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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同意了。但不是从省里,更不是他野心勃勃地想到的公安部,而是地区公安医院的一个法医。不过,他对此没有意见,因为这个人可是个大名鼎鼎的专家,省里,甚至公安部都请过他。
这是个态度温和、不苟言笑的人。他仔细检查了尸体的内脏器官,没有异常。不过,他是个真正的专家,凭经验他知道这应该是中毒的症状,而且很可能是某种生物毒。但他比任何公安人员都重视科学的检验,没有确凿的化验结果,他的嘴比银行的金库大门关得还紧。他摇着头,对眼睛里希望光芒熄灭的郑重义说:“真是怪事……”但他多年的习惯立刻让他闭住了嘴。他等了一下说:“结果是正常的,没有发现有毒物质,这是所有的化验结果。”
郑重义早就看出出问题了。他想了一会儿,像吵架一般地说:“你就敢说死了?”
“这不是我说死不说死的问题,化验结果正常,我就不能说什么。”
“那他们是怎么死的?”
专家愣住了,他知道眼前这个人说得有道理,但他却不能给出一个满意的答复。他也停了半晌,才说:“任何药物,包括毒品,在人体内的效果都有半衰期,就是过一段时间,药效减低,即在人体内逐渐消失。有的药半衰期很快,也许当我们检验的时候,药在体内的含量已经微乎其微,以现在的科学技术查不出来。食物和水嘛……也没查出来啥。可是……也许咱们这儿的设备不行。”郑重义仔细听着,眼睛又亮了起来。
“那要是送到部里化验会查出来吧?”
“恐怕不行,我知道部里的设备,也查不出来。”他看了一眼郑重义,说,“你要是不相信我,可以拿去试试。”郑重义知道在这里是没有希望了。但他毫不气馁,又要求把菜饭和水的样品送省厅检验。局里对这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人也没有什么办法,就让他亲自给省厅送去。结果和县公安局的一样,没有检查出有毒物质。这让技术科的人好一阵自豪。他们在私下或半公开的场合,就要提起这件事,如果郑重义在场,那就再好不过了,说话的人会毫不掩饰地斜着眼睛看着他,其他人就会露出讽刺的笑容。但他还是没有放弃,这个世界上就是有这样死不认错的怪人。他认为那位专家并没有否认是中毒,虽然那个死板的家伙就是不说出来。而饭菜等食物的检验可能是耽搁了时间,毒药挥发尽了(他认为毒药也会像汽油、锌钠水一样自然挥发掉),就检查不出来了。当然或许还有其他原因,反正他不相信这个结果。于是,他决心从嫌疑犯的犯罪动机着手调查。
怀疑的重点自然是高丽华,因为她是这家唯一大难不死的人。
只有两个可能的答案:一个是她是幸运的,能逃过这样劫难的人,用屯子里某些人的话说,是洪福齐天了。也正因为如此,她的幸运很难令人相信;还有一个答案,那就是她杀了这一家人。但这是个需要慎之又慎的推测,人命关天,如果是冤假错案,不仅还要丢一条人命,而且办案的人也得吃不了兜着走。他是那么一个有责任心的人,自然不会妄下结论。不过,他还是循着这条线索,进行了多方调查。结果是否定的,没有人相信高丽华会杀人,连公社书记都拍着胸脯说:“如果是她杀的,不用枪毙她,把我拉出去崩了。”多好的人,在他心里那个漂亮女人的命比自己的还重要。确实,这是个幸福的家庭,不仅夫妻关系和睦,而且整个大家庭也是父慈子孝、婆媳融洽,叔嫂关系也很好。不过前些日子,高丽华中毒后,做出些让人难以理解的举动。但大家都认为这是被吓的,过些日子会好的。总之,高丽华如果不是杀人狂的话,就绝不会破坏自己的幸福生活。
他被调查结果逼得跳出了狭小的思维圈子,进而在更广泛的范围内进行调查。他调查了整个屯子的人,看有没有人和马家有仇。在一个狭窄的生活空间里,人与人之间的一些小小不合拍,就会变成仇恨,接下去往往会酿出惨祸,更何况这个屯子大部分人没有受过良好的教育。果然,和马家有积怨的人还真不少。这主要是因为那个乡村骑士马奎的所作所为。老乡们都反映马奎不是个好东西,多吃多占,横行乡里,为所欲为。幸好和高丽华结婚了,要不他还会祸害其他妇女。人们都说,只有高丽华能管住他,所以结婚后他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人们对他的怨恨情绪也就得到一些缓解。但即使是这样,仍然有人咬牙切齿地说:“死得该。”当然是在询问了很长时间后,疲倦的人们才开始暴露出真正的情感。不过,这些似乎正义的人里面也有因为小偷小摸这样的轻罪行为被马奎抓到而心生怨恨的。但最恨他的人,却根本没有下手的机会,因为他们进不了马奎的家:一是马奎和这些人从不来往,二来家里有两个老人,高丽华也基本不出工,就是一只母鸡迷路走了进来,全家人也会一起上去赶走的。
如果是在水井里下毒,那喝同一口井水的大有人在,但他们都活得很好,相信自己可以寿终正寝。屯子里这些老实的农民终于被排除了。和他一起调查的人都有些厌倦了,说:“老郑,我看这案子是无头案了。也许等将来其他案子会把它带出来的,‘一案带百案’嘛。”但郑重义还是固执己见,很快就将侦破的触角伸向村外和马奎有关系的人。他推理的前提是这样的:马家人里最有势力,也最招致人仇视的只有马奎,剩下的人不管是活着还是死了,没有人会去关心的。而且马奎的交际又很广,其中难免会有些不良之徒。令郑重义没想到的是,这次调查居然费了半年多的工夫。原来马奎这个人其实没有什么正经的朋友,除了他的战友外,剩下的都是仇人。他们有的老婆曾和马奎有不正当的关系,有的给马奎送过礼想让马奎帮助他们逃避罪行,但马奎是礼收了,但判刑的事还是由他去。于是,这些人“赔了夫人又折兵”,出狱后自然想报复他了。就像侦探小说里写的那样,人人都有杀人动机,马奎就像个走钢丝的演员一样,在生活的细钢丝上跳着生命之舞。
郑重义大喜过望,认为这其中或许有人会杀害马奎一家,就逐个进行细致的排查工作。但是这些好汉们和大多数人一样,不是没有胆量发泄自己的仇恨,就是不具备作案的手段、条件或时间。不过,郑重义发现有个人嫌疑最大。他就是让马奎把绿帽子牢靠地戴在头上的人。他是个小偷,曾被判过刑,出狱后没有工作,整天游手好闲,人们都不知道他的生活来源是什么。郑重义就是从这点入手的。这是个奇特但有效的着手点,连局里一贯看不起他的人都认为:“这小子这回是蒙上了。”在调查中,他发现这个人原来是靠干临时工的老婆养活的,但他老婆收入并不高。询问了那个女人后,才知道是马奎在补贴他们的生活。但从马奎结婚后,就摆脱了这个女人,再也没来过。但他并没有马上断了给的钱,说是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和这个女人对他的情感。可后来河水变成了小溪,小溪变成了涓涓溪流,最后干涸了。女人的丈夫,那个无赖生气了,去找了马奎,但得到的是一顿老拳,然后按照马奎的命令,“滚了出去”。他回来后,十分生气,这是任何人都理解的,即使一个吃软饭的人也有骨头,不,应该说软饭培养出来的是真正的反骨和异于常人的凶险杀机。他的老婆笑眯眯地告诉郑重义,说那个男人买了老鼠药,当然是背着她买的,但她就是知道。
郑重义有些吃惊地看着面前的这个女人:她长得白净、秀气,不像带着粗犷、野性美的东北女人。“你敢肯定?这事能让他成为重大嫌疑犯。”
“是啊?太好了。这个没出息的东西早就该回炉再造了。”女人微笑着说,连郑重义都差些忍俊不禁。
“药用了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应该是使了吧,要不马奎一家咋就死了呢?”女人的声音嘶哑了,看样子她对马奎的死至少是同情的。
但是,那个道德败坏到亲戚都不和他来往的嫌疑犯,却拿出了那些老鼠药,还交代了是在哪里买的。经过调查,他买的数量和上交的是一致的,而且他买老鼠药确实是要杀死家里那些猖狂至极的小动物。案子像风筝断线了一样,如果那犯人就是风筝的话,那他就会在蓝天上翱翔,直到累了,就找个僻静的地方去休息。
一无所获!领导对这个“犟眼子”也失去了耐心。“你还有个完没有?咋的,给你工资就是让你发倔脾气的?你再整下去,就是破了也是冤假错案。”管刑警的副局长怒气冲冲地训斥道。就连从不服输的郑重义这次也无言可对,他知道自己理亏。但让他受不了的是那个同行,叫周伟正的,他总是和郑重义唱反调,不光是这个案子。周伟正认为自己是天下最聪明的人,根本不把郑重义放在眼里。他还曾假惺惺地用关心的口气劝郑重义把这个案子舍弃了。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郑重义不得不忍受上级的斥责和同事们的嘲笑,可谓丢尽了面子。这次的羞辱让郑重义一辈子都耿耿于怀,但更让他难以放下的是这个惨案始终没有破获。一想到这儿,马奎父母和兄弟两人惨死的场景就会浮现在他的眼前,越到老了,这图像就越发清楚,就像他刚刚看过一样。如今他退休了,但他还是不想放弃。
这次他大老远地回来了,虽然不是专门为了这个案子,但他还是想去那个屯子看看那座凶宅。虽然过去他每次都抱着希冀,想从荒废、可怕的老房子中得到些什么,但每次都落了空。可每次似乎都有希望在燃烧着他的心……
他叫周伟正,是公安局退休干部,曾经差点儿当上公安局副局长。如今他只会对那时的自己苦笑几声:“一切都过去了,人生真是出戏呀。”瞧,就冲这一声叹息,人们就会知道他是多么有文化的一个人,而且是永远紧跟时代的。他现在什么都看得开了。也许是因为这精神上的原因,他身体一直很好,但这几天却很不舒服,不知为什么。是胃病犯了?这在他们这一行里是职业病,可胃一点儿也不痛,也没有反酸水。是血压高了?这有可能,这种老年病老是反反复复,如果按医生的要求就得终生服药,但他老是忘,也许是不想老吃药吧。他相信的是庶民百姓的一般信仰:“是药三分毒”。但他去医院检查了一下,没想到很正常。心脏呢?也顺便做了心电图,正常得像他没有心脏一样。那是为什么呢?是一种感觉,一种让他不得安宁的感觉。这感觉过去也有过,特别是在他做了那件事以后。按他的为人处世,他是不会在乎这种事的。现在的人,不,过去的人也一样,谁不是为了自己呀。“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真是至理名言。可他还是心里不踏实,从那一天开始他就没有心安理得地过过一天,不过,程度不同而已。
“难道……这事我做得不对?不,我做得对。什么道德、良心,什么亲情、友情,都是胡扯淡!关键是利益,这个社会就是利益的社会,无利不起早,谁不是为了利益,具体说就是为了钱而拼命呀?何况我还没有那么直接地和钱打交道。不过就是……”突然他停止了思考,每逢想到这儿,他心里都发毛,是害怕?可以这么说,但不是那种一般的害怕,而是担心,是不安的心情。
“别慌,每过一些日子就会来这么一次,像是妇女的例假……”想到这儿,他不由得笑了笑。可每次都没有任何事情发生。地球还在转,人们还和往常一样工作、吃饭、睡觉,自己还在晨练,还在树荫下和邻居下棋、打扑克,有时还去和老同事们喝酒。风平浪静,平安无事。“这次又和过去一样,胡思乱想。人老了,就爱乱想,也许是老年精神病的预兆呢。”他恨不得得上老年精神病,如果真得上了,他就不会有正常的思维了,一切灾难和担心都将远离他而去。
尽管他这样安慰自己,但还是摆脱不掉可怕的念头。他觉得浑身无力,简直不能对抗外界的和心里的一切了。“老了,真是老了,虽然得不了精神病,但却是熊瞎子敲门——熊到家了。想想那时,我是多么神气,对方吓得面无人色……真能耐呀!你呀……”他自豪地回忆着,不由得豪气万丈,不过一会儿工夫,他的自信就土崩瓦解了。
“不,不能这样。我该怎么办呢?打个电话?不行,我是答应过的,和不认识一样……不过可以不守信用,对,现在这年头谁还守信用?就连做生意的那些人都毫无诚信可言,而诚信是生意人的命根子呀!我也可以不守信用,管它呢……不,还是不行。不守信用对谁都没有好处,最终会两败俱伤、鸡飞蛋打,还是像这些年一直做的那样好。”他的心绪似乎平静了下来,每次他都这样权衡着利弊,来证实自己当年所做的和现在所坚持的没有错。可这次却邪门了,刚镇静下来的心情又忐忑不安起来,像是吹着来回刮的风一样,被驱走的乌云又从天边回来了。
“怎么办呢?怎么办呢?我今天是怎么了?难道真要出事?会出什么事呢?一切都再正常不过了,甚至比往日更正常,没有任何迹象说明对方要反悔。那是为什么呢?难道……”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但又无法证明自己的直觉。最后,他下意识地走到门外。
春天过去了,在这里意味着狂暴的风走了。夏天刚到,天空是那么晴朗,蓝色的天洁净透亮,十点钟的太阳斜斜地挂在空中,再过一会儿,它就要走到天空的中央,在那里展开火焰的翅膀,向大地俯冲过来。不过,那时正是人们吃午饭的时候,太阳的威力只能是无的放矢了。
果然,当他长途跋涉(对他这个年龄的人来说,走两个小时的路就算是一次长途行军了)到了这里时,屯子里的大道上没有一个人,有条狗咬着尾巴在街上溜达,好像是见过他似的,抬抬头看看,没有叫,躲到篱笆墙边,低头寻觅着什么。
他为什么要来这里?进了屯子他才猛省过来:“又是无用的事。你这是怎么啦?真是疯了吗?”他虽然懊悔得想掉头就走,但一股莫名的力量却拉着他走向那个可怕但却改变了许多人一生的地方。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开始的中国改革开放改变了一切,除了人们的思想、价值观外,还有巨大的物质变化。城里的楼高了,路宽了,人们从窝里搬进了鸟巢,就像野兽变成了飞鸟一样。人们脱下了蓝色的中国式制服,穿上了西装,有的还打上了领带。有人说,领带原来的功用是擦嘴的,怪不得打领带的大多数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好比蛆虫变成蝴蝶了。农村也是一样,村民们的生活虽不像城里变化得那么大,但也今非昔比了,也穿上了西装,就是不会打领带。
只有一件事没有变,那就是凶宅还矗立在那里。这二十年的风霜让它破败不堪:房檐塌了一半,窗玻璃一块也没有了,这是当年让马奎引以为豪的一件事,因为只有他家的窗户才全部是玻璃的。
当年案件发生的时候,周伟正也来过这里,他虽然不是主要办案人员(办案的是那个郑重义,他最看不起但又不敢小瞧的一个人),可他也帮助审讯过郑重义开列的嫌疑犯名单中的人。真是长长的一个名单,让县公安局耗费了无数人力,也让那个郑重义丢尽了脸。
“哼!”周伟正不由得冷笑了一声,“这个倔强的笨蛋,虽然离开了这里,可还揪着这个案子呢。”他想起自己看过的一本书,是个外国侦探小说家写的,说的是一个老警长为了抓一个激情犯罪的犯人,一直守候着犯罪现场,但直到死那个犯人也没再作案。周伟正一点儿也不认为那个警长是什么敬业,他觉得作者是在写一个傻瓜,和周郑重义一样,不,是郑重义和他一样。“你就等着吧。没有结果,你就是爬了烟囱,也不会得到什么的。除非……”他想起自己的意外收获,心中一阵得意,但立刻收住了思绪。“……哼,你是不可能了。”他冷笑着进了屋,在高丽华和马奎住过的房子里走来走去。
这里曾住过一大家子人,好不热闹,现在却连鬼都不上门了。只有他这个退休的公安人员,还为了几十年前这个家庭的毁灭而苦苦探求着真相。“可能如老婆说的,我太傻了。可……”一阵风吹过,破旧的门窗发出“咯咯”的响声。他听到了什么,“噢,似乎是脚步声。我要停下来,免得我自己的脚步声打扰我的听力。唉,耳朵也不行了。”他停住了脚,仔细听,果然,他听到了脚步声。“没错!”他的心跳动起来,虽然他开始时想到会不会是凶手回来了,就像动物中的狍子一样,猎人一枪打不中,它会好奇地跑回来看看是怎么回事。但这个念头快得只有闪电的十分之一长,他知道他是想入非非了。
“老郑,你咋来啦?”一个人从马奎的房间里走了出来。郑重义定睛一看,原来是老对头周伟正。“他怎么来啦?”这是他的第一个念头。周伟正为什么要来这儿呢?的确,他和周伟正为这个案子曾经闹得不可开交。但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周伟正后来也主动表示过不愿再这样僵持下去,他也同意了。“可他怎么来啦?这里面莫非有什么……”做公安工作的,一般是爱起疑心的,更何况周伟正来这里毫无道理,至少在郑重义看来。
“我……”周伟正不慌不忙地笑了笑,“你那么远都能来我就不能来?”
“不是这个意思……”郑重义一时语塞。他本来就不像周伟正那么能说会道,再被这么一逼问,脸就红了。
“哈哈,别不好意思,开个玩笑。说实在的,我最近又想起这个案子了,不知怎么回事。你想想,咱们都是局里的老人,自参加工作就在这里,直到退休,这个案子是咱们遇到的最大案子了吧?”他看郑重义点着头,就继续说,“可就是没破,为这事咱俩闹得还挺不痛快。我原指望着一案带百案,看样子也没指望了。一想到这儿,我就觉得不得劲儿,心里憋屈得慌。今天天气好,本想出来溜达溜达,可这案子的事像鬼打墙似的,老缠着我。我也不知怎么的,就来这儿了。其实,我知道来了也没用,可还是来了。你呢,出差?”
“我……”郑重义愣了一下,周伟正把他要说的都说了,他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我……我也是一样呀。这事让我堵心了几十年了,现在想想心里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