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犀照-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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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有了这样的经历之后,温宝裕好像成熟了不少。而在这时候的话,听来也十分衷心,不是甚么滑头话。说起来,田中博士的飞机失事,我也有不是,如果不是我坚持不让他下机,田中自己一个人驾机走,自然不会有如今这样的意外。

但是,自然也不能有如今这样的发现。

如今,我们究竟发现了甚么,有甚么意义,我还一点头绪都没有,但是在冰崖之中,冻结著那么多形状如此古怪的生物,这总是异乎寻常的大发现。

我叹了一声,伸手在他的肩头上拍了一下,想安慰他几句,但是却也不知道说甚么才好,只是道:“来,我们一起进去看看,张坚真不够意思,见了面,我还得好好地骂他。”

温宝裕却立时道:“张先生已约略对我说了经过,我倒觉得,他撇下你自来涉险,用意是和你不让我下机,要我立刻回去一样。”

这小子,在这当口,说话还是不让人,我狠狠瞪了他一眼,可是我想由于大家都戴著雪镜,再发狠瞪他,也起不了甚么效果,自然是也懒得和他分辩,已和他一起自那冰缝之中,走了进去。

一进入冰缝之中,温宝裕不由自主,发出了惊怖的呻吟声。

别说他是一个从来也没有冒险经历的少年,连我,不知经过多少古怪事情,也要竭力忍著,才能不发出同样的声音来。

那个冰缝,不知是怎么形成的,它把那座巨大的冰崖,从中劈成了两半,一走进去,两面全是晶莹透明的冰,而两面的冰崖之中,又全冻结著各种各样、千奇百怪、奇形怪状的东西。温宝裕无疑十分勇敢,也十分富于幻想力。但是躺在家里自己的房间中,翘起腿来胡思乱想是一回事,真正进入了一个幻想境地,一切的想像全变成了事实,根本不可能的事,一下子全出现在眼前,那又是另一回事。

我们这时的情形,就是这样,一进入冰缝之后,就置身于幻想世界。和在冰崖之前,凝视著种种色色,冻结在冰中的怪物,所得的感受,又自大不相同。

那时,冰中的怪东西,距冰崖表面,更近的也有好几公尺,进入了冰缝,那些无以名之的怪东西,就在贴近冰的表面处,有的,甚至于它们的肢体的一部分,还在冰的表面之外,暴露在极其寒冷的低温空气中,一个如同蜘蛛的东西的一条“长腿”,横亘著,阻住了我们的去路,我们两个人,实在不知道怎么才好!

我呆了一会,小心伸出手,想把那手臂粗细,又裹著一层冰的那只“脚”推开一点,好走过去,谁知道那东西十分脆,手才向前推了一下,就“拍”地一声,齐著冰的表面,断了下来。

温宝裕在我的身边,发出了一下惊呼声,像是怕那断下来的东西,会飞起来,扑向他,把他抓住。他紧抓住了我的手臂,一动也不敢动。

我注视著落在冰上的那一大截肢体--那毫无疑问,是那种怪物的一截肢体,也有唯恐它忽然活动起来的恐惧,所以要过了一会,才能开口:“宝裕,我敢说,没有人可以想像,世界上有这样的一个‘恐怖洞’在。”

所谓“恐怖洞”是一般大型游乐场中常有的设施--游人进入一个黑暗的洞中,在黑暗之中,不时会有一些鬼怪扑出来吓人一大跳的那种游戏。

温宝裕的声音发著颤:“别……开玩笑了,我实在十分害怕。”

我没有拾起那截肢体来,两人跨过了它,继续向前走去,不多久,有一个东西,身体的上半截,全在冰的外面,斜斜地伸向外,连我也没有勇气再去推,要是一推之下,那上半截身躯,又断了下来,这实在不知如何才好。

那身子的上半截斜斜伸在冰外,是一个看起来由许多细长的棍子组成的圆柱体,上半截--就在我面前,伸手可及处--是一个尖头尖脑的“头部”(我假定是头部),长著许多刺不像刺,毛不像毛的东西,在那些毛或刺之中,有著两个球状的凸起--这些怪物,大部分都有著这种凸起,那是甚么器官,是“眼睛”?

那东西的两个球状凸起,如果是眼睛的话,那么它就正在“看”著我们。

自然,在那半截身躯上,也罩著一层薄冰,可是那和赤裸裸地面对著这样的一个怪东西,也没有甚么区别了。

我们在那怪东西面前,呆立了好一会才定过神来,温宝裕怯意地道:“它……真是曾经活过的,你看,它像是不甘心被冰冻在里面,硬是要挣出来,可是只挣出了一半,下半身还是被冰冻住了,天……那许多冰,一定一下子形成,所有的东西被冰包住,根本没有逃走的机会。”

我早就认为,温宝裕想像力十分丰富。我乍一见到冰崖之中的那种奇异景象,隐约地、模糊地有“十分熟悉”的感觉。但是这种情景,又是我从来未曾见过的,所以虽然曾有过这样的感觉,也想过就算,没有进一步地深究下去。

直到这时,听得温宝裕如此说,我心中陡地一亮,不由自主,“啊”地一声:“这……这情形,就像两千多年之前,维苏埃火山突然爆发,数以亿吨计的火山灰,在刹那之间罩住了庞贝城,把城中所有的一切,全都埋进了火山灰一样。”

温宝裕立时道:“情形有点相类,但可能来得还要快,你看,冰中的那些怪东西,有的动作,一看就可以看出,只进行到一半。”

我想了一想:“更快,那应该用甚么来作比喻?快得就像……像核武器爆发?耀目的光芒一闪,不到十分之一秒,所有的生物就完全死亡!”

温宝裕同意:“大约就是那么快,可是所有的生物死亡的方式不同,这里的生物,全被冻结在冰层之中……这是一种甚么样的变化?”

我自然无法回答他的这个问题,只好摊了摊手,和他一起,避过了那个上半身斜伸出来的怪东西,继续向前面走。

才走出了不几步,温宝裕发出了一下低呼声,我知道他发出惊呼声的原因,是因为在前面,有一个“怪东西”,竟然是活动的。

但是我却没有吃惊,因为我早已看到,那不是甚么“怪东西”,虽然厚厚的御寒衣,加上帽子、雪镜、口罩,看起来样子够怪的,但那是和我们一样的人,而且,当然就是张坚。

张坚那时,站在一个“头部”有一半在冰层之外的怪物面前,双手无目的地挥动著,那个怪物的头,像是一个放大了几千倍的螳螂头,呈可怕的三角形,有著暗绿色的半球状凸起。

他分明极度迷惘,我和他心境相同。所以,我没有大声叫他,只是默默地走到了他的身前。他抬头向我看了一眼,喉际发出了一阵“咯咯”的声响,也不问我怎么来的,只是用听来十分怪异的声音问:“这是甚么?天,这是甚么?”

我比他略为镇定,对这个问题,可以作出比较理智的回答:“是许多我们从来未曾见过的生物,不但我们未曾见过,也从来没有人见过,不存在于任何的记载。甚至,随便一个人的想像力多么丰富,也无法想像出世上有那么多的怪东西。”

张坚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他呼出来的气,透过口罩,在寒冷的空气之中,凝成了一蓬白雾。

他道:“那些……生物……在这里,竟是那么完整。现在我知道我在……海底的冰层,看到的是甚么了。”

我不禁“啊”地一声,记起了自己为甚么才到南极来。

由于张坚在海底的冰层中,发现了不知甚么东西。他在海底冰层中发现的景像,和这里一样?

张坚采集的,内中有著生物胚胎的冰块,送到胡怀玉的研究所去的那些,内中的胚胎,就是这里的许多怪物之中某一种的胚胎?发展起来,就会变成某一种怪东西?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胡怀玉……

想到这里,我思绪紊乱之极,我疾声问:“你在海底看到的是甚么?我一再问你,你都不肯说。”

张坚向我望来,语音苦涩:“不是我不肯说,而是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说。即使是这里的景象,叫你说,你怎么说?”

我问:“海底冰层之中看到的,就和这里一样?”

张坚摇著头:“不,可怕得多。”

我不由自主吸了一口气:“可怕得多,那怎么可能?我实在想不出还有甚么情景,会比这里更可怕。”

张坚停了片刻,急促地喘了几口气:“这里的一切完整,而我在海底冰层中所看到的一切,全支离破碎的……全是这种怪东西……的残缺的肢体,没有一个完整。”

我一听得他这样说,不禁打了一个哆嗦,的确,如果全是各种各样怪东西的肢体,那真是比目前的情形,还要可怕得多。

而且,那也更难知道究竟是甚么,难怪张坚一再要我去看,他的确是无法说得上来他看到的是甚么?

我同时也明白了,何以在探险队长说到,他可能遇到田中博士一只断碎了的手掌时,他的反应如此激动:他想到了海底冰层之中看到的可怕景象。

张坚指著他面前的那个怪物:“这里有那么多……完整的……我相信在海底冰层中的那些,原来也是完整的,许多年来,冰层缓慢移动,被弄得支离破碎了的。”

张坚又“咕”地一声,吞了一口口水:“冰层的移动十分缓慢,但是力量极大,不管是甚么生物,总是血肉之躯,一定……”

他才讲到这里,我又陡地想起一桩事来,忙打断了他的话头:“等一等,冰层移动……照你的意见,冰层从这里移动到你看到的海底,那要多久?注意,我问的是冰层的移动,不是冰川的移动。”

张坚回答:“我懂,冰层的移动极慢,那一段距离,可能要几十万年,几百万年,谁知道确切的时间是多少?人类的历史不过可以上溯几千年,就算从原始人开始,也不过几十万年。”

我指著眼前的那个怪物:“那么,照这样说来,这些东西,被冻结在冰层之中,已经超过了几百万年,甚至于更久远?”

张坚想了一想:“十多年前,加拿大科学家在南极西部的一个探险站,用特殊设计的钻机,钻下去近两干五百公尺深处,较到了冰块的样本,在那次得到的标本中,甚至可以知道几千万年之前,或者更久,空气中氧的成分,也与如今的空气中氧的成分有异,在极地上取得的标本,可以推算到上亿年之前,不算是甚么希罕的事。”

我有点激动得发颤:“那么,你在寄给胡怀玉那些含有生物胚胎的冰块时,也是早知那些胚胎,有可能是上亿年之前留下来的?”

张坚坦然道:“至少在科学上,可以作这样的假设。”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苦笑了一下,隐隐感到胡怀玉的忧虑,也不一定没有道理。

上亿年,谁知道上亿年之前的生物形态是甚么样子!

那可能是地球上三次冰河时期中的生物,早就有人认为,地球文明,由于冰河时期而结束,然后,又再开始。如果这种说法成立,那么,地球已有过三次冰河时期,有过三次地球文明的覆亡,我们如今这一代的地球文明,就算从猿人开始算起,是第三次冰河时期结束之后的事,是地球上的第四代文明。

而且,地球上曾发生过三次冰河时期,也只不过是一种推测。推测中的第一次冰河时期称为“震旦纪冰期”,震旦纪,那是地质学上的名称,估计距离现代,是在五亿七千万年到十九亿年之间。

五亿七千万年到十九亿年,真正难以想像那是多么悠远的岁月!

在那悠远的岁月之前,更是连推算都无法推算的事情了。

我在刹那之间,想到了许多问题,也感到我现在看到的那么多怪东西,大有可能,不自外星来,更有可能是地球上土生土长的东西,只不过不知是哪一代地球文明的生物而已。

如果那些怪物,在近十亿年之前,生活在地球上,那么形态如此之奇特,倒也可以想像。每一次冰河时期的大毁灭,再由最简单的生命,进化成为复杂的高级生物,无论如何,“下一代”的外形,不能和“上一代”相同。

我在杂七杂八地想著,温宝裕拉了拉我的衣袖,指养冰层的深处:“看,那里面,还有两个像是坐在蛋壳中的东西在。”

我自然知道他所说的“坐在蛋壳中的东西”是甚么东西。那种东西,只有头部露在外面,而身子隐没在一个如同蛋壳般的容器中。

我循他所指看去,果然又有两个在,在所有的怪东西之中,以这种“东西”最少,能够看得到的,只有四个。

张坚在这时忽然道:“那一种……看起来,在一种人工造成的器具中。”

温宝裕自有他少年人的想法:“看起来,像是我们坐在一辆小型的开篷汽车中一样。”

我和张坚都不由自主,震动了一下,他提出来的比喻,十分贴切。

如果那蛋壳形的东西,是一种甚么器具,那么,这种东西藏身在那种器具之中。

为甚么只有那种形状的东西,藏身于一种器具之中?这种形状的东西,是一种高级生物?

在我们看来,一切全是那样怪异莫名,所以我们根本无法分得出其中哪一种比较高级,就像是一个完全未曾见过地球生物的外星人,看到了人和狗马牛羊鸡鸭等等生物在一起,也无法分别出何者高级,何者低级。唯一分辨的方法,就是看看哪一种有著人工制造的东西在身上。例如人有衣服,牛却只有天生的皮和毛。

这一共只有四个的东西,既然懂得利用一种制造出来的容器,把自己的身子藏在里面,那么自然比其他的生物要进步得多。

当我这样想著的时候,已经有一个模糊的概念,在我脑海之中,逐渐形成,陡然之间,我叫了起来:“这……被冻结在冰中的一切……看起来,像是现在的……一个农场!”

张坚尖声叫了起来:“一个农场?”

温宝裕也仰起头,向我望来。

我对于自己设想的概念有了结果,十分兴奋,不住地指著冰层中的那些东西:“看,坐在‘蛋壳’中的,可以假设它们是人,而各种各样的怪东西,有一部分是植物,大部分是动物,就像农场中的鸡鸭牛羊,这是一个养殖各种生物的场所。”

温宝裕的声音之中,充满了疑惑:“养这么多鬼怪一样的东西?”

我笑了起来:“小朋友,鸡的样子,由于你从小看惯了,所以不觉得奇怪,若是叫一个从来也未曾见过禽鸟的人看到了,一样如同鬼怪。”

张坚的声音中,也充满了疑惑:“一个农场……你的意思是说,一个……农场,正在进行日常的活动,但突然之间,冰就把它们一起冻结了起来,自此之后,它们就一直在冰中,直到如今。”

我道:“如果你还有第二个解释的话,不妨提出来。”

张坚呆了半晌,才缓缓摇了摇头,我道:“自然也有可能,这是一群来自外星的生物,突然被冻结了起来,不过看起来,是地球上代文明,生活在地球上的生物。”张坚伸手,去摸那个露在冰外生物的“头部”。

我对他的动作,感到有点怵然,试探著问:“张坚,你要把他们……弄回去研究?”

张坚连考虑也未曾考虑就回答,显然他心中,早已有了决定:“当然,在冰中的,无法取得出来,上亿年的冰,坚硬程度,十分惊人,但是露在冰层之外的部分,都可以弄回去研究。”

我的想法十分矛盾。在这个冰层中的一切,几乎没有一样不足以令得举世的科学家发狂,不知可以供多少人多少年研究,研究的结果,有可能像是我的推测,也有可能根本不是,这是人类科学上的极其重大的发现,我自然也想有真正的结果,好明白这些奇形怪状,看来一如鬼魅魍魉的东西的真正来源。

可是另一方面,我却感到极度的恐惧。恐惧感一半由我自己的想法所产生,另一半,却来自胡怀玉的影响。

张坚寄给胡怀玉的,内有生物胚胎的冰块来自海底冰层,而他在海底冰层,又曾见过许多破碎的,各类怪物的肢体,和这里所见的相同。那么,胚胎成长之后,变为不可测的生物的可能性太大了。

如果张坚把这里可以带回去的一切,带回去研究,在不同的环境下,例如说,不是如此严寒,是不是会产生异乎寻常的变化?

这就是我担心的事。

这时,我看得出,张坚正处于一种狂热的情绪中,要令得他放弃,很不容易,但是我总得试一试。

我想了一想,轻轻把张坚放在那怪东西半边头上的手,推了开去:“这一点,很值得从长计议。”

张坚以极愕然的声音反问:“哪一点?甚么事要从长计议。”

我叹了一下:“你知道我在说甚么?”

张坚立时大声回答:“根本不必考虑,这里,在冰层之外,可以带回去的每一样东西,都是科学研究上的无价之宝。”

我点头:“这绝不必怀疑,问题是:你知道那些无价之宝是甚么?”

张坚道:“是生物,各种各样的生物。”

我吸了一口气:“正因为它们是生物,所以才可怕,它们……它们……”

张坚放肆地大笑了起来:“你怕甚么?不必吞吞吐吐,你怕它们会复活?”

我对张坚的这种态度,已经相当气恼,不识趣的温宝裕,在这时居然也跟著打了一个“哈哈”。我冷冷地道:“它们若是复活,也不是甚么值得奇怪的事。”

张坚止住了笑:“我们并不能把它们之中任何一种完整地带回去,只是一些肢体,像这个,可以把它半边头弄下来,已经很不错了,一些残破的肢体,怎么会复活,有甚么可怕?”

我又叹了一声:“看得见的,并不可怕,看不见的那才真可怕。”

张坚陡然挥著手:“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也激动地挥著手:“第一批登陆月球回来的太空人,为甚么要经过相当时间的绝对隔离?”

一听得我这样讲,张坚默然,温宝裕也发出了一下低呼声。

这个问题的答案,三个人全都再也清楚不过,怕的是月球上有著甚么不为人类所知,肉眼又看不到的古怪生物,如果把这种生物带到了地球上来,而又蔓延繁殖,会造成甚么样的结果,全然没有人可以说得上!

在张坚不出声时,我又道:“这些怪东西复活的可能性极少,但是它们的肢体上,又焉知不附带著人眼所看不见的微生物?只怕一离开了这里的环境,那些微生物就有大量繁殖的机会。”

张坚沉声道:“这只不过是你的推测。”

我用力摇著头:“绝不是我的推测,你交给胡怀玉的冰块中的胚胎,在温度逐步降低中,就开始成长,胡怀玉为此紧张莫名,我到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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