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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叔-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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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道:“事已做出,便不言悔。”
  
  启绯和启檀再看了看我,唉声叹气地走了。
  
  等到气孔里的光又没了时,本王正蘸着水吃馒头干,一群护卫簇拥着一个人走到栅栏外,打开了牢门。
  
  我放下馒头干,抬头道:“柳相。”
  
  柳桐倚身后的小吏手里捧着长方漆盘,上面搁着笔墨砚台和一摞纸。我笑道:“柳相,不过堂审审便让本王签字画押?”
  
  柳桐倚示意小吏把漆盘放在桌上,小吏同卫兵们都退到了牢门外,柳桐倚在我对面桌前坐下。
  
  我道:“原来柳相是打算夜审叛贼。”我把桌上的碗盘放到地上,整衣正坐道:“柳相要问什么,请罢。”
  
  柳桐倚在灯下望着我,缓缓开口:“我一直想不通,王爷为何要造反。”
  
  我道:“柳相,有想问的不妨直接问,不必太曲折。柳相早已知道本王谋划之事,怎会猜不到缘故?”
  
  他必要先想通,方才能确定我会反,确定之后,方才能定计。
  
  云棠和王勤来找本王合谋,云毓初接近我时,柳桐倚还没有做丞相。兴许,他便是因为这个计策,升了相位。
  
  柳桐倚道:“王勤暗取可动禁军之权,皇上早觉察他有反意,之后查证得出云棠亦有参与,恐怕有意拉拢王爷。当时我任大理寺卿,奉旨彻查此事。”
  
  我道:“所以柳相便献计,布下这套棋局,谋划几载。以云毓做棋子。”
  
  柳桐倚静静看我,片刻,微颔首:“不错,内应之计,是我定的。”
  
  我叹气道:“早知道如此,本王思慕柳相时,就该洗干净头颅,砍下来奉给柳相,说不定柳相还能多看我一看。免了许多人的麻烦。”
  
  柳桐倚不语。
  
  我道:“柳相对本王的嗜好调查的十分详细。多谢你安排了个楚寻给我。柳相为除我这个奸党,既要云毓与本王假意周旋数载。又要楚寻进暮暮馆。床上床下,都照顾周到了。”
  
  柳桐倚的脸色终于又变:“楚寻不是我所安排。”
  
  我道:“襄王已眷巫山处,梦里何须话江南。多谢柳相赠我这句话。”
  
  襄王已眷巫山处,梦里何须话江南。那日水榭中,向我说这句话的柳桐倚,怀得究竟是怎样的心?
  
  柳桐倚一言不发,半晌后,方才道:“楚寻的确不是我安排,我即便不择手段,还不至于使这种计策。”
  
  我道:“如今再计较已无意义,本王已成阶下囚。罪有应得。我只是还有件事不解,为何皇上与柳相,会知道那条秘道的出口?”
  
  柳桐倚和云毓都只去过水榭一次,绝无可能晓得那里有密道。
  
  柳桐倚道,这条秘道早已被王妃告诉了太后,太后又告诉了皇上。
  
  想来是王妃天天在水榭中幽怨偷情,无意中发现了秘道,说不定王妃肚子里那个孩子的爹,就是从这个秘道中跑的。
  
  我叹息:“如此周密,本王的确无论如何都逃不脱。”我从地上端起水碗,润了润喉咙,“柳相不是想知道,我为何要夺位么。我记得我曾和你说过,我年幼时读兵书,也被寄予厚望。后来我骑马摔断了左腿,腿瘸了,那些厚望都没了,人人都当我一事无成,人人都以为景卫邑丢尽了怀王这两个字的脸。本王于是想做一件大事,让天下人知道,身有残缺,也能成就大业。”
  
  之前种种,都只是一个瘸子的一场痴心妄想,一段自作多情。我忽而有些怕宗王醒了,此时此刻,我起码还是个夺皇位尽管未遂的奸王。如果真相大白,我还剩下什么?什么都没有。一个一无所有的丑角。
  
  我拿过那一叠纸,翻了几翻,满篇罪状。一条条,怎么看怎么十恶不赦。
  
  我提笔蘸墨,题上大名,手上戴着镣铐,握笔微有些不便,写完,再按了个指印:“柳相,当认之罪,本王全都认了,柳相可放心回去复命。”
  
  柳桐倚起身,小吏进来,收好认罪状,捧起托盘。
  
  柳桐倚起身,却没走,我道:“柳相还有何要问?”
  
  柳桐倚道:“王爷还有无什么要说?”
  
  我道:“没了,该说的全都说了。
  
  柳桐倚还是不走。我笑道:“莫非柳相觉得我还有隐瞒?云大夫拿到的是本王最后一点退路。柳相如果不信,可以去查。“
  
  柳桐倚轻声道:“楚寻不是我安排的,我也不知道,做内应的是云大夫。“
  
  是与不是,有什么好计较。
  
  我道:“即便是由如何,于道义来说,柳相为擒叛王景卫邑,这么做,乃天经地义,理所应当。”
  
  柳桐倚再次不言语,终于转身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更两章(*^__^*)




34

34、第三十四章 。。。 
 
 
  
  我去床上躺着,最后竟然睡着了。再睁开眼,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我从瓦罐里倒了几口水喝,有几个牢卒端进一些饭菜,说是柳丞相吩咐预备的。一碗热粥,两三样小菜,不算多精致,味道还尚可,都合本王口味。
  
  早知如此,进来之后,本王便主动要求把认罪供词签了,能少啃几顿馒头。
  
  吃饱后,本王正坐在床上消食,几个护卫与牢头随着一个人缓步行来,在栅栏外站定。
  
  是云毓。
  
  卫兵开了本王的这间牢房的牢门,云毓走进来,抬手让随从的人都退到牢门外。
  
  我向他笑一笑:“云大夫。”
  
  云毓也笑了笑:“王爷这两天可好?”口气好像他平日里到我怀王府中去,见面招呼时一样。
  
  我道:“在牢里,自然比不得王府中舒服。”
  
  云毓在桌边的小板凳上坐下:“王爷说的是大实话。”他凝目看我,一丝微笑噙在嘴角,“王爷昨晚签了罪状,皇上也已经看了。”
  
  我道:“哦。”
  
  云毓道:“早朝之上,众官恳请皇上早日处决王爷。不过皇上曾经答应过留王爷性命,不会轻易食言,如今大概有两条路给王爷选,但也要等到各地事情毕,宗王醒转,山谷那里与徐州盘查之后。”
  
  想来,云毓今天来,便是代替我的皇帝堂侄,将这两条路告诉我,让我选一选。
  
  我笑道:“不知是哪两条道,让柳相送认罪供词,命云大夫为本王指路,皇侄儿这安排的可真俏皮。”
  
  云毓道:“不及王爷此刻的话俏皮。这两条道,一是让去个清幽雅致的地方住着,就是地方小些,服侍的人多些,而且服侍的可能不会怎么称王爷的心。”
  
  这是软禁一辈子了。
  
  云毓接着道:“第二条道,就要请王爷多多反省过错,最终大彻大悟。京郊普方寺,一入净土,放下万千尘缘。”
  
  原来是刮光头做和尚。
  
  我道:“我放得下,只怕那庙里年轻的小和尚太多,住持方丈放心不下。”
  
  云毓道:“王爷放心,那座寺院是特意为你建的,无旁人乱王爷的尘心。”这还是软禁,不过就是做光头后再软禁,大约能活动得更开些,可以在一座庙里到处逛逛,不是锁在一间屋子里。
  
  我道:“是要能时常活动还是要吃素,很难选择啊,还是容我仔细想想罢。”
  
  云毓道:“不急,等全部查妥还要些工夫,王爷可以慢慢想。”他顿了一顿,挑起眉,“方才王爷说了那句俏皮话,可是这一回恼了我罢。”
  
  我真心实意地道:“没有。”
  
  云毓一直对我做的事,和我一直对他做的事并无分别。在他来说,我是奸,他是正,他为国,为启赭,为保亲父这样做天经地义,没半点错处。他一直提点我提防柳桐倚,乃至让柳桐倚与楚寻合奏暗示这两人认识,都有留情之意,只是我当局者迷而已。
  
  我道:“我恼云大夫,怎恼得起来。”再玩笑道,“记得我昔日曾想,能死在柳相手上,我也算死得其所。如今能被云大夫亲手擒住,我更心甘情愿。”
  
  云毓做出叹息的神情道:“王爷不愧京城风流第一人。”他领口之上的颈侧处有一块隐约痕迹,油灯光下,看得不太分明。
  
  我接着道:“云大夫对本王所做之事,只因立场不同,假如本王处于你的位置,也会这么做。各人的路都是自己选的,没有对错。我记得你曾和我说过,人各有命,做人当认命。本王败就败在太不认命。实在理当如此下场。”
  
  云毓道:“这般的人,不只王爷一个,家父也是一样。家父总把启……皇上,想成个年少无知的皇帝,自以为老谋深算,我是他儿子,也情知劝不了他。”他神色中,终于露出了一丝疲惫与无奈。
  
  云棠错看启赭,在情理之中,他是太傅,看着一个孩童长成皇帝,总是很容易还把他当成那个天真的孩童。岂不知这世上就数人变得最快。
  
  真的彻底了解启赭的,可能只有云毓。
  
  我道:“你总算保得了令尊性命,他一时拐不过弯儿,将来总会想明白,你还是为了保他。”
  
  云毓摇头:“他不像王爷这么输得起,想得透。”
  
  我道:“多谢云大夫夸我一句。这样罢,说不定我和云太傅关一块儿,到时候我劝解劝解他,做人当看得开成败。”
  
  云毓又笑了:“王爷又说笑了,他怎么会把你与家父关在一处。”
  
  这个他,不用说是启赭。
  
  本王笑一笑道:“说到玩笑,我要说多说件事情。云大夫下回和谁怄气后,别又喝多了酒随便找个人就开玩笑当泄愤了,这事可不当玩的。你看,像自作多情如本王者,过不几天,就找你说情话,岂不多麻烦?”
  
  那日,月华阁,本王就觉得云毓看来是心里有事,果然不错。看来我的眼神还算不错。因为真心我虽然没见过,但假意见识过不少,辨识得出。
  
  云毓的神情凝了一凝,苦笑道:“王爷的确还是有些恼我,这件事,是我做得过了,那日我喝得有些多。后来也有些后悔,几天没好意思到王爷府上去,怕尴尬。”
  
  我道:“那我真要多谢皇侄压了事情在你身上,否则你岂不是会再也不登门?我如果真恼你,就不会现在把此事这么说了、”
  
  云毓现在算是本王的侄媳,本王做为长辈,还是要劝告一两句。
  
  于是我顿了顿,又道:“不过,有几句话,我还是要劝劝你。你只当我啰嗦,你的脾气就是有时候太随性子,上来一阵锋芒太多,到底还是因为年轻。本王的那位皇侄,也不算好脾气,必然有难免尖对尖的时候,凡事懂得转个弯。如今你父如此,反正这段日子,你肯定比较难做,凡事看远些,这事上没有不能走的路,也没有过不去的河。”
  
  云毓默默地盯着我看,片刻后,扬起嘴角,叹了口气:“怎么到了最后,反倒是王爷在劝我。”
  
  我正色道:“大约是本王真的和普方寺有缘罢。”
  
  云毓再坐了一时,站起身:“今日我便先告辞了,待过几日再来看王爷,望王爷好自为之。“
  
  我看他走向牢门前,我又开口道:“随雅。“
  
  云毓回身扬眉看我:“王爷还有何事?“
  
  我道:“没什么,多谢你陪我说话。“
  
  云毓微笑道:“王爷愿意见我,过几日我还过来。“
  
  我点头:“好。”
  
  云毓走后,我坐了一阵子,又吃了顿饭,再到床上躺了躺,待气孔的光线渐渐变暗,本王起身喊过道上的牢卒:“能否去传个话,本王想见见柳丞相。”
  
  牢卒一脸不耐烦:“怀王殿下还当自己和昔日一样?柳丞相可是本朝除了皇上外最忙的人,说不定现在还在看公文,王爷你在天牢里喊一声,当相爷就能过来?”
  
  我道:“本王只是偶尔想起,有关这次举事,有件事情没告诉柳相。既然他忙,那就算了,只是说不定,到了明天,本王就又忘了。”
  
  话刚落音,牢卒便风一样的消失了。
  
  约一个时辰后,柳桐倚便到了。他应该是从家里赶过来的,未换官服,穿着一件玉色的长衫。
  
  我喝了口水,看他在桌前站定,方才道:“柳相,对不住,我没什么关于夺位的事情要说,只是有些事想请帮忙,怕牢卒不肯禀报,方才如此说。”
  
  柳桐倚的眉目舒展开,道:“无妨。”
  
  我道:“今天的饭食,多谢柳相。”
  
  柳桐倚道:“本应如此,前日是他们有意怠慢,不知王爷找我何事?”
  
  我站起身:“是这样,今日云大夫过来,已和我说了为本王暂定的两个安排,柳相应该也知道。这种安排,对我已是极其开恩,但我思索半日,觉得不论是软禁,还是去普方寺出家,都不大适合本王。所以才请柳相帮忙。我知道柳相事务繁忙,本不该再多麻烦,只是想来想去,除了柳相,我想不出还能托谁。还请柳相千万答应。”
  
  柳桐倚的双目在灯下依然很清澈,恍若许多年前,我在月下初见:“王爷请说,我虽未必帮得上,但必定会尽力而为。”
  
  我道:“有柳相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和柳桐倚站得隔不多远,油灯光中,人影浓重。
  
  我道:“本王想托柳相的,都是些琐碎事。倘若宗王醒了,皇上不抄怀王府,剩下些东西,假如玳王爱要,就都给他罢,那座王府,他爱折变卖了便卖了。另外告诉他,只有这么多了,再花完了从我这里可借不到了。这次的事情,不知有无牵连韩四,他去做和亲相公时,拜托柳相帮我说声恭喜。别的,也就没什么了……”
  
  我扶住桌角,咳了两声:“最后有句话,今日云大夫来了,我没好当面和他说,楚寻也是,劳烦柳相帮我捎个话罢,就说,要把自个儿看得重些,世上的方法多得是,别再轻易作践自己。”
  
  柳桐倚脸色陡变,扑上来一把扣住我双臂:“你……”
  
  他侧身:“来人!快传大夫……”
  
  我一把抓住他衣袖:“柳相……夺位的事……该说的……我都说了,没什么了。”
  
  柳桐倚的脸竟然能在黄色的油灯光中看出青白,可能是本王已经开始眼花了。
  
  我道:“请柳相高抬贵手……让我安生些上路罢,别喊人……”
  
  柳桐倚还是在喊人本王的耳朵被震得嗡嗡的,嘴里的腥向外越溢出越多,我勉强提着力气道:“你喊了,也没用……我用此做最后一步的预备,自然没得救……”
  
  也不知是不是我的话有了用,柳桐倚的声音渐渐小了,连着他的人,虽然衣袖仍在我手里抓着,我手臂仍被扣着,也渐渐远了。
  
  我腿有些乏软,眼皮有些沉重,好像已经在往床榻上躺,手中的衣料慢慢滑,抓不大住,我挣扎着最后一丝神智道:“然……然思……”
  
  手臂被扣着的地方有些疼痛,柳桐倚还在听我说话。关键的时候,叫声然思还是管用。
  
  我道:“我这样,不大好埋……反倒让人为难……还是烧了好……把灰往随便哪个山上河里洒一洒……什么都干净了。”
  
  我说完了这句囫囵话,再没有力气出声,恍恍惚惚之中,不知以前是在做梦,还是现在是在做梦。
  
  细雪纷纷,怀王府的花园中,年幼的云毓打翻了小太子膝盖上的茶杯,攥着梅花愣愣地站着,看见面前身穿蟒袍的孩童道:“本宫不碍事,不要骂他罚他。”他睁大了眼,手中的梅花枝上落了吹进廊内的雪。
  
  月如银镜,一池繁星,年少的柳桐倚坐在下,凑着灯笼的亮光,捧着《紫须侠传》一页页聚精会神地看,浓雾起,转眼夜色换做天明,年轻的状元郎簪花着红衣,一池碧水不见,满园紫薇,花色妍妍。
  
  本王很想问柳桐倚,《紫须侠传》的最后一句他还记不记得——
  
  “从古到今,多少江湖义气,英雄豪情,都是一壶好酒,一场大醉,一夜好梦。”
  
   

作者有话要说:顶着锅盖说一句,这,这不是结局。
还有下章,
叔叔没挂。




35

35、第三十五章 。。。 
 
 
  
  我穿过绿叶浓密的花架,出了月门,打量眼前的房屋。
  
  怪素雅的两层小楼,不大,下面一个敞亮亮的厅,内里还有一个小退步间儿,楼上被隔成两半,里面一间卧房,外面又是一间厅。向外还延了一道廊,厅那里开着门可以到廊上,一圈围着木栏杆,挂着细竹帘。
  
  住我一个人,恰正好。
  
  白如锦看向我道:“赵兄,看着还中意么。”
  
  我道:“还好,只是你们南边人盖屋子怎么专好两层的,睡在楼上接不到地气。”
  
  我本打算买个两三间屋的小院,横竖只是一个人住,地方大了反倒麻烦。没想到承州这个地方,放眼望去,一栋一栋都是小楼,我那两间小舍半截矮墙芭蕉水井葡萄架的小院遍寻不着。白如锦告诉我,城东有一家死了家主,儿子女儿分家产,有座小宅子急着脱手换钱分,倒挺适合我住,问我有无兴趣,便拖着我来了。
  
  白如锦身边站着那家的小儿子,姓洪名信,年纪约四十余岁,瘦小精干,面色红润,神采奕奕,一点也不像一个刚死了爹的热烘烘的孝子。他听了我这句话,顿时笑道:“一听这位赵爷就是从北边来的,承州这边属于偏东南的地方,水多,潮气大,二层好防潮。”
  
  又打量了一下我道:“看来赵爷是打算在承州长住了?”
  
  白仲锦道:“洪二员外还不知道,这位赵老板可是位大客商,还曾去高丽贩过参,小弟便是一二年前添补药材时与赵老板结识的,我昌隆街新开那间铺面,就有赵老板一半。他估计还是四处跑,只是有了份生意在,买个宅子多个落脚的地方。”
  
  洪信连声道久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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