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丝绒窗帘后的哭声骤然止歇,帘子簌簌抖了抖,归于沉寂。
罗妈和慧行的脚步声经过,在门口停了片刻,复又远去。
没有人发现一道窗帘和一扇柜门之后的异样,任凭如何惊涛骇浪,也只有自己心中明白。
连最敏锐的母亲和薛叔叔也没有发现,或许那一刻他们眼中只存着彼此。
过得片刻,帘子后面的身影缓缓站起。
霖霖目光直直看着帘后的敏言转出来,泪痕已擦去,眼睛赤红,脸色却自惨灰里透出一股叫人心悸的静,死静,空洞的死静。她走到钢琴前站了一阵子,抬手抚过她父亲方才弹过的琴键,良久一动不动,头也低垂,纤瘦背影愈发伶仃。
外面隐隐又传来罗妈的呼喊和慧行叫“敏敏姐姐”的声音。
她忽的笑出声,喃喃自语,“我是敏言,我是薛敏言。”
她的笑声和低语令柜子里的霖霖背脊越来越冰冷。
她平静地低头理了理衣服,抽手帕再次拭过眼角,又将束发丝带重新扎好。
然后一步步走出门去,步子走得平稳,背影挺的端直。
入夜时分,暮光隐入远岚,此地灯火亮起,半山上起了风,吹得教堂门前落叶纷纷。
从侧门进出教堂的学生不多,偶有三三两两经过,都对那个等候在门前的外国人投去诧异目光——褐发蓝眼的Ralph靠在墙下沉默抽着一支骆驼香烟,卡其色长风衣领子半竖,站在那里实在太过醒目,惹得两名女学生频频回首张望,只觉得这男子像极了西片里的电影明星。
唯独他等待的人迟迟不见踪影。
旧教堂今晚将场所借给女子师范的学生们排演戏剧,里头灯火通明,一阵阵人声与音乐声传来。Ralph等了许久,慢慢踱步到门口,想着她是否也在里面……循着音乐走进去,礼堂里临时搭起的舞台前围满了男女学生,台上也正在演出一幕少女听闻恋人为国捐躯的悲情戏,女主角声泪俱下,随之响起的钢琴配乐却并没有刻意夸张的悲惨,低婉沉重的琴音里,有一种克制的愤怒和坚强情绪见见扩散,强有力的键音,似破碎山河之下重新燃起不灭火焰。
Ralph被这琴音深深震撼,循声望去,目光越过人丛,在灯光并未照到的舞台一角,发现了她——原来是她在弹琴。
“停!”一个拿着剧本的年轻男子两步跨上舞台,“沈霖,这段曲子重来,我说了多少次叫你再弹得悲情些,不要这么生硬,这个女主角的表演不搭调。”
她抬头反问,“为什么一定要悲悲切切,哭哭啼啼,加入坚强的情绪在里面不是更好?”
那人皱眉劝说,“这一幕就是要让观众被悲伤情绪感染,要催人泪下才能达到效果。”
她沉默了下,从钢琴后面站起身,“把全剧基调定得这么软弱,悲则悲了,观众眼泪也赚了,但我们演出这幕剧的用意是鼓舞民众士气,不是博取掌声和眼泪。”
她的话,激起台下一片赞同声,连女主演也点头支持,这令那编导模样的男子涨红了脸。
参与排演的学生们为这争锋相对的观点起了争执,各成一派,竟在舞台上下辩论起来。
只见沈霖沉着脸,似乎心绪不佳,词锋也尖锐。
那男子辩论起来不是她的对手,支持者也不及她多,一言不合索性气得拂袖而去。她却也不客气,捡起他一怒掷在地上的话筒招呼演员们继续按她的主张重新排演。
女主角按沈霖的要求,将这一段重新演绎得恰到好处,悲怆不失坚强,痛苦中犹存希望,配上沈霖亲自弹奏的琴声,一幕下来,令台下掌声如雷。
Ralph也混在人丛中忘情鼓掌。
沈霖笑着站起来,不经意间微笑低头,竟不偏不倚瞧见他——人丛中那么高挑挺拔的一个身影,不不太容易被忽略。她怔了怔,很快回过神来,朝他微微一笑。
舞台上排演到下一幕,另一位编导接过她手里话筒开始给演员们讲戏。
她走下来,趁大家关注台上之际悄然穿过人丛,从侧门走了出去。
Ralph跟出来,在外面走廊柱子后找到她。
她低头拢紧大衣,在寒风中呵了呵手,回头对他歉然笑笑,“对不起,让你等久了,我原以为排演一次就结束,没想排得这么不顺利。”
“演得很好。”Ralph由衷赞美,“你的琴声太有感染力,即使没有演员,仅仅用你的琴声也足够征服观众。”
“谢谢。”她淡淡笑。
今晚的她,看上去和以往所见有些不同,不见了飞扬神采,平添了少女的忧郁。
“原来你叫沈霖。”Ralph微笑低头看她。
她笑意寥落,像是没什么心情,只简单地说,“相机我带来放在后台,菲林取走了,一会儿拍完戏去拿来还给你。”
Ralph苦笑,“既然没有菲林,照相机也不用还了,送给你做见面礼物吧。”
她抬了抬弧线优美的漆黑长眉,“对不起,菲林我不能还给你,理由上次已和你说过。”
Ralph没有继续索要,只注视着她眼睛,“你今天看起来不太快乐。”
她侧眸看他,小巧鼻翼微抽,闻到他身上淡淡烟草味,“你有烟?”
Ralph将烟盒递给她,看她抽出支烟来,便为她点燃打火机。
她才吸一口就被呛得大声咳嗽。
“你不会抽烟?”Ralph哭笑不得。
她瞪他,狼狈跑出侧门,在石阶上大口呼吸清冷新鲜的空气。
身后的Ralph哈哈大笑,一面笑,一面从衣袋里掏出薄荷糖给她,“这样一点也不摩登,你还是个小淑女,别强迫自己用抽烟对付烦恼。”
霖霖好不容易止住咳嗽,顺势在石阶上坐下来,没有理会他。
他看她将已熄灭的半截香烟夹在手指间,怔怔低头,只看着那香烟出神。
静了半晌,霖霖低声说,“我想抽烟,是因为烟草有父亲的味道。他还在的时候,不管我有多不开心,只要跑到他身边,听到他的声音,就知道什么烦恼都会被他轻轻一捻就解决掉,世上没有任何事会难倒他。”
Ralph敛去笑容,低低说一声,“对不起。”
霖霖怅然摇头笑。
他在石阶上坐下,和她并肩坐在一起,看着远处星星点点灯火,不再说话,就这么安静地陪她坐着,谁也不再开口。
寒风凉丝丝掠过脸颊,地上落叶被吹得簌簌四散。
想起敏言,想起午间那一幕,霖霖不由叹了口气。
却听叮的一声,他点亮打火机,给自己点燃一支烟,再将小簇火焰举到她面前,替她重新点燃指尖已熄灭的烟。并浅吸一口,示范给她看,“小口吸,慢慢的,再呼出来,对……”
霖霖依样照做,这回总算没有呛着,却皱眉摇头,“真难抽,烟熏火燎的……闻起来明明那么好闻,为什么抽起来像活受罪?”
他笑,“是啊,最好不要抽烟,香烟不是消灭烦恼的灵药。”
她侧首看他,“那你自己为什么要抽?”
“我不是为了消灭烦恼。”Ralph一本正经说,“我是为了看上去更像克拉克?盖博。”
她终于笑出声来。
Ralph目不转睛看着她的笑容,将手按在自己左胸上,缓缓说,“有些人永远不会离开,不管什么时候,他们都住在这里,永远在这里守护着我们。”
霖霖怔住,目光刹那迷离。
抬手按上胸口,掌心下是自己心脏搏动的起伏,是血脉奔涌的声音,那是和父亲一样的血脉……眼前渐渐模糊,清晰浮现父亲的容貌,浮现出那飞扬的浓眉,那深邃坚定的眼睛,那睥睨从容的笑。
第十八章(中)
【一九四零年十二月陪都重庆】
对于霖霖在外结交朋友,念卿一向虽谨慎,却也是支持的。
父母的身份与讳秘不该是下一代所背负的枷锁,何况在她幼年已承受得足够,现今她与万千平凡少女一样,享有简单自在的小快乐,属于她父亲的荣光与重负,都如那显赫姓氏一样被深藏。
然而当听到霖霖说,她新结识了一个褐发蓝眼的英国朋友时,念卿神色仍是一变。
霖霖犹自兴奋地摆弄着手上照相机,将如何从那人手上抢来相机的经过绘声绘色说给她听,当然略去了被人追逐抢夺的一段……说及当时为了菲林与Ralph的争论,霖霖眨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妈妈。如果你不反对,我真希望你能见一见他,让他见识到不一样的中国达官贵人,好让他知道自己对中国人的看法有多偏激,知道他自以为是的正义感有多狭隘!”
“达官贵人,与你我有什么关系?”母亲懒懒倦倦应声,透出几分疏冷。
霖霖笑容敛住,悄眼打量母亲,见她倚在铺了白绒毡的藤椅里,支肘侧身,容颜淡淡隐入落地灯的阴影,看不出喜嗔。
转念间,霖霖心下明白过来,不由有些怅然。
母亲如今洗尽铅华,再不情愿被视作什么达官贵人,往昔时光对她而言已太遥远。
原想让她见一见Ralph,也是盼着她多与外间接触,不至于将自己长久封闭在了无生气的茧里。母亲幼年寄居英国,或许见了Ralph多少有些亲近……看着她冷淡拒绝的神色,霖霖难掩失望。
这番心思体贴入微,却不知自己恰走了反路。
幼年流落异国,记忆里留下的英伦往事,对于念卿只是灰暗和阴冷。
念卿垂眸,见女儿神色失落,心下不忍,便宛声道,“我一向懒得见外人,更不想与达官贵人扯上什么干系……至于结交什么样的朋友,那是你的自由,你已十八岁了,男女间的分寸,你自己心中有数便是。”
“妈,你想到哪里去了,只是个朋友而已。”霖霖不由红了脸,
念卿终究心软,淡淡笑道,“这次惠殊和你许叔叔回来,难得大家相聚,我想平安夜在家中办一次舞会,不管再怎么打仗,日子总是要过的……到那天,你可以将你这位朋友青睐,如有要好的同学也可以邀请。”
“嗯。”霖霖点头。
见她反应平淡,并无预料中的惊喜,念卿有些诧异,却不知平安夜舞会的事情早已被她藏在柜中听去,此时提及,却有勾起心中忧虑。
“敏言怎么不在家?”霖霖避开母亲目光,敷衍笑道,“她是最喜欢跳舞的,若知道要办舞会,不知会多高兴。”
念卿一笑,“她与彦飞出去了。”
霖霖变了神色,“去了哪里?”
“大约是在附近散步……”念卿话未说完,就见霖霖站起身来,丢下一句“我去找他们”,便头也不回往门外跑去。念卿错愕,望着女儿匆促背影,不由蹙起了眉。
宅院外的蜿蜒山道上,铺满一地落叶枯枝在脚下踩出窸窣声响。
霖霖呵着手,向林间焦急张望,白皙脸颊在寒风里冻得发红,林间寂静无人,也不知他们去了哪里。
敏敏会不会将身世秘密吐露给高彦飞,高彦飞若知道了奉命暗杀的大汉奸佟孝锡竟是敏敏生父,他又该怎么办?懵懂私心里,霖霖只觉得万万不能将更多人牵涉进这个秘密,不能让高彦飞知道……脚下枯枝咯吱作响,林子里只有自己的脚步声,入目尽是萧索。找了半晌不见他们踪影,暗自想着该不该让母亲知道敏敏已听见她与薛叔叔的那番话,正思忖着,忽听身后汽车喇叭声大作——
霖霖怔忡回身,见一辆车子驶上来,开车的正是高彦飞。
敏敏坐在他旁边,笑容浅浅,白色长围巾随意搭在肩头,衬着乌鬓雪肌,分外可人。
“怎么一个人出来散步?不怕冷么?”敏言笑语盈盈,看上去丝毫没有不妥,全然已不见昨日的阴郁哀戚。霖霖反倒不知该说什么,喃喃道,“原来你们出去了?”
高彦飞从车里下来,欠身替她拉开后面车门,低声解释,“敏言想去百货公司看看。”
“我这次回来得仓促,没带什么衣服,本想找你陪我去买的,你上午又去了学堂。”,敏言跳下车,拽了霖霖胳膊,对高彦飞扬起下巴说,“你把车子开回去好了,我同霖霖走一走。”
“要,要我陪你们么?”高彦飞不知怎的,在两个女孩面前像又回到幼时的结结巴巴。
“谁要你陪。”敏言瞪他。
高彦飞尴尬地笑。
他二人神色如常,看起来,她并没有向他吐露那个秘密。
霖霖如释重负,轻轻握住了敏言挽在她臂间的手,有些暗暗的怜惜与宽慰。
或许她已想得明白,就如她在钢琴前的自言自语,她是薛敏言,是薛晋铭的女儿,不管骨子里流着谁的血,也不会从她心里抹去这珍视无比的姓氏。
但愿这个秘密,她能聪明地将之永远藏在心中。
看她们两个真要走路回去,高彦飞不放心,只得说,“我开车在后面跟着,不打扰你们散步可以么?”
敏言睨他,“这是向谁献殷勤呢?”
霖霖看了他一眼,目光似不经意掠过敏言,却没说什么话,淡淡一笑别过脸去。
见她这样笑,高彦飞只觉得耳根子火烧火燎,心里一阵慌,呆呆看着她被敏言挽了,肩并肩走到前面去。眼前两个身影,一个高挑婀娜,一个清瘦窈窕,各自衣袂围巾翻飞在风里,晃得他眼里心里都是乱,仿佛跌进乱红迷绿光景。
今日敏言看来心情十分好,颊上浮起浅浅酒涡,“真没想到,外面到处打仗打得乱糟糟,重庆这里却什么都有,百货公司里货品虽不多,款式却照样时新,到底是冠盖云集的陪都……对了,我挑了件长礼服,剪裁十分别致,一眼就替你看中,回去你快快穿给我看。”
霖霖诧异,记得幼时敏言最古怪,每每随母亲和燕姨出门,她总是什么也不要,看见漂亮衣裳一点兴趣也没有。
“你一向不在意衣裳脂粉,怎么现在像变了个人,突然喜欢起来?”霖霖眨眼笑。
敏言侧首看她,眸光幽然,“哪有女孩子不爱脂粉红妆的,那时不过是年纪小。”
她扬起唇角,似嗔似笑,耳畔坠子在鬓丝间闪动光泽。非~凡~
翡翠的郁暗绿色,晃悠在她小巧耳垂下,透着一种恻恻情致。
那珠子形状似泪滴,翡翠也不适合她这样的年纪,十七八女子原该佩戴最剔透的水晶。
霖霖怔怔看她,惊觉从前那个瘦弱矮小的敏敏如今已和自己差不多高,薄薄鬓发,淡淡眉尾,顾盼间自有一分青杏早熟的滋味。
在她面前,自己倒像是个小丫头,没半分女子风韵,仿佛她才应该是姐姐。
霖霖低了头,克制自己想回头看向高彦飞的冲动,想看一看他的目光此刻究竟停在谁身上,哪怕心里隐隐已知道答案——至于心底里涩的、苦的、酸的,究竟是些什么味道混杂在一起,已不想再分辨细尝。
耳边隐隐的,似有谁在尖声发笑。
待得回过神来,这尖笑声已清晰转为空袭警报的厉啸。
高彦飞奔过来一手拽起一个,急急拽她们回车上。
三人上了车,岂料发动机轰然急喘,连番熄火,偏偏在这时候抛锚。
远处传来的空袭警报一声紧过一声,霖霖紧张看着高彦飞满头大汗折腾引擎,索性将车门一推,“别管了,这里离家不远,跑回去还来得及!”
盘山路是向上的斜坡,满地碎石子,三人起初跑得还快,渐渐喘息急促,只觉路越来越长,良久还看不到家门。霖霖跑得气促,蓦然发觉高彦飞不知几时将自己牵住,五指紧紧与自己相扣,一路就这么手牵着手……他的掌心温热有汗,太过紧张用力,捏得她手上有些疼,有些麻。
心口因这一握的暖,刚刚泛起,却不知怎么鬼使神差,令她向他另一侧看去。
果然他也牵着她。
掌心里的温暖随之变成扎手芒刺,令霖霖猝然将手一抽。
高彦飞低头,看见她冷冷将手抽走,一时愣了愣,暗自将满是汗的手攥起,只觉自己唐突冒犯,不敢再碰她一根手指。
“霖霖小姐——”前方传来老于焦急呼喊。
“老于来了!”霖霖快步迎上去,扬声回应,“我们在这里!”
警报声越来越急,飞机轰鸣声隐约可闻。
身后却听见一声痛呼,竟是敏言跌倒在地。
“敏敏!”高彦飞慌忙将她扶起,紧紧揽她在臂弯。
“谁要你管!”敏言痛得脸色煞白,莫名冲高彦飞发了怒,一掌将他推开。
“让彦飞背你,你这样走不动。”霖霖回身来扶她,想扶她到高彦飞背上,却也被她重重推开。敏言倔强挣扎站起,还未站稳又是一晃,跌入高彦飞怀抱。这次他再不许她挣脱,不管不顾地将她横抱起来,眼里满是怜惜,“敏敏,别再这样逞强!”
他叫她敏敏。非~凡~~
不是往日在人前一贯称呼的敏言或敏言小姐。
霖霖看着他,忘了收回搀扶的手臂。
老于赶过来,二话不说从高彦飞手里接过敏言。
高彦飞这才转头寻霖霖,却见她头也不回,径自而去,看也没有看他一眼。
第十八章下
【一九四零年十二月陪都重庆】
一天天的轰炸仍未停歇,前方不断传来的战事消息,如重庆深冬不散的云层沉沉压着,叫人全然没有过节的心思。与之相反,却是家中四处布置一新,满目琳琅为平安夜舞会准备的白刺绣桌布、银花缠枝烛台、水晶玻璃杯……全都准备妥当,钢琴移出来搁在客厅一隅,地板已打上光亮的硬蜡,漆色鉴人。
老于从山上拖了一人多高的柏树,竖在客厅扶梯旁,由母亲亲手打扮成缤纷的圣诞树。乍眼看去,彷佛回到战前香港家中,甚至幼年茗谷华宅那一番衣香鬓影光景。
往年即使是除夕夜,也没有这样隆重过,父亲辞世三年来,家里还是第一次张灯结彩。
到底还是有一个人能劝董母亲固执的心,从她心上拂去结了三年的霜,让她重新站到阳光下来,看一看这世界仍是美好的。哪怕战火纷飞,山河浴血,哪怕父亲的身影已不在,哪怕许多人已埋骨黄沙……更多活下来的人还有更漫长的岁月要走下去。
霖霖站在窗前,轻轻叹了口气,窗玻璃蒙上一层雾气。
岁寒时节,呵气成霜,连日来心绪低迷,平安夜的舞会就在明日,却仍提不起半分兴头。只是为着母亲,无论如何要打点起精神,把这舞会办得热热闹闹。
窗上的花环用丝带编扎,嵌着“Merry Christmas”,却被不识英文的仆人挂倒了。霖霖踮起脚尖试了试,够不着花环,便站到一把椅子下,将花环取下。
叮一声,丝带上系的铃铛掉落。
“我来。”
霖霖低头,见高彦飞抢步捡起铃铛,仰头递上来,一双眼睛定定望着自己。
被她这么一看,他又局促起来,错开目光不看她,显出腼腆笑容。
霖霖默不作声接过铃铛系好,将花环挂了上去,轻盈跳下椅子。
他伸手扶她,却迟了一拍,她已稳稳站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