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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饶有兴味地打量家禾:“原来你小时候是这样的啊。”
“是啊,”家禾点点头,大方地承认,“我以前一直是短头发,像男孩子一样。”
“但是以前很多男生暗恋她呢。”陈健锋边吃饭边口齿不清地补充道。
“真的?”她惊愕地瞪大眼睛,“有这种事?”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班的体育委员老是找你麻烦?其实他是喜欢你。”
少爷听着他们的对话,忽然问:“什么是体育委员?”
“你外星来的?” 陈健锋嘟嘟囔囔地说。
“他外国来的。”家禾解释,“体育委员就是专门帮体育老师做些工作的同学。”
“是一个职位吗?”
“差不多吧。”她点点头。
“有薪水吗?”
家禾跟健锋同时停住筷子,看着他,然后不约而同地笑了。
“没有的,这里跟澳洲不一样,不是每做一件事都要有薪水拿才会去做的。”
少爷注视着家禾,忽然点点头:“我明白。”
所以她也为他做了很多事情,而不是看在薪水的面子上。
“其实想想你那时候的样子跟个男生没什么两样,不知道为什么有人会喜欢你。” 陈健锋继续唠叨。
“我长得清秀嘛。”她竟有些得意起来。
“给你三分颜色你就开起染坊了。” 他有点不敢苟同,但忽然又想起“王子”就坐在她身边,于是有点不好意思起来,“对不起,我只是开个玩笑,不是说曾家禾长得难看。”
少爷笑笑地回答:“没关系,我要的又不是一张皮。”
陈健锋大笑起来:“难道你要的是她的内脏啊?”
家禾没有搭话,只是微笑地吃着桌上的菜。而心里,却是被感动的。
好象直到这一刻,她才真的有点相信,少爷至少是有点喜欢她的。至于那一点是多少,她不敢肯定,也不敢去想。这个问题就像爱情的黑洞,当你问自己,那个人爱你有多深的时候,你自己却被一点一点吸到里面去,当抬头那一刻,才发现原来自己爱他有多深。
健锋微也笑着继续吃东西。其实他又怎会不知道“王子”的意思呢,他也喜欢一个人,他要的也同样不是那副皮囊。然而他却不懂怎样轻易把“心”说出来,或许有时候,直接是最好的方法。
少爷这一句话,令得他们各自反省自己曾经走过的路,回想起许多曾经无心错过的人,以及年少岁月里曾经轻狂的往事。
这一晚的月亮,被云遮住了半边,而月光,却还是一样的明亮。
冰淇淋的广告完成以后,Tony跟家禾结了一次帐,把少爷之前的广告费全部付清了。
家禾紧张地瞪着自动提款机的屏幕,少爷却懒散地靠着墙,似乎不太关心。
“二十万多……”她看着那上面的数字喃喃地说。
在来上海之前,公司的老板告诉她,只要她愿意继续做他的经纪人,以后他的酬劳公司就不抽成了,全部由他们两个分,但是公司除了房租以及饭钱以外不会给她工资。如果她不做他的经纪人,那么还是留在公司拿不算少的薪水,等着带新人。
她最后选择了跟着少爷来上海……
“三成的话,也就是六万多……”她仔细算着数字。少爷跟公司一向是三七的。
“五个月六万多……”她拉下脸来,把卡取出来放回皮夹,以前她的底薪都有两万多一个月呢。
“你不够钱用啊?”少爷看着她。
“不……不是……” 她叹口气,“只是一下子少领些薪水,有点不适应……”
“这里面的钱全部给你。”
家禾抬头看着他,用力摇摇头:“我不要乱花你一分钱。”
少爷笑了:“给你怎么算乱花。”
她发现他最近经常笑,笑地她睁不开眼睛。
“不要了。我相信你努力做会赚到大钱的,我不要因为现在拿了你这些钱,以后分不到抽成。”她对他皱鼻子。
少爷笑笑地看着她,忽然吻了她一下。
十月的上海,心情愉快。太阳每天早晨还是早早地出现在天空当中,把这个城市叫醒。
“起来吧……”家禾的声音庸懒而有磁性,从被子里传来,九分性感。
“不要……”少爷沙哑地撒着娇,被子跟着扭动了一下。
“今天我要去买东西……”话未说完,她已被人封住了嘴。
房间里的气氛全因为床上的两个人变地暧昧而龃龉。
忽然门铃响了。
家禾挣扎着要推开他,却还是被他压着动弹不得。
“有人来了……”她小声抱怨。
“别管他,肯定是那些居委会的人……”在上海住了大半年,他已经渐渐了解居委会是干什么的。
她被他吻住耳垂,痒得闷笑一声。
“Hey James!It’s me ! Ray !”
她一把推开他,从被子里探出头来,额上直冒冷汗。
他的死党来了!糟糕的是,他这个死党就是老板的儿子。
少爷前一秒还在亲热,下一秒就被她推开,十分地懊恼,脸色发青。
家禾急急忙忙裹着被子起身去捡地上的衣服。
“别理他!”他挫败地低吼。
“你快穿衣服,不能让他知道我们在一起。”她急得低声叫道。
“Why?!”
“Why?!”她瞪大眼睛反问,“他是老板的儿子,我不能让他们知道我跟你在一起,这样违反员工守则,understand?”
“我不管!”他耍脾气,把她丢过来的衣服往旁边一甩。
家禾缓缓站直身盯着他,什么话也不说。
十秒后,少爷认命地投降。
阿Ray的名字叫郑亚瑞,听上去像女孩子,所以他从来不许别人这样叫他。跟少爷一样,他也出生在海外,高中毕业以后才回香港。老爸要他找些事做,他只有凭着不错的身材拍一些广告。
家禾曾经很多次听老板说过,他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做这个,但是儿子好象对其他的事情没有什么兴趣。同时,在香港这个地方,凭着他那张加拿大垃圾中学的文凭,也根本找不到工作。于是老板非常不情愿地让自己的爱子进了这个圈子。基本上老板每次发薪水的时候都会把他这个“烦恼”跟大家说一次,好象是老鸨不得不让自己的孩子入青楼一样。
阿Ray另一个跟少爷很相似的地方就是他的脾气,其实他才是真正的少爷——老板的儿子。
“怎么这么久?!”Ray不耐烦地瞪着家禾,瞪够了才缓缓踱进屋子,顺便吩咐,“把我行李拿进来。”
“哦。”家禾用舌尖舔着最后一颗牙齿,虽然很不情愿,还是陪笑地点点头,去拎门口的大箱子。然而箱子实在很重,她很用力才拖进门口。忽然感觉手上一轻,原来是少爷过来帮她把箱子推进来。
“你来干吗?”少爷双手插袋,口气不耐。
“你什么时候开始说国语了?”Ray愣愣地看着他,嘴里说一口广东普通话。
“我什么时候都说国语。”
Ray错愕:“我就話你來呢度係唔得架,但係呢次我老豆點都唔聽我。我真係好想幫你但係你知了,我老豆佢呢個人其實有D時候你話佢係牆頭草都可以啫但係仲有D時候佢抵死——”
“好了少爺,我求你冇再講了。”James难得求人,这几年他唯一后悔的,是结识阿Ray。
谁说三个女人一台戏,他一个人可以唱三台戏。
他瞪他:“Say,你来干吗?”
Ray耸耸肩,继续操着他那口非常普通的普通话说:“你无缘无故给我爸爸赶出来……我总要来看看你。”
口气好象十分无辜,样子又好似无可奈何,这个时候任谁看到他都要忍不住上前安慰。
只是,家禾跟少爷对望一眼,不约而同露出“不要吧”的表情。
上海的十一月,比起香港冷太多。而澳洲这个时候,艳阳开始高照。
“据说今天晚上会有冷空气。”家禾缩在沙发一角,新买的电热器已经出动了。少爷缩在她旁边,不时把电热器对着自己。
“冷空气已经来了。”这时Ray裹着毯子从房间里出来。
家禾跟少爷立刻嫌恶地皱起眉:“把你的鼻涕擦掉行不行?”
Ray拿起毯子的一角,在鼻子上抹了抹,然后又举到眼前看看:“还好,不算多。”
沙发上的两人发出鄙夷的呻吟。
Ray突然眯起眼睛看着他们:“你们两个最近怎么了?”
“?”
“吃饭坐一边,看电视坐一边,逛街粘在一起,讲话的腔调都一模一样。”他的普通话有时也会很不“普通”。
家禾干笑两声:“在一起时间久了而已……”
他干脆坐到旁边的单人沙发上,仔细盯着他们,最后得出结论:“有problem,很有problem。”
少爷一边看电视随手抄起一本杂志往他头上飞去,砸得刚刚好,引来一声唉叫。
“你给我收声。再烦就叫你滚。”
Ray揉揉头皮,五官都皱在一起。
家禾连忙起身,老板的儿子得罪不得。只是才站稳就被少爷一把拉住。
“别管他。”
这个时候门铃响了。
门外的Michelle裹着厚厚的羊毛披肩,一手用面纸捂着鼻子,一手抓住披肩的两角。
“有没有兴趣打麻将啊?”
她的声音,一听就知道是感冒了。
家禾吸吸鼻子:“我们现在有三个人了。”
Michelle探头看看沙发上裹着毯子的 Ray,问:“他打得怎么样。”
家禾干笑两声:“不怎么样。”
“那让他来吧。”
这几个月来,少爷已被Michelle的一班麻友封为麻神,令她对这些“来路不明”的后生相当感冒。
家禾关上门,Ray用力哼掉插在左边鼻孔的面纸,问:“她是谁?”
“楼下的Michelle,她也是香港人嚟架。”
房间里的暖气可能因为装了有些年岁,所以开起来有轰轰的声音。
“出牌。” Michelle批头散发,眼红红鼻红红,缓缓拿起放在旁边的面纸用力哼了哼鼻涕。整个过程中,她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对面的Ray。
而Ray此时有点汗如雨下,布满血丝的双眼在桌上来回巡视。
两边的家禾同少爷,也不禁为他捏一把汗,他已经连续出冲十八副牌了。
“三……三条!”他闭着眼睛打下去。
桌上的人没有动劲。他舒了口气。
忽然三人同时把牌推倒。
“碰糊单吊三条。”
“混碰吊三条。”
“边三条清一色。”
他愣住,想他三岁跟婆婆学打麻将到现在,二十一的岁月中,“一冲三”这种历史奇遇从未遇见。
他气得用力哼掉塞在左边鼻孔里的面纸:“再来!”
“你要吃什么?”家禾站在床边,小心翼翼地问。
然而过了很久床上的人也没有回答,他只是睁大眼睛盯着天花板。
“……Ray?”她试探性地又问了一声。
“……”
家禾无奈地撇撇嘴角,回头看倚在门框上的少爷。他端着杯咖啡,翻了个白眼,潇洒地转身走开。
她认识阿Ray三年多,从来没见他安静过一刻钟,大约昨天晚上对他来说,实在是太大的打击。
昨天晚上,他们一共摸了二十八圈,Ray出冲二十三圈,她和少爷各自摸一圈,Michelle自摸两圈,剩下一圈是黄牌。
家禾同情地看着床上“半死不活”的阿Ray。人,有的时候,是很脆弱的。
她低下头,忍住嘴角的笑,慢慢退了出去。
“不如我们逃走吧。”
电视里,《老友记》正上演到这一集的高潮,家禾转头,身后是一脸郁郁不得志的少爷。
“逃?”
“你不是不想让Ray知道我们……吗。”
她一掌推开他伸过来的脸,仔细地看着他的双眼,样子很认真。
“我们下个星期去香港吧。”最后她怔怔地说。
少爷慢慢咧开嘴角:“哪里都可以。”
“可是阿Ray怎么办?”
“别管他,他贱得很,死不了。”
港龙的服务还是那么好,乘务员非常忙碌,但还是没有忘记她要的毛毯。
少爷照例蒙上眼罩倒头就睡。
她真的非常佩服他这个习惯,只是这一次——她低头——他牵着她的手。
明天早晨,Ray看到她留的纸条,一定会破口大骂。关于这一点,他实在很像他的爸爸。她风趣地想,两父子总有相似的地方。
又可以见到宝淑了,还有余正。不知道他有没有打败那个壁球学长。
Paul说他太太快生了,算算就是这个月,这应该是他第三个孩子。说实话他是个好爸爸同好先生,虽然未必是好上司。
十一月的香港……
想到这里,家禾慢慢露出开心的笑容,她可以穿上,在巴黎春天on sale的时候买的中袖衬衫了呢。
十一
赤腊角机场永远闹哄哄的,他们到的时候已经是很晚了,等的士的队伍排得很长。
少爷已经有点不耐,不停地揉着眼睛,然后开始打电话。
他们坐在箱子上等了半小时,他那班死党竟然就到了。再看看那边等的士的队伍,还是密密麻麻。
家禾跟在太子党后面默默拖着自己的小箱子,看着前面的一班小朋友七嘴八舌,忽然觉得很好笑,自己怎么会跟小鬼扯在一起?
“係喔,你地今晚住邊度啊。”Ken把箱子锁进后备箱,忽然问。
少爷转头看着她。
“尖沙嘴龍堡國際。”她打开车门。
小鬼们都望住她:“酒店?”
家禾理所当然地点点头:“Tony經已book左了。添日去影像個地方係呢度附近。”
“影像?”少爷瞪大眼睛。
“我冇同你話過麽?Y4嘅新鋪請你影D像做招牌喔。”她半年没说过广东话,一开口还是这么流利,自己也隐隐得意。
少爷看着她,表情怪异,她知道他在用舌尖舔最后一颗牙齿,这通常是他发怒的前兆。
他一言不发走过去扯开她抓着车门的手,自己坐了进去。
Ken跟菏森用“好自为知”的眼神“安慰”她,然后也钻进前排的车厢。
家禾一边坐到少爷身旁,一边仔细回想,难道自己真的没有说过?
这天晚上到了酒店以后,少爷一直没有跟她说过话。第二天早上她去敲他的房门,过了几分钟他才来开门,面色不大好。
“我昨天晚上想过了,可能我真的忘记同你讲了。Sorry。”她放低姿态。
少爷坐在床上面向窗外,不啃声也不看她。
家禾关上门,缓缓走到他旁边坐下:“我只不过忘记这一次而已。开完工一样可以玩的嘛,你想玩久一点都没问题。”
她偷偷打量他的侧脸,忽然觉得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她有点心慌:“喂,别这样,我以后一定会记得跟你讲的。”
少爷转过头,眼神有点落寞,声音有点沙哑:“我没有气你这个。我以为……你是愿意跟我逃,才来香港的。”
她错愕。原来,他那天是说真的。
家禾忽然笑了,笑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因为一出活色生香的粤语长片在她脑海中上演起来:老总是青楼的老鸨,Ray是小开,她是丫鬟,而少爷是这里的红牌。
红牌是要用来赚钱的,不能被人拐走,于是她这个苦命的丫鬟不得不带着少爷私奔。
他站起身对着她大吼:“不许笑!”
但她还是克制不住自己,就好象一个讨厌看电视剧的人,以为自己天天活在现实中,到头来发现自己其实也在演一部电视剧。她笑地人仰马翻。
少爷绷着脸不说话,她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
等笑够了,她忽地站到床上,搂住他的颈,开心地不得了。
少爷扶住她,脸还是绷着。
她吻住他的嘴。在他面前,她不想伪装自己。
两人难分难舍地吻了一会,家禾突然问:
“你昨晚刷牙了没有?”
走过柯士甸道的斜坡;家禾心情没来由地好。因为今天晚上她穿的是本来以为明年才有机会穿的中袖衬衫;而等下约了宝淑和余正吃晚饭,在尖沙嘴一个她非常喜欢的火锅自助餐厅。
六点半的时候,弥敦道上人流稀疏,到了七点,好象打了下课铃般涌出许多人。
家禾背靠着橱窗,漫无目的地看着人来人往。今晚少爷跟他一班朋友去了兰桂坊,不知道他现在在干什么,有没有结识新的女孩子?
正想得出神,手机忽然响了,她看了一眼,是少爷打来的。
“喂。”
她转过身接起电话,猛一抬头,在橱窗中看到自己的倒影,表情竟然是笑的。
“你们在哪里?”电话那头,他的声音夹杂在喧闹声中嗡嗡作响。
“我还在等他们。你呢。”
“他们在逗女孩子,我没什么兴趣,就一个人喝酒。”
她笑得没有声音,但是很开心。
“你在笑。”
她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
电话那头的他笑了:“吃完打给我。拜拜。”
家禾望着电话,有点发呆,一抬头,宝淑来到她面前。宝淑身后,是把玩着车钥匙的余正。
自助餐厅生意很好,幸好家禾先订了位子,外面排队的人已经把等候的沙发占满了。
很久没有来这家餐厅吃饭,她一口气点了所有她爱吃的。
“哇你胃口这么好。”宝淑大惊小怪。
“难得有机会的嘛,现在。”她笑笑。
宝淑看她点了那么多,便放下手中的菜单,仔细打量起她来。
“对了,你那个壁球学长怎么样了?”家禾问的是宝淑,眼睛却看着余正。
余正对着她那促狭的笑容,有点点窘迫,不过还是装作没看见,继续看他的菜单。
“我们好久没见过了,上次只跟他们打过一次球而已,后来……”宝淑嘴角撇了撇,“我就连续工作了二十八天,今天你回来才有机会休息一下。”
她说的时候口气不善表情凶狠,但在家禾看来,尤其可笑。
“老板,”家禾收住笑容对余正说,“你这样操劳员工她可以去告你的哦。”
他用指尖轻快地推了下镜框,苦笑地说:“我也没办法。”
家禾哈哈笑出声来,但她的笑声很快被餐厅里嘈杂的声音淹没。
拒绝了宝淑去唱K的邀请,家禾独自站在维港的岸边,晚上的风吹到身上有少许冷。
站了一会,忽然有人握住她冰冷的手。
“干吗站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