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瘦老道淡淡说了声:“好说。”
然后他静等金大龙的下文。
金大龙目光一转,忽地压低了话声,道:“真人,这儿谈话不方便,可有僻静处……”
瘦老道点头说道:“噢,噢,有,有。”
就这么几声,脚下却没动。
金大龙微微一笑,道:“容我先略表敬意。”
翻腕取出一物,转身丢进了收纳四方香火灯油钱的木箱中,那,薄薄的,黄黄的,是片金叶。
金大龙看得清楚,那瘦老道眼睛一亮,随听他道:“无量寿佛,施主多福多寿,请跟贫道来。”
转身出殿而去。
金大龙唇边噙着笑意,心里也在笑,跟在瘦老道身后出了大殿。
瘦老道领着金大龙出大殿左拐,顺着石板路,沿着偏殿外里往后行去,这条路正对后院门,由月形的后院门里,可以看见后院一角,那儿停放着两顶软轿,只不见人。
瘦老道没带着金大龙进后院,却在紧挨后门,靠左院墙的一间云房门前停下,一稽首,道:“施主请云房里坐。”
金大龙谢了一声,当先行进云房。
不错,这间云房布置得比瘦老道人雅,也挺干净。
坐定,瘦老道亲手捧过一杯香茗,然后在金大龙对面坐下,容他坐定,金大龙轻叹了一声,道:“真人,这件事是发生在三个月前……”
金大龙忙道:“真人,是不是太久了。”
瘦老道“哦”地一声道:“有三个月了?”
“不,不!”瘦老道煞有其事地摇头说道:“不久,不久,住持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区区三个月怎可说久?穆施主只管请说,只管请说。”
金大龙吁了一口气,道:“既然不算久那就好,要是因为太久而没办法……我这损失可就大了,这一趟也白来了。”
话锋微顿,接道:“真人,是这样的,寒家世代商贾,到了先父那一代尤盛,先父去世后,把生意全交给了我……”
瘦老道轻嗯一声,道:“那是当然,那是当然。”
金大龙道:“按说,子继父志,那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可是我这个人对经商一途,还能差强人意,唯独眼光不够锐利,不善用人,真人该知道,做大生意,有一半要靠用人得力,自己一个人是管不了那么多的,用人不多也是不行……”
瘦老道点头说道:“施主说得是,施主说得是。”
金大龙摇头一叹,道:“而这件事坏就坏在我眼光不够锐利,不善用人上,三个月前,我的那位总帐房带着寒家世代的积蓄逃跑……”
瘦老道脱口一声轻呼,道:“怎么,他拐带了施主世代的积蓄……”
金大龙点头说道:“此人在先父年轻时即追随先父左右,按说该是个十分可靠的人,谁知等到了我这一代时,他却……”
摇摇头,住口不言。
瘦老道瞪着眼道:“施主,那被他拐带了的积蓄一共有多少?”
金大龙道:“共是十口铁箱。”
瘦老道道:“里面装的是……”
金大龙迟疑了一下道:“不瞒真人说,种类多得连我自己都弄不清楚,不过总离不开玉器、古玩、珍珠……”
瘦老道眼睛又一亮,道:“那,那值多少,施主估计过么?”
金大龙摇头说道:“真人,十口铁箱里的每一件都价值连城,实在难以估计,如果真人一定要问,我可以这么说,非我夸大,也无意狂傲,就凭一口铁箱里的东西,就能卖下整座宝鸡。”
瘦老道脱口一声惊呼直了眼,半晌始神情大动地道:“那真值不少……”
金大龙摇头说道:“如今不谈这些了,我在山西费时三个月,花了近万两银子,弄得心力交瘁,却一点蛛丝马迹也没找到,更别谈找到我那位总帐房的下落了,我听说这儿的住持真人灵验如神,道行高深,这一带的人视为神明,所以才连夜赶了来,真人请替我想想看,若是这批东西从我手里丢失了,寒家后世子孙怎么办?我怎么向他们交待?又拿什么交待,更怎对得起穆家列祖列宗……”
瘦老道颇有同感地皱眉大点其头。
金大龙接着说道:“倘使住持真人能帮我找到这批东西,我重诺在先,愿意以这批东西的一半奉赠以为酬。”
瘦老道两眼一直,道:“施主,这,这太多了……”
金大龙勉强一笑道;“真人,那总比全丢了好。”
瘦老道定过了神,目光一转,道:“施主,住持由来不收受酬谢……”
金大龙道:“那么就算我表示敬意,捐了一笔灯油钱吧。”
瘦老道一摇头,正色说道:“施主不可对祖师爷轻易作此……”
金大龙道:“真人放心,我这个人向来说一句算一句,我愿已许下,到时候要食言背诺,愿受祖师爷任何惩罚。”
瘦老道笑了,道:“施主先请坐坐,贫道这就去禀报住持。”
“且慢,真人。”金大龙跟着站了起来,翻腕又是一片金叶,手递了过去,含着不安的笑,道:“真人请帮个忙,区区俗物,不敢言谢,就算我……”
瘦老道两眼一直,旋即摇头说道:“施主,对三清弟子出家人,用不着这个。”
金大龙有点窘,道:“那么……”
瘦老道飞快说道:“就算施主又捐了一笔灯油钱吧。”
伸手接了过去,轻嗯一声,接道:“而于施主那件事,施主尽管放心,事件重大,理应优先获住持接见,住持现在为城西沈家姑娘治病,贫道这就进去禀报,下一位就是施主。”
金大龙忙道:“多谢真人,多谢真人。”
瘦老道在金大龙的谢声中出了云房。
望着那瘦小的背影,金大龙笑了。
没一会儿,步履响动,两顶软,轿由云房前过去,沈家的人走了,不知道那位沈家姑娘有没有被留下住一夜。
按这位尚未谋面的住持治病法子,该已被留下了。
瘦老道跟在沈家的轿后来了,他转进云房满脸堆笑,微一稽首,道:“恭喜施主,贺喜施主,施主福运两大,贫道一经禀报,住持立即答允先行接见。”
怎么不?十口铁箱里的值多少?
金大龙忙道:“全仗真人帮忙,全仗真人帮忙。”
瘦老道道:“如今沈家的人已走了,施主请跟我来吧。”
话落,他转身行了出去。
踏上了通往后院的石板路,金大龙道:“真人,沈家姑娘病治好了么?”
瘦老道摇头笑道:“哪有那么快,沈家姑娘要在这儿住一夜,等待子时住持请祖师爷显圣赐神力,这病明早才能。”
金大龙“哦”地一声道:“原来如此,真人,我也要在这儿住一夜么?”
“不知道,”瘦老道摇头说道:“那得看住持怎么决定,不过,以贫道看该没有这必要。”
金大龙“哦”了一声没说话,但他旋又问道:“真人,沈家姑娘害的是什么病?”
瘦老道摇头说道:“这只有住持知道。”
说话间已进了后院,金大龙放眼望去,只见这后院林木茂密,亭、台、楼、榭无一不备,极幽静,简直是美景如画,那里象三清弟子出家人修真之处?
放眼观望间,只见两个道童扶着一个身穿白衣的少女由一间云房中行出,折向左,往另一间云房行去。
虽是惊鸿一瞥,金大龙却已清晰看到,那位白衣姑娘年纪在廿上下,人长得很美,很清丽,冰肌玉骨,一如雪里寒梅,超尘脱俗,只是身子太弱了些。
像这样一位姑娘,在这年纪独待字闺中的,诚不多见。
金大龙目光一转,当即问道:“真人,那位就是沈家姑娘?”
瘦老道嗯嗯两声点了点头。
金大龙叹道:“只不知道这位沈家姑娘害的是什么病,真是……”
住口不言。
瘦老道干咳一声道:“施主不知道,这位沈家姑娘是宝鸡远近知名的奇女,才女,实在是位难得的姑娘,宝鸡一带慕名求亲的人多少,只是这位姑娘眼界十分高,所以至今独待字闺中。”
金大龙摇头道:“这么一位姑娘,年轻轻的………”
只听一声沉重的咳嗽由刚才沈姑娘行出的那间云房中传出,金大龙听得很清楚,这声咳嗽,中气充沛,劲力十足,敢情这位主持有一身很好的功力。
瘦老道的感受不同,神情一紧,忙道:“施主请快走两步……”
随即扬声说道:“禀主持,穆施主到。”
只听那间云房中传出个闷雷般低沉的话声:“请穆主进来。”
瘦老道忙不迭地应答了一声,适时已到云房门口,他微一稽首,道:“施主请。”
金大龙谢谢一声,举步行了进去。
这间云房,布置更雅,但很简单,除了一张云床,一张茶几,一把椅子外,几乎没有别的摆设。
云床上,盘膝坐着一个全真道主。这位全真身材魁伟高大巨目、海口,络腮胡围绕颔下,望之有夺人之威,尤其那双巨目,更炯炯有神,一如火炬。
他盘坐在云床上,旁边站着个小道童,手里拿羊一柄拂尘,像个木头人儿,一动不动。
金大龙一进云房,那高大全真一双巨目,便紧紧地盯上了他,生似要看透金大龙的肺腑。
金大龙站在那儿,表现出一副不敢仰望的神态。
突然,那高大全真抬了手,脸上没有一点表情:“穆施主请坐。”
金大龙一欠身,道:“多谢真人。”
走过去坐在了茶几后。
他坐定,高大全真那里又开了口:“关于穆施主所遭遇的疑难,一尘适才已作详禀,穆施主勿须得再求,贫道也不再多问……”
金大龙欠身应了一声,“是。”
高大全真道:“只是,贫道在未祈求祖师爷赐神力指点之前,贫道为自己,为施主,要先弄清楚一点……”
金大龙忙道:“真人请只管垂询。”
高大全真似乎丝毫不懂客气,道:“穆施主真是世代的商贾的生意人么?”
金大龙忙道:“是的,不敢欺瞒真人。”
高大全真微一摇头,道:“贫道蒙祖师爷慈悲,这双眼能察知过去未来,不是任何凡人所能欺瞒得了的,以贫道看……”
金大龙忙道:“真人,我一片诚心,真人神人,当知我……”
高大全真道:“贫道看得出,施主不像个生意人。”
金大龙诚惶诚恐地道:“我天胆也不敢欺瞒真人,真人如若不信,尽管先派人到山西查问一下,然后再………”
高大全真一摇头道:“那倒不必,贫道不为施主好,施主该知道,欺瞒神灵只有为自己招灾招祸,既然施主真是世代商贾的生意人,那就行了……”
金大龙忙道:“多谢真人见信。”
高大全真“嗯”了一声道:“如今请施主答贫道第一问,施主那十口铁箱,是在何时、在何地被人带走的?”
金大龙道:“三个月前,在寒舍。”
高大全真微一摇头,道:“这样不行,说详细点。”
金大龙惶恐地说:“真人的意思是………”
高大全真道:“三个月前的哪一天?”
金大龙道:“那一天是十五。”
高大大全真道:“什么时辰?”
金大龙想了想道:“真人,十口铁箱被人带走的时辰我不大清楚,不过,我发现十口铁箱不见是在夜里子时。”
高大全真点头“嗯”了一声道:“这就行了,施主府上是向阴向阳?”
金大龙道:“寒舍是座北朝南。”
高大全真道:“施主那个总帐房姓什么,叫什么?”
金大龙道;“真人,他姓萧,单名一个极字。”
高大全真道:“今年多大年纪?”
金大龙道:“今年刚满五十。”
高大全真点了点头道:“身材如何,长像如何?”
他似乎预备绘图纸。
金大龙随口说道:“瘦瘦的,高高的,两眼陷得很深,鼻子有点过高,唇上留着两撇胡子,唇边有颗痣。”
高大全真“嗯”的一声道:“论像,此人是个奸诈小人,施主不该加以重用。”
金大龙道:“我就是眼光不够锐利,不善用人,先父年轻时他就……”
高大全真截口说道:“这个贫道听一尘禀过了,施主可知此人的生辰八字?”
金大龙想了想,道:“好像是正月初一子时生,属虎。”
高大全真一点头,道:“嗯,那就好,能确定就好”……”
顿了顿,接问道:“施主在宝鸡是住在………”
金大龙:“真人,我住在城里一家客栈里。”
高大全真道:“施主可有行李什物留在客栈里?”
金大龙忙道:“没有,真人,出门时太匆忙,什么东西都没带。”
高大全真微一点头,道:“施主不必回客栈里时,就在贫道这金观台住一宿,贫道明早对施主当有所指点。”
金大龙心里一跳,忙欠身说道:“多谢真人。”
“不必客气。”高大全真一摆手,喝道:“给施主倒杯神仙汤。”
他身旁那道童应声转入云房后,转眼间捧着一只上好细瓷茶杯走了出来,近前放在金大龙面前茶几上。
金大龙忙欠身称谢。
高大全真道:“施主请尽饮此杯,这是贫道用蓬莱仙草灵药泡制的神仙汤,功能益寿延年,是不可多得的珍品。”
金大龙连忙称谢,捧起茶杯一仰而干。
高大全真巨目深注,异采飞闪,道:“一尘在门外恭候,施主请随他歇息去吧。”
金大龙欠身而起,施礼告退。
出了门,瘦老道一尘果然垂手站在门外.一见金大龙行出,一稽首,道:“施主,事完了?”
金大龙忙道:“是的,真人,住持要我在这儿住一宿……”
一尘忙道:“主持既然有法谕,施主请跟贫道来。”
转身行去。
金大龙紧跨一步跟了上去。
行走间,金大龙举目观察,只见一尘带他走的这条路,跟适才沈家姑娘走的是一条路,只是这条路上隔不远就是一间云房。
不知道沈家姑娘住在哪一间,也不知道他会被带到哪一间?
忽听一尘说道:“施主,住持怎么说?”
金大龙忙收回目光,道:“全仗真人鼎助,住持说明早给我指示。”
一尘一咧嘴,笑道:“施主的确福大运大,像这类事,至少得个三天,施主只要一宿就行了,足见住持对施主另眼看待。”
金大龙忙道:“全仗真人,全仗真人。”
一尘含笑说道:“好说,好说。”
金大龙略一沉默,忽然道:“真人,主持问起我那个总帐房的生辰八字……”
一尘说道:“是,是,那是一定要问的,而且至为重要,如果没有生辰八字,是很难找到这个人的。”
金大龙道:“真人,凭生辰八字怎么个找法?”
一尘窒了一窒,旋即说道:“这个只有道行高深的主持才知道,倘若贫道也知道,主持就不会被称为‘神’了”
金大龙忙道:“说得是,说得是,真人,主持也曾问起过我那位总帐房的身材长像,莫非主持要派人去找?”
一尘笑道:“派是一定会派,但不是派人,而是派五鬼!”
“派鬼?”
金大龙吓了一跳。
“是啊!”一尘道:“施主请想,天下如此之大,要是人,岂能在一夜间就找到施主那位总帐房么?唯有随风飘行,瞬间千里的鬼才能做得到。”
金大龙忙道:“对,对,多谢真人指点。”
一尘一摇头,道:“施主不必客气,其实,像施主这种凡人,是无法知道仙家奥妙的。”
不错,他沾一满身的“仙”,他不是肉眼凡胎,他是火眼金睛,铜筋铁骨的“齐天大圣”。
金大龙一连又应了几是,道:“真人,敢莫五鬼也是凭形像……”
一尘截口说道:“施主不知道,主持有本天叫众生录,只要披发仗剑,登坛作法,念起咒语来一翻众生录,什么人如今在那儿,众生录上显现得清清楚楚。”简直矛盾,那还用五鬼?
金大龙似乎懂了,摇头惊叹道:“这东西好用,我若有这么一本……”
一尘笑道:“施主,肉眼凡胎的人,就是有一本众生录也是没有用的。”
金大龙愕然忙道:“怎么,真人?”
一尘笑道:“施主可会登坛作法念咒语?”
金大龙呆了一呆,摇头说道:“不会。”
“是喽!”一尘笑道:“那么施主翻开众生录,所能看到的,只是张张白纸,一个字迹也没有,施主徒有众生录又有什么用?”
金大龙惊愕地摇头叹道:“真人说得不错,仙家事的确玄奥,仙家事的确玄奥………”
一顿,突接问道:“真人会登坛作法念咒语么?”
“贫道?”一尘摇头笑道:“贫道没那么大福缘,没那么大造化,还没有蒙祖师爷慈悲,鸫罅过一般小小法术,什么五鬼搬运,剪纸成人等等倒也会几套。”
金大龙“哦”地一声道:“那么,什么时候真人作作法,让我这凡夫俗子开开眼界?”
“这个………”一尘似乎有点顾忌,眉锋一皱,沉吟一下,然后忽然说道:“好,不过施主得等过一两天,这一两天主持夜夜作法,一旦过了,那会闹出乱子来的。”
金大龙惊喜地忙道:“行,行,真人,我可以等,只要开开眼界,就是等个十天八天的又何妨?”
一尘得意地道:“不是贫道信口吹嘘,像贫道所会的这几套小小法术,在当今世上清弟子里,还真挑不出几个呢。”
“那是,那是!”金大龙附和着道:“我虽是肉眼凡胎俗子,可是我一眼就能看得出,真人仙风道骨,再过些时候不怕也能炼个半仙之体?”
一尘有点飘飘然,哈哈大笑说道:“贫道倒不敢奢望什么半仙之体,只要能学得主持那一套功夫,什么都不愁,也就知足了。”
金大龙“咦”地一声,诧异地道:“怎么,真人,难道主持不算不得半仙之体么?”
一尘微微一怔忙道:“这个,咳,咳,贫道是说主持的那身法术,至于能持本身,还不止半仙之体哩!”
金大龙释然地道:“我说麻,主持被人人视为神明,怎会还算不得半仙之体,真人………”
话锋一转,接问道:“什么叫神仙汤?”
一尘“哦”地一声,道:“神仙是主持每年游蓬莱时,采集的仙草灵药泡制而成的,凡是喝上一杯,能益寿延年,脱胎换骨,怎么,施主问这……”
金大龙道:“真人喝过没有?”
一尘忙摇头说道:“没有,没有,贫道至今是没有………”
金大龙得意地笑了,道:“看来真人还没有我这凡夫俗子福气大。”
一尘微愕说道:“怎么,难不成施主已喝过………”
金大龙笑吟吟地点头道:“真人说着了,适才在云房里,蒙主持垂爱,赐了一杯神仙汤,如今只觉得神清气爽,身轻……”
一尘“哦”地一声停了步,一稽首,道:“恭喜施主,贺喜施主,据贫道所知,住持自降临金观台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