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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存残破信纸上的字体,墨迹泅晕,模糊的文字却烙印在记忆深处。
当自己读过这些文字的时候,外婆早已不在人世。
当妈妈读到这些文字的时候,也已是外婆辞世前的最后一刻。
谁也没有想到,一向健康矍铄的锁上,年过花甲还能弹琴歌唱的外婆,却在偶然一次摔倒家中后,因脑溢血陷入昏迷。妈妈赶去医院只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在短暂的回光返照之际,外婆醒了过来,留下最后嘱托给妈妈……可起初,妈妈以为那只是她神智不清的胡话,根本不曾想到那毫无来由的一句话,竟成了外婆最后也未能完成的心愿。
外婆隐瞒了半辈子的秘密,在外公去世后再也无人知晓的秘密,连对她自己独生女儿也从示提起——她或许是还在等待合适的时机,还不愿早早将这秘密告知后代,可是她没有想到自己会走得那样匆忙,再也来不及说一个字,甚至留不下一句完整的话。
收拾外婆遗物时,竟没人发现她藏得那样隐秘的盒子。
直至六年之后,老屋子即将拆迁,妈妈回去收拾旧物,才收存着自己童年旧衣物的箱子底部发现了那只锁已锈蚀的盒子——里面是一个厚厚的旧日记本,连同十几封从未寄出的信,全都泛了黄,其中几封还留有边缘烧焦的痕迹。
妈妈用了一整夜将日记和所有信件读完,终于明白了外婆临终胆那句话的意思。
“我要回家……白茶花开了……爸爸妈妈,我回来了……”
外婆说,她要回家。
当时妈妈并不明白,只以为是外婆弥留之际的胡话,或许她是想从医院回家,或许是在生命最后的时刻,想起了阔别多年的家人……妈妈是知道的,外婆的父母过世很早,许多年来只有外公与她相依为命,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亲戚朋友,被妈妈问起家里先辈的事,外婆向来只是淡淡的一句,“都不在了。”
时隔六年,外婆的骨灰早已和外公一起安葬墓园,化为一杯黄土,直至此时妈妈终于从残存的信件里明白了外婆临终前那句话的意思。
她要回去的家,是那开满白茶花的,留下她与父母晏晏欢笑的“茗谷”。
循着日记中的线索,野藤蔓延,残垣断壁间高已过人的两株白茶花依然皎皎盛开。
那一年,艾默十一岁,对这一切依然毫无所知。
五岁前的记忆懵然一片混沌,关于外婆的音容笑语,如同那些零散泛黄的信,大半已遗失或烧毁,不复完整。不久分居的父母终于离婚,艾默被送到封闭式寄宿中学,与常年为工作奔波在外的妈妈一两个月才能见上一面。
自幼在充满争吵的家庭中长大的蒋默,正是少女最敏感的年龄,对父母失败的婚姻心存阴影,与家人的隔阂愈久愈深。母女二人从未坐下来尝试过沟通,感情日渐疏离;父亲很快再婚,有了新的家庭,俨然与路人无异。
年少的艾默习惯了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以为这一切,自己根本不在乎,即使没有父母,一个人也要过下去——不料这个念头,却在五年后成真。
当艾默在学校突然接到电话,赶到医院看见躺在病床上的妈妈,看见她静静躺在一堆管子和仪器之中,虚弱地朝自己微笑。
还不到四十岁的母亲,因癌症晚期,提前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命运一惯悭吝,并在悭吝之余故意留给人一线仁慈,在带走母亲之前,留给了艾默两个月的时间陪伴在她身边——准确说是六十三天。
比起外婆的溘然而逝,妈妈说她已经很幸运,还有时间弥补亏欠女儿的亲情,还来得及向女儿说出埋藏多时的秘密,和这些年来一点一滴寻觅来的线索。
外婆和她自己再也无法实现的心愿,只能留给艾默去继续追寻了。
妈妈在病床上,亲口讲述了来自外曾祖母的日记本里,那一段衣香鬂影的尘封往事,以及记载在外婆信件里的支离破碎的延续……那是外婆几十年前便开始写给她的母亲,却从未有一封能寄出的家书。
“最早一封信写于一九四二年,最后一封信写于一九四九年,间隔整整七年……第一封信里她曾诗兴我的外曾祖母原谅她不愿在那个时候回家,她说她令自己的姓氏蒙羞,在没有洗雪耻辱之前,无颜踏进家门,无颜再做霍家的女儿……她要亲上战场杀敌,以日本人的鲜血清洗自己蒙受的耻辱,为死去的朋友复仇。”
母亲含泪复述外婆信中的话。
“可是到了最后一封,她已经得知 你外祖母去世的噩耗,知道她的母亲再也收不到这些信了……可她还是写下了最后一封,把所有不能说的话,也许是后半辈子再没机会说出的话,全都在信里,说给已经辞世的母亲听……从那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写过一封信了。”
外婆留下的这些信,连同外祖母的一要日记,母亲翻来覆去已不知读过多少遍,却有一个疑问始终猜不透。
“我想不明白,她在一九四九年十一月回到重庆,那时你外曾祖母已不在人世了,她们最终也没能见上一面……可是,她手里又怎么会有外曾祖母这本日记?难到是当年离家出走就带走的,还是说,她们回来又见过?不……这不可能,她明明在最后的信里提到,他们骗了她,答应帮她寄给外曾祖母的信,从来就没有寄过,连最初写给家里报平安的信,也被他们销毁了。”
车子一个摇晃,在转弯处减速,艾默没站稳,几乎撞在旁边乘客身上。身侧的人好心扶了她一把,提醒她手上抓牢。艾默恍惚回过神来,应了声谢,看见身侧陌生男子和善的笑容,被潮湿晨雾缠裹的心情,也有些回暖。
外公去世得早,只从照片上见过他模糊的面貌,在那些泛黄的旧照片上,年轻的外公笑起来也是这样的和善温厚。虽然他并不怎么英俊,却有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有浓密英气的眉毛,高大身材穿上军装,无论年轻时还是暮年时,都像她身后笃稳坚定的一座山。
外婆生在那样的家庭,见过外曾祖父和外曾祖母那样的人中龙凤,见过那样一段缱绻刻骨的传奇,到她自己的姻缘,却是甘于寻常,平淡无奇——
“妈妈,你想不到罢,我终于把自己嫁了,嫁给一个最最平凡的男子。他不是顶好看,不怎么会说话,不懂得风花雪月,有时还挺傻气,更没什么权势地位……若是从前,我也万万想不到会嫁给这样一个人。可是现在我觉得,这么一个人也挺好,至少他会陪我走很远的路去看油菜花,会打热水帮我洗手,会煮一锅糊烂的小米粥给我吃……不知为什么,看着他,我常想起爸爸,尤其看他穿着军装的时候。唉,我真傻,他怎么能跟爸爸比,只不过有一点还是像的,爸爸心志坚毅,苏从远这个人,若认定一桩事,也不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妈妈,你别笑话,我悄悄告诉你,他便是这样找了一个又一个地方,才终于将我找到的……总之,他是一个好人,等你看见他的时候,只希望别太嫌弃。从前你说我娇纵,不懂珍惜旁人的好,这话直到彦飞走了之后我才明白,只是已经迟了;我太愧疚,放不下对彦飞的思念,又再错过了Rhlph……那时我不愿意承认,可我是喜欢过他的,妈妈你是早看出来了吧,在圣诞舞会的时候你便不许我同他走得太近。Ralph真正是个绅士,他的好,我再也报偿不了,有的人错过一时便只得抱憾一世。妈妈,你却比我幸运,真的,不要怪我又说这个话,其实你也是一样的。我失去了彦飞和Ralph,现在再不想错过苏从远,或许他是我这辈子可以遇到的最后一个好人。我终于还是害怕了孤独,妈妈,难道你不怕么,难道薛叔叔他不怕么?我,你们,每个人都已孤单太久了。真希望我回来的时候,看见你不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日本人就快被打跑了,等胜利的那一天,我们就和四莲嫂嫂一起回来,全家人团聚,那时候妈妈你一定已经原谅我了,爸爸在天之灵也会原谅我罢。真希望这一天可以快些到来,我真恨不得马上插翅飞回你身边。”
车窗外晨风吹到脸上,吹得眼睛酸涩。
艾默转过脸,不主涩意在眼眶里蔓延。
外婆写下这一段的时候,还是一九四五年的春天,刚刚与外公在前线举行简陋的婚礼,满怀喜悦盼着抗战胜利了回返重庆与外曾祖母团聚……却不知道,另一场手足相残,骨肉分离的悲剧已悄然迫近眉睫。
抗日战场上的硝烟还未散尽,内战的枪声已打响——从那一天起,她和苏从远、章秋寒和赵任志,母亲和薛叔叔,就将被一道鸿沟从此隔绝在消炎不容的两端。
当日章秋寒救下她,打算秘密送她离开办区的时候,她却选择了留下。
便在那一刻,一念之间的决定,将此后数十年命运彻底扭转。
“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军”,那是抗战最惨烈的时期,每一天都有无数中国军民为家为国殉难,许多原本在大后方安危求学的年轻学子毅然投笔从戎。心怀国仇家恨,难释亲人被害,自己受辱之仇的外婆,不愿以惨淡面目回到重庆,决然请求章秋寒让她留在苏区,给她机会投身杀敌。
章秋寒同意了她的请求,带她远离是非,为她抹掉身份痕迹,换了全新的名字——取真名的谐音,从此叫她“何玲。”
知道何玲身份秘密的,便只有章秋寒和她丈夫赵任志,以及后来的苏从远。
赵任志和章秋寒夫妇一直暗中保护何玲的和她身世的秘密,并由赵任志设法,冒着极大风险,将何玲的家信通过地下联络员传递回重庆,向霍沈念卿报平安。赵任志告知何玲,因不能暴露联络员的身份,快可以设法传递出去,却无法接收她家人的回信,为了安全也不能透露她的选中所在。
何玲深知章秋寒夫妇为保护自己所承担的巨大风险,自第一封充报平安的家书送出去之后,再也没有要求他们为她传信,此后所有书信都未寄出,只小心妥善地藏起来,成为艰苦
孤寂岁月里唯一的慰藉,盼望胜利之日再回家与母亲团聚。
内战的爆发,截断了何玲的回家之路。
日本人侵占的时候,她可以孤身一人穿越封锁和战火,从日占区来到苏区,然而当她不再只是一个人,身后有了新婚丈夫苏从远和待她有恩的章秋寒夫妇,他们的安危比横亘在眼前的战火鸿沟更难跨越——此时的何玲已是一个团级军官的妻子,若在那时逃离苏区,苏从远也将为她背上通敌罪名,对于一直为她守护秘密的章秋寒夫妇更是莫大灾难。
何玲不能走也不敢走。
归家团聚和希望,从一九四五年春天到一九四九年春天,从盼望抗战胜利,到盼望内战胜利,何玲只能一天天盼下去,等下去,等等战争能够结束的那一天。
在内战中彻底断绝的联络,令她的信,再也没有机会寄出。唯有从断断续续打听到敌方情报里,得知一些关于薛晋铭的消息,算是间接知道母亲还好——直到一九四九年底,重庆解放,薛晋铭等官员乘飞机逃离时坠毁的消息传来,据悉连同随行家属,机上人员全部遇难。
赶回重庆的何玲,甚至连母亲遗骨也无处找寻。
寻到旧居处,也已是面目全非,变成一地狼藉废墟。
更令她没有想到的是,章秋寒此时才愧悔地告诉她一个谎言的真相。
——那封寄给母亲报平安的信,并没有真的寄出,章秋寒深知霍沈念卿的性情手段,唯恐她得知女儿下落,会不惜代价把何玲找到带走,就像当年以血淋淋的代价阻拦霍子谦的离去。
章秋寒不愿再冒一次死亡的风险,不敢信任几乎枪决了赵任志的薛晋铭,害怕因那封信引来薛晋铭的追查,连累整个地下联络系统遭遇毁灭性的打击。因此她私自销毁了信件,给了何玲一个可以安心的谎言。
这对何玲而言,意味着,母亲至死也不知道自己的下落,至死也是带着遗憾而去。
“我无法原谅这个谎言,无法原谅她,可是妈妈……我最最无法原谅的,是自己。”
这是外婆写给外曾祖母最后一封信上的最后一句话。
第二十八章
'1950年9月重庆'
已入秋的阳光依然明晃晃刺着眼睛,令刚从暗室内走来的女子有些不适应,眯起眼睛看了看高墙之上瓦蓝的天空,有几只灰鸽子正扑棱棱飞过。
“073,这边,上车。”
她走过去,上车时动作有些僵,膝盖在车门磕了一下。女看守从身后好意扶了一把,她却第三地侧起身来,上车便靠角落坐好,一言不发扭头看着窗外。
车子发动,拐个弯就驶上山路,将山坳处灰扑扑的大院子远远抛在后面。除了若隐若现的门岗哨兵,难以看出这么一座陈旧不干起眼的院落,是关押战犯劳动改造的临时看守所。关押在这里的并不是什么要犯,一些人关进来,改造态度好,审查交代清楚,过不多久就陆续放了……她连一官半职也谈不上,却不指望能有这样的运气,但能保命就算不错了。
然而今天似乎是个不祥的日子,一早来了人,将她单独提出来,押上这车子,这是要往哪里去,是做什么,她没有问,就算不是什么好事,也坏不到哪里去,无非一死。
她不怕死,只盼死得体面一些,好过一辈子在牢里关到老,那才真可怕。
理了理衣角,她抬眼看向远处天际,恍惚想起那一天的天空也是晴朗无边,飞机冲上去像只惊慌的大鹞子,斜斜晃晃躲避着地面炮火,没飞出去多远,就一头栽直冲近处山头,快得让人来不及惊叫,来不及看清楚,浓烟火球就腾起来,熏红了半天云。
就一刹那,完了,什么都完了。
任是谁都躲不过的劫数,任是谁也逃不了的灰飞烟灭。
时隔余年,想起来,胸口那里还是闷闷的痛,像钝了的锥子一下下戮着。
不知该算幸或不幸,她本该赶上那趟飞机,却因寡嫂和侄子还滞留在家,只得不顾一切折返回去,路上耽误了时间,再带着嫂嫂、侄子赶至机场,已陷入潮水般涌至的逃难人群。三人举步维艰,再也进入不了混乱失控的军用机场,只得眼睁睁看着他们登机离去,又眼睁睁看着飞机失事坠毁……一家子人,处座、夫人、二少、英洛小姐全都在飞机上。
随后她辗转避往乡下,却在半路被逮捕。
曾为薛晋铭的私人秘书,这一层特殊身份,令她受到与众不同的重视——隔离监禁,严密审查,巨细靡遗地交代,翻来覆去审到如今,他们始终不肯接受一个事实——她这个私人秘书和机要秘书根本不能比,她只不过为长官料理日常琐事,远远不够资格接触机密要件,对他的家事反倒知道得比公事多些。
汽车驶入城区,驶过曾经熟悉的街道,如今入目尽是红色的海洋,红的旗帜、红的标语、红的条幅……火一样扑入眼里,陌生得令她惶恐。
前方道路盘旋,渐渐驶上半山。
她认出了这个方向,约莫明白是要带她去往何处。
搁在膝盖上的双手一动不动,汗水渗出,在衣料上浸出湿的印子。
昔日林荫犹在,道旁却已挖得面目全非,半壁山体被挖空下去,似乎有一条新的笔直大道将要从这里通过,工地上的劳作正热火朝天,广播里飘送出激昂欢快的歌曲,节拍合着汽车到碎石路上的颠簸,恍惚里,令她记起第一次被领到这里来的情景。
也是一辆车子,漆着不同的徽记。
开车的老于也是初次见面,和往后一样的不苟言笑,带着一口湖南腔说,“处座平常多在这里居住,很少回官邸,这个地方不见外客,在这里做差事要格外留心。”
她正襟危坐,点头,绝不多问一句不该问的话。
踏入掩映在林荫尽头的沈家花园,她见到这个地方的女主人,明白了这里不容打搅的原因——那个女子,合该是书中人物,浊世里见了,只疑是梦。
此后的好多年,无数次往返于这条清幽的林荫路上,每一次都有同样的错觉,仿佛这条路,会带人远离尘嚣,通向一个战火中的桃花源。便是这样一个桃花源,也没躲过硝烟肆虐,八月间丧心病狂的一场大轰炸,将这里夷为平地,屋舍园林全都变成焦黑瓦砾。
砖瓦可以重筑,然而家中人走的走,死的死,遗留在桃花源的战火之伤,永难愈合。
夫人伤愈之后再也没有回到这里,从此迁入江岸边的新居,一直住到四九年。
废弃的沈家花园被埋入地下,重整一新,铺植茵茵绿草,竖起一座汉白玉的小小纪念碑,以铭记在那场空袭中捐躯的空军战士和无辜遭难的妇孺平民。
还有英年早逝的敏言小姐和高公子。
当时下落不明的霖霖小姐,死讯隔了那么久才传回,如今想来……生时各分散,死后重相聚,在另一个世界里,一家人总算可以相守了罢。
“君静兰!”
她一震,回过神来,又听见身旁有人叫了声,“073!”
“到。”她哑声应了,带一丝苦笑,久已习惯了狱中编号,听见自己的名字竟没能反应过来。
“下车!”
她躬身迈下车门,抬头又被阳光晃得眼前一花,眯缝起眼,看见眼前凌乱的工地。
君静兰怔了片刻,认出这就是正是从前的沈家花园,只是原先的纪念碑已不在了,绿茵草坪被深深挖下去,变成一个大坑。
四下都有人守着,一些人在坑底挖掘,两部车子远远停在路旁。
君静兰被领到坑边,有个人过来问,还认得这是什么地方吗。
她答,沈家花园。
那人又问,沈家花园是什么地方?
她淡淡答,薛晋铭的私宅。
那人盯着她的脸,又问私宅是什么人在住。
君静兰默了片刻,回答,是夫人和孩子们在住。
那人皱眉,“薛晋铭的老婆早就死在香港,什么夫人住在这里?”
君静兰沉默。
那人问,“是不是薛晋铭的小老婆?”
君静兰冷冷淡淡看他一眼,紧闭了嘴唇,不再出声。
那人也不追究这个问题,低头在一个本子上记录了什么,指她看那坑底,“以前的房子有没有密室暗房?”
君静兰摇头否认。
“书房在什么位置?”
她回想了一下,指向某一侧。
那人转身看了看正在挖掘清理的坑底,收起记录簿,对押解的人说,“带她上车。”
车子跟着那人所乘的前一辆吉普,朝前开了一段,没走多远就在一栋楼前停下。
君静兰认出是以前的警卫楼,这个楼倒还在,被清理出来大概做了临时的工作楼。
那人领她到二楼一间小屋子,里头有两个人正在桌前埋头工作,一些残破发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