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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您说得太深奥了。”
我开始有些歇斯底里了:“你也许该怪这个社会,这个国家,他们只照顾富人,一个没有稳定的福利体系的国家,还要鼓吹什么狗屁先进性?你生在穷人家,就世世代代要受压迫,我生在官家,就世世代代为官,这是一个什么***社会啊,没有一个公平的环境,奋斗又有什么用?根本就不是在一个起跑线上起跑,这样的现状甚至连达尔文主义都算不上。”
“先生,我不理解您说的一些话,但我能感觉到您不开心,可我不知道怎么安慰您,要不,您停下车来,我帮您按摩一下,我甚至还可以用嘴亲您那儿,只要您觉得舒服。”
“算了,你走吧,我一个人的力量改变不了你的思想,也改变不了这个社会,因为它已形成了几千年,但是我不会放弃,我希望我们的后代也不会放弃,因为我们有梦想,我们也曾经创造过奇迹,我们也必将拥有奇迹!”
“他也许是个疯子”这是翠翠下车前自言自语的一句话。
我看到路边有一个落魄的画家,地上、墙上那些用五颜六色的粉笔画着一些不明含义的抽象画都是他的杰作。在他的画里面隐约能看见弯弯的小河,茂密的森林,连绵的山脉,清澈的湖水,载歌载舞的人群,当然也有凶猛的动物,森严的围墙,压抑的城市和满脸暴容的人像。忽然他歇斯底里地把这些画用湿布擦掉,嘴里面还唠叨着一些含糊不清的语言。
他疯了,但是他比我快乐,因为我比他清醒。
葬花吟
我很想从商仪的口里面试探出她在宛儿被调查之后的态度。我不希望她继续用一些官场的套话来敷衍我。按照我自己的分析,以商仪今时今日的地位,只要她想保住宛儿,那么她还是有办法的。揣怀着这些幼稚的想法,我给商仪打了一个电话,但她在电话里的语气是那么得不近人情,她的态度是那么得蛮不讲理。这是在她登上A省第三把手的宝座之后第一次在我面前露出我从未见过的新面目——它不同于以前的暴戾,而是多了几分嫌弃和冷漠。她唯一给我的安慰就是——宛儿不会坐牢,但她的仕途会因为这件事而宣告终结,这也是为了她自己好,一个女人有野心并非坏事,但是近乎偏执的野心就很有害了。她在不经意间透露出对宛儿不听话的惩罚,尽管事情并非因她而起,但是她也没有表示出挽救宛儿仕途的意思。她甚至在电话临结束的时候给了我一个冰冷的警告——你最好和宛儿划清界限,就像我与罗公子划清界限一样,这是一种明哲保身。她显然是站在主子的高度来对我们进行说教。她言下之意——如果我不听话,也会落得像宛儿一样的下场。她的这种警告让我看出了那些道貌岸然的高官们在利益面前是如此**裸得冷漠与无情。当然她还是忌讳我与宛儿掌握着的关于她大量的秘密。宛儿一直在用暗中要挟的方式来与商仪进行合作,这是一种非常危险的方式。而这种方式走到今天的田地,不但引起了商仪的警觉甚至还蔓延到了我与商仪之间。
也就是这个电话,让我在心里开始与商仪决裂——这是不同于之前的疏远。这让我从派系的藩篱里超脱出来。我决定不再顾及那些利益、关系、人情的羁绊,我决心在我最热血沸腾的年纪绽放出生命中最美的华章。而我的勇气甚至还来源于宛儿的离去。是的,她是真正离我而去了,我再也见不到她了。
当我接到关于宛儿噩耗的电话后,便急匆匆地赶往大院。当时天下着毛毛细雨。宛儿的尸体漂浮在梅海的水面上。就像一朵怒放的莲花,凄美得让人心碎。她是裹着一身血红色的薄沙在夜深人静的夜晚走向梅海深处的。除了这层薄沙,她什么也没有穿,她并不不会像那些皇宫贵族那样,死后需要奢华的陪葬品,她并不眷恋荣华富贵,她只是一个因为仇恨而得不到爱的女人。
宛儿的母亲已经坐在岸边嚎啕大哭起来。在她的哭声中,甚至还夹杂着责怪自己命里克夫克女的言语,这是多么愚昧的思想,这是多么无知的悲哀,她那惊慌失措的神情仿佛就像在大罗神仙面前无奈且悲苦地接受着神仙们早已画好的生辰八字,她甚至没有一丁点反叛的思想,因为她认为这些都是命里注定的,而这个社会和迫害她的丈夫和她的女儿的这些人是不需要付上任何责任的。
我也毫无顾忌地跪在岸边失声痛哭起来,在蛙人还没有来之前,那些道貌岸然的机关干部们谁也不敢下水把漂浮在水面的宛儿的尸体拖上岸来,因为宛儿是穿着红色的衣服在梅海里自溺的,这意味着她就算死了,也要化成厉鬼去报复她的仇人。我环视着这些围观的人群,在他们之中很多都是与宛儿关系甚好的同僚,但谁又能保证他们背后没有说过宛儿的坏话呢?没有在她的背后捅过刀子呢?那些神情凝重,眼神带着恐惧的同僚们,嘴角竟然不自主地抖动了起来。为什么中国人的人性竟然虚伪成这样?这些貌似比市井无赖要高尚得多的机关干部们,在围观的时候,甚至比市井无赖还要虚伪,至少后者还会说真话,而前者不但不敢说真话,而且还要继续用那些道貌岸然的假话来维护自己的伟岸,还要继续用那些毫无人性的道德说辞来对宛儿进行鞭尸。
我愤怒至极地对着围观的人群怒吼道:“你们都是冷血动物吗?宛儿在湖里泡了那么久,竟然没有一个人下去,难道你们都做了亏心事吗?怕她报复你们?”
我一边对着无动于衷的围观人群怒吼着一边向梅海的深处游去。以前救宛儿的情景又闪电般得浮现在我的眼前。难道宛儿的命运只能是“宛潬水穷处”吗?
宛儿的尸体被我从水中拖到岸边。她的身体已经肿胀得发白。我把她依偎在我的怀里,我的泪水落在了宛儿的脸庞上,一滴一滴,这泪水仿佛沿着上亿年的钟乳石,一滴一滴地往下落,恒久而漫长。只有我能理解她,她对我的爱是藏在内心深处的爱,她对我的恨是“此恨绵绵无绝期”的恨。后来我把那个打碎的水晶相框一并扔进了焚化炉里。我想我这辈子欠她的太多。我没有能遵守宛儿父亲的遗言,好好地照顾她,她走了,这也许是对她自己的解脱。而她留给我的绝笔信也说明了这一切。
她在信中这样写道:“在我的身体住着一个魔鬼,荣华富贵可以暂时麻痹它复仇的欲望,但这个魔鬼的天敌却是爱神。可惜,我是一个可怜的女人,我得不到他人的真爱。而我内心的这个魔鬼总在不断地怂恿我去复仇。而爱神也在教诲我要学会包容和豁达。我曾经在内心深处真正地接受过你,爱过你,尽管这种爱很含蓄,经管这种爱被我刻意装扮成的不在乎和纵容所掩饰,但是我是真的爱你的,可是你却伤了我的心。我是一个不能容忍自己的爱人去和别的女人偷情的女人,难道你看不出来吗?你为什么不懂得包容我呢?我身体的出轨并不代表我内心的出轨,那不过是为了报仇,可是,我是确确实实是被仇恨毁了啊!看啊!那个魔鬼,它又来了,我已经无路可逃了,爽,救救我吧,我被这虚伪的名利,被这熏心的仇恨折磨得好苦啊,我的高傲,让我无法向你承认我的错误,但是我又离不开你。我要走了,你要好好保重自己,这世间到处是魔鬼,对付这些魔鬼的办法,只能是自己化成厉鬼来和他们抗争!”
最后的说辞
对于宛儿的离去,商仪的态度却出乎我的意料。她指示相关人员按照厅级干部的规格给宛儿开追悼会。因为商厅的明确表态,A系统大大小小的头头闹闹们都去参加了宛儿的追悼会。商仪亲自在宛儿的追悼会上致悼词,念到伤心处,还流下了泪水。我相信这泪水是真的,她是个惜才之人,却也疑心重重,于是宛儿的离去对商仪而言既是痛失爱将又是一种解脱。
当然,商仪把宛儿的追悼会开得热热烈烈并非只是因为惜才。她还有更深一层的目的——她要通过悼词的内容向那些背后疯言疯语同僚们传递一种信息——宛儿虽然一心扑在工作上,但是控制个人情感上的能力却非常糟糕,所以她用自杀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她这样的举动与她在处理个人情感上的失败有很大关系的。商仪的这套冠冕堂皇的说辞无疑是将我推到了风口浪尖,让我成为了造成宛儿自杀的罪魁祸首。
商仪自信于这样操作的原因是因为她能够让A省的大小媒体在对于宛儿自杀事件的报道上完全失声。同时她今时今日的地位,让她在体制内享有充分的优势话语权。她在宛儿追悼会上的解释就代表组织上对宛儿自杀的定性。这完全是一种在集权体制下,用领导的淫威营造出来的一种自欺欺人的和谐氛围。她不需要人们去反省,也不需要人们对事情背后透露出来的悲惨作一个充满独立理性和人文关怀的思考,哪怕连私下里议论都会被领导视为不守纪律。领导只需要下面的人保持沉默和乖张,只有这样你才不会被领导看死而仕途无望甚至被打击报复。由此现象也能折射出中国的理论只能是由领导来定夺。这并不是什么所谓的中国特色,而是中国几千年来的封建遗毒,这些有违人性的操作都应该被坚决地摒弃,而不是用来为体制的缺陷作掩饰,为理论的苍白作辩护!
宛儿的离去带走了许多秘密,这似乎让商仪松了一口气。但是商仪却似乎并不放心我的存在。我并不怕她把我也“杀人灭口”,因为那不是她那一级别的干部干出来的蠢事,我对她够不成多大的威胁,何况她对我还是心存内疚的。现在我只是失去了利用价值罢了,因为据传她已经有了新的秘密情人。
就在开完追悼会当天,我悄悄地塞了一封信给她的秘书,让她转给商书记。信的内容很简单——给我一个助理巡视员的待遇,然后我提前退居二线。
当天晚上,我正在家里收拾宛儿的遗物的时候,商仪打来电话,让我去她家里面谈。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去了。
一见面,商仪就问:“为什么不想干了?你还年轻,受这么一点点挫折就打退堂鼓了?”
“我怕下个被整的人就是我。”我并没有说整我的人是谁,也许是李家的人,也许就是商仪,这是一句很冒险的话,生硬得把我和商仪仅存的利益关系给撕裂了。
商仪对于我说出这样的话并没有吃惊,她突然变得很温柔,甚至满面神情地说道:“宛儿走了,我也很难过,但是你不能把造成她自杀的责任归结到我的头上,我与她之间所有的协议都是她自愿的,只是她自己承受不了游戏的残酷性罢了,看看身边一起陪我们玩游戏的人,他们不都活得挺好吗?你看梅兰,在这次政治危局中她还是屹立不倒,继续做着她的预算处长,按照这个走势她还有机会坐上副厅的位置。我以前和她有仇,是政治上的宿敌,我还给她下过套,但她并没有像宛儿那样一心想着报复,那是因为她的豁达和善良。还有一起和你玩大的李公子和朱公子,他们现在都和你一样是处级干部,都能把官场的潜规则玩得烂透,都能够在单位里独挡一面,你完全没有必要为了一时的气愤而感情用事,你改变不了这个社会,就让这个社会改变你。”
我叹息道:“我改变不了这个社会,但历史会改变一切的,现在的我只需要有一个豁达的心态去聆听历史车轮的滚动声,并且把那些感悟写成文字,那么我这一辈子也就够了。”
商仪无奈地说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你既然有此追求,我也不勉强你,但是你真的相信自己能全身而退吗?我告诉你,只要你一天还在体制内,在你失去权力的时候,也就是你政治免疫力最差的时候,以前的一些仇家就会寻上门来,你最好要有心理准备。实际上,你现在想退,已经太晚了,李家的人正在把罗家的人一个个地从位置上拉下来关进大牢,你之所以还在位置上,除了你没什么大问题之外,主要还是因为我还在位。但是你这样的性格,在官场里既不会走中庸之道,做和事佬,又不懂得主动和政敌进行利益勾结,来保自己的平安,所以你还不成熟,但不管怎么样,我喜欢你,喜欢你的任性和善良,你不要把我当成冷血动物,我也是有感情的,但是我一个献身给政治的女人,有些时候我必须把自己的情感内敛,但是在我与你单独在一起的时候,我就会变得热情奔放起来,我不得不承认,你的性格多少改变了我的一些冷漠和绝情,但是只要我还在官场一天,我就会在不知觉中去掩饰自己的真实情感,我希望你能理解我。”
商仪的这番话也许是诚恳的,但是我改变不了自己的性格,所以我也就改变不了自己的命运。也就是在我回到单位的第二天,我做了一件让同僚们觉得很愚蠢很丢面子,而自己觉得很伟大的事情。
跪悔
在B市莲湖畔边的一处征地拆迁的现场。A局几百名手持盾牌的全副武装的防暴警正在和上千名手持棍棒的村民对峙。警方装出极大的容忍,但背后却停着严阵以待的装有高压水枪的装甲车。前来增援的武警部队手里也握着可以发射橡皮子弹的真家伙,以及能够让人泪眼朦胧的催泪瓦斯。这倒使得警察们成为了摆设,而这个国家也从未放弃用另类的军队来对老百姓进行镇压从而维持这个社会不合理的财富秩序的做法。
武警的军官对村民们的喊话显然是毫无意义的,从来在利益的对峙面前,强势集团都会用他们的优势话语权来向弱势群体灌输他们的理念——政府的最后通告看起来是那么得合情合理,以至于在体制内得到好处的人们理所当然地认为政府所有的决定,老百姓们都要无条件地接受。
造成对峙的表面原因是因为村民们嫌政府的征地征房的补偿款太少而拒绝让政府把他们的土地和房屋征走,村民中也许有消息灵通者——知道政府征这块地的用途是为了让已经通过黑箱操作拿下这块地的金科地产建高档的住宅小区,这是官商的勾结。那么这也许算得上是村民们对政府在征地这个事情上的最深刻的认识了。而作为国家暴力机器军警们甚至还意识不到这个层面,就算有些觉悟高的,也是抱着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心态。
但是我却不仅仅看到了这些。在这个剑拔弩张的现场,我看到了中国几千年封建社会的影子。看到了被体制供养着的愚昧的打手和只有逆反心理和仇视政府的村民们。这些都不过是强势集团一手导演出来的木偶戏罢了——强势集团甚至无知地相信老百姓一定会被军警的淫威所吓倒——但这只不过是暂时的妥协罢了,而任何想在这种抗暴模式下衍生出来的维稳新思维都不过是站在强势利益集团的角度来思考问题,而达不到最终的目的。每个人都被无形的利益之线牵扯着,而欲望在永不休止地制造着矛盾。
我总在思考,是什么原因让村民们只知道被动地抵抗,而不懂得团结起来向政府征地的合法性提出质疑并且抗争呢?也许他们抗争过,但是当商人和官僚勾结成一个强大的官僚集团的时候,这种抗争也许只会招来更大更强的报复。所以根源在于各个利益集团之间的强弱悬殊——而这些都不是愚昧的打手和无知的村民所能体会得到的,因为这个真相太宏大太深奥了。当历史告诉我们西方传统国家通过工业革命甚至牺牲流血的方式改变和相对均衡了这种利益集团之间的强弱格局的时候,我们是否已经找到了一条不流血的改革之路呢?如果没有,中国只会在半殖民(经济殖民)地半封建(政治封建)的社会架构下毫无突破地轮回。而造成中国这种悲惨格局的背后黑手除了国人自己的欲望之外,当然还有比国内强势利益集团更强大的跨国利益集团。它们总会选择最强大最稳定的国家作为自己的栖息地,用利益供养着这个国家的精英,研发新型的武器和培养强壮的士兵,当然国民们的幸福生活也会被用来点缀,而显示出大国的优越。这背后隐藏着的还是一条从高到低的利益链。不要试图去责怪谁,也不要轻易给谁扣以阴谋家的帽子,因为这背后最大的主谋竟然是人们自己的欲望和贪婪——当我们责怪对方搞阴谋的时候,我们是否也在窥探那些巨大的利益呢?。所以我们也不能一棍子把这些人性中的欲望和贪婪打死,因为人类进化至今,靠得也是这些欲望和贪婪。所以若是没有欲望和贪婪,人性中的善良、理性、包容和节制则存在得毫无意义。
当混乱的场面再一次打乱我的思绪的时候,人们的愤怒已经被挑拨起来的。那些誓死保卫家园的村民们展现出一种大无畏的精神,而这种精神实际上和被煽动起来推翻政权的农民起义军的大无畏精神是没有本质区别的。若是一定要做个区别,那么村民们的保卫家园只是少了理论上的指导和被偷偷上升到宗教高度的主义的熏陶。而外部环境也没有达到农民集团和统治阶级之间的矛盾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但历史的重演并不是没有可能。
当我成为整个战场最清醒的人的时候,我竟然不知道该站在谁的立场上——我同情弱势的农民,但又怕他们被煽动家们所煽动,而成为野心家篡夺权力的工具,同时我也厌恶同僚和我自己,因为我们沦为了官僚资本捞取利益的工具,但是我们是无辜的,我们成为了官僚资本利益集团和弱势群体利益集团之间矛盾斗争的牺牲品。
正当我犹豫的时候,我的同僚们似乎正在节节败退,但是我相信增援的部队正在飞快地赶过来。
一辆接一辆的警车被推翻,并且还被人点着了火,一名接一名的战士被打得头破血流,盾牌上的钢化纤维也被飞来的砖瓦击成了龟裂状。防暴警和武警们的容忍心已经越来越禁不起肆无忌惮的村民们的挑衅。终于有一名战士忍受不住内心的愤怒,挥起警棍把一名村民打得头破血流。这一行为无疑点燃了村民们积压在心中的怒火。场面再次失控了,防暴警和武警筑成的人墙已经被村民们瓦解。军警们无奈之下,只好用高压水枪的水柱和冲锋枪里发出的橡皮子弹无情地射向已经愤怒得失去了理智的村民们。后来,催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