、系着乳白色的领结坐上了去上海的船,那一年,他只有25岁。怀揣着理想。
22岁那年,从法国留学回来的他用发蜡把头发整理的一丝不苟,他坐着船从巴黎回到了印尼。成为赵家在印尼的工厂的接班人,开办了印尼的华人学校,捐赠、慈善,很快成了印尼著名的年轻华人企业家。
他,不甘心。他,毕竟是一个中国人。
他决定带着理想去新生的中国,用他的头脑和双手,在新的土地上,创立新的属于赵家的事业。
25岁,赵睿的父亲离开了印尼,穿着乳白色的西装、系着乳白色的领结坐上了去上海的船。
不久,他成了上海一所学校的年轻的教务主任。他要办学校、搞实业,把他在法国学到的那些东西带到中国,带到中国那个他认为最有法兰西风情的城市。学校里有一位擅长舞蹈的女孩,娇巧玲珑,惹人怜爱,东方式的美人。他们结了婚,新娘穿着婚纱,新郎穿着白色的礼服照了恩爱的合影。那张照片曾经挂在莫里哀路有着长窗的那栋红色小楼里,洁白的墙壁、洁白的窗纱,洁白的家具,陪衬着黑白底子着了色的老照片。
赵睿在这样的环境里出生了。
好景不长,赵睿的父亲进了牛棚、很快因为特殊的身份和背景蹲进了监狱。那个穿白色礼服、系白色领结的男人就这样怀揣着理想,在牢狱里度过了15年的光阴。
父亲,在赵睿的心里是模糊的。为了生活,美丽娇小会跳舞的女人,带着刚学会走路的孩子,签下了离婚协议,从此,赵睿和那个身份有误的父亲划清了界限。他和母亲相依为命,住在那栋洋房里,砖头砸碎玻璃的时候,他只能躲在母亲的怀里,怀里都是泪水。
当一个中年男人再次慢慢走进这栋房子的时候,赵睿才知道,这就是他的父亲。母亲描述的白色西装换成了青灰色的卡其布中山装,领子磨破了,衬衫皱巴巴的,哪里来的领结,只有磨毛了边的汗衫可怜巴巴地衬托着中年男人皱着、瘦着的脖颈。
赵睿有点惶恐,中年的女人也有点惶恐。
他们不再是一个家庭,因为,多年前的那张离婚协议。
大家都沉默着,最后,女人哭着问男人:今后怎么打算?
男人摇摇头,十五年的牢狱生活后,一个人还能有什么想法?
沉默着,赵睿走过了自己的中学、大学。
不时的,男人会再次走进这栋房子,在童年和少年的记忆中,父亲,是这个家一个重要的客人。重要的,客人。
突然有一天,男人再次走进了这栋房子,他告诉赵睿:我要走了。我会带你一起走。这个让人伤心的地方,我不愿意多待一天了。
这就是赵睿的父亲,在中国人第一天有机会踏上别国土地的时候,他毅然绝望的走了。走到他最初来的地方:法国。
他的走,改变了赵睿,也改变了赵睿的母亲。
从此以后,母亲变得神智恍惚。她还是热爱舞蹈,会精心打扮,走进社区的老年舞厅,跳舞、旋转,每天四小时。除了这四小时,她几乎不笑。
赵睿终于还是走了,家也终于搬了,母亲留不住儿子的脚步,却也不可能跟儿子同行。赵睿走的时候,给母亲买了一双红色的高跟鞋,一条黑色的大喇叭裙。
母亲很喜欢,笑了:这样,我就不至于太想念你。
赵睿哭了,求她一起走。
她却摇摇头:你总是他的儿子,但我早就不是他的妻子了。再说了,到法国,我去哪里找我那些老舞伴?
60.一生一次的见面
赵睿跟我求婚的那一年,他的父亲特地来过上海,请我在红房子吃了西餐。他穿着浅灰色的BOSS西装,乳白色的衬衫、乳白色暗花的领带。我们坐在餐桌前,陌生而拘谨。我们谈起过他在法国的中餐厅、谈起过他在法国的贸易公司、谈起过他和印尼的一些家族买卖,他看上去年轻而又充满魅力。
他只是叹气:不晓得为什么,赵睿一点点也不像我。他好像不是赵家的人,居然对我的
生意毫无兴趣。那时候,我劝他学经济,他却学历史。中国的历史,哪里是可以学的。我在监狱里苦思冥想了15年,悟了一辈子,都没搞清楚,他居然要学历史。
我笑了:我还是学文学的呢。
他笑了,摇了摇头:文学还能懂,懂了也还能写。只有历史,懂不懂,都由不得你来写。
他熟练的将烙蜗牛送入口中,用餐巾轻轻抹了抹嘴,眼睛里都是不屑。
我说:怎么不像?赵睿说起很多事情,经常有跟你一样的眼神,一样的口气。
他惊讶了:是吗?我总觉得跟他在一起的时间很少,不太像我。所以我让他赶紧来法国,但是他居然拖了好几年,老大不情愿的跑了来。本来以为,他来了,起码多一个帮手。谁晓得他居然一点兴趣都没有,总找借口说自己忙,连看都很少来看我。他宁愿去福利工厂和一帮残疾人一起糊纸盒子,也不愿意到我这里来帮忙。也不是说他不好,他也回来看我,但是客气得不得了,客气得好像我根本不是他的父亲。就连结婚这样大的事情,我如果不问,他也就不告诉我了。
我们也是很突然的。就突然,这么决定了。
唉——。真的是时代不一样了。
他这么感慨着。然后从黑色的皮包里拿出了一盒扎着绛红色绸带的巧克力说:法国人喜欢送给女孩子巧克力,希望女孩子能永远甜蜜。我这次来中国,也就是想看看你,算是见面礼吧。你们结婚的时候,我再补上我们中国人的礼。
我捧着巧克力,很感动。
午餐慢慢的用完,他优雅地结账,感谢红房子这些年来始终如一的口味和服务。并把几枚法国钱币作为小费送给了服务的小姐,女孩子很高兴,赵睿的父亲优雅地站起了身,微微欠了欠身说:我会再来。
我搀着他走出红房子,阳光刺的人睁不开眼睛。他犹豫了一下,想了想,从包里拿出了另一盒巧克力,一样的绛红色的绸带,对我说:如果你愿意的话,帮我把这盒巧克力带给赵睿的母亲吧,她喜欢吃甜食的。
我点点头。
老人家宽慰的笑了:那我就不特地去看她了。
这是我和他的唯一一次见面。他穿着灰色的西装、潇洒地跟我挥别,朝着长满梧桐树的大街缓缓走去,最后一句话是:我想一个人,在这条路上,散散步。
我一直以为,还会再见到他,但是,今天,赵睿告诉我:他走了。
61.无言以对
我哭了,在电话里。
赵睿在电话的那头,没有声音。
我告诉他:真遗憾,我真抱歉,没能在法国见他一面。他真的是个很好的人。
赵睿冷冷的说:他走的时候还问起你什么时候来法国团聚,说两个人不能分开太久,感情再好,也走不到一起。
我擦掉了眼泪,哽咽着:他说的,总是对的。
我们都有点难过,不知道怎么继续说下去。过了一会儿,赵睿说:不过,他走的时候,还是说想把骨灰送回上海。不是这个原因,我想我这辈子,也不会愿意再回来了。说真的,以前我总不能原谅他,觉得一家人好不容易团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