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明书辑略》经过这许多文人学士撰改修订,是以体例精
备,叙述详明,文字又华瞻雅致,书出后大获士林赞誉。庄
家又是志在扬名,书价取得极廉。原稿中涉及满洲之时,本
有不少攻讦指摘的言语,修史诸人早已一一删去,但赞扬明
朝的文字却也在所不免。当时明亡未久,读书人心怀故国,书
一刊行,立刻就大大畅销。庄廷鑨之名噪于江北江南。庄允
城虽有丧子之痛,但见儿子成名于身后,自是老怀弥慰。
也是乱世之时,该当小人得志,君子遭祸。湖州归安县
的知县姓吴名之荣,在任内贪赃枉法,百姓恨之切齿,终于
为人告发,朝廷下令革职。吴之荣做了一任归安县知县,虽
然搜刮了上万两银子,但革职的廷令一下,他东贿西赂,到
处打点,才免得抄家查办的处分,这上万两赃款却也已荡然
无存,连随身家人也走得不知去向。他官财两失,只得向各
家富室一处处去打秋风,说道为官清苦,此番丢官,连回家
也没有盘缠,无法成行。有些富人为免麻烦,便送他十两八
两银子。待得来到富室朱家,主人朱佑明却是个嫉恶如仇的
正直君子,非但不送仪程,反而狠狠讥刺,说道阁下在湖州
做官,百姓给你害得好苦,我朱某就算有钱,也宁可去周济
给阁下害苦了的贫民。吴之荣虽然恼怒,却也无法可施,他
既已被革职,无权无势,又怎能再奈何得了富家巨室?当下
又来拜访庄允城。
庄允城平素结交清流名士,对这赃官很瞧不起,见他到
来求索,冷笑一声,封了一两银子给他,说道:“依阁下的为
人,这两银子本是不该送的,只是湖州百姓盼望阁下早去一
刻好一刻,多一两银子,能早去片刻,也是好的。”
吴之荣心下怒极,一瞥眼见到大厅桌上放得有一部《明
书辑略》,心想:“这姓庄的爱听奉承,人家只要一赞这部明
史修得如何如何好,白花花的银子双手捧给人家,再也不皱
一皱眉头。”便笑道:“庄翁厚赐,却之不恭。兄弟今日离别
湖州,最遗憾的便是无法将‘湖州之宝’带一部回家,好让
敝乡孤陋寡闻之辈大开眼界。”
庄允城问道:“什么叫做‘湖州之宝’?”吴之荣笑道:
“庄翁这可太谦了。士林之中,纷纷都说,令郎廷鑨龙公子亲
笔所撰的那部《明书辑略》,史才、史识、史笔,无一不是旷
古罕有,左马班庄,乃是古今良史四大家。这‘湖州之宝’,
自然便是令郎亲笔所撰的明史了。”
吴之荣前一句“令郎亲笔所撰”,后一句“令郎亲笔所
撰”,把庄允城听得心花怒放。他明知此书并非儿子亲作,内
心不免遗憾,吴之荣如此说,正是大投所好,心想:“人家都
说此人贪赃,是个龌龊小人,但他毕竟是个读书人,眼光倒
是有的。原来外间说鑨儿此书是‘湖州之宝’,这话倒是第一
次听见。”不由得笑容满脸,说道:“荣翁说什么左马班庄,古
今四大良史,兄弟可不大明白,还请指教。”吴之荣见他脸色
顿和,知道马屁已经拍上,心下暗暗喜欢。说道:“庄翁未免
太谦了。左丘明作《左传》,司马迁作《史记》,班固作《汉
书》,都是传诵千载的名作,自班固而后,大史家就没有了。
欧阳修作《五代史》,司马光作《资治通鉴》,文章虽佳,才
识终究差了。直到我大清盛世,令郎亲笔所撰这部煌煌巨作
《明书辑略》出来,方始有人能和左丘明、司马迁、班固三位
前辈并驾齐驱,‘四大良史,左马班庄’,这句话便是由此而
生。”
庄允城笑容满面,连连拱手,说道:“谬赞,谬赞!不过
“湖州之宝’这句话,毕竟当不起。”吴之荣正色道:“怎么当
不起?外间大家都说:‘湖州之宝史丝笔,还是庄史居第一’!”
蚕丝和毛笔是湖州两大名产,吴之荣品格卑下,却有三分才
情,出口成章,将“庄史”和湖丝、湖笔并称。庄允城听得
更是喜欢。
吴之荣又道:“兄弟来到贵处做官,两袖清风,一无所得。
今日老着脸皮,要向庄翁求一部明史,作为我家传家之宝。日
后我吴家子孙日夕诵读,自必才思大进,光宗耀祖,全仗庄
翁之厚赐了。”庄允城笑道:“自当奉赠。”吴之荣又谈了几句,
不见庄允城有何举动,当下又将这部明史大大恭维了一阵,其
实这部书他一页也未读过,只是史才如何如何了得,史识又
如何如何超卓,不着边际的瞎说。庄允城道:“荣翁且请宽坐。”
回进内堂。
过了良久,一名家丁捧了一个包裹出来,放在桌上。吴
之荣见庄允城尚未出来,忙将包裹掂了一掂,那包裹虽大,却
是轻飘飘地,内中显然并无银两,心下好生失望。过得片刻,
庄允城回到厅上,捧起包裹,笑道:“荣翁瞧得起敝处的土产,
谨以相赠。”
吴之荣谢了,告辞出来,没回到客店,便伸手到包裹中
一阵掏摸,摸到的竟是一部书,一束蚕丝,几十管毛笔。他
费了许多唇舌,本想庄允城在一部明史之外,另有几百两银
子相赠,可是赠送的竟是他信口胡诌的“湖州三宝”,心下暗
骂:“他妈的,南浔这些财主,都如此小气!也是我说错了话,
倘若我说湖州三宝乃是金子银子和明史,岂不是大有所获?”
气愤愤的回到客店,将包裹往桌上一丢,倒头便睡,一
觉醒来,天已大黑,客店中吃饭的时候已过,他又舍不得另
叫饭菜,愁肠饥火,两相煎熬,再也睡不着觉,当下解开包
裹,翻开那部《明书辑略》阅看。看得几页,眼前金光一闪,
赫然出现一张金叶。吴之荣一颗心怦怦乱跳,揉了揉眼细看,
却不是金叶是什么?当下一阵乱抖,从书中抖了十张金叶出
来,每一张少说也有五钱,十张金叶便有五两黄金。其时金
贵,五两黄金抵得四百两银子。
吴之荣喜不自胜,寻思:“这姓庄的果然狡狯,他怕我讨
得这部书去,随手抛弃,翻也不翻,因此将金叶子夹在书中,
看是谁读他儿子这部书,谁便有福气得此金叶。是了,我便
多读几篇,明天再上门去,一面谢他赠金之惠,一面将书中
文章背诵几段,大赞而特赞。他心中一喜,说不定另有几两
黄金相送。”
当下剔亮油灯,翻书诵读,读到明万历四十四年,后金
太祖努儿哈赤即位,国号金,建元“天命”,突然间心中一凛:
“我太祖于丙辰建元,从这一年起,就不该再用明朝万历年号,
该当用大金天命元年才是。”
一路翻阅下去,只见丁卯年后金太宗即位,书中仍书
“明天启七年”,不作“大金天聪元年”。丙子年后金改国号为
清,改元崇德,这部书中仍作“崇祯九年”,不书“大清崇德
元年”;甲申年书作“崇祯十七年”,不书“大清顺治元年”。
又看清兵入关之后,书中于乙酉年书作“隆武元年”、丁亥年
书作“永历元年”,那隆武、永历,乃明朝唐王、桂王的年号,
作书之人明明白白是仍奉明朝正朔,不将清朝放在眼里。他
看到这里,不由得拍案大叫:“反了,反了,这还了得!”
一拍之下,桌子震动,油灯登时跌翻,溅得他手上襟上
都是灯油。黑暗之中,突然间灵机一动,不由得大喜若狂:
“这不是老天爷赐给我的一注横财?升官发财,皆由于此。”想
到开心处,不由得大声叫唤起来。忽听得店伴拍门叫道:“客
官,客官,什么事?”
吴之荣笑道:“没什么!”点燃油灯,重新翻阅。这一晚
直看到雄鸡啼叫,这才和衣上床,却又在书中找了七八十处
忌讳犯禁的文字出来,便在睡梦之中,也是不住的嘻笑。
换朝改代之际,当政者于这年号正朔,最是着意。最犯
忌者,莫过于文字言语之中,引人思念前朝。《明书辑略》记
叙的是明代之事,以明朝年号纪年,原无不合,但当文字禁
网极密之际,却是极大的祸端。参与修史的学者文士,大都
只助修数卷,未能通阅全书,而修撰最后数卷之人,偏是对
清朝痛恨入骨,决不肯在书中用大清年号。庄廷鑨是富室公
子,双眼又盲,未免粗疏,终予小人以可乘之隙。
次日中午,吴之荣便即乘船东行,到了杭州,在客店中
写了一张禀帖,连同这部明史,送入将军松魁府中。他料想
松魁收到禀帖后,便会召见。其时满清于检举叛逆,赏赐极
厚,自己立此大功,开复原官固是意料中事,说不定还会连
升三级。不料在客店中左等右等,一连等上大半年,日日到
将军府去打探消息,却如石沉大海一般,后来那门房竟厉声
斥责,不许他再上门啰唣。
吴之荣心焦已极,庄允城所赠金叶兑换的银子即将用尽,
这场告发却没半点结果,又是烦恼,又是诧异。这日在杭州
城中闲逛,走过文通堂书局门口,踱进去想看看白书,以消
永日,只见书架上陈列着三部《明书辑略》,心想:“难道我
所找出的岔子,还不足以告倒庄允城?且再找几处大逆不道
的文字出来,明日再写一张禀帖,递进将军府去。”浙江巡抚
是汉人,将军则是满洲人,他生怕巡抚不肯兴此文字大狱,是
以定要向满洲将军告发。
他打开书来,只看得几页,不由得吓了一跳,全身犹如
堕入冰窖,一时宛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见书中各处
犯忌的文字竟已全然无影无踪,自大清太祖开国以后,也都
改用了大金大清的年号纪年,至于攻讦建州卫都督(满清皇
帝祖宗的亲戚),以及大书隆武、永历等年号的文字,更是一
字不见。但文字前后贯串,书页上干干净净,更无丝毫涂改
痕迹,这戏法如何变来,实是奇哉怪也。
他双手捧书,在书铺中只呆呆出神,过得半晌,大叫一
声:“是了!”眼见此书书页封函,洁白崭新,向店倌一问之
下,果然是湖州贩书客人新近送来,到货还不过七八天。他
心道:“这庄允城好厉害!当真是钱可通伸。他收回旧书,重
行镌版,另刊新书,将原书中所有干犯禁忌之处,尽行删削
干净。哼,难道就此罢了不成?”
吴之荣所料果然不错。原来杭州将军松魁不识汉字,幕
府师爷见到吴之荣的禀帖,登时全身吓出了一身冷汗,知道
此事牵连重大之极,拿着禀帖的双手竟不由自主的颤抖不已。
这幕客姓程,名维藩,浙江绍兴人氏。明清两朝,官府
的幕僚十之八九是绍兴人,所以“师爷”二字之上,往往冠
以“绍兴”,称为“绍兴师爷”。这些师爷先跟同乡先辈学到
一套秘诀,此后办理刑名钱谷,处事便十分老到。官府中所
有公文,均由师爷手拟,大家既是同乡,下级官员的公文呈
到上级衙门去,也就不易遇到挑剔批驳。因此大小新官上任,
最要紧的便是重金礼聘一位绍兴师爷。明清两朝,绍兴人做
大官的并不多,却操纵了中国庶政达数百年之久,也是中国
政治史上的一项奇迹。那程维藩宅心忠厚,信奉“公门之中
好修行”这句名言。那是说官府手操百姓生杀大权,师爷拟
稿之际几字略重,便能令百姓家破人亡,稍加开脱,即可使
之死里逃生,因之在公门中救人,比之在寺庙中修行效力更
大。他见这明史一案倘若酿成大狱,苏南浙西不知将有多少
人丧身破家,当即向将军告了几天假,星夜坐船,来到湖州
南浔镇上,将此事告知庄允城。
庄允城陡然大祸临头,自是魂飞天外,登时吓得全身瘫
软,口涎直流,不知如何是好,过了良久,这才站起身来,双
膝跪地,向程维藩叩谢大恩,然后向他问计。
程维藩从杭州坐船到南浔之时,反复推考,已思得良策,
心想这部《明书辑略》流传已久,隐瞒是瞒不了的,唯有施
一个釜底抽薪之计,一面派人前赴各地书铺,将这部书尽数
收购回来销毁,一面赶开夜工,另镌新版,删除所有讳忌之
处,重印新书,行销于外。官府追究之时,将新版明史拿来
一查,发觉吴之荣所告不实,便可消弭一场横祸了。当下便
将此计说了出来。庄允城惊喜交集,连连叩头道谢。程维藩
又教了他不少关节,某某官府处应送礼若干,某某衙门处应
如何疏通,庄允城一一受教。
程维藩回到杭州,隔了半个多月,才将原书及吴之荣的
禀帖移送浙江巡抚朱昌祚,轻描淡写的批了几个字,说道投
禀者是因赃已革知县,似有挟怨吹求之嫌,请抚台大人详查。
吴之荣在杭州客店中苦候消息之时,庄允城的银子却如
流水价使将出去。其时庄允城的重赂,已经送到将军衙门、巡
抚衙门和学政衙门。朱昌祚接到公事,这等刊书之事,属学
政该管,压了十多天后,才移牒学政胡尚衡。学政衙门的师
爷先搁上大半个月,又告一个月病假,这才慢吞吞的拟稿发
文,将公事送到湖州府去。湖州府学官又耽搁了二十几天,才
移文归安县和乌程县的学官,要他二人申复。那两个学官也
早得到庄允城的大笔贿赂,其时新版明史也已印就,二人将
两部新版书缴了上去,回说道:“该书平庸粗疏,无裨世道人
心,然细查全书,尚无讳禁犯例之处。”层层申复,就此不了
了之。
吴之荣直到在书铺中发现了新版明史,方知就里,心想
唯有弄到一部原版明史,才能重揭此案。杭州各家书铺之中,
原版书早给庄家买清,当下前赴浙东偏僻州县搜购,岂知仍
是一部也觅不到。他穷愁潦倒,只好废然还乡。也是事有凑
巧,旅途之中,却在一家客店中见到店主人正在摇头晃脑的
读书,一看之下,所读的便是这部《明书辑略》借来一翻,竟
是原版。这一下大喜过望,心想若向客店主人求购,一来他
未必肯售,二来自己也无银子,买不起,只好偷。深夜之中
悄悄起床,偷了书便即溜出店门,心想浙江全省有关官员都
已受了庄允城之贿,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告到北京城去。
吴之荣来到北京,便写了禀帖,告到礼部、都察院、通
政司三处衙门,说明庄家如何贿赂官员,改镌新版。
不料在京中等不到一个月,三处衙门先后驳复下来,都
称细查庄廷鑨所著《明书辑略》一书,内容并无违禁犯例,该
革职知县吴之荣所告,并非实情,显系挟嫌诬告,至于贿赂
官员云云,更系捕风捉影之辞。那通政司的批驳更是严厉,说
道:“该吴之荣以贪墨被革,遂以天下清官,皆如彼之贪。”原
来庄允城受了程维藩之教,早将新版明史送到了礼部、都察
院、通政司三处衙门,有关官吏师爷,也早已送了厚礼打点。
吴之荣又碰了一鼻子灰,眼见回家已无盘缠,势将流落
异乡。其时清廷对待汉人文士极为严峻,文字中稍有犯禁,便
即处死,吴之荣所告的若是寻常文人,早已得手,偏生遇着
的对手是富豪之家,这才阻难重重。既无退路,心想拚着坐
牢,也要将这件案子干到底,当下又写了四张禀帖,分呈四
位顾命大臣;同时又在客店中写了数百张招纸,揭露其事,在
北京城中到处张贴。他这一着却大是行险,倘若官府追究起
来,说他危言耸听,扰乱人心,不免有杀头的重罪。
那四个顾命大臣,名叫索尼、苏克萨哈、遏必隆、鳌拜,
均是满洲的开国功臣。顺治皇帝逝世之时,遗诏命这四大臣
辅政。其中鳌拜最为凶横,朝中党羽极众,清廷大权,几乎
尽操于他一人之手。他生怕敌党对其不利,是以派出无数探
子,在京城内外打探动静。这日得到密报,说道北京城中出
现许多招贴,揭发浙江庄姓百姓著书谋叛,大逆不道,浙江
官员受贿、置之不理等情。
鳌拜得悉之下,立即查究,登时雷厉风行的办了起来。便
在此时,吴之荣的禀帖也已递入鳌拜府中。他当即召见吴之
荣,详问其事,再命手下汉人幕客细阅吴之荣所呈缴的那部
原版明史,所言果是实情。
鳌拜以军功而封公爵、做大官,向来歧视汉官和读书人,
掌握大权后便想办几件大案,镇慑人心,不但使汉人不敢兴
反叛之念,也令朝中敌党不敢有甚异动,当即派出钦差,赴
浙江查究。这一来,庄家全家固然逮入京中,连杭州将军松
魁、浙江巡抚朱昌祚以下所有大小官员,也都革职查办。在
明史上列名的文学之士,无一不鎯铛入狱。
顾炎武、黄宗羲二人在吕留良家中,将此案的来龙去脉,
详细道来,吕留良听得只是叹息。当晚三人联榻长谈,议论
世事,说到明末魏忠贤等太监陷害忠良,把持朝政,种种倒
行逆施,终至明室覆亡,入清后汉人惨遭屠戮,祸难方深,无
不扼腕切齿。
次日一早,吕留良全家和顾黄二人登舟东行。江南中产
以上人家,家中都自备有船,江南水乡,河道四通八达,密
如蛛网,一般人出行都是坐船,所谓“北人乘马,南人乘
舟”,自古已然。
到得杭州后,自运河折而向北,这晚在杭州城外听到消
息,清廷已因此案而处决了不少官员百姓:庄廷鑨已死,开
棺戮尸;庄允城在狱中不堪虐待而死;庄家全家数十口,十
五岁以上的尽数处斩,妻女发配沈阳,给满洲旗兵为奴。前
礼部侍郎李令晰为该书作序,凌迟处死,四子处斩。李令晰
的幼子刚满十六岁,法司见杀得人多,心肠软了,命他减供
一岁,按照清律,十五岁以下者得免死充军。那少年道:“我
爹爹哥哥都死了,我也不愿独生。”终于不肯易供,一并处斩。
松魁、朱昌祚入狱候审,幕客程维藩凌迟弃市。归安、乌程
的两名学官处斩。因此案牵连,冤枉而死的人亦是不计其数。
湖州府知府谭希闵到任还只半月,朝廷说他知情不报,受贿
隐匿,和推官李焕、训导王兆祯同处绞刑。
吴之荣对南浔富人朱佑明心下怀恨最深,那日去打秋风,
给他抢白了一场,逐出门来,当下向办理此案的法司声称,该
书注明依据“朱氏原稿增删润饰而成”。这朱氏便是朱佑明了;
又说他的名字”朱佑明”,显是心存前明,咒诅本朝。这样一
来,朱佑明和他五个儿子同处斩首,朱家的十余万财产,清
廷下令都赏给吴之荣。
最惨的是,所有雕版的刻工、印书的列工、装钉的钉工,
以及书贾、书铺的主人、卖书的店员、买书的读者,查明后
尽皆处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