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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落帝都的回忆-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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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比两月前又显清减,想必十分辛劳。见到我,欣慰之色溢于言表。 
 
    我却总有些不是滋味,觉得刺心,也有几分心虚。 
 
  
    说不到三五句话,他忽然留神看我,“子晟,你好像很累?” 
 
    我连忙说:“没有什么。” 
 
    他想了想,含笑说道:“也难怪你,一路风尘,还没有好好歇息过。这样吧,去见一见祖皇,你便早些回府去歇着吧。” 
 
    我微感负疚,便问:“方才储帝不是说有要紧事商议?” 
 
    他略为犹豫,随即笑笑,说:“也不在这一天。今日你且回去歇息,那件事我们明天再谈。” 
 
    说完,便引我同去见天帝。 
 
    我们出了东宫。走过错落的宫宇,周遭一如既往地寂静。偶尔遇见几个宫人,全都是悄无声息,连走路也没有半点声响。偌大的天宫,散发着一种了无生气的阴沉气息。 
 
    我向来不喜欢入夜之后的天宫,但今天却感觉有些不同。 
 
    也许是因为,我知道她就在这宫中的某个地方。 
 
    想到她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心里还是有些异样。 
 
    但至少勉强能维持着平静。既然我们之间什么也不可能发生,我又何须多伤神? 
 
    御花园中,只悦清阁一处灯火。恰是月上东山的时候,虽未到十五,然而七分满的秋月,映着池水,显得清幽无伦。 
 
    远远望见窗畔天帝的身影,连忙收拾起心神,凝神静思该奏对的话。 
 
    门口的宫人向里传报:“储帝和白王来了。” 
 
    我正一正容,随储帝趋前—— 
 
    却在猝不及防之间,又看见了她。 
 
    其实我早已经想到,她是我的表妹,又住在宫中,往后免不了时常会遇见。却没有想到,是这么快的事情。 
 
    还来不及准备好,就这样又见面了。 
 
    默默地对视一眼,日间的情景宛若游鱼般晃过,可是什么也不能表现出来。心照不宣地,就像谁也不认识谁。 
 
    储帝笑道:“你们还未见过吧?”便为我们引见。 
 
    我笑笑,说:“不,我们已经见过了。” 
 
    储帝诧异地看我:“什么时候?” 
 
    我说:“今天下午在碧山落桂亭。” 
 
    储帝哑然失笑:“竟有这么巧的事!” 
 
    “是啊。”我看看她,淡淡地一笑,“是挺巧的。” 
 
    “可不是?”天帝忽然插口,“真巧!” 
 
    他这样说的时候,一直注视着甄慧,目光出奇地柔和慈爱。 
 
    我上前给他行礼。他转回来看着我,眼神便又变得冷静起来。 
 
    坐定之后,我将鹿州平乱的经过述说一遍。其实这些事情我在信中早已说过,只是还有些细节,需要解释一番。 
 
    谈论完,天帝和储帝都默然不语,各自沉吟。 
 
    我看见甄慧在一旁悄悄地望着我,却在我也望向她的刹那,迅速地转开了目光。 
 
    我不由呆了呆。 
 
    忽然听见天帝在问:“我听说你身边有一个叫胡山的谋士?” 
 
    我一惊。如今也有不少人知道胡山在我身边,可天帝为何会特意提起?我狐疑地抬眼,我的祖父神色平静,看不出任何端倪。我只好说:“是。他在北荒的时候,就已经帮过孙儿很多忙。” 
 
    天帝又问:“他是鹿州有名的智者,怎么又会去北荒帮你的忙?” 
 
    我说:“他在鹿州得罪了人,避到了北荒。” 
 
    天帝笑了,“原来如此!”顿了顿,他仿佛随口又说:“那么,这次回鹿州,必定可以扬眉吐气了。” 
 
    我小心翼翼地回答:“不,因为有这层恩怨在,孙儿没有请他同去。” 
 
    天帝看着我,脸上笑容依旧,然而我觉察他眼中有锐利的光芒一闪而过。 
 
    然后他转向甄慧,“慧儿,你看,我刚说过有箫才好,箫就来了。” 
 
    她好像很紧张,她问:“在哪里?” 
 
    天帝指着我说:“就是他。” 
 
    她飞快地瞟了我一眼,却没有说话。 
 
    天帝对我说:“慧儿的琴很不错,你们琴箫合奏一曲如何?” 
 
    我心中一动,躬身领命。 
 
    宫人将箫奉上,我便问:“慧妹妹想奏哪一曲?” 
 
    她说:“白王定吧。” 
 
    我抬起头,窗外清辉流泻,我说:“如此良宵,就奏《秋江月》如何?” 
 
    天帝拊掌叫好,他看着储帝说:“你们没来的时候慧儿奏的正是这支‘秋江月’,你们一来就给打断了,现在正好可以听完。” 
 
    储帝神情淡然,微笑道:“正好,我也可一饱耳福。” 
 
    我默然片刻,不再迟疑。 
 
    箫声一起,琴音立刻相随,分毫不差。 
 
    我在心里不断提醒自己,万不能在此时忘情。然而乐音之中,我的理智迅速远去。我仿佛与尘世暂别,然后缓步移向夜空。在天外,我终于能与生命的另一部分契合。 
 
    那是我从未经历过的美妙感觉,那一刻,我的生命完满无缺。 
 
    我不由发出一声心满意足的悠长叹息。 
 
    只可惜,这完满只在瞬间。 
 
    曲声终了,我与她目光胶着,彼此的心意,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然而,理智也在同时回归。 
 
    我看见她毅然决然地转开脸,迟疑片刻之后,她终于将目光投向储帝。 
 
    一霎时,我心痛如割。 
 
    嫉恨,像毒蛇一样,用它们尖锐的牙齿疯狂噬咬着我的心。 
 
    我本以为我可以平静面对,原来不过是自欺欺人。也许,是我太高估了自己。在这件事上,我原本就身不由己。 

 
16

 那晚,我喝了很多酒。 
 
    我吐了又吐,胃里如翻江倒海般难受,可这些都微不足道。我只是希望在酩酊大醉的时候,我能够摆脱心中那个纠缠不清的身影。 
 
    我如此渴望,却又必须放弃的人。 
 
  
    然而,当我的意识终于渐渐模糊,周遭的一切都渐渐远去,却惟有那个身影,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晰。 
 
    为什么呢? 
 
    我生平第一次怨天尤人,为什么要给我安排这样的命运? 
 
    “为什么?” 
 
    恍惚间,我仿佛看着她问。 
 
    她注视我良久,然后轻轻叹了口气。 
 
    我凝视她沉静的脸,我喃喃地问她:“为什么你还能如此平静?在你这样折磨我之后!” 
 
    “你醉了。” 
 
    她的手,温柔地抚上我的脸,轻轻拭去我脸上的汗珠。 
 
    我捉住她的手,猛地将她带入我怀中。 
 
    她惊叫着,在我怀中用力挣扎。 
 
    我将她压在我的身下,我看着她美丽而惊惶的脸,我看见她眼底的恐惧,我有些不忍心。可是我却无法控制自己。 
 
    我狂乱地吻她、撕扯她的衣裳。 
 
    她已经放弃了挣扎,在我身下无助地颤抖,我感觉冰凉的水珠从她脸上淌下来。 
 
    我停下来,然后我说:“我知道你不属于我,明天我一定会放你走。可是今晚,你别走,留下来陪我。只有今晚。明天……明天我一定……” 
 
    我说不下去。 
 
    我抱住她温暖而柔软的身体,我颤抖地抚摸着她,只有今晚她是属于我的。 
 
    只有今晚。 
 
    莫明的恨意蓦然而至,我觉得自己像是在摧残她。我听见她在我身下痛呼落泪,快感和剧痛同时涌上心头,然而我却无法停止。仿佛只有这种办法,能让我暂时解脱。 
 
    我终于彻底失去了意识。 
 
    最后看到的景象,是她绝望的眼神。 
  我醒来时,只觉得头疼欲裂。 
 
    过了好久,我才渐渐回忆起昨夜的情景,然而那些事若真若幻,模糊不清。 
 
    我的枕边,残留着女子淡淡的脂粉香气,让我明白,那不完全是梦。 
 
  
    可那是谁呢? 
 
    内侍们进来替我穿戴。我看见黎顺时不时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我。我便把他叫到一边,问他:“昨夜谁在我房中?” 
 
    黎顺小心翼翼地瞟我一眼,答非所问地说:“昨夜王爷醉得很厉害……” 
 
    我不耐烦地打断他:“我问你她是谁?” 
 
    黎顺小声说:“是如云。” 
 
    我吃了一惊,“她怎么会到我房里来?” 
 
    黎顺说:“是王妃知道王爷喝醉了,所以叫她过来看看的。” 
 
    “她回去了?” 
 
    黎顺点点头:“是,一早就回到王妃那边去了。” 
 
    我吃力地用手揉着太阳穴。我深知母亲对如云有着几近母女般的疼爱,她若知道了这件事,会怎样呢?想了好一会,我吩咐黎顺:“去看看我娘起来了没有?” 
 
    其实我知道,母亲总是习惯早起。 
 
    我走进她屋子的时候,她独自坐在窗边。 
 
    觉察到我进来,她回头瞥我一眼,便又一语不发地转过身去。 
 
    我明白她一定已经知道了。我走到她身边,跪下来,说:“娘,是我错了。” 
 
    可是她恍若未闻。 
 
    我又说:“娘,你别生气了,我以后一定会好好补偿她的。” 
 
    母亲回过头看看我,淡淡地说:“你拿什么补偿给她呢?你以为她想要的,你能够给得了她么?” 
 
    我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可是她的语气却让我有些惊惶。 
 
    我说:“娘,你要是生气,就打我、骂我好了,不要憋在心里,那样很难过的。” 
 
    这是我小时候常用的办法,每当我惹她生气的时候,我就会这样说,然后她就会拍拍我的头,忍不住地笑了。 
 
    果然,母亲微笑了。她轻轻拍了拍我的头,正像是我小的时候她经常做的那样。 
 
    然而她眼底却有一抹淡淡的无奈和悲哀,她看着我,说:“傻孩子,憋得心里难过的人,是你自己吧?” 

 
17
  本想称病不朝,但犹豫良久,还是强打起精神入宫。 
 
    储帝正在等我。一见我去,便引我到书房,摒人密谈。 
 
  
    他问:“你还记得你初到帝都的那一年,向我针砭时弊,说的那些话吗?” 
 
    头疼得很厉害,我吃力地回想了一下,才说:“臣弟当然记得。” 
 
    他看着我,眼中隐隐闪着兴奋的光芒,“这件事我久已想做了。我考虑了很长时间,现在应该是时候开始了。” 
 
    我愣了愣,然后问:“此事非同小可,储帝打算如何着手?” 
 
    他胸有成竹,看来确实已经想过很多遍。他说:“我要放天界的凡奴都回去下界,然后撤换下界各州的督抚,让凡界由凡人自理。”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他有些奇怪,看我一眼,问:“你不赞同吗?” 
 
    我说:“那倒不是。只是臣弟以为,此事恐怕很难。” 
 
    储帝笑了笑,“我也知道这件事情很不容易办到。可是,只要不是完全没有成功的希望,我总想要试试。” 
 
    我又愣愣地看了他许久,才说:“那么祖皇的意思呢?” 
 
    “祖皇已经答应了。” 
 
    是答应了,还是不置可否呢?我不由疑惑,但我没有说什么。 
 
    储帝正视我,神情殷切,“子晟,我需要你帮我!” 
 
    我犹豫不决。未来的困难无法估量,还有,如果失败了会如何呢?储帝看起来好像根本未曾考虑过。可我知道,其实他很清楚后果,只是在他淡漠的外表下,有一种我所不能理解的执着。 
 
    “子晟!”他凝视着我,一字一句:“只要我们同舟共济!” 
 
    我也凝视着他。 
 
    他的神情真诚而坦然。 
 
    胡山曾经对我说过:“你注定孤单一个人。” 
 
    我也已渐渐将孤单当作了天经地义。 
 
    可是,我听见他说:“只要我们同舟共济!”我却忽然有些手足无措。 
 
    我沉默了很久,然后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听起来如同另一个人在说:“臣弟必当竭尽全力。” 
 我将经过告诉给胡山。他一语不发,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我,好像忽然不认得我了似的。 
 
    我自己也觉得奇怪,这样冲动易感的举动,实在不像是我的为人。 
 
    然而更奇怪的是,我并未感到后悔。 
 
  
    我说:“储帝也没有说错,这件事,并非完全不可为。”我说话的时候,没有看胡山,但我知道他在看我,我甚至能感觉到他掩藏极深的些许失望。 
 
    好久,我以为他不打算说什么了,谁知他却淡然一笑,“那倒也是。” 
 
    我感激地看他一眼。 
 
    他默然片刻,忽然问:“王爷当时,为何没有想要劝阻储帝呢?” 
 
    我怔了一怔,是啊,我为什么没有想到劝阻他呢? 
 
    胡山若有所思地注视着我,在他的眼中有了然于胸的神情。我突然有种无法掩饰秘密的恼怒,我怫然不悦地说:“因为他不可能被我说服。” 
 
    胡山若无其事地笑笑,“其实这样也好。” 
 
    我诧异地看看他。 
 
    胡山别有深意地说:“王爷近来似乎有些消沉,正好找些事情来做。” 
 
    我愣了愣,不由得微微苦笑。 
 
    转眼,桂花已经谢了。每天早起,庭院中都会落满一层黄叶,梧桐树光秃秃的枝桠伸展向深秋清朗的天空。时光改变了很多东西。 
 
    然而在我心中,桂树下那个女子的身影,却始终清晰。 
 
    如今,我时常可以见到她。 
 
    我的祖父对甄慧的宠爱异乎寻常。她经常陪天帝下棋,现在我去面见天帝的时候,几乎每次都能看见她,坐在天帝对面的位置上。 
 
    我尽量避免看她,虽然即使我没有在看着她,我也知道她在做些什么,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像是一个人一样。 
 
    我们从未交谈过。 
 
    她总是凝神注视着棋盘,垂首不语,仿佛根本没有觉察到我的存在。 
 
    但我知道,她时常偷偷地看我,在别人都不注意的时候。我能感觉到那种一掠而过的目光,每次她这样飞快扫过,都会在我心里激起一股难言的滋味。 
 
    起先,这真是一种折磨。 
 
    不过渐渐地,也就习惯了。 
 
    近来我已经变得平静,也可能是麻木,虽然我很清楚,这依旧不过是自欺欺人。 
 
    初冬第一场雪下过之后,储帝颁下诏书,命凡人自治。 
 
    朝野哗然。 
 
    在这之前,我已经尽可能地做好了安排。 
 
    其中有些举措,甚至可能违背储帝的意愿。 
 
    我知道朝臣中的很多人,他们对新政,或许不甚在意,但于权贵的荣辱得失,却十分敏感。即使他们不赞同新政,但如果新政能为他们带来富贵升迁的机会,同样也可以拉拢到他们的支持。 
 
    所以,尽管反对者迅速汇集成一股力量巨大的潮流,但朝局依旧勉强维持着平衡。 
 
    然而我知道,这平衡悬于一线,岌岌可危。 
 
    如果此时有只手,从对面推上一把,情势立刻就会急转直下。 
 
    想要改变这种状况,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快削弱对方的力量。然而当我想要这样做的时候,却又一次发现,最大的阻力来自储帝。 
 
    所以我只能尽力维持着现有的平衡。 
 
    但我无从预料,这平衡将在何时,倾向何方。 
18
 帝懋四十年便在这样一种微妙的气氛中到来。 
 
    我想不止我一个人,预感到风雨将临。忧虑的情绪在帝都蔓延。有时我看见甄慧,从她眼底我窥见了一丝哀伤。我有种奇怪的感觉,这个聪明的女子,也许比我们任何人都早地预见到了事情的结局。 
 
  
    金王望向储帝时,眼中的刻毒,更甚于以往任何时候。 
 
    我知道他现在是那股反对巨流的中心,他甚至已不屑于再做掩饰,公然指责储帝的新政。朱王和栗王也渐渐倒向那一边。但这些我都并不担心。 
 
    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没有能力打破平衡。 
 
    储帝依旧淡漠如常。 
 
    在一片惶惶不安的人群中,他那种与周围格格不入的独特气质,显得越来越明显。有时我看着他一脸的平和,就仿佛看着暗潮汹涌的海水中,一片孤立不动的小岛。 
 
    然而,上空已经阴云密布,当暴雨来临,巨浪随时能将他淹没。 
 
    我想他其实也觉察到了,便不免疑惑,他可曾想过,到了那个时候,他该怎么做? 
 
    “王爷自己,又可曾打算过?”胡山这样问我。 
 
    我无言以对。 
 
    他便也不再提。可是我从他泰然自若的眼神中,看出他其实已经预见了未来。我一直很想问问他,到底看见了什么?但我始终没有开口。 
 
    或许是因为,其实我自己也已经有了预感。 
 
    这年的新年,格外寒冷,大雪一连下了几天几夜。雪后的第一个晚上,我从窗口望见瘠弱的月光从云层中透出来,映着雪光,天地间呈现一种极淡的蓝色。 
 
    宫中内侍来报,天帝传召。 
 
    我踏着积雪入宫。引路的内侍,提着灯笼,火光在雪后的宫中,显得有些诡异。 
 
    天帝独自坐在书房中,注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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