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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如镜沉默了一会，半晌无言。
在宋雪晴这样的年纪，能有这般想法，实在殊为难得：“你真的决定了？”
“是，弟子早就想明白了。”
她微微一笑，目光中透着一股坚定。
“弟子今生，唯有一个夙愿，那便是得道，成仙！”
158 缺失的信仰
（亲们久等了，现在，我回来了。）
得道、成仙。
这曾是宝尊最深切的愿望，为了那一刻，他愿意付出所有助她飞升。
然而，他了解她，就如同了解他所眷恋的主人，前世的她，无法飞升，并不是禁锢于灵根的优劣，也非资质的高低，而是她的心。
不相信自己能够飞升的人，就算有再好的资源，也是走不到那一步的。
前世，她无心于仙，她的内心被复仇的怒火吞噬，早已失去了原本的超然，即使是对那个男人从内心弥漫而出的情感，也不能改变她的想法。
她欠下的太多，付出的却太少，这种亏欠，才是愤怒的根源。
宝尊并不知道她会重生，就像他没有预料到再一次睁眼，自己竟然又一次出现在那个上古仙府之中一样——冥冥之中，好像有一只手，在操控着她的灵魂。
亲耳听到宋雪晴的信誓旦旦，有那么一刻，宝尊的内心恍惚，它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前世她最后的绝望无奈，何尝不是他刻意放纵的结果？
今生……她的变化很大，仿佛换了一个人。
宝尊知道，那是一种彻悟。
当重新和她有联系的那一刻他就发现，这个他陪伴了一世的女孩，内心已然澄空。
清明如镜，傲气若剑——那剑指苍天，睥睨天下！
这是……道心！
她的，剑道之心！
无论前世，亦或者今生，这大抵是宝尊最感动的一刻。身为器灵在人世间所积攒下的一切情绪，喜怒哀乐爱恶欲，似乎在一瞬间积累到了一个顶点，继而爆发出来。磅礴的感情化作一道道纯净的灵力源源不断的涌入宋雪晴的身体之中，剧烈的冲刷着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这孩子是怎么了？
瞬时间发觉身体无法动弹，连眨眼都开始费劲的宋雪晴虽然能够感受到器灵喜悦的情绪，却丝毫不知缘由，完全摸不着头脑，只能僵硬的，以沉静的姿势，如同一把入鞘的宝剑那样站在那里，恍若虚无，又凝若实质。
“你怎么了？”她无奈的在心里追问。
“我现在才知道。原来你一直都记得对我的承诺。”器灵的模样化作一个莹白色的光团，在她心脉之处轻微的跳动，就好像一瞬间她又多出了一个心脏一般。与胸腔之中另一颗火热共鸣，他的声音听起来轻快而温柔——她从未从他那里，感受过的温柔。
“我当然没有忘记。”前世的她，只是被一股执念所支配罢了。
虽然一直惦记着报仇，将飞升的“大任”抛诸脑后。但那并非遗忘。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才会有她的再次重生？
“是我一直误会你了……我会帮你的，不，应该说咱们是互惠互利的，对吧？”如果他还是那个小男孩的形象，此时大概会调皮的眨眨眼睛。
他有一双水汪汪的。令人心生怜爱的，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你是怎么了？”宋雪晴仍旧有些不明白，无奈的问道：“我的身体为什么动不了了？”
“不要说话。好好领悟。”
领悟？
喜悦，感动，还带着点……释然？
这是宝尊的情绪？宋雪晴恍然，却又莫名觉得有些想笑。
她记忆中的宝尊，是冷淡而毒舌的。他总是对她的心情漠不关心。只一心要让她提升修为，争取早日飞升。然后寻找他的主人——恐怕在他的心里，没有什么能比这更加重要。
而她，也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其实，并不是那样吧？
他不喜欢她总是专注于仇恨，无法理解她为什么总是一心一意的想要复仇，甚至宁可走上一条不归路。
然而，即便如此，他却从未放弃过她。
哪怕实在前世死亡前的最后一刻，他也仍旧在吐槽她失败的一生。
在他眼中，那是她这种“不务正业”的修真者最理所当然的归宿。
没有飞升的决心，找不到正确的道路，又如何能够完成所谓的目标？
她的死是众望所归。
但现在，这孩子大概是误会了什么吧？
的确，从她再次重生，改变了爹娘的命运开始，她的人生轨迹，已经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她甚至迷茫过，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应该做什么。
重生的前十年，她根本就是在为别人而活着。
但他并不知道，就在连她自己都不经意的时候，她的内心，已经慢慢改变了。
或许是那一日，她意外领悟结成剑茧接触了前世从未见识过的领域；又或许，是在发现突破筑基，一朝明悟的那一个瞬间；也可能，是带着爹娘离开宋家，前往蓬莱岛安家落户的那一刻；甚至，是那一日她突破出关，在山下看到有人等待着自己的时候……
那些不经意出现的画面，一点点让她的心，坚定起来。
也许，她只是不经意的促成了这些事情，她甚至并不是有计划的去做，仅仅是顺从自己内心的想法。但只有她本身的强大，才能保证现有的生活，不被改变。
她曾以为自己是孤独的。
前世自私的独活，又为了安抚难捱的自责，伤害了许多关心着她的人，选择了杀戮。
如今方才明白，她只是手足无措。
不管是突然的穿越，死亡，还是重生，都让她无法接受。
对她而言，这个世界是如此的陌生，令人窒息。她感受不到那种发自内心的认同，那些与她固有的信念相违背的规则，让她的心总是一片虚；可对这个世界而言，她何尝不是一个外来者，是孤独于所有人之外的灵魂。她就像是一个游荡的灵魂，没有归属感，没有信任。即便是那些偶然得到的关心与爱护，也并不完全属于她。
她其实，只是太懦弱。
人生，并不是那样的。
不需要每时每刻按照既定的标准充实而眼睛的生活，不需要逼迫自己去适应那些规则，即使看起来散漫独特也没有关系，但唯独不能缺失信仰。
每一个平生，都需要一个信仰。
这个世界也好，那个世界也罢，没有信仰的灵魂。不过是一片虚无。
前世，她就是因为没有信仰，而仓皇不安。不知如何是好。或者说，她发觉自己的信仰在这个世界，被彻底推翻，不被任何人理解，便越发懦弱。只晓得躲避。
明明已经明白这个世界的规则，却无法适应而代入，只好按照她固有的思想，去理解。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她一直都是这样认为的。
可这个世界，比她想象的要更加冷漠而自私。
是她错了。
凡人知道终究会死。依然努力的想要活着。
来到了这个世界的她，就算要离开，也该留下点什么才走。
更何况。她得到了无数人都梦寐以求的东西。
长生的希望。
她已然明白宝尊的想法，但，那并不是全部。
偿还，是一部分，更多的。却是为自己去“得到”。
不过，这个误会。还算“美妙”。
明悟的一瞬间，她僵住的嘴角勾起一抹温柔的笑容，停在嘴边，浅淡，却美好。
玄如镜并不知道她怎么了。
只是说了一番几乎于自白的话之后，她的第九位入室弟子，便陷入了一种奇特的状态。
像是顿悟，她却感觉不到天地规则的出现，那些玄奥的天道纵然无法感悟，但她身为元婴真人，至少也应该能够感受的到——然而，她却发现，她的徒儿周身仿佛是一个真空地带一般，隔绝了全部的窥探。
但灵气的暴动却是实打实的出现了。
方圆一里之内，形成了无数个由灵气集聚而成的漩涡，仿佛是暴动的大海，将周围的一切都卷入其中，吞噬所有。
即便是她，都无法抵挡这种吸引力，只能远远的避开，躲避。
她也不敢离开。
毕竟，这里不是天绫峰，不是她能将弟子安心留在一旁的地方，还是在别人家的地盘之上。
感受到周围灵气暴动的真人们纷纷赶来，讶异的望着这一幕。
那少女模样的女修，如同一把沉寂的宝剑，静静的伫立于不远处。
而他们，无法靠近。
那只是一个筑基期的修士而已！
竟然就连元婴修士，都要避其锋芒么！
“发生了什么事？”蜀山剑派的人，自然和大部分人一样，匆匆赶来。当发现正是自己门下的天才弟子时，玄如河忍不住抹了抹额头，惊讶又疑惑的问道。
“掌门师兄，”玄如镜顾不上行礼，双眼紧盯着宋雪晴，一刻都不敢放松。来的人越多，她就越担心，她如今的状态，有些像是走火入魔……虽然她看起来并不痛苦：“我也不知道，我和长卿只是到此处闲谈，她却忽然变成这样了。”
“顿悟了？”
玄如镜苦笑着摇摇头。“我不能确定，师兄呢？”
“我也觉得不像，可她……”玄如河也只能叹息了：“她总是一次次的令我们惊奇啊！”
从炼气期开始，这个女孩，似乎为蜀山剑派制造了太多的奇迹！
李延山也被惊动，他的身旁，跟着美艳若妖的男子李钟锡，这个男人即便一脸沉静，也依旧有着勾人心魄的美貌，很是吸引了一部分惊艳的目光。
越看越觉得美。
引发了这么大的动静，作为东道主，李延山总有问清缘由的资格。
蜀山剑派的人却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玄如河矜持的微笑着，状似不经意的说道：“大抵又碰上了什么机缘吧！这孩子福缘总是来的令人意外。”
口胡！
他万兽宗的地盘，有什么机缘他还不清楚？
就算有，也该是他万兽宗的！
159 远行
宋雪晴“清醒”过来的时候，不过过去了区区两个时辰罢了。
这让所有人都震惊的无以附加。
她“醒来”的时候，整个人的精神非常的好，甚至连修为都一步登天一般，从原本的筑基八层，晋升至九层巅峰。
离半步金丹，不过一墙之隔。
区区四个小时，就整整提升了一整个小阶！
而且，她早就不是炼气期的伪修了，而是筑基期的真正修士！
寻常炼气期修士，提升一个阶段，少则三五个月，多则无上限……筑基修士就更不用多说了，三五年那也是最基本的吧？
提升这么一个所谓的“小阶”，所需要的灵气，该是多么庞大的数量啊！
两个时辰提升一整个小阶，这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就算是万兽宗那个突然冒出来的金丹修士李钟锡都没有这么逆天的好不好？
突然被抽空的灵气惊动了整个万兽宗的修士，本来还以为是灵脉出了什么问题，没想到却是有人进阶，而且还不是他们万兽宗的人！
又不是结丹，这么大的声势，是想打擂台吗？
蜀山剑派到底是闹哪样？
尤其是对那些正在闭关的万兽宗修士来说，除了惊讶之外，还有愤怒！要知道，不是每个修士都是喜欢长年闭关的，其中有很大一部分都是遇上了瓶颈，或是正处于即将进阶的状态。这么陡然给他们来了这么一下子，灵气全部被抽走，干干净净的一丁点儿都没给他们留下，只能靠着丹药撑过来，这让那些正处在关键时刻的修士出离愤怒了！
宋雪晴睁开眼睛，虽然已经有了心里准备，但还是被眼前围绕着的黑压压的人头给吓了一跳。
与其说是吓着了。不如说是被震慑了！
无论是谁，面对一睁眼就看到这样磅礴的场面，都会有压力的。
其中不少还是金丹期以上的修士。
这让她承受到的压力更大了。
这三更半夜的，这些修士都吃饱了没事干，跑来围观她“发呆”吗？
对宋雪晴而言，这一次的“顿悟”，还真的就只是发呆而已。
毕竟顿悟的并不是她，而是宝尊。
在她看来，她不过是沾了宝尊的光，触摸到了一点点法则的痕迹罢了。
顺便借由宝尊散发出来的灵气。突破了一个小阶段。
妹纸，你知道这所谓的“一点点”，有多么令人羡慕的连撕了你的心都有了么？你知道这养的“顺便”。有多少人眼红，多么希望能“顺便”在自己身上么？
她当然不知道。
她甚至不知道宝尊这小东西有多么贪心，让整个万兽宗的修士，在两个时辰内，连一点儿灵气都吸收不到！
人家不来围观你才是有鬼呢！
“醒了就好。”玄如河高兴的嘴角都完成了弧。他才不在意万兽宗修士的愤怒，反正李延山自然责任解决这一切，他们蜀山剑派的弟子只是偶然的顿悟罢了，怎么也怪不到她头上不是？
所以他是一点儿压力也无。
李延山也知道，人家小姑娘其实也没犯什么错儿。
只好沉着脸，止住了万兽宗弟子们的群情激愤。
基于宗门长辈和元婴修士的压制，所有的万兽宗修士都只能敢怒不敢言。
“这是……怎么回事？”宋雪晴一脸无辜的望着自家掌门。
“哈哈哈，没事没事。就是你进阶的动静大了点，把大家伙都引来了。”玄如河终究忍不住得瑟，哈哈大笑起来。
他都这么说了，李延山还能说啥？
“是啊，小友真是青出于蓝。当年就是你师父进阶金丹时，也不曾这般声势浩大。”
玄如镜亦是天才修士。
不说当年。就凭她一个性情冷淡的女修，能稳稳的坐在蜀山剑派一峰之主的位置上，便能证明她的强势。
玄如河心情好得很，就当没听出李延山语气里的酸味，微微眯起的眼睛闪闪发光，直盯着宋雪晴看，就好像她是人见人爱的灵石一般，语气也慈爱的让她起鸡皮疙瘩：“长卿啊，你感觉如何，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这么亲切……
虽然掌门真人在门中一向算是温和的，但蜀山弟子都很清楚，那不过是表象罢了。
他骨子里的严谨与古板比任何人都来的深刻。
就连他最看重的亲传弟子，都没有享受过他这般慈爱的模样。
“回掌门师伯，弟子感觉非常好，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宋雪晴眨眨眼睛，乖巧的答道。
玄如河故作矜持的点了点头。
李延山鄙视的白了他一眼。
被宋雪晴这儿一番折腾，万兽宗的灵气要恢复到原本的程度，少说还要半个多月的时间，他玄如河就连一点儿表示都没有么？
好在，蜀山掌门的脸皮还没达到那等山一般的厚度。
两个宗门的掌门，狼狈为奸……不，是勾肩搭背的走了。
万兽宗的弟子们也渐渐散去，只留下蜀山剑派的众人。
同辈的师兄师姐们，自然是一番恭喜不提。当然，少不了还会有些羡慕嫉妒恨。
蜀山剑派的弟子进阶远比旁门艰难的多，面对姜贤愚那样的天才，他们虽然承认他的资质，内心却不以为然，不管是远古还是现在，剑修永远都高道修一头，这是不可争议的事实。
可如今出了宋雪晴这么个奇葩，虽说给宗门长脸，也扬眉吐气了，可心里面，总有一种自己不如她的错觉。
高傲的蜀山弟子，何曾受过这样的挫折感？
话语里多多少少带出了一些酸溜溜的滋味，当着玄如镜的面，说的比较隐晦罢了。
宋雪晴只是微微一笑。
排挤或是欺凌，前世她经历的多了，早就不会在意。更何况他们不过是耍耍嘴皮子，甚至都不曾明面上说出来。这种程度的挤兑，比起玄天宗那些折腾人的手段来，根本不够看的。
“师尊，我想直接去历练。”宋雪晴道。
她突然出言，众人都觉得诧异，哪有人刚刚突破，就要外出历练的？蜀山剑派也好，其他门派的弟子也罢，总要稳定修为之后，才会远行。
玄如镜却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这本就是她和掌门的意思。从她个人的态度来说，她本就不喜欢依靠联姻来稳固两个门派的关系，宋雪晴又是她的弟子。她当然更不愿意了。从另一个方面来说，自家顶尖的优秀弟子跟别派之人结成道侣，于蜀山剑派又能有什么好处？
玄如镜时年两百多岁，也从未有过道侣，可见她于情爱一道。本就是抵触的。
修仙，修的不仅仅是境界，还有心。
玄如镜修得，便是无情无欲之道。
“你既然做了决定，也不必同掌门禀报了，这就去吧！”玄如镜欣然额首。总是淡淡的面上难得露了一丝微笑，显然宋雪晴的决定很合她的心意：“你如今已达筑基巅峰，不如去一趟乐音门走一走登天梯。再前往别处历练。”
这是玄如镜唯一的建议。
登天梯，本就为上天所赐，乃是考验修士的心性而成。每个修士的一生，不过三次机会。结婴之后，就再不能迈上一步。
宋雪晴如今已是筑基九层修为。再进一步，便是金丹。若此时还不去。那筑基期的这一次机会就浪费了。登天梯虽然走的艰难，却最能印证修士的心性。
她是要宋雪晴去好好看看她自己的道心。
在玄如镜想来，宋雪晴终究还是太年轻，她没有真正经历过修真界的残酷，恐怕在登天梯上的成就有限。但即便这样也没什么大碍，她还有一次机会不是吗？
此后的外出历练，正是为最后一次做的准备。
只有看清了自己如今的道心，才能在历练中找到前进的方向……只知道修炼的修士是不可能成就大道的，即使只有微渺的可能，她也希望宋雪晴能试一试。
玄如镜相信，她能够做到，她是她最出色的弟子，没有之一。
“是师尊，弟子知道了。”宋雪晴的眸中掠过一抹坚定。
而后，她一一向在场的师兄师姐们辞行。
此去一别，却不知道再见会是多少年后了。
长沫这几日与宋雪晴日日住在一起，到底也产生了几分感情，拉着她的手竟是说了好一番叮嘱的话，恍惚方才同样酸溜溜的那个人不是她一般。
宋雪晴听在耳中，心底漾出一股暖意，笑着连连点头。
这样才是同门师兄弟的样子啊！
当然，她也知道，如果自己只是一个普通弟子，甚至如前世那般，只是从外门最底层爬出来的小修士的话，他们根本不会对她这样亲近，却依然感到十分安慰。
这一世，变化的，不仅仅是她自己。
宋雪晴将十方剑招出来，通身黑哟哟的小剑渐渐拉长后却泛着银白色光芒，在她周身呼啸环绕而过。
她冲着玄如镜行了一个弟子大礼，这才踏上十方剑，入流星扫尾般消失在众人眼前。
不用片刻，整个万兽宗都已经目不能视了。
但她去的第一站，却并不是乐音门。
而是同样位处东南的落叶城。
她答应过爹娘要回来一趟，既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