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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山洞里又钻又爬,难免蹭到洞壁。
一低头,发现衣服上,膝盖上,手上全沾了一层白灰似地东西。
「这么多积尘。」
啪啪地随手乱拍。
凤鸣见他背后也有一片,白白的,好像小学生在写满粉笔字的黑板上蹭过一样,走过去,帮他把背上的白灰轻轻拍干净,黏了一点白色粉末在指尖上观察了一会儿,说:「这不是积尘,你见过这么雪白的积尘吗 」
「少主知道这是什么 」
「嗯,有点像生石灰。」
「什么 生的灰 」
凤鸣忍不住呵呵笑起来,「我说了你也不懂的。」
冉青也没有继续追问,抬头看看天色。
「少主,我们该回去了。」冉青转身探入林中寻找来路,努力拨着树枝往前走,像自言自语地道:「希望回去的路上可以再射几只野兔。这个不讨人喜欢的惊隼岛,只有野兔山鸟,连野猪都没有一头。沾满白灰尘的山洞,大概是它唯一的特色了。」
凤鸣跟在他后面,随口道:「也不算是特色,这种山洞还是挺多的,爆发过的火山附近常常能找到,一般都是水淹了再经历风干……」 〃
冉青背影骤然微震,猛地转过身来,「少主你刚刚说什么 爆发的什么 」
凤鸣被他猛烈的反应吓了一跳。
「少主说的火山,不会是那种火神发怒的山峰吧 」
「嗯,也可以这么抽象的形容。」
「会喷出黑云 」
「那个叫火山灰。」
「会涌出把人烫到骨头都化掉,吞噬整条村庄的红水 」
「那个叫岩浆。」
冉青倒抽一口凉气,「那惊隼岛上有这种白色山洞,难道说……难道说……」
「哦 你是说这里有火山 」
被冉青一提醒,凤鸣倒是想起了惊隼岛古怪的地势。
外围一圈岩壁高耸,中间凹陷下去,形成谷地,这种脸盆似地形状,从前在杂志上见过好几次,像……
富士山……的山顶
形状真的颇像,差别只在于富士山顶都是积雪,而惊隼岛这里有竹子和野兔。
凤鸣越想越像。
大海中有不少巨型火山,山体被海水掩盖,露出水面的只有最上面一截。
如果加上附近有生石灰山洞这一项左证,那么几乎有九成九的可能,他们这九百多人,正斗志激昂地站在──一座巨型火山的火山口里!
哇,这可精彩了。
凤鸣抬起头,看向冉青万分期待他给予否定答案的眼睛,缓缓点了点头:「你说的有道理,我们应该就站在一个大火山口上,就是喷火山灰和熔岩的那个地方。」
冉青结实的胸膛,紧张地抽动起来。
喘息像拉风箱一样粗重。
「别太担心,你看这里已经长出各种树木,要形成这样的生态环境需要很长时间。我猜它上一次爆发是几百年前的事了。」凤鸣微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调侃着说:「亏你还是萧家杀手团的年轻精英,面对千军万马都不怕,居然怕一座不会动的火山。」
冉青呼吸依然无法平静,苍白着脸低声道:「这怎么相同 被人用兵器刺死没什么,但连骨头都不留的活活烫死,光想想也非常恐怖。痛苦倒是其次,最可怕的是灵魂再也不能回到天上,受到火神永远的诅咒。」
在光线不足的茂密林中,听着这么阴沉的话,连凤鸣脊背都开始发冷,不由打了个哆嗦,打量着冉青,皱眉问:「冉青你家乡是哪里啊 」 '
「东凡。」这片大地上最充满神话色彩,也是最迷信的国家。
难怪。
「别愣着了,继续赶路吧。我以西雷鸣王和萧家少主的双重身份向你保证,这座火山沉睡很多年了,不会忽然爆发,把你骨头不留的活活烫死。」
现在换了凤鸣在前头领路。
冉青脚步沉重地跟在后面。
「少主,不管爆发不爆发,有火神盘踞的地方永远是不祥的,那代表痛苦和死亡。在属下的家乡,绝没有人敢随便靠近火神的地盘,何况……是站在山顶里面……兄弟们要是知道了,一定也会非常害怕。」
凤鸣心里一动,停下脚步。
对啊,这时代的人都很迷信。
消息如果传出去,大有可能动摇军心。
「冉青,火山的事情,不许对任何人说。」
「少主 」
「这是命令,听见没有 」凤鸣拿出最严厉的眼神,扫视冉青。
冉青和他默默对视,最后,终于垂下视线,屈服在萧家少主的命令之下。
「属下遵命。」认真地点了点头。
凤鸣走过去,老朋友般拍拍他僵硬的背,温和地说:「放心吧,少主我福大命大,一定不会让大家被诅咒的。不是说什么西雷鸣王是被神灵祝福的吗 外面是这么传的吧。相信群众的眼光, 别垂头丧气的,不是要多射几只兔子吗 趁着天还没黑多打几只野味回去吧!啧,说到野味就觉得肚子饿了。」
第三章
从林子里回来,凤鸣和冉青各提着用细藤绳绑成一串的野兔和大山鸡,浑身泥污地一露脸,立即被焦急的众人围住了。
「鸣王!」
「少主回来了!」
「你们到哪去了 」
「冉青你搞什么鬼 擅自把少主带走,害我们白着急一场。」
凤鸣被吵得耳朵受不了,高举起双手,用力猛挥两下,要大家安静,笑容和蔼地解释道:「我跟着冉青打野味去了,今晚给大家加菜。你们找我有事啊 」
「忽然发现鸣王不见了踪影,大家几乎急坏了。幸亏只找了一会儿,鸣王就自己回来了。不然要召集所有人搜查全岛呢。」
凤鸣愕然。
备战的紧张时刻,居然这样为自己一个人劳师动众,凤鸣大觉愧疚。
连忙向众人诚恳道歉,又请他们赶紧派人通知各处,不必继续找他。
身为主帅,居然还搞这种飞机,真是丢脸。 …
秋蓝听见消息,从小楼那边赶来,挤进人群里,把凤鸣往小楼方向带,边走边温柔地埋怨,「鸣王你啊,叫奴婢说什么好呢 真是太贪玩了。这么小的一个岛,你也可以跑得不见踪影。同国的船不是就停泊在附近吗 要是他们派人潜入岛上,把鸣王绑去了怎么办 」
凤鸣被他数落小孩子似的语气弄得哭笑不得,只好乖乖被她拉着回到小楼,苦笑着辩白:「我不是去玩,是去做正事,刚好碰上冉青……算了,这次是我不对,出去前应该先和你们打个招呼。」
秋蓝得到凤鸣的保证,这才不再蹙着秀眉,柔声问:「鸣王饿了吗 」
凤鸣在林子里折腾了这么久,四肢早就酸软无力,听秋蓝说有饭吃,顿时觉得肚子咕咕大叫起来,立即拚命点头。
这样子真是可爱极了。
秋蓝忍不住露出笑靥,「鸣王请坐,晚饭已经做好了,奴婢这就端上来。」
转身下楼去端饭菜。
有秋蓝照顾自己的胃,真是一件幸福的事。
凤鸣发出一声欣然感慨。
刚刚坐下,准备一心一意等着秋蓝奉上的晚餐,冉虎忽然像旋风一样冲上来,「少主在哪 」
屁股还未坐热的凤鸣吓了一跳,反射性地猛跳起来,一脸紧张地瞪着冉虎,「我在这!怎么了 有紧急军情 我的妈呀!不会是同国的三桅船到了吧! 不是说我们有三天的时间吗 」
哒哒哒哒!
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踏破山峦茂林的宁静。
容恬高大的身影彷佛和骏马合而为一,如出弦之箭穿过一片松林,冲至布置好接应的秘密地点──一处不显眼山坡下的民房,终于拉住缰绳。
尚未下马,胯下骏马发出一声悲嘶,曲下前蹄,侧倒在长满青草的坡地上,口吐白沫。
从西琴往同泽边境方向,一路以最高速度不要命的狂奔赶路,这匹高大神骏的马儿完成自己的使命后,终于再也无法支撑。
容恬差点被带着一起栽倒,两脚在马鞍上一撑,硬生生施力腾空,在草地上滚了一滚,才重站起来。
胸膛犹自剧烈起伏。
大口大口的喘息,肺像烧开了无数个洞似地发烫难受。
更令人煎熬的,是心急如焚的担心。
接到凤鸣出事的消息,容恬不顾冠隆和云泽力阻,立即放下西琴的事,十万火急的赶往同泽。
他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
苦心营造下,西琴局势如他所料,到达一触即发的关键时刻,以最小的代价夺回王位的绝好机会就在眼前,如果他这个大王不能留下主持大局,已大半拿到掌心的胜利将毁之一旦。
但,如果失去凤鸣,胜利的意义又在哪里
「大王。」屋里全神戒备的男人看清来人,飞快地开门出来。
「换马!」
「是!」
男人训练有素,动作利落地从屋后牵来一匹养精蓄锐的良驹快马,缰绳交到容恬手上。
战争时期,情报传达是否精准快速,极大程度上影响整个国家的命运。
为了能让刺探到的消息在最快时间内进行传递,绵涯在开始接受容恬任命,布置庞大的情报网时,曾经花费大量时间精力,亲自踏勘各国边境,在关隘要道附近,选择偏僻秘密的所在,定为接应点。
身负紧急情报,远途奔走的探子,只要到达其中一个接应点,就可以立即得到所有支持,粮食、清水、伤药,当然还有极为重要的──力气充足的新坐骑。
紧要关头,这项布置发挥出无比重要的作用。
容恬接过下属递上的清水,仰头一饮而尽,沉声问:「有没有鸣王新的消息 」
接应点除了支持外,同时也是传递最新消息的中枢。
男人立即道:「两个时辰前有兄弟过来换马,说鸣王在同国大军的追击下,不得已率领船队沿阿曼江逃至碌田出海。他应该是赶往西琴送信的,可能和大王在路上错过了。还有另一个消息,也是刚刚传到,同国正在不断紧急调集战船,开往莫东海峡,具体目的地尚未查到。」
容恬皱起浓眉,「以凤鸣现在身边的人手和船只,若在水上交锋,遇到两支正规战船队夹攻已经无法抵挡,同国为什么需要调动如此多的战船 除非他们占据地势险峻,易守难攻之处,迫使同国不得不调集船只大举强攻。」
略一思索,忽然虎躯微震,凛然道:「不好!凤鸣一定被困住了!否则不用这样死守。」目光转到下属身上,沉声问:「你肯定同国的战船确实是开往莫东海峡 」
男人肯定的点头,「传消息的兄弟就是这样说的,属下不会记错。」
容恬脑海里浮出莫东海峡一带地图,电光石火般,咬金断玉地吐出三个字:「惊隼岛。」
只有那里独特的地势,能够造成目前局势。
这几乎是唯一的解释!
如果实情如此,接到命令正赶往同泽和自己会合的秘密人马将毫无用处,凤鸣需要的,是一支战斗力强大的水军。
容恬抬头,远远看向东南方,那是单林海域的方向。
目光变得如刀锋般锐利。
看来,在和凤鸣碰面之前,他必须先会一会单林海上闻名遐迩的贺狄王子了。
同泽城内。
吃过晚饭,掌管同国国库的庆安,正一手举着酒杯,一手搂着新纳的爱妾,在自己官邸的大露台上欣赏歌舞。
正其乐融融之时,管家走过来,凑近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
「什么东凡商人 」庆安不耐烦地皱眉,「这个时候求见我干什么 去去去,把他轰走。」
他不但是同国大官,同时也具有王族身分,血统高贵。平常连一般小官吏都不敢冒昧登门拜访,现在却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商贩打搅他的享乐,当然极不高兴。
管家有点犹豫,「可是……」
「可是什么 」
「大人,这是那商人送上来的礼单。」管家呈上礼单,小心地观察着庆安的神色,小声说:「来人虽然只是个商人,不过仪表风度不凡……」
仪表风度不凡有个屁用。
真正不凡的是这份礼单!
庆安定睛一看礼单上长长的一小串名单,皱起的眉头顿时惊愕地定形,半晌,容色覆上掩不住的惊喜,「人呢 」
「正在门外等候……」
「你真胡涂!人家大老远的从东凡过来,怎么让人家在门外等候 快快,快请进来!」庆安把怀里的小妾一推,站起来,「把他请到雅室里坐,上好茶,来人啊,给我更衣。」
黄金、翡翠、珍珠、锦缎……这个商人,不不,这条东凡来的肥鱼,一定要好好接见一番才行。
片刻,这条肥鱼就被总管热情的请进了雅室。
「拜见大人。」
庆安臃肿的身子挤在椅子上,居高临下看看来客。
咦 这条肥鱼长得还眞不错,身形修长,举止沉稳,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商人的市侩气,难得。
总管没有说错,果然是一条仪表风度不凡的──肥鱼。
「嗯,你就是东凡来的商人 贵姓啊 」庆安的视线从男人的脸上扫一下,飘到了男人身边地上摆着的几口大箱子上。
我的乖乖,这么几大箱的金银珠宝
这次发了!
「禀大人,小人姓烈,名丹。」看见庆安的目光死盯着自己带来的箱子,烈中流对他的猴急不禁好笑。
庆安贪婪好财的名声,在同国无人不知,不过因为他是庆鼎的远房堂兄,庆鼎对他贪贿的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个人的缺点,正好可资利用。
「烈丹,你我并不相识。」虽然有好处捞,不过身为权贵的架子还是要摆的,庆安用微带冷淡的倨傲口气问:「你这么晚过来登门拜访,有什么要紧事啊 」
烈中流默然一笑,首先一弯身,把身边几个箱盖一掀。
顿时,箱中冒出的珠光宝气把庆安的眼睛闪得懵然一花。
他忍不住大大咽一口唾沫,「你我并无交情,忽然送这么大一份礼,实在是……嗯,我虽然管着同国税务,但清正廉洁,从不收取商人贿赂,你这样送礼,实在是……」要继续装正经实在太难了,财宝到手的狂喜,差点让他咯吱一下笑出来,赶紧拿起手边的热茶,掩饰着喝了一口。
「大人放心,这不是贿赂。」烈中流站在厅中,指着那些金银珠宝,平静地说:「这些珠宝,是小人听闻大人家中将有大丧,提前送过来给府上治丧用的。」
噗!
庆安一口茶狂喷出来。
愣愣看了神色如常的烈中流片刻,勃然大怒,脸上变色道:「混帐!你竟敢耍弄我 来人啊!将这个狂贼拉下来棒打!所携财物一律充公!」
烈中流轻轻推开上来拉扯他的侍卫,朝坐在面前的庆安施了一礼,不慌不忙道:「小人虽然不是什么权贵,但也算是东凡一带有名气的大商家,不远千里携巨宝而来,难道只为了耍弄大人一番吗 」
「这……」庆安不禁犹豫。
天下无聊的人是很多,不怕死的也很多,但无聊而不怕死,但是会随身带着大批金银珠宝的人,还眞的没见过。
难道里面有什么玄机
烈中流看他迟疑,知道事情成功了一半,趁热打铁道:「小人对大人清廉之名,早有耳闻,看见同国现在的局时对大人极其不妙,不忍大人这样的好人陷入危险,才冒险前来提醒。如果大人相信小人,请屏退左右,听小人向大人分析危在何处 如果大人不信小人,那么小人也没办法,随大人处置吧。」
一番话说完,轻轻地一耸肩,摆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
瞧他这么从容,庆安更为狐疑,好奇心也油然而生,举袖一扫,让侍卫们都退下去,只留下信得过的管家看守门外,冷哼着说:「本大人其实并不相信你的大话,不过,反正你也逃不了,姑且听听你说些什么。」
「谢大人。」
烈中流再轻施一礼,举止令人平生好感。
「最近同国发生的事情,大人想必已经有所听闻,同国大王据说被西雷鸣王所杀,连王叔庆彰和王子庆离也……」
「这些大事,本大人当然清楚。」庆安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皱眉道:「你要说的就是这些 」
「大人眞的都清楚吗 」烈中流不卑不亢,微笑道:「既然如此,请大人回答小人几个问题。追击鸣王的,除了御前将庄濮,还有武谦,这个大人知道吗 」
「当然知道,我还以为是什么机密大事,哼!」
「那么,武谦在紧迫的追击中,还抽出时间,写了一份通告,要所有同国人举报西雷人的踪迹,这件事,大人也知道吗 」
「这通告贴得满同泽都是,谁不知道 你说来说去,到底想说什么 」庆安越发不耐烦,兴趣大失,脸色难看地问:「不会是想替西雷人求情吧 告诉你,本大人只管着税务,其它的事情没兴趣理会。」
烈中流忽然脸色一整,厉声道:「大人还没清醒吗 同国大王和王子去世,正是一个天大的阴谋。现在再不理会,大人很快就要没命了!你还要胡涂到什么时候 」
庆安被他一吼,顿时懵了。
「你这……这话是什么意思 」
「是提醒大人的意思。」烈中流恢复挥洒自如的姿态,有条不紊道:「武谦,是大王的侄儿,现在大王、王叔,还有庆离王子一去,他就有了接掌王位的资格。从一开始,武谦就对王位心怀觊觎,从一开始和庄濮结交,到后来领兵追击鸣王,再到更后来的发布通告,都在为他登上同国王位打基础」
「这一点,你不说我也知道。」庆安叹了一口气,态度总算不那么恶劣,「但他现在是和大王血统最亲的在世亲人,按照祖法,他登上王位是迟早的事。我也只能再侍奉一个新大王了。」
唉,换了武谦这总是装正经的人当大王,想象从前庆鼎在位时那么肆无忌惮的收贿,那就不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