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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国草』-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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蝈蝈叫去了。深更午夜,他曾从地铺上爬起来。偷偷地溜到小桦树林,对着那块隆起的坟头连连鞠躬;〃 小驹子,我对不起你,我迟大冰实在是被他们整苦了,才把你……凭心说,这不是我的本意,可是一个开荒的倡议人,一个垦荒队的' 头一把金交椅' ,竟然变成全队的一条尾巴,我心不甘。现在,我的这口窝囊气算是吐出来了,可也苦了你了。你放心吧!我一定好好饲养你妈妈——那头唯一的母马,多给它加料,多给它搔痒,多……〃 迟大冰心里暗暗地自语着,在喂养那些马匹时,总是有意多给那匹母马多加精料,好像这样可以使他心里平静一些似的。除此之外,他特意给那头母马配上一个新笼头,那红缨穗子,在马群中显得格外鲜艳,就象在马头上开着一朵野芍药花。
    尽管迟大冰内心进行着自我谴责,但毕竞喜大于悲。在卢华两个颧骨日渐凸出脸腮的时候,他那张刀条脸却渐渐地变圆了;他在拚命告诫自己〃 不要外露心声〃 的同时,还是无法掩饰他的喜形于色。
    有一天,疙瘩李听他在帐篷里哼哼着小曲,劈头劈脑地朝他嚷道:〃 老迟,你还有心思唱?〃
    〃 也不能因为死了一匹小马驹。就天天哭哇!〃 迟大冰不阴不阳地回答。
    〃 你不心疼?〃 疙瘩李梗着粗壮的脖子叫道,〃 它是咱们垦荒队身上的肉。〃
    〃 你怎么知道我不心疼?〃 迟大冰觉得可以直起腰杆子和疙瘩李对阵了,便反唇相讥说:〃 你夜班喂马,为什么叫它溜了缰?农村里死了老的,还有个排五、排七、出殡、送葬,你见过谁穿一辈子孝袍子。哼!〃
    〃 老迟……〃 疙瘩李气得浑身乱颤,〃 难道这里边没你的责任?你那天半夜解手回来,干啥告诉我外边好像跑着一只狼?我才喊开了有狼!〃
    〃 李忠义同志。我说' 好像跑着一只狼' ,并没肯定说就是一只狼呵!你诸葛井瑞和卢华,难道都是瞎子,不会走上去看看。〃
    李忠义一下被顶到南墙上,脸红脖子粗地叫道:〃 到跟前去看,它不就跑了吗?〃
    〃 那就怨不着我了。〃 迟大冰得意地说:' 谁的黑锅谁背,想把黑锅烟子往别人脸上抹呀!那叫缺德。〃
    李忠义没词儿了。是啊!为什么自己不去分辨一下是不是狼,然后再扯着嗓子喊〃 有狼〃 呢?!李忠义深感自己太冒失了。他受了迟大冰的讥讽之后,不但没对迟大冰产生任何怀疑,反而觉得迟大冰提醒了他的缺点。为这件事,他找到马俊友那间单人宿舍,对马俊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检查自己。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马俊友从李忠义嘴里,第一次知道最早发现〃 狼〃 的原来不是李忠义,而是迟大冰;只不过迟大冰没有大喊大叫,只对李忠义一个人说了。这种〃 报警〃——〃 好像跑着一只浪〃 ,既不承当任何责任,又刺激了李忠义的好奇;李忠义朝雾里一看,果真象只〃 狼〃 ,于是就咋唬起来了。马俊友由此推想:很象是迟大冰利用李忠义的莽撞,导演了〃 小马驹之死〃 的一幕戏剧。马俊友不便把他的想法告诉李忠义,只是告诉他以后遇事要冷静,就把他送出了房门。
    马俊友是个非常内向的人,他从不望风捕影地去揣度一个同志,尽管迟大冰个人品质不好,报复意识极强,他也没有把〃 小马驹之死〃 和迟大冰联系起来。出事的当天夜里,他想迷糊一会儿好去出工追肥;他刚刚合上眼皮,石牛子就悄悄溜进他住的屋子:
    〃 支书!〃
    马俊友身上穿着〃 钢背心〃 ,坐起来很费力气,便躺在床上朝石牛子点点头:〃 有事?〃
    〃 有很重要的事。〃
    马俊友见石牛子神色紧张,确实象有什么心事似的。他想:也许正象大伙猜测的那样,石牛子喜欢和那头小马驹玩耍,是他解开那头小马驹的缰绳。刚才在大伙面前不便承认,这会儿找到他屋里来承认错误来了。他立刻手扶着床沿,慢慢地坐了起来,同时对石牛子说:〃 坐!坐下说。〃
    〃 支书,这小马驹开疆的事,你大概以为又是我干的荒唐事吧?告诉你,从我采' 猴头' 砸伤你的腰以后,我可不象从前那么猴头巴脑的了。今年我已经迈进十八岁的门坎了。算是个真正的青年人了,我立志改我那毛手毛脚的习惯。〃石牛子自我表白地说,〃 刚才你在死马驹的现场上问:是谁和小马驹子玩来着,大伙目光一下都转向了我;不瞒你说,要是在往常,我早就骂开街了,骂完大街之后,我会把那个进马棚的人,当众给拉出来。〃
    〃 你看见有人进马棚了?〃 马俊友急切地问,〃 为什么不当场指出来呢?〃
    〃 支书,你慢慢听我往下说嘛!当时,我就想:石牛子呀!石牛子!你毛手毛脚地闯了不少祸了;被' 北京九号' 甩进铃铛河,打天鹅时差点把伙伴脑袋打开了花;后来终于在采' 猴头' 时捅了大漏子。这回,我也要稳当着点,所以我在当场愣是压住了我滚到舌尖的话。支书,你想,我要是在现场一抖落,现场不就乱了阵了吗?不如事后找你一个人来说比较妥当,现在我就向你汇报来了。〃
    马俊友怎么也没料到,石牛子成长得这么快,思考问题这么周到,霎时间,石牛子在他面前,似乎高了一截。马俊友忘记石牛子是来向他谈情况的了,他用手拍着石牛子的肩膀,上上下下打量着他,好像站在他面前的不是嘻皮笑脸的孩子,而是正经八本够分量的青年人了。
    〃 支书。你干吗这样看着我?〃 石牛子笑了。
    〃 我高兴。〃
    〃 在森林伐木时,我造成那次大事故,够我记一辈子了。〃 石牛子露出少见的严肃神色。接着,他向马俊友谈起了有人进马棚的事儿,〃 那天,文工队演出散场后,我都躺在地铺上要睡觉了,忽然肠子咕噜噜一阵叫唤,我便披上衣裳起来,想到灶房去取个窝头吃。刚出帐篷几步,我看见大雾里有个人影,也奔灶房那儿走着。我想:〃 这小子也一定是饿死鬼投生的〃 ,便快走几步想追上他。其实,我完全是一片好心,灶房黑灯瞎火的,我怕他摸不到我在放窝头的地方。但我紧赶慢赶也没撵上他,那个人的两条腿太长了,我仔细朝雾里一看,原来是迟大冰。我想喊住他,叫我领着他进灶房,免得被地上一堆堆的劈柴绊倒;可是他并没有进灶房的意思,擦着灶房外桦树条子编成的篱笆,向厕所走去了。我心里暗笑:我是个饿死鬼,' 半夜到灶房去寻食,他倒是个撑死鬼,深更到厕所去'卸车'。真有意思!但是,迟大冰没有进厕所,从厕所拐了个弯子,一朝马棚走去了。我当时只是想,老迟是不是有点神经病?初中的几何学上写得清楚,两点之间以直线为最短;他上过高中,怎么走开了弧线?必是他本来想去大便,走到厕所那儿大便又缩回去了?支书,我对他去马棚并没有多想什么,饲养员嘛!当然要经常去喂马,可是你说他为什么绕着厕所走。而不直接去呢?这是在小马驹出事之后,我想到的第一怪;第二怪嘛,我是调查研究之后,才想到的,据说,疙瘩李和老迟分工相当明确,老迟负责白班牲口放青,疙瘩李负责夜班给牲口添草加料,老迟从没在夜里去喂过牲口,偏偏这天他去了;第三怪就更使人纳闷了,你在会场上问谁去过马棚,明明我亲眼看他去过,他居然一声不吭,脚正不怕鞋歪嘛!干吗他装哑巴不吱声?支书,老迟虽说受过处分,还是共产党员嘛!他不会有意去搞什么名堂,可是这' 三个怪' 一直在我脑瓜里打架,我左思右想也解不开这个疙瘩,就叫小春妮一个人在灶房熬粥,我跑到你这儿来了。〃
    马俊友沉默了老半天,也没有能为石牛子解开疙瘩。他相信石牛子的话都是真的,但他还不能对迟大冰有个清晰的结论。这天李忠义向党支部沉痛的检查自己时陈述的情况,等于从另一侧面为马俊友提供了迟大冰当夜的言行。他把石牛子的话和李忠义的话。往一块儿一碰,马俊友头脑里〃 轰〃 地一声,如同爆炸了一颗重磅炸弹,他自己都被这可怕的结论惊呆了。当天晚上,他把支部委员找到屋子里来,摊开了这些具体情况,倾听同志们的意见。尽管卢华、贺志彪……都不相信迟大冰会有意进行破坏。但谁也答不出石牛子提出的三个问题。会议一直开到深夜,最后大家意见趋向一致了,那就是:迟大冰表面上承认了他过去的错误,骨子里还在顽固地坚持他那一套人生哲学,他把小马驹当成一张牌、一把刀,对揭发过他错误的卢华、诸葛井瑞、李忠义进行报复;只不过这种报复比过去更隐蔽、更圆滑了——他没给人们留下可以抓住的把柄。
    迟大冰完全浸沉在兴奋状态之中,他低着的头仰起来了,他佝搂着的腰板挺直了。在他看来,尽管他身上背着处分,也可以和卢华匹敌——也不叫他活得那么痛快。这天早晨,他照例比其他垦荒队员早起半个小时,喝了两碗苞米粒粥后,去马棚牵马拉驹,贺志彪正在那儿解牲口缰绳。他走上去说:
    〃 谢谢你,我自己来吧!〃
    贺志彪不咸不淡地说:〃 甭谢,这是我的份内事情。〃
    迟大冰听贺志彪的话里有话,疑惑地问道:〃 你要套性口出车?〃
    〃 不。我要赶牲口去放青。〃 贺志彪蔫儿巴儿地说,〃 队委会决定我当饲养员了,叫你去摇辘轳浇菜园。〃
    迟大冰把脸一板:〃 为什么?〃
    贺志彪一边给牲口抓痒理鬃,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说:〃 这有啥新鲜的,工作调动呗!就拿我来说吧,赶爬犁、赶大胶轮车、点豆子、种苞米,不是哪儿扒拉往哪儿去吗?我把我当成一个算盘子儿,怎么扒拉怎么好,只要垦荒队能扒拉出粮食来,不给北京人丢脸,把我这个算盘子儿抓拉到哪儿,我也没二话。〃
    〃 调我去浇菜园,〃 迟大冰第二次提问。
    贺志彪为小马驹之死,憋了一肚子火地,他恨不得拍上迟大冰一铁锨;可是马俊友特别告诫过爱牲口如命的贺志彪,不许感情用事,他只好支应着迟大冰说:〃 咋了?你有愿意去干那个活儿?咱们来开荒可不能挑肥拣瘦,哪项活儿都重要。你说是秤杆重要?还是秤砣重要?我看都重要。〃
    〃 我和疙瘩李配合得很不错嘛,为什么……〃 迟大冰脸色白了。
    贺志彪回避开具体问题,着三不着四地慢吞吞地说。〃 老迟,一个党员对队委会决定,不能挑挑拣拣的,摇辘轳把浇菜园,不也是重要的工作吗?〃 贺志彪看看迟大冰,还木头桩子一样站在那儿,便眨眨眼睛来了新词儿,〃 想当初,咱们刚到荒地时,你作服从工作分配的动员报告时,讲了个多有趣的故事?!这个故事到今天我还记得一清二楚。你说:从前,古辈子时有个老石匠,他在太阳地里刻石牌,太阳象团火一样,烤得他一头热汗。于是他对太阳说:' 太阳,太阳,我要是你多好!' 天上的神,把老石匠变成了太阳;可是那天太阳刚探出脑瓜儿来,遮天盖地来了一片黑云彩,把它遮了个严严实实。老石匠感到不自在了,便对着云彩说:' 哎呀!我要变成云彩多好!' 天上的神,依从了他的心愿,马上把它变成天空中的一片乌云;可是风来了,一下把云彩吹得七零八落,这个老石匠又羡慕风了,对风请求说:〃 你修修好。把我变成风吧!' 天上的神又应了他的要求,把云彩变成一股旋风。这风可真厉害,吹倒了树,吹翻了船,就是吹不动石头。老石匠心又动了,索性不如当块石头;既不怕太阳晒,又不怕云彩遮,更不怕大风刮。天上的神来了火气,对他说:〃 变了石头,可不能再变了。〃 一霎间,老石匠当真化做一块石头。另一个快乐的石匠,把它搬了去,用铁钎和手锤叮当叮当地在它身上敲打起来,它感到浑身疼得难忍。便忍不住叫了起来:'哎呀!我受不了啦!还是叫我当个石匠吧!' ……老迟,你不会忘记你在开荒之前,在动员报告上讲的这个故事吧!〃 贺志彪一口气说了这么一大套。他自己也知道文不对题——因为迟大冰并不是存心挑剔活儿,而是想摸清调他去摇辘轳把的原因,他故意云山雾罩地东拉西拉,发泄心中的闷气。说完之后,他不想再和迟大冰多口罗嗦,赶着牲口径自向草原深处走去了。
    迟大冰的喜兴劲儿一点也没有了,他望着空荡荡的马棚,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了?正在他举棋不定时,卢华朝他走了过来,他立刻决定对卢华进行摸底,因而不等卢华开口。他就忿忿地说:〃 你还把我迟大冰当成人吗?调动我的工作为什么事先也不打声招呼?〃 卢华抖抖肩上披着的褂子:〃 我刚到小帐篷里去找你,谁知道你到这儿来了。〃
    〃 我放马一向早出晚归。我又犯了哪条禁令,你撤了我的职?〃 迟大冰往前迈了两步,拍着自己的胸脯说,〃 前几天,支部还表扬过我;几天后,就给我小鞋穿!这是对待一个犯错误同志应有的态度吗?〃
    卢华定了定神儿回答说。〃 鲁大爷那头小白驹子,刚进咱们的马棚,眼生不合群,怕它跑了,或万一出点其它毛病,对你。对咱们垦荒队都不合适。贺大个儿摆弄牲口有门道,还是派他照管着更妥当一点。〃〃经验!经验!你跨过鸭绿江,是扛过枪杆子的人,不能说没有经验吧!〃 迟大冰的话锋如同一把锐利的刀子,直接桶向卢华的〃 疮疤〃 说,〃 可是你倒一枪打死了马驹子。我说卢华,都说你肩膀上勇于挑担子,这回干吗自己腿瘸偏赖地不平,自己摔了跟头怨门坎,拿着我迟大冰当出气筒?〃 卢华顿感烈火烧心,浑身血液立刻沸腾起来,连心跳的速度也突然加快了几倍。他那有力的五指不自觉地攥成了拳头,恨不得挥拳照迟大冰的脸上打过去。但在这一霎间,他发现迟大冰乱草堆一样的头发土,沾着几根地铺上的草叶,脸上还挂着没有洗去的泥巴;他好像比初来荒地时更瘦削了,细长的脖子伸长着,就象北国荒原上一根藤条。他两条胳膊哆嗦了一阵,攥着的拳头松开了,为了平息一下自己焦躁的心情,他把头掉转过去,躲开迟大冰那张使他百感交织的脸颊,望着一片充满绿意的荒野。
    荒原实在太辽阔了,任凭卢华极目眺望,仍然看不见它的边缘。绿色、绿色,到处都是充满朝气的绿色;鸟鸣、鸟鸣,到处都是悦耳的鸟鸣。望着这浩森得如同大海一样的草原,他的冲动立刻冷却下来;他深深地吸了两口草原上的新鲜空气,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刚刚复员到煤矿时的一件往事:那也是发生在初夏的事情。一有一天,他刚从矿井下回来,在浴池洗过澡后,匆匆往宿舍走着。突然,煤矿脚下农业社的老社长——一个干巴得象木乃伊一样的老头儿拦住了他。老头儿求他办的事非常简单,农业社的两头老马得了不治之症,请求卢华帮忙把这两头牲口处理掉。卢华问道:〃 为什么偏偏叫我去呢?〃 老头儿说:〃 这两匹老马给农业社立过汗马功劳,谁也下不去手;听说你入朝后枪毙过鬼子,你就只当它们是鬼子,赏他两枪吧!〃 卢华觉得老头儿的话颇有道理,便跟随老头儿到了山洼洼里。射击的地点距离病马,不过十米的距离,就是闭着眼睛也能把病马击倒,卢华觉得老头儿为这件事把他找来,实在有点小题大作。但是当卢华把枪举起来要扣动扳机时,那两头瘦骨嶙峋的病马,本能地扭过脖颈,似乎已经意识到,即将和它们负重了一生的世界告别。眼巴巴地瞧着枪口,它们的神态出奇的安详,鬃不动,尾不摇,静待卢华对它们的死刑〃 处决〃。卢华的手忽然哆嗦起来了。他知道这两头病马如果不' 处决〃 ,传染病可能会蔓延到其它牲口身上,〃 处决〃是绝对正确,而且手指和板机紧紧挨着,只需要两秒钟就能完成老头儿的嘱托,但他怎么也产隼不了枪毙鬼子时的那股狠劲。回头看看,老头正盯着他;往前看看,那两匹老马也在盯着他。他慌慌乱乱地扣动了板机,〃 砰砰'〃两枪。山洼洼的野麻雀喳喳地飞了;而那匹老马却仍然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那么近的距离,那么大的目标,卢华竟然打了空枪。他把枪往地上一放,转身走到老头儿面前说:〃 您别让我受这洋罪了,我实在下不去手。〃 说着,他不等老头儿回答,顺着山洼跑回宿舍去了。几天以后,卢华忽然想起自己无缘无故地浪费了两颗子弹,便跑到农业社办公室,从口袋里掏出九角人民币,递给老社长说:〃 这是两颗子弹钱,我辜负您对我的委托了!〃 那干巴的老头儿,咧开风箱嘴〃 格格〃 地乐了半天,把钱又塞回卢华的衣袋里说,〃 多亏你浪费了两颗子弹,这两匹病马命硬,□住了重病,眼下又能驾辕拉套了。〃 这件事,给卢华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他似乎从中悟出了… 点道理:对人也是一样,不要轻易在思想上给人打上句号,或轻易地在思想上判处别人〃 死刑〃。卢华自知这偶然得到的启示,并不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生活哲理。尤其不符合阶线斗争的学说;但不知为什么,一到节骨眼上,他高抬枪口使死马回生的事儿,就从头脑里浮现出来,生怕误伤了同来开荒的伙伴。
    现在,卢华面对着开阔的草原,又想起这件事情来了。迟大冰瘦削的骨架,不是象那匹病马吗?他那乱蓬蓬的头发,不是象那病马被风吹起的鬃毛吗?他那刀条脸上沾着的草叶,不是象病马挂在腮边的草料节吗?尽管李忠义和石牛子提供的情况说明,迟大冰有导演这场〃 恶作剧〃 的嫌疑,但和那封匿名信一样,没有充足的依据证实,这些行径就是迟大冰干的呀!卢华头脑里那盘磨转了老半天,那颗狂跳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扭过头来对迟大冰说:
    〃 老迟,刚才你的话里带刺,原谅我有点激动。你说得对,我是个扛过枪的兵,发生打死马驹的事情,由我个人负责。〃
    〃 那你为什么还撤我的职?〃 迟大冰得〃 理〃 不饶人地纠缠着,摆出了一副咄咄逼人的架势,〃 我放了这些天的马,哪匹马没有上膘?就说那头屈死的小马驹子吧!围着我转来转去,就好像是我的影子,和我形影不离。这回可倒好,它屈死了不要紧,连放青的也跟它一决受屈。我上哪儿说理去?〃
    〃 老迟,道理我跟你说清楚了,希望你服从队委会的决定。〃 卢华不想把夜里党支部开会的事情告诉他,仍然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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