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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舍民房。
其时扬州繁华,甲于天下。唐时便已有“十里珠帘,二
十四桥风月”之说。到得清初,淮盐集散于斯,更是兴旺。据
史籍所载,明末扬州府属共三十七万五千余丁(十六岁以上
的男子),明清之际,扬州惨遭清兵屠戮,顺治三年只剩九千
三百二十丁,但到康熙六年,又增至三十九万七千九百余丁,
不但元气已完全恢复,且更胜于昔日。
次日清晨,扬州城中大小官员排班到钦差行辕来参见。韦
小宝接见后,宣读圣旨。他不识康熙上谕上的字,早叫师爷
教了念熟,这时一个字一个字背将出来,总算记心甚好,倒
也没有背错,匆忙中将上谕倒拿了,旁人也没发觉。
众官员听得皇帝下旨豁免扬州府所属各县三年钱粮,还
要抚恤开国时兵灾灾户的孤寡,兴建忠烈祠祭祀史可法等忠
臣,无不大呼万岁,叩谢皇恩浩荡。
韦小宝宣旨已毕,说道:“众位大人,兄弟出京之时,皇
上吩咐,江苏一省出产殷富,可是近年来吏治松弛,兵备也
不整饬,命兄弟好好查察整顿。皇上对扬州百姓这么爱惜,咱
们居官的,该当尽心竭力,报答圣恩才是。”文武百官齐声称
是,不由得都暗暗发愁。其实这几句话是索额图教他的。韦
小宝知道想贿赂收得多,第一是要对方有所求,第二是要对
方有所忌,因此对江苏文武官员恐吓一番,势不可免,只不
过这番话要说得不轻不重,恰到好处,又要文绉绉的官腔十
足,却非请教索额图不可了。
官样文章做过,自有当地官员去择地兴建忠烈祠,编造
应恤灾户名册,差人前赴四乡,宣谕皇上豁免钱粮的德音。这
些事情非一朝一夕所能办妥,这段时候,便是让他在扬州这
销金窝里享福了。此后数日之中,总督、巡抚设宴,布政司、
按察司设宴,诸道设宴,自是陈列方丈,罗列珍馐,极尽豪
奢,不在话下。
每日里韦小宝都想去丽春院探望母亲,只是酬酢无虚,始
终不得其便。钦差大人的母亲在扬州做妓女,这件事可万万
揭穿不得。丢脸出丑事小,失了朝廷体统事大,何况韦小宝
做大官已久,一直不接母亲赴京享福,任由她沦落风尘,实
是大大的不孝,给御史参上一本,连皇帝也难以祐护。心想
只好等定了下来,悄悄换了打扮,去丽春院瞧瞧,然后命亲
兵把母亲送回北京安居,务须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才是。以
前他一直打的是足底抹油的主意,一见风声不对,立刻快马
加鞭,逃之夭夭,不料官儿越做越大,越做越开心,这时竟
想到要接母回京,那是有意把这官儿长做下去了。
过得数日,这一日是扬州府知府吴之荣设宴,为钦差洗
尘。吴之荣从道台那里听到,钦差曾有以禅智寺为行辕之意,
心想禅智寺的精华,不过是寺前一个芍药圃,钦差大人属意
该寺,必是喜欢赏花。他善于逢迎,早于数日之前,便在芍
药圃畔搭了一个花棚,是命高手匠人以不去皮的松树搭成,树
上枝叶一仍如旧,棚内桌椅皆用天然树石,棚内种满花木青
草,再以竹节引水,流转棚周,淙淙有声,端的是极见巧思,
饮宴其间,便如是置身山野一般,比之富贵人家雕梁玉砌的
华堂,又是别有一般风味。
哪知韦小宝是个庸俗不堪之人,周身没半根雅骨,来到
花棚,第一句便问:“怎么有个凉棚?啊,是了,定是庙里和
尚搭来做法事的,放了焰口,便在这里施饭给饿鬼吃。”
吴之荣一番心血,全然白用了,不由得脸色十分尴尬,还
道钦差大臣有意讽刺,只得陪笑道:“卑职见识浅陋,这里布
置不当大人的意,实在该死。”
韦小宝见众宾客早就肃立恭候,招呼了便即就座。那两
江总督与韦小宝应酬了几日,已回江宁治所。江苏省巡抚、布
政司等的治所在苏州,这时都留在扬州,陪伴钦差大臣。其
余宾客不是名士,便是有功名顶戴的盐商。
扬州的筵席十分考究繁富,单是酒席之前的茶果细点,便
有数十种之多,韦小宝虽是本地土生,却也不能尽识。
喝了一会茶,日影渐渐西斜。日光照在花棚外数千株芍
药之上,璀灿华美,真如织锦一般。韦小宝却越看越生气,想
起当年被寺中僧人殴辱之恨,登时便想将所有芍药尽数拔起
来烧了,只是须得想个藉口,才好下手。正寻思间,巡抚马
佑笑道:“韦大人,听大人口音,似乎也在淮扬一带住过的。
淮扬水土厚,因此既出人才,也产好花。”众官只知钦差是正
黄旗满洲人,那巡抚这几日听他说话,颇有扬州乡音,于是
乘机捧他一捧。
韦小宝正在想着禅智寺的僧人可恶,脱口而出:“扬州就
是和尚不好。”
巡抚一怔,不明他真意何指。布政司慕天颜是个乖觉而
有学识之人,接口道:“韦大人所见甚是,扬州的和尚势利,
奉承官府,欺辱穷人,那是自古已然。”韦小宝大喜,笑道:
“是啊,慕大人是读书人,知道书上写得有的。”慕天颜道:
“唐朝王播碧纱笼的故事,不就是出在扬州的吗?”韦小宝最
爱听故事,忙问:“甚么‘黄布比沙龙’的故事。”
慕天颜道:“这故事就出在扬州石塔寺。唐朝乾元年间,
那石塔寺叫作木兰院,诗人王播年轻时家中贫穷……”韦小
宝心想:“原来这人名叫王播,不是一块黄布。”听他续道:
“……在木兰院寄居。庙里和尚吃饭时撞钟为号,王播听到钟
声,也就去饭堂吃饭。和尚们讨厌他,有一次大家先吃饭,吃
完了饭再撞钟。王播听到钟声,走进饭堂,只见僧众早已散
去,饭菜已吃得干干净净……”
韦小宝在桌上一拍,怒道:“他妈的和尚可恶。”慕天颜
道:“是啊,吃一餐饭,费得几何?当时王播心中惭愧,在壁
上题诗道:‘上堂已了各西东,惭愧迴黎饭后钟。’”
韦小宝问道:“‘迴黎’是甚么家伙?”众官和他相处多
日,知道这位钦差大人不是读书人,旗下的功名富贵多不从
读书而来,也不以为奇。慕天颜道:“迴黎就是和尚了。”韦
小宝点头道:“原来就是贼秃。后来怎样?”
慕天颜道:“后来王播做了大官,朝廷派他镇守扬州,他
又到木兰院去。那些和尚自然对他大为奉承。他去瞧瞧当年
墙上所题的诗还在不在,只见墙上粘了一块名贵的碧纱,将
他题的两句诗笼了起来,以免损坏。王播很是感慨,在后面
又续了两句诗道:‘三十年前尘土面,如今始得碧纱笼。’”韦
小宝道:“他定是把那些贼秃捉来大打板子了?”慕天颜道:
“王播是风雅之士,想来题两句诗稍示讥讽,也就算了。”韦
小宝心道:“倘若是我,哪有这么容易罢手的?不过要我题诗,
可也没有这本事。老子只会拉屎,不会题诗。”
说了一会故事,撤茶斟酒。韦小宝四下张望,隔座见王
进宝一口一杯,喝得甚是爽快,心念一动,说道:“王将军,
你曾说战马吃了芍药,那就特别雄壮,是不是?”一面说,一
面大做眼色。王进宝不明其意,说道:“这个……”韦小宝道:
“皇上选用名种好马,甚么蒙古马、西域马、川马、滇马,皇
上都吩咐咱们要小心饲养,是不是?”康熙着意于蓄马,王进
宝是知道的,便道:“大人说得是。”韦小宝道:“你熟知马性,
在北京之时,你说如给战马吃了芍药,奔跑起来便快上一倍。
皇上这般爱马,咱们做奴才的,自该上仰圣意。如把这里的
芍药花掘起来送去京师,交给兵部车驾司喂马,皇上得知,必
定龙颜大悦。”
众人一听,个个神色十分古怪,芍药花能壮马,倒是第
一次听见,瞧王进宝唯唯否否的模样,显是不以为然,只是
不敢公然驳回而已。但韦小宝开口皇上,闭口皇上,抬出皇
帝这顶大帽子来,又有谁敢稍示异议?眼见这千余株名种芍
药要尽毁于他手,扬州从此少了一个名胜,却不知这位韦大
人何以如此痛恨这些芍药?人人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
知府吴之荣道:“韦大人学识渊博,真是教人敬佩。这芍
药根叫做赤芍,《本草纲目》中是有的,说道功能去瘀活血。
芍药的名称中有个‘药’字,可见古人就知它是良药。马匹
吃了芍药,血脉畅通,自然奔驰如飞。大人回京之时,卑职
派人将这里的芍药花都掘了,请大人带回京城。”众官一听,
心中都暗骂吴之荣卑鄙无耻,为了迎逢上官,竟要毁去扬州
的美景。韦小宝拍手笑道:“吴大人办事干练,好得很,好得
很。”吴之荣大感荣幸,忙下座请安,说道:“谢大人夸奖。”
布政司慕天颜走出花棚,来到芍药丛中,摘了一朵碗口
大的芍药花,回入座中,双手呈给韦小宝,笑道:“请大人将
这朵花插在帽上,卑职有个故事说给大人听。”
韦小宝一听又有故事,便接过花来,只见那朵芍药瓣作
深红,每一瓣花瓣拦腰有一条黄线,甚是娇艳,便插在帽上。
慕天颜道:“恭喜大人,这芍药有个名称,叫作‘金带
围’,乃是十分罕见的名种。古书上记载得有,见到这‘金带
围’的,日后会做宰相。”
韦小宝笑道:“哪有这么准?”慕天颜道:“这故事出于北
宋年间。那时韩魏公韩琦镇守扬州,就在这禅智寺前的芍药
圃中,忽有一株芍药开了四朵大花,花瓣深红,腰有金线,便
是这金带围了。这种芍药从所未有,极是珍异。下属禀报上
去,韩魏公驾临观赏,十分喜欢,见花有四朵,便想再请三
位客人,一同赏花。”韦小宝从帽上将花取下再看,果觉红黄
相映,分外灿烂。那一条金色横纹,更是百花所无。
慕天颜道:“那时在扬州有两名出名人物,一是王珪,一
是王安石,都是大有才学见识之人。韩魏公心想,花有四朵,
人只三个,未免美中不足,另外请一个人罢,名望却又配不
上。正在踌躇,忽有一人来拜,却是陈升之,那也是一位大
名士。韩魏公大喜,次日在这芍药圃前大宴,将四朵金带围
摘了下来,每人头上簪了一朵。这故事叫做《四相簪花宴》,
这四人后来都做了宰相。”
韦小宝笑道:“这倒有趣,这四位仁兄,都是有名的读书
人,会做诗做文章,兄弟可比不上了。”慕天颜道:“那也不
然。北宋年间,讲究读书人做宰相。我大清以马上得天下,皇
上最看重的,却是有勇有谋的英雄好汉。”韦小宝听到“有勇
有谋的英雄好汉”这九字评语,不由得大为欢喜,连连点头。
慕天颜道:“韩魏公封为魏国公,那不用说了。王安石封
荆国公,王珪封歧国公,陈升之封秀国公。四位名臣不但都
做宰相,而且都封国公,个个既富贵,又寿考。韦大人少年
早达,眼下已封了伯爵,再升一级,便是侯爵,再升上去,就
是公爵了。就算封王、封亲王,那也是指日间的事。”韦小宝
哈哈大笑,说道:“但愿如慕大人金口,这里每一位也都升官
发财。”众官一齐站起,端起酒杯,说道:“恭贺韦大人加官
晋爵,公侯万代。”
韦小宝站起身来,和众官干了一杯,心想:“这官儿既有
学问,又有口才,会说故事,讨人喜欢。要是叫他到北京办
事,时时听他说说故事,不强似说书先生吗?这人天生是马
屁大王,取个名儿叫慕天颜,摆明了想朝见皇上。”
慕天颜又道:“韩魏公后来带兵,镇守西疆。西夏人见了
他怕得要死,不敢兴兵犯界。西夏人当时怕了宋朝两位大臣,
一位就是韩魏公韩琦,另一位是范文正公范仲淹。当时有两
句话道:‘军中有一韩,西贼闻之心胆寒,军中有一范,西贼
闻之惊破胆。’将来韦大人带兵镇守西疆,那是‘军中有一韦,
西贼见之忙下跪’!”
韦小宝大乐,说道:“‘西贼’两字妙得很,平西王这西
……”忽然心想:“吴三桂还没起兵造反,可不能叫他‘西
贼’,”忙改口道:“平西王镇守西疆,倒也太平无事,很有功
劳。”吴之荣道:“平西王智勇双全,劳苦功高,爵封亲王,世
子做了额驸。将来韦大人大富大贵,寿比南山,定然也跟平
西王一般无异。”韦小宝心中大骂:“辣块妈妈,你要我跟吴
三桂这大汉奸一般无异。这老乌龟指日就要脑袋搬家,你叫
我跟他一样!”
慕天颜平日用心揣摩朝廷动向,日前见到邸报,皇上下
了撤藩的意旨,便料到吴三桂要倒大霉,这时见韦小宝脸色
略变,更是心中雪亮,说道:“韦大人是皇上亲手提拔的大臣,
乃是圣上心腹之寄,朝廷柱石,国家栋梁。平西王目前虽然
官爵高,终究是不能跟韦大人比的。吴府尊这个比喻,有点
不大对。韦大人祖上,唐朝的忠武王韦臬,曾大破吐番兵四
十八万,威震西陲。当年朱泚造反,派人邀韦忠武王一同起
兵。忠武王对皇帝忠心不贰,哪肯做这等大逆不道之事?立
刻将反贼的使者斩了,还发兵助朝廷打平反贼,立下大功。韦
大人相貌堂堂,福气之大,无与伦比,想必是韦忠武王传下
来的福泽。”
韦小宝微笑点头。其实他连自己姓甚么也不知道,只因
母亲叫作韦春芳,就跟了娘姓,想不到姓韦的还有这样一位
大有来头人物,这布政司硬说是自己的祖先,那是硬要往自
己脸上贴金;听他言中之意,居然揣摩到吴三桂要造反,这
人的才智,也很了不起了。
吴之荣给慕天颜这么一驳,心中不忿,但不敢公然和上
司顶撞,说道:“听说韦大人是正黄旗人。”言下之意自然是
说:“他是满洲人,又怎能跟唐朝的韦臬拉得上干系?”慕天
颜笑道:“吴府尊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方今圣天子在位,对
天下万民,一视同仁,满汉一家,又何必有畛域之见?”这几
句话实在有些强辞夺理,吴之荣却不敢再辩,心想再多说得
几句,说不定更会得罪钦差,当下连声称是。
慕天颜道:“平西王是咱们扬州府高邮人,吴府尊跟平西
王可是一家吗?”吴之荣并非扬州高邮人,本来跟吴三桂没甚
么干系,但其时吴三桂权势熏天,他趋焰附势,颇以姓吴为
荣,说道:“照族谱的排行,卑职比平西王矮了一辈,该称王
爷为族叔。”
慕天颜点了点头,不再理他,向韦小宝道:“韦大人,这
金带围芍药,虽然已不如宋时少见,如此盛开,却也异常难
得。今日恰好在韦大人到来赏花时开放,这不是巧合,定是
有天意的。卑职有一点小小意见,请大人定夺。”韦小宝道:
“请老兄指教。”
慕天颜道:“指教二字,如何敢当?那芍药花根,药材行
中是有的,大人要用来饲马,想药材铺中制炼过的更有效力。
卑职吩咐大量采购,运去师京备用。至于这里的芍药花,念
着他们对大人报喜有功,是否可暂且留下?他日韦大人挂帅
破贼,拜相封王,就如韩魏公、韦忠武王一般,再到这里来
赏花,那时金带围必又盛开,迎接贵人,岂不是一桩美事?据
卑职想来,将来一定是戏文都有得做的。”
韦小宝兴高采烈,道:“你说戏子扮了我唱戏?”慕天颜
道:“是啊,那自然要一个俊雅漂亮的小生来扮韦大人了,还
有些白胡子、黑胡子、大花脸、白鼻子小丑,就扮我们这些
官儿。”众官都哈哈大笑。韦小宝笑道:“这出戏叫做甚么?”
慕天颜向巡抚马佑道:“那得请抚台大人题个戏名。”他见巡
抚一直不说话,心想不能冷落了他。
马佑笑道:“韦大人将来要封王,这出戏文就叫做《韦王
簪花》罢?”众官一齐赞赏。
韦小宝心中一乐,也就不再计较当年的旧怨了,心想:
“老子做宰相是做不来的,大破西贼,弄个王爷玩玩,倒也干
得过,倘若拔了这些芍药,只怕兆头不好。”一眼望出去,见
花圃中的金带围少说也还有几十朵,心想:“哪里便有这许多
宰相了,难道你们个个都做宰相不成?抚台、藩台还有些儿
指望,这吴之荣贼头狗脑,说甚么也不像,将来戏文里的白
鼻子小丑定是扮他。”明知布政司转弯抹角、大费心机的一番
说话,意在保全这禅智寺前的数千株芍药,做官的诀窍首在
大家过得去,这叫做“花花轿子人抬人”,你既然捧了我,我
就不能一意孤行,叫扬州通城的官儿脸上都下不来,当下不
再提芍药之事,笑道:“将来就算真有这一出戏,咱们也都看
不着了,不如眼前先听听曲子罢!”
众官齐声称是。吴之荣早有准备,吩咐下去。只听得花
棚外环珮叮珰,跟着传来一阵香风。韦小宝精神一振,心道:
“有美人看了。”果见一个女子娉娉婷婷的走进花棚,向韦小
宝行下礼去,娇滴滴的说道:“钦差大人和众位大人万福金安,
小女子侍候唱曲。”
只见这女子三十来岁年纪,打扮华丽,姿色却是平平。笛
师吹起笛子,她便唱了起来,唱的是杜牧的两首扬州诗:
“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木凋。
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萧?”
“落魄江南载酒行,楚腰纤细掌中轻。
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笛声悠扬,歌声宛转,甚是动听。韦小宝瞧着这个歌妓,
心中却有些不耐烦起来。
那女子唱罢,又进来一名歌妓。这女子三十四五岁年纪,
举止娴雅,歌喉更是熟练,纵是最细微曲折之处,也唱得抑
扬顿挫,变化多端。唱的是秦观一首《望海潮》词:
“星分牛斗,疆连淮海,扬州万井提封。花发路香,莺啼
人起,朱帘十里春风。豪杰气如虹。曳照春金紫,飞盖相从。
巷入垂杨,画桥南北翠烟中。”
这首词确是唱得极尽佳妙,但韦小宝听得十分气闷,忍
不住大声打了个呵欠。
那《望海潮》一词这时还只唱了半阕,吴之荣甚是乖觉,
见钦差大人无甚兴致,挥了挥手,那歌妓便停住不唱,行礼
退下。吴之荣陪笑道:“韦大人,这两个歌妓,都是扬州最出
名的,唱的是扬州繁华之事,不知大人以为如何?”
哪知韦小宝听曲,第一要唱曲的年轻美貌,第二要唱的
是风流小调,第三要唱得浪荡风骚。当日陈圆圆以倾国倾城
之貌,再加说连带唱,一路解释,才令他听完一曲《圆圆
曲》。眼前这两个歌妓姿色平庸,神情呆板,所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