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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国草』-第3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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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迟大冰扭头一看,卢华不知道什么时候钻进了人群。迟大冰正愁没台阶下,卢华等于给他搬来了梯子;他就势一抬屁股,把座位让给了卢华说:〃 你来得正好,我该去喂马了。〃 他钻出围观的人群,直奔马棚而去。
    诸葛井瑞脸都气白了,当着大伙的面,他不好朝卢华发作,便含蓄地说道:〃 一盘别开生面的好棋,叫你队长给搅了。〃
    〃 盘头马。〃 卢华不理睬诸葛井瑞,起步就跳马,〃 走哇!秀才!发那门子愣啊!〃
    诸葛井瑞一动不动。
    〃 哎!瞧不起我这煤黑子是不是?〃
    诸葛井瑞还是一动不动。
    卢华嘿嘿一笑:〃 干嘛噘嘴,这儿可没拴噘嘴驴的树桩子。〃
    诸葛井瑞把棋子儿一推:〃 队长!你另找对手吧!我……我……我去看看演员的道具。〃
    〃 我们俩一块去看看!〃 卢华跟着诸葛井瑞离开人群。
    诸葛井瑞没有奔向新盖起的房子——图书室,匆匆奔向房后的桦树林。他知道卢华跟在他的身后,脚步迈得更快了。到底还是卢华两条腿比他更有劲,不一会儿,就拦在他的前头:
    〃 小诸葛,这儿没人,你把火气都撒出来吧!〃
    诸葛井瑞跺跺脚说:〃 队长,你知道刚才我是什么用意吗?〃
    〃 我耳不聋眼不花,怎么会不解你的意思呢?〃 卢华微微而笑,〃 你名义上是和老迟下棋,实际上是为那封匿名信。〃
    〃 那你为什么故意把这盘棋给搅掉?〃
    〃 我是这样想的,老迟他刚刚受了处分,应当多给他一点温暖,少增加一点他的压力。〃 卢华说,〃 当然,那封不够实事求是的信,有可能是他写的,那也应当给他一点思考自己错误的时间嘛!〃
    〃 队长,个人主义也有各种类型。一个极端利己主义者,常常不是用外力就能改变他的生活脚步的。说得形象一点,就是把咱们那九匹马都套上拽他,他还是走他那条车辙。〃 诸葛井瑞不服气地争辩着。
    〃 那也要拉,而不能推。〃 卢华斩钉截铁地回答。
    〃 要是拉不回来呢?〃 诸葛井瑞不以为然。
    〃 那就属于他的问题了。我们煞费了苦心,睡觉时就能问心无愧;但我们能做的工作没做,能拉一把的,反而推了一把,那就对不起我们同车来的伙伴,也对不起自个的良心。〃
    〃 他干的丑事,对得起你吗?他诽谤的不是别人、攻击的正是你呀!我的队长。〃 诸葛井瑞〃 哗〃 地一声撕下一块白桦树皮,〃 你真想按《圣经》中说的,有人打你左脸,你再伸给他右脸?队长,这样下去你会吃他的亏的!〃
    〃 释迦牟尼和耶苏,都是手艺人捏成的泥胎,我不信奉那黄泥堆成的玩艺儿。〃 卢华眨眨眼皮,对诸葛井瑞眯眼笑了,〃 我那个曾经看管过圆明园的长命爷爷,在我脑瓜儿后边留着' 瓦片头' 的时候,就教训过我:' 小华子,对人应该诚实。只许别人对你不仁,你不能对别人不义。' 所以我从小学会了吃亏让人。当然啦!这种哲理可能导至你说的那样的结果,但是那责任不在我卢华,而在于对方。所以,我不赞成你再追查那封揭发信;即使这封信真是老迟写的,只当是他背对背地给我提的一点意见就行了。你看怎么样?〃
    诸葛井瑞忧郁地把手中那块桦树皮往地上一扔,叹了口气说:
    〃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象你这样的人。〃
    〃 我也是头一回看到象你这样的同志。〃 卢华两眼笑成了一条窄缝,〃 气盛好斗,活象三国演义中的周瑜。〃
    〃 队长,我是想为你出这口气呀:〃 诸葛井瑞委屈地说。
    〃 我是为老迟考虑。〃
    〃 小俞同意你这种观点嘛!〃
    〃 不同意。〃
    〃 她……〃
    〃 我们最近为这事情拌过嘴。〃
    〃 结果?〃
    〃 最初,他的嘴噘得也和你刚才差不多,能拴住一条驴。后来,她同意了我的意见。〃
    〃 那是你们之间爱情的力量。〃
    〃 她还嫌我对她冷哪!我们认识的时间比你们长,可没有你和唐素琴那样的高速度。不是感情因素的作用。〃 卢华解释着。
    〃 那她为什么同意了你的意见?〃
    〃 她想来想去,觉得我是从爱护老迟出发,从垦荒队的全局考虑问题。〃
    诸葛井瑞低下头,象是沉思着什么。片刻之间,他又把头昂了起来,镜片后的那双眼睛,凝重地看着卢华。那劲头,就好像不是在看一个他很熟悉的人,而是在注视一个陌生的行者。他把卢华从头发稍一直打量到脚跟,最后停在卢华那双细长的眼睛上。卢华笑了:
    〃 小诸葛!你……〃
    〃 我在琢磨你这个人。〃
    〃 我又不是' 圣母' !一个来开荒的煤黑子,可有啥研究头?〃
    〃 有。〃 诸葛井瑞说,〃 你本身就是一块黑金子,别人把你燃成灰烬,而你还要把光热送给别人。队长,我将来如果能写小说,我一定重重地写上你一笔。〃
    〃 秀才,你看我的脸都烧成红猪肝了。〃 卢华摸了摸他那张黝黑的脸,〃 你要是再说这话,我可要去找上吊的绳子了!〃
    诸葛井瑞十分认真地说:〃 刚到草原时,我给你画的肖像图太浅薄了;那两张画儿,有' 形' 无' 神' ,今天我好像才捕捉到了你的神韵。等我们串乡演戏回来,一定弥补我的这个缺陷,给你画一张形、神兼备的卢华。〃
    〃 我不懂你这文诌诌的词儿,秀才!〃
    〃 我可全面地认识你了。队长!〃
    诸葛井瑞和白黎生,第二天就带着一支八个人组成的文工队,背着乐器和简陋的演出道具,踏着开始融化的白雪,奔向了荒原上稀稀落落的屯镇。全队的伙伴们都出来为他们送行,一直到他们的身影儿消失在雪原上为止。
    文化播种队走了约莫个把月的样子,垦荒队的春播也开始了。农历二月中旬,已是阳历三月下旬光景,虽然融雪的荒原还没有脱去它的素装,显露出北大荒土地的原色,可是垦荒队用血汗开出来的几十垧处女地,却已然化冻苏醒,在冒着雪水蒸气的荒原上,首先露出象鲶鱼脊背一样的黑土。草妞儿随文化播种队出发之前,曾对卢华详尽地交代了播种春麦的时间,叫作〃 种在冰天,收在火季〃。麦种抗寒力强,要及早投入抢种。卢华言听计从,集中优势兵力,在三月二十一日这天,打响了抢播春麦的战役。
    盖房〃 丁口当〃 的锤子声听不见了。
    大锯断木的〃 嚓嚓〃 声也停止了。
    男女垦荒兵倾巢出动,冒着料峭的春寒走上了处女地。本来,按照卢华的布置,春播工作干得井井有条;男兵们跟着拖拉机和播种机播种,女兵们负责给播得不深的麦种盖土。迟大冰和几个体力比较差的伙伴,在播种机漏播的地头地脑干人工补种工作。但是,到了接近播种尾声时,有一天大伙正在地头吃饭时。迟大冰来到卢华面前,当众向卢华请求说:〃 老卢,去年秋耕时我没' 拉稀' ,今年让我干这补种的活儿,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你看,能不能让我去干几天苦活?贺大个子扛着麻袋往机篓里倒麦种太累了,我想和老贺换换班,我去干那扛麻包的活!〃
    卢华回答道:〃 老迟,你身体顶不住,一麻袋麦种有二百多斤,你……〃
    〃 老卢!我要改变同志们对我的印象,就得多付出些汗水。〃 迟大冰坚持自己的意见,〃 本来,我可以扔下铁锹、种子篓,主动去帮助贺志彪的,为了加强我的组织纪律性,还是来请示你一下比较妥当。〃
    卢华笑了:〃 你的精神可嘉。可是我不能让你去干那力不胜任的活儿。小马砸伤还没归队,万一再把你压了……〃
    迟大冰一下来了邪劲儿,他大声对卢华说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许马俊友舍身,就不许我迟大冰献身?我迟大冰虽然犯了点错误,也不能这样对待我嘛!〃
    垦荒队员们端着饭碗围了过来。贺志彪为卢华解释说:〃 老迟!卢华是一片好心,没有一点歹意。〃
    〃 处分没背在你身上,谁背着谁知道它的分量。〃 迟大冰扭过脖子瞥了贺志彪一眼,〃 你们要是真心爱护我,就该处处从严要求我,别在我前进道上铺设路障!连白黎生你们都敢把爬犁交给他,怎么一到我这儿就……〃
    贺志彪红头胀脸地连连点头:〃 好!好!我同意和你换班,下午叫你去扛麻包。〃
    话音才落,迟大冰扔下饭碗,直奔堆在地边的麦种麻包走去。在他看来,没有比在播种的扫尾声中,给伙伴们留个好印象更合适的时机了。道理十分简单:早抢扛麻包的活儿,能累折了他的腰,到播种尾巴捎上时,卖命地干上两天,既不伤元气,又可以当众讨彩至少卢华向宋武写书面汇报时,会把他和贺志彪扛麻包,吃大苦耐大劳的表现写在一起——这就足够了。
    卢华扔下饭碗立刻追了上来——他清楚那一麻包麦种的分量。在矿山当矿工时,夏收季节他帮助附近农业社干过入仓的活儿,一麻袋麦子体积虽然不大,但压在肩上象个沉重的碌碡,不但使人喘气都感到吃力,弄得不好还会压得人吐血,留下终生无法医治的伤残。迟大冰似乎察觉到卢华跟了上来,匆匆忙忙跑到麻袋前,顺势从上面拉下一个麻包扛在肩上。他咬着牙,左摇右摆地向前蹒跚着……
    〃 老迟!快放下吧!〃 卢华高喊着。
    迟大冰被麻包压得肋骨疼如针扎,他两只耳朵什么也听不见了,还没走上十米远,连人带麻袋一块倒在了地上。由于麻袋口札得不紧,〃 哗〃 地一声麦种流了一地。还算万幸,迟大冰没有受伤,卢华一拉他胳膊,他就站起来了。
    〃 瞧你——〃
    迟大冰脸色通红,自我解嘲地喃喃着:〃 想不到它有这么大的分量……〃
    跑上来往麻包里装散在地上的麦子种的垦荒队员甩开了闲话:
    〃 不是金钢钻,揽那门子磁器?〃
    〃 这是给播种添乱。他拉了屎,还得咱们给他擦屁股。〃〃……〃
    卢华忙制止说:〃 老迟也是好心嘛!你们别胡说八道了……〃
    小皮球不服气地对卢华说:〃 是好心。可惜这好心眼没早点来,一开始播种,他怎么不抢这活干?到最后一出戏了,才挑帘出来唱《挑滑车》呀?哼!我们眼睛不瞎!〃
    迟大冰心里的算盘让人看透了。这使他感到非常难过。晚上,他躺在小帐篷里琢磨白天发生的事情。他甚至把诸葛井瑞和他对弈时的挑战和一幕幕倒霉的事儿,都翻腾起来了。他前思后想,找不出总走〃 背〃 字的原因。〃 也许这是命运?〃 他自问自答他思谋着,〃 为什么我这只船一路总碰上顶头风呢?〃 他想着想着,他忽然想起,他幼年时爸爸遇到〃 花运〃 不顺时的举动:正月新春,天交五更时,经营花草的爸爸总要把他唤醒,爸爸在财神的佛龛前,摆上碟碟碗碗,旁边插上从暖洞子掐来的几束牡丹。他跟爸爸磕头完毕,爸爸总要在佛龛之前,取来三枚铜钱,在财神面前摇上一卦,预卜一年的生意兴衰。迟大冰年纪逐渐大了,把爸爸那本卦书拿来一看,才知道是一本〃 金钱卦〃 ;当时他出于好奇,下学回来就偷偷用铜钱算卦,久而久之他把〃 八八六十四卦背得烂熟。此时,迟大冰不知为了什么,竟然想玩玩这个把戏,没有铜钱不要紧,他揪下三个衣裳扣子,凹面代表〃 镘儿〃 ,凸面代表〃 字儿〃。当他拿起三个纽扣在手里摇动的时候,忽然把手停在空中;〃 你这是在干些什么?不是自己麻醉自己吗?〃 他虽然这么想,但终究经不起对自己命运揣测一番的诱惑,还是把纽扣撒在地上六次。用电棒一照,排列顺序如下:一、四、五为〃 字儿〃 ,二、三、六为〃 镘儿〃。迟大冰略略回忆了一下,这是〃 金钱〃 卦中第四十卦,卦名为〃 油风蛊〃 ,意为〃 岔道推磨〃。卦解为:占此卦者,反巧为拙之兆也。卦象诗曰:
    卜中爻象如推磨
    逆推为福顺推祸
    心中有事宜缓行
    凡事皆从忙中错
    迟大冰用扣子摇卦,不过是想解解心中烦恼,并不相信它真的会预卜什么未来;但这几句卦象诗,和他处境的巧合,使他惊讶不已。〃 不是吗?你为什么着急地寄出那封信呢?这都是' 忙中错' 的具体表现。〃 他又想起自己受到的警告处分,和这次扛麻包当众出丑,都出在一个〃 忙〃 字上。迟大冰心神恍惚地往衣裳上缝那几个纽扣,心里荡开了□□。针尖几次扎破他的手指,他吮着指尖上冒出的血珠儿,想开了心事……
    在一桩桩使他不快的事件中,他最担心的还是那封匿名信。他害怕诸葛井瑞追究到底——这一夜他失眠了……
    北国草二诸葛井瑞和他的伙伴,在早春时节返回了青年屯。这时,春麦已经种完,是垦荒队生活最艰苦的时期。他在劳动之余,苦中作乐,带上颜料和画笔,去描春。
    粗犷的北大荒脱去了〃 银盔银甲〃 ,展露出它的全部妩媚和俏丽。他支开画板,擦擦眼镜,他激动得不知道从哪儿落笔才好。静静的草原,传来了〃 咔吧咔吧〃 的声响——那是冰层在铃铛河融化断裂的声音;随着这春天的讯号,被人们誉为坚贞爱情象征的鸳鸯,和引颈飞鸣的大雁,以及美神天鹅,不知来自天涯何处?也不知来自南国何乡?在冰块相撞的音响中,都到这儿来报到了。
    放眼望去:蓝天似海,远山如黛,他和伙伴们曾经在那儿伐木的骑马岭,神话般地由一匹雪白的坐骑变幻成一匹黑褐色战马。北大荒的春天,把一切色彩都召唤回来了:羽白如雪的是天鹅,穿着灰褐色衣衫的是芦花雁。那星星点点、象秋风卷上天空落叶般的小东西,红的、黄的、绿的、蓝的、白的、紫的……是各种鸟类的家族,它们在天空中翻转着灵巧的身子,成群结队地从南国北迁。
    原来青年屯旧址旁边的白桦树林,枝杈之间曾搭着不同鸟类的形形色色的奇异巢穴,现在桦树林子旁边神奇地矗立起两排新房。不知是鸟儿们不认识它们原来的家了,还是不再愿意和北大荒的新居民结为邻里,反正它们没有飞回这片桦树林,以致使桦树林里留下了形形色色的鸟儿空巢。只有栅栅来迟的黑色燕子比较恋旧,它们仍然飞回马棚和灶房梁木间的泥穴里,〃 叽叽〃 地啁叫,并在崭新的青年屯上空穿梭般地嬉戏追逐。新房的木墙上,张贴着诸葛井瑞画的几幅水粉画,这几幅画都是以《荒地之春》为命题的。第一幅画,画的是北大荒冰雪消融、春草萌发时的情景:远山披着白雪,但林木已经摘下头上的白冠,露出苍翠的颜色;近处的草地上有一洼洼闪亮的雪水,雪水间杂的画面上,一丛丛嫩绿色的草芽正在和枯黄的野草中争长。画面上没有人物,只有那九匹马和那条被鲁洪奎称之为' 闪电〃 的防狼狗,在开阔的草原上撒欢;有的马儿低头觅食春草,有的马儿扬蹄抖鬃……那只防狼狗则竖着耳朵,向画面外警觉地张望着。第二幅画和第一幅画的意境完全相反,是用人物来描写盎然的春意的。一个打井的井架旁插着垦荒队的一杆红旗,几个姑娘不同颜色的头巾,在微风中飘飞着,象几只彩色蝴蝶,到北大荒来寻觅春天的花儿来了。画面上只清晰地勾画出一个象花儿般俏丽的姑娘,她站在井架旁,正捧起一个柳斗,喝着水井里掏出来的第一斗清水哩!她那自豪而得意的神态,好像喝的不是冷水,而是喝着一柳斗蜂蜜。第三幅画,诸葛井瑞构思得尤为奇特,充满整个画面的是马的臀部,观众清楚地看见马的臀部上〃 北京三号〃 的标记;在标记的下面,一头刚刚露出多半个身子的小马驹,正在诞生。那头正在分娩的小家伙,睁着一双奇异的眼睛,看着它即将降临的世界;代表这个世界的标志,是母马肚子下面的一团青草,青草中间还绽开着一朵淡紫色的牛耳朵花。第四幅画,含意最为深远,这幅画被省报来荒地采访的记者。拍摄下来,配在一篇描写马俊友和邹丽梅对草原眷恋的特写——《青春之恋》的文字稿旁发表了。诸葛井瑞捕捉了马俊友骨伤初愈之后,和邹丽梅一块返回荒地时的欢欣情态;他用饱蘸着浓彩的画笔,在画面上先扶出了天边一丝朝霞,和在天上飞着的长尾巴喜鹊;广阔的草原似乎在喜鹊叫声中刚刚苏醒,近处的草叶上沾着〃 白雪姑娘〃 离去时留下的〃 泪滴〃 ;远处一棵鸡爪形的雷击枯木正在抽芽。画面中心是一片淡黄色的迎春花朝天怒放,花丛中走着两个归队的年轻人:马俊友一只手拄着一只疙疙瘩瘩的枣木棍儿,另一只手在眼睛上搭成凉棚,正在向前凝望着——似乎他不认识阔别了几个月的青年屯了;他身旁的邹丽梅,腋下夹着老羊皮袄,侧着脸颊望着他,那喜悦和兴奋交织的目光,似乎在督促着他快走,又象是倾吐着这种无声的语言:喂!别看了,到家再仔细地观察吧。墙报上除了这四幅春天的组画外,还有诸葛井瑞带领文工队去老乡屯子里演出时的即兴速写,旁边配有白黎生、唐素琴、鲁玉枝和石牛子等人的短诗和〃 顺口溜〃。这些诗画,记载着垦荒队员们从严冬走向早春;从暮春走向初夏时的生活脚印。
    如果仅从这些画上去看,垦荒队的生活是轻松而又充满了诗意的。其实,这是诸葛井瑞有意在画面上略去拓荒生活中之艰辛。春麦下种之后,青年屯通往凤凰镇的道路反浆,不要说胶轮大车无法通行,就连八十匹马力的〃 斯大林八十〃也只能望洋兴叹。偏偏这时候天交农历四月,栽瓜点豆的季节到了,粮运不进来,、连咸菜疙瘩也断了线儿;而大豆、锉子高粱、苞米以及秋菜都要及时下种。怎么办呢?既不能把菜子榨成油吃,也不能把豆种先填饱肚子?脸膛黝黑,两眼结满红丝的卢华,专门为这一问题召开了群英会。他说:〃 前些日子。我们全力以赴抢种春麦,没有检查一下粮食和咸菜的库存。眼前有啥高招呢?咱们指望不上飞机空投,不,这点困难咱们也不能惊动省委。大伙献计吧!〃 在这样的节骨眼上,一肚子智谋的诸葛井瑞和洋秀才白黎生,挖空心思也没想出办法来;倒是土坷垃里钻出来的贺志彪、李忠义拿出来主意。贺志彪提议,把九匹马加上那头小马驹,拉出马棚去放青;库房里存下的喂马的豆饼掺苞米粒熬稠粥喝,解决因交通阻塞无法运粮之急;李忠义说,灶房里虽然没有咸菜疙瘩了,可是有整麻包的威盐,叫本乡人玉枝带着几个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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