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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野鼬鼠-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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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会造袜子的吗?」我问他。 
  「我以前上家政课拿甲等的,暖吗?」 
  我点头。 
  「你刚才一直在打哆嗦,又不肯说冷。」 
  我坐起来,望着高海明说:「谢谢你。」 
  他用手掩着我的嘴巴:「不要说谢谢。」 
  我捉着他的手,问他:「你为什么对我这样好?」 
  他抱着缩进圣诞袜里的我,吻我。 
  我很久没有被吻了,那是一种久违了的幸福的感觉,甚至被拥抱着也是我久违了的一种幸福。 
  这一晚,我住在圣诞袜里。 
  被爱毕竟是比较幸福的。 
  「真的吗?你真的跟高海明恋爱?」梦梦雀跃地问我。 
  「在他面前,我觉得很有尊严。」 
  「你爱他吗?」 
  「还未到那个地步,起码我还不会为他绑一条红绳在手腕上。」 
  「只是时间问题。」 
  「我真的需要他,他在我最失意的时候出现,他是我的救生圈。」 
  「一个天长地久的情人不应该只是一个救生圈。」 
  「一个救生圈在有需要时便是一切。我不会再栽培一个男人了,原来你把他栽培得太好,只有两个 结果--你失去他或他被人偷走了。」 
  在高海明的栽培下,我已经砌出第十架战机模型,每一架都比前一架进步,原来被人栽培是比较幸 福的。 
  我常问自己:「我爱高海明吗?」 
  他是我的救生圈,而晓觉是我生命的全部。 
  春天来了,梦梦的第二张唱片比上一张更受欢迎,她现在是红歌星了。报上说她跟一个男歌星恋爱 。 
  「是真的吗?」我问她。她手上仍然绑着那条红绳,今天轮到她戴着那只军表。 
  「我很爱铁汉,没有人可以和他比。」 
  「看到你手上的红绳我就放心。可是,你现在这么出名,他会介意吗?他一向很大男人主义。」 
  「他知道我很爱他,只要有爱,有什么问题不能克服?即使只有一个钟头睡觉,我也宁愿用来陪他 。」 
  「看到有人这么相信爱情,真好。」 
  「你不是也有高海明吗?」 
  「他对我很好。」我说。 
  「你应该爱他。」 
  我失笑:「没有应不应该的,只是,一个深可见骨的伤口,即使复原了,也不会跟从前一样了。」 
  这一天,我跟高海明在铜锣湾吃日本菜。 
  「我下个月要去日本公干,你有空吗?如果你也能去,我们可以探望乐儿。」 
  「不知道可不可以拿到假期,我回去看看。」我说。 
  这个时候,晓觉、程叠恩和晓觉的三位姐姐进来,坐在另一张台。 
  他们谈笑风生,他那三个势利的姐姐好象跟程叠恩很谈得来。我听到她们说,这一餐是晓觉请的, 他刚升职。 
  「你没事吧?你的脸色很差。」高海明说。 
  「我以前的男朋友坐在那边。」我说。 
  「要不要换个地方?」他问我。 
  我点头。 
  高海明叫人结帐。 
  离开餐厅之前,我改变了主意。 
  「我介绍他给你认识。」我拉着高海明走到晓觉面前。 
  他们一家和程叠恩看到我和高海明,有点愕然。 
  「真巧,在这里碰到你。」我大方地跟晓觉说。 
  「很久不见了。」他站起来说。 
  「我给你们介绍,这是区晓觉,这是高海明先生。」 
  「你好。」高海明跟晓觉握手。 
  「高海明是乐涛集团的总裁,也是你老板的舅爷。」我故意强调。乐涛在香港是大集团,无人不识 。 
  晓觉和程叠恩果然露出讶异的神色。 
  「我们走了。」我跟高海明说。 
  我昂首阔步离开餐厅。 
  我利用高海明出了一口气。 
  高海明和我转到另一间餐厅吃饭。 
  「你为什么要告诉他我的背景?」他问我。 
  「有什么关系?你不喜欢吗?」 
  他沉默。 
  「我最讨厌他那三个姐姐。」我说,「是我供他读书的,没有我,他怎会有今天?现在坐享其成的 是那个女人和他三个姐姐。他从来没有请我吃过日本菜,他们刚才吃神户牛肉呢!他凭什么,她们凭什么?」 
  我以为我已经可以忘记晓觉,可是再见到他,又挑起我记忆里最痛楚的部分。我不甘心,尤其看到 他那么快活。 
  高海明一直没有出声。 
  「走吧,我要上班了。」我说。 
  他送我上电梯。 
  「你一直没有忘记他。」他说。 
  「我恨他。」我说。 
  「要曾经很爱一个人,才会这么恨他的。」 
  我无言。 
  「你根本没有爱过我。」 
  「胡说!」我掩饰。 
  「为什么你不可以忘记他?」他哀哀地问我。 
  「是的,我不可以忘记他,他是我第一个男人。」 
  「就是因为这个缘故?」 
  「这还不够吗?还不够的话,我告诉你,他是我生命的全部。」 
  他伤心地凝望着我。 
  「你说得对,爱情是含笑饮毒酒,我喜欢饮这一杯毒酒。」我倔强地说。 
  「他已经不爱你。」 
  「你是什么人?我的事关你什么事?」我冲口而出。 
  「我以为我是你男朋友。」他难堪地说。 
  「我和你加起来,放在试管里,并不能变出你理想中的颜色--那一种明亮的蓝色。我们是两种无 法配合的物质,算了吧,我们分开好了。」我说。 
  电梯到了,我走出电梯,他留在电梯里,沮丧地望着我。 
  「我真的那么糟吗?」他抵着电梯门问我。 
  「是我无法配合你,对不起,我无法爱你。」我说。 
  「我明白。」 
  「对不起。」我转身离开。 
  「再见。」我听到他跟我说。 
  「再见。」我头也不回。 
  过了几天,他没有再打电话来。 
  他可曾理解,那是一段十年的感情? 
  那天夜里,我收拾抽屉里的东西,我看到他以前送给我的那三十二罐空气和那只圣诞袜。 
  我打电话给他,他的女佣说他离开香港了。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 
  「你知道他去了哪里吗?」我问她。 
  「高先生没有说。」 
  我打电话到日本找乐儿,他说高海明没有找她。 
  「如果他来找你,你立即打电话给我。」我说。 
  「姐姐,你和海明哥哥是不是吵了架?」乐儿问我。 
  「我们没有吵架。」我说。 
  过了好多天,我再打电话给乐儿。 
  「他没有来过,他可能不是来了日本。」乐儿说。 
  他去了哪里?为什么不辞而别? 
  过了一个星期,我打电话给他的秘书。 
  「高先生还没有回来,他暂时不会回来了。」她说。 
  我愣住:「为什么?」 
  「他已辞去总裁的工作。」她说。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不停传呼他,打电话到他家里,都找不到他。 
  他去了哪里? 
  那天我不应该这样对他,但他也应该给我一个机会道歉。 
  一个礼拜之后的深夜,我终于接到他的电话。 
  「你去了哪里?」我问他。 
  「我不会回来了。」他说。 
  「什么意思?」 
  「你根本不爱我。」 
  「我爱你的。」 
  「你不要骗自己。」 
  「你回来再说--」 
  「你根本没一刻爱过我。」 
  我无言。 
  「我不可以再望着你--」他叹息。 
  「你也和他一样,到头来都舍弃我。」我骂他。 
  「你知道我不是的。我不在的时候,你要保重。」 
  他挂断电话。 
  他这样就走了,再没有打电话来。 
  「他爱我,他很快会回来的。」我这样安慰自己,他是我的救生圈,他不能够在这个时候丢下我。 
  我跑上他的家,他的菲律宾女佣开门让我进去。 
  「高先生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女佣说。 
  「我可以进去他房间看看吗?」我问她。 
  「你请随便。」她说。 
  我走进高海明的睡房,那架野鼬鼠战机依然放在床头,他没有带走。 
  我砌的十架战机,他放在架上,由第一架开始排到我上个月砌的最后一架。 
  他自己砌的战机,反而没有保留。 
  那天,我故意在晓觉面前强调他的背景,只是为了炫耀。我把高海明拿来炫耀,我并不爱他,他走 了,我也无权恨他,而且是我说要分手的。 
  「邱小姐,你走了?」女佣问我。 
  「如果高先生回来,你叫他一定要找我。」我说。 
  我根本没有把握他会回来。 
  「他会回来的。」梦梦安慰我。 
  「不会的,他是个很固执的人,我知道。」我说。 
  「或者他想你找他。」 
  「如果他不出现,我可以到哪里找他?」我无奈地说。 
  「你想想--」 
  「我想到了!」我灵机一触,「他有可能会去那个地方,如果他还在香港的话。」 
  我到旺角那家模型店看看高海明有没有去。 
  「他没有来过。」老板说,「我也想找他,我这里有好几盒模型等着他砌。」 
  我在字条上写了几个字,叫他找我。 
  「老板,如果你见到他,请你把这个交给他。」我把字条放在信封里交给老板。 
  两个月过去了,我一天比一天挂念他,原来他不止是我的救生圈,可惜我发现得太迟。我那天实在 太过分了。 
  下半年,乐涛的新总裁上任,是他们家的亲戚,叫高燃,我跟他开过一次会,是在他的办公室。从 前坐在这个办公室里的,是高海明,我们在这里邂逅。他常用来砌模型的工具仍然放在台上,我突然觉得他很残忍,他连一次机会也不给我。他的失踪就象乐儿当天失踪一样,他替我把乐儿找回来,可是谁替我把他找回来? 
  十二月份,我拿了一个礼拜的假期到日本探望乐儿。 
  乐儿仍然住在高海明的朋友川成先生夫妇家里。他们很好客,招呼我住下来。乐儿长大了很多,很 会照顾自己,她已经上高中了,课余就在川成先生的公司兼职。 
  「高先生很久没有来日本找过我了,我们夫妇都很挂念他。」川成先生说。 
  「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我说。 
  「他以前也会间中打电话来问候,我已经很久没有接过他的电话了。」川成先生说。 
  是的,我已经一年没有听过他的声音了。 
  「姐姐,我明天陪你上富士山玩好吗?富士山现在下雪呢,很漂亮。」乐儿说。 
  第二天早上,我们从东京起程到富士山,下榻在一间和式的酒店。 
  「海明哥哥每次来富士山都住这家酒店。」乐儿告诉我。 
  「真的吗?」 
  「那次他来东京探我时说的,你猜他会在这里吗?」 
  「在这里?」我茫然。 
  「我们可以向酒店打听一下。」 
  我向酒店的房间服务部查询住客的名单,他们找到高海明的名字。 
  「高先生曾在这里住过。」那位服务生说。 
  我喜出望外,追问他:「他什么时候在这里住过?」 
  「最近一次是三年前的十二月二十四日。」 
  那一天,他从富士山打电话到香港跟我说圣诞快乐。 
  我用颜色纸摺了一只千羽鹤,在鹤身上写上几行字,叫他见到纸鹤要找我。 
  「如果高先生再来,请你把这个交给他。」我跟服务生说。 
  「好的。」 
  「你很挂念海明哥哥吗?」乐儿问我。 
  「一天比一天挂念。」我望着窗外的雪景说。 
  「他对你真的很好,如果不是他,我可能仍然留在香港,什么也做不成,我一个人来到日本,才知 道要努力,要靠自己。」 
  「你离家出走的时候,有想过回家吗?」我问乐儿。 
  乐儿摇头。 
  「为什么?」我惊讶。 
  「如果想过回家,便不会走。」 
  那么高海明也不会回来了。 
  「早点睡吧,我们明天上山顶滑雪。」乐儿说。 
  乐儿睡了,我走到酒店大堂,再找刚才那位服务生。 
  「高先生每次来这里,是不是住在同一间房间?」我问她。 
  她翻查记录,告诉我:「对,他每次都住在六零六号房。」 
  「六零六号房现在有没有人住?」 
  「让我看看。」她翻查记录,「今天晚上没有客人。」 
  「可以让我进去看看吗?」 
  「这个,好的,让我安排一下。」 
  那位女服务生进去办公室拿了钥匙,陪我到六零六号房。 
  「就是这一间房。」服务生说。 
  我走进房间,窗外的雪景比我住的那一间更加迷人。 
  「他每次都是一个人来吗?」 
  「对,高先生很喜欢这里。」 
  我坐在窗前看雪景。 
  「我可以在这里逗留一会吗?」我问她。 
  「没问题。」 
  服务生出去了。 
  我发现榻榻米上的棉被翻开了,她说这个房间没有人住,为什么棉被会翻开?我追出去找那位服务 生。 
  「小姐--」 
  「什么事?」她回头问我。 
  「你进来看看。」我叫她进房间。 
  「你说这间房没有人住,为什么棉被会翻开的?」 
  「可能是女工不小心吧。」她说,「还有没有其他事?」 
  「没有了。」我说。 
  那张榻榻米好象是有人睡过的,我把手伸进被窝里,被窝还是暖的。高海明会不会在这里,知道我 来了,所以躲起来?我打开衣柜,里面一件行李也没有。 
  第二天早上,乐儿和我上山滑雪,她的同学也来了,我不懂滑雪,只好在滑雪场旁边的小商店流连 。 
  有好几个摊档卖的是富士山的空气,一个小罐,里面装的是山上的空气。 
  高海明送给我的那三十二罐空气,就是在这里买的,我现在脚踏着的地方,他也曾经踏着。 
  他送给我的,不是空气,是爱。爱是空气,我当时为什么想不到? 
  他说,爱情是含笑饮毒酒,那时我以为饮毒酒的是我,原来是他。他付出那么多,我从来没想过回 报,灌他饮毒酒的人是我。 
  为什么我这么没用?他走了,我才发现我爱他?太迟了。 
  「姐姐,你为什么不留在这里过圣诞节?」乐儿问我。 
  「我一定要留在香港过圣诞。」我说。 
  十二月二十四号晚上,我回到香港,临睡前,我拿出高海明去年送给我的圣诞袜,我把圣诞袜挂在 床尾,长长的铺在地上。它会为我带来希望,我希望明天醒来,高海明会回到我身边。他说过的,他想我怀着一个希望睡觉。 
  十二月二十四日,我一定要留在香港,我要把圣诞袜挂出来。 
  一觉醒来,圣诞老人没有来,他也没有把高海明送回来给我。 
  我把圣诞袜卷起来,抱在怀里,世上真的没有圣诞老人。 
  我又去了一次模型店。 
  「他没有来过。」老板说。 
  这早已在我意料之中。 
  「真怀念他砌的模型。」老板说。 
  我何尝不是。 
  「我这里有一盒战机模型,没人砌呢,没人砌得好过他。」老板苦恼地说。 
  「客人指定要他砌的吗?」 
  「嗯。这个客人每年都送一架战机给男朋友做生日礼物,已送了两架,都是高海明砌的,今年,她 想送第三架,时间已经很紧逼了,还找不到高海明,她很彷徨。」 
  老板拿出那盒寄存在店内的模型战机,那是一架 F-4S幽灵式战斗机。 
  「让我试试好吗?」我说。 
  「你?」老板有点疑惑。 
  「这一架机我砌过。如果我砌得不好的话,我赔偿一架新的给你。」 
  「那好吧。」 
  我把模型战机抱回家里,花了三个礼拜的时间,很用心地去砌,唯有在砌战机的时候,我觉得高海 明在我身边。如果我砌得不好的话,他会指出来的。 
  在砌战机的过程里,我总能够稍稍忘记了寂寞。有一个女孩子承诺每年送一架战机给男朋友,我不 想让他俩失望,既然头两架都是高海明砌的,第三架由我来替他砌,好象也是我和他的一种合作。他说他砌的战机是代表爱情,而我砌的战机代表我的内疚,他可会知道? 
  「砌得很不错。」老板一边看我砌好的战机一边说。 
  「当然啦,我的师傅是高海明嘛。」我说。 
  「他砌的模型值一百分,你砌的值七十五分,但客人可以接受的了,我立即打电话叫她来拿。」 
  我看着那架 F-4S幽灵式战机,有点依依不舍。 
  第二年年初,我升职了,薪水增加了百分之三十。 
  「你的工作表现很好。」方元说。 
  那是因为我只能够寄情工作。 
  「高海明是个怪人。」方元说。 
  我看着台上那一架他砌的 F 十五战机,说:「他很残忍。」 
  农历新年,梦梦在温哥华登台,她到步后两天打电话来给我。 
  「我看到一个很象高海明的人。」她说。 
  「你在哪里看见他?」我追问她。 
  「在市中心 Hornby Street 的一间超级市场里,我今天早上在超级市场购物,看到一个中国籍男子,样子跟他很相象,我追上去,已经不见了他的踪影。」 
  「你肯定是他吗?」 
  「当然不能够百分之一百肯定。」 
  难道高海明一直躲在温哥华? 
  在年初十那天,发生了事。 
  看到电视新闻报道时,我几乎不敢相信。 
  胡铁汉身中两枪,重伤入院。 
  这一天傍晚,铁汉休班,他约了我和余得人在铜锣湾吃饭。我和余得人在餐厅里呆等了两个小时, 也见不到他,还以为他临时有大案要办,所以不能来。 
  回到家里,正好看到新闻报告,我看到血淋淋的他被抬上救护车,他的左手垂在担架外,手腕上仍 绑着那条红绳。 
  案发时,两名巡警在中区截查一名可疑男子,遇到反抗,那名男子突然拔出一把手枪向警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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