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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之灯-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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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伍不知为何渐渐停了下来。阿爸阿妈赶去前面,发现头马二马已经倒在雪地,艰难得喘着气。马儿的头和脖子全是雪,唯有眼睛里泪水成霜,映着夜色,如同一片深深冰湖。马儿凝望着主人,奄奄一息。他们都知道,头马已经累至虚脱。

人们不敢停下,赶着后面的马匹,继续往前。纷乱的脚步踏过头马二马身边,很快到达山顶。头马躺在雪里,仰望着人们离去的脚步,安然地知道自己的使命已经完成。

阿爸忧心忡忡地在山顶眺望广袤的上青仑卓草原,以及草原尽头的山峦。那就是他们的故乡。他知道,不能再耽搁下去了。为了让后来的马尽快下山,必须放弃已经完全走不动的头马和二马。

人们默默地站在山顶看着两匹倒下的马躺在雪地。这两匹马是阿爸阿妈从小养大的风神之子,有着鹰一样的速度和俊美。但是现在它们老了,为了给人们辟出一条路,已经累得再也走不动。阿爸含着泪水,给头马二马解下缰绳。

缰绳被主人取下的时候,两匹马泪水夺眶而出,长长的泪水在它的脸上结成冰痕,滴落在白色的雪地。头马无力地打着鼻嗤,拼命地挪动了一下腿,却怎么也无力站起来。最终它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妥协了它此生唯一一次放弃。

马儿垂下头,忧伤而眷恋地望着主人,泪水涟涟淌下,变得滚烫,滴落下来融化了雪地,风拂过它的身躯,鬃毛上厚厚的雪花簌簌抖落。阿爸阿妈哭着抚摸马儿的脖子和额头。这是高原英魂,它们驮着村寨的青稞,奇。com书带领马队穿越大地,走过上下青仑卓草原,翻越终年积雪的神山。它们是全村寨的图腾,给人们以生存的希望,一如它开出的雪路,引领人们回到故乡。

而现在它已经为此耗尽了生命。

《大地之灯》 无上圣洁的存在(2)

阿爸阿妈再也不能自制,流着泪回到马队中。在下山的路上,望着故乡的经幡的遥远影子,人们充满希望地不断前进。

而头马二马凄厉的长嘶,一直回荡在阒静无声的雪山山顶。它一定是奄奄一息地俯瞰远处的大地,不甘心不能回到故乡的怀抱,不能在主人身边了却余生。声之忧郁与凄厉,纷扬的细雪亦为之动容,引人泪下。

阿爸心不忍,于是独自一人掉头往回走。阿妈阻拦不成,便随阿爸一起返回。两人离开了马队,独自回到雪山山顶去。他们看见埋在大雪中的两匹马,身影孤单地靠在一起躺着。阿爸阿妈重新给它们套上缰绳,试图将它们扶起来回故乡。而两匹马已经虚弱得眼睛微闭,根本无力站起。它们看见主人回来,感恩的泪水一直滴落。

阿爸阿妈伤心地坐下来,陪在马儿身边,伸出冻僵的手抚摸它们冰冷的额头。马儿渐渐安详地闭上眼睛,泪痕冻结在眼眶,深深的睫毛上结着一层霜。

晨曦来临,马儿却早已静静地死去了。天地之间一片银白,至为肃静,唯有黑色的苍鹰盘旋,仿佛是葬礼上的秃鹫。阿爸阿妈刨雪将马儿掩埋,然后两个人下山。他们脸部和四肢已经严重冻伤,雪将先前的脚印掩埋,他们已经跟不上马队。没有粮食和水,没有路。只有故乡的身影依然飘摇在雪原尽头。

阿爸阿妈从此就真的再也没有回来。长眠在冰蓝的苍穹之下,洁白的雪山之上。

哑剧一般的阒静。不再有马儿凄厉的长嘶,不再有艰难脚步踩在雪地上的声响。寂静的雪山呈巨大斜面,占据视野。往下是一片洁白的大地,往上是蓝色的苍穹以及依然安宁的日光。这般的寂静,原来就是死亡。

卡桑,你的阿爸阿妈回到了祖先的大地。那里草原像绿色的海,山花四季烂漫,牧歌如河流一般清澈潺潺,苍穹像传说中一样湛蓝。那里的男人不再在战争中流血,那里的女人分娩不再痛苦。月光不再寒冷,风雪不再肆虐。

卡桑,他们长眠在了未尽的路途上。爷爷这样告诉她。声音是那么的平静。

这遥远的路途,需要卡桑日后独自走过。卡桑不觉得悲伤。她知道,命运的无常。因我们肉体,只是一朵自生自灭的莲花。

幻觉一般的悲剧结束在未尽的旅途之上。因时间久远,也就逐渐隐没了表面上的印记。阿爸阿妈去世之后,卡桑变成越来越沉默的孩子。她和爷爷生活在一起。老人怕这孩子寂寞,带回来一条刚出世不久的藏獒,交给卡桑。

小獒已经有着软软的黑毛,暗红色的瞳仁却是宝石一般炯炯有神。它的身体蜷曲在卡桑的怀抱里面,像是最天真柔弱的婴儿,喉咙里面哼哼唧唧地发出乞食的渴望。它需要许多的食物来迅速成长,以胜任在这严苛的环境之下看护羊群的天职。爷爷告诉她,这小獒的母亲是牧场上的英雄,咬死过两头豹子。它血统纯正,高贵,长大之后一定会成为罕见的最英勇的神犬。爷爷给小獒取名字叫晋美。意思是“无畏”。因为老人相信它将是一个勇猛无畏的战士。卡桑喜欢这个名字。她把那么幼小的晋美抱在怀里,小獒神气活现地表现出旺盛精力,已经开始本能般地咬着卡桑的手指头,尽管那尚未长好的乳牙咬着她的手感觉像是有点用力的瘙痒。小獒出现之后,卡桑的生活出现转机。她耐心的喂食,关注晋美的成长。它日新月异的迅速变化证明了爷爷的论断。在四个月大的时候,晋美就已经拥有了远比同龄藏獒要高大粗壮得多的骨架。一身纯正的黑色长毛不沾一丝杂色,在风一般的奔跑中飞扬,如海浪一般波动,闪着金属般的亮泽。眼睛如同两滴火山熔浆一般炯炯有神,透着机敏忠诚的性格。

草原上的女人们不怎么外出。放牧骑马都是男人们的事情。于是平日里,卡桑就让晋美看守着牧群,她独自在黑帐篷里面做糌粑,做血肠,像所有当地人那样捡牛粪当柴烧,温好酥油茶,等待爷爷回来。没有天葬的时候,卡桑还会静默地陪伴爷爷彻夜不眠地在帐篷里面诵经。

她居住的黑帐篷是爷爷亲手用自家的牦牛皮缝制的。那是藏区牧民最常见的住所。阿爸阿妈年轻的时候就已经住在这里了。清贫的家没有沥粉描金的漆绘,镏金异彩的藏柜,所有的家当只是用几只硕大的羊皮袋子装着,沿帐篷摆了一圈。既可以抵抗暴风又便于迁徙。帐篷中间几只古老的卡垫,精美繁复的花纹已经被时光所磨蚀,古朴陈旧。

卡桑在黑帐篷里面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安全,因而父母去世之后,她越来越不喜欢外出。只是每次从门帘的缝隙里望见明媚的世界——白色的厚重云朵沉甸甸地掉在牛背上,苍穹湛蓝,晋美那仿佛鹰隼飞翔一般的奔驰——她便会觉得生命很美好,亦很遥远。

因为太年幼。对这世间有太多的未知。卡桑因此选择旁观,并不急于踏进。

《大地之灯》 离开这个世界

3

爷爷猝然离开这个世界的那年,卡桑八岁。晋美低声吠着,绕着他仓皇倒下的身体焦躁地转圈。卡桑失声哭泣。她感觉有巨大的恐惧哽咽在喉咙里面。还没有捏好的糌粑从手里掉下来。黑帐篷里清晰听见温酥油茶的文火在静默燃烧的声音。卡桑感觉仿佛重见月色下的茫茫雪原,素白的世界。寂静如同死亡。

天葬师的死,令寨落里面所有人措手不及。前来吊唁的牧民们围着帐篷观望着,默不作声。他们都是不擅长言语的人。脸上永远是接近木然的平静表情。尤其是这样的时刻。后来寨落里最富有的日朗走出人群,叹了一口气对卡桑说,让吉卜给你爷爷做天葬吧。

吉卜是日朗家的远亲。一个少言寡语的康巴汉子。来自囊谦草原。高大硬朗的身躯,面孔的棱角刀砍斧削一般犀利。小而沉默的眼睛。脸膛上是紫红的颜色。在家乡也是一名热加巴(送尸人,即天葬师),还听说是一名医术高明的游医,后来孤身一人来到这里。

在人群包围之下的卡桑,怯生生地望着这个男子。咬紧了嘴唇。

吉卜转身离开,从自己的帐篷里找来了氆氇褐衫。按照他们的习俗,要给亡者脱光衣服,给他穿上氆氇,然后用绳子捆成胎儿在母腹中的蜷缩姿态,静死者要将尸体停放在自家的帐篷里三天,才能送上天葬台。吉卜对卡桑说,你走开。

卡桑胆怯地挪动脚步,闪到一边。晋美跟在她的身后。吉卜走进黑帐篷。刷地拉上了厚厚的毡帘。

人群逐渐散去。吉卜再出来的时候,卡桑一个人站在帐篷外面。吉卜局促地面对着她,不知道言说什么,于是看了她一眼便离去。擦肩而过时说,我今晚就在帐篷外面守着。别怕。

卡桑定定地站着,直到看见吉卜走远。她颤抖着撩开门帘,看到捆成蜷缩姿态的爷爷的尸体,已经被裹在白色的氆氇下面。安放在榻上。婴儿一样的姿态。卡桑伸出手捂住自己的脸,她觉得自己不能够呼吸。沉默地盘坐在离爷爷很远的地方,感到浑身颤抖。

她保持这样静止的姿势一直坐到日落。

她突然听到晋美大声狂吠,吓得一抖。终于回过神,才站起来出去看个究竟。

是吉卜站在帐篷远处,沉默地看着她。于是卡桑拽过晋美,拍它的头,让它安静。晋美不依不挠地低声吠着。卡桑警醒地看着这个与陌生人无异的男子。她蹲下来靠着晋美。不说话。

吉卜亦是无任何言语。待晋美安静下来之后,便转过身子,远远地在原地靠着羊圈的土墙席地而坐。

卡桑看着他。然后拍拍晋美,把它带进帐篷。放下毡帘的瞬间,她看到荒凉的月光铺满了原野。

三个昼夜。卡桑独自跪在爷爷的遗体前面守灵。没有人进来打扰过她。多年之后她就这么回忆起这三个与爷爷的遗体厮守的夜晚,并且因此记得,死亡是一件比生存要尊严得多的事情。她开始隐约知道,或许另外一个世界是更加美好的。否则为什么那么多亲人舍她而去,却没有人留下归期。

第四个黎明。卡桑意识不清地跪在原地,身后一阵冷风吹来,一道熹微的亮光射入,照得帐篷里面陡然一亮。她回过头,看见那康巴汉子正掀开门帘的一角,沉默地注视着她。因为逆光,她看不清男子的容颜,她只看到他高大的躯干挡住帐篷外的晨曦,棱角硬朗得仿佛一只巨大纸偶。

他对她说,卡桑。该送爷爷上路了。

爷爷天葬的那一天,寨落里的很多牧民都去送葬。卡桑准备好糌粑和酥油茶,随着一队人往新的天葬台走去。吉卜和几个牧民抬着爷爷的遗体走在前面。卡桑一再加快步伐,喘着气紧跟着。终于走到天葬台,她跪下来点燃柴火,煮着酥油茶。这酥油茶是煮给天葬师喝的。卡桑能够牢记这些俗礼。

她记忆中熟悉的桑烟升起。吉卜站在一边念咒。微微发白的天空之上出现恍惚的黑点,继而越来越近。秃鹫们逐渐飞来,等待啄食。吉卜停止念咒,动作利索地解下氆氇,提着砍斧开始下刀。那一瞬间卡桑埋下头。等她抬起头来的时候,吉卜正在将血肉和上青稞面,一块块扔给秃鹫。等秃鹫啄食良久,吉卜第二次下刀,将骨渣和任何碎片再次和上青稞面,撒给秃鹫。

吉卜站在一边颂经。整个过程非常的顺利。爷爷的遗体被啄食地非常干净。在他们看来,这意味着死者品性正直纯良,能够得以顺利升天。卡桑将糌粑递给吉卜净手。吉卜接过来,使劲揉搓,擦掉手上的骨沫和肉屑。见吉卜净手完毕,她便把热的酥油茶端给他。吉卜看了她一眼,不作声地喝完。

吉卜转过身挥着手臂,呜呜地叫着,驱赶鸟群。秃鹫和乌鸦纷纷啪啦啪啦飞走,响声深远。人群逐渐散去的时候,卡桑孤立无援地凝视着空荡荡的天葬台。

她再也见不到爷爷那犹如长明的灯盏一般的眼神了,再也见不到爷爷身穿赤玄色的袈裟,站在苍穹下面迎接神鸟。

眼前只有苍穹如雪一般煞白。她能够再次体验到,素白的寂静的世界所呈与她的沉默馈赠。

《大地之灯》 物物交换的时代(1)

4

吉卜对她说,卡桑,日朗找你。请跟我来。卡桑抿着嘴唇跟着这个男人走。这亦是一条盲目的路途。她跟在吉卜后面亦步亦趋,像来的时候那样,大步迈着步子踉跄追赶。男人走得很快。并不回过头来看她。

吉卜把她带到日朗的大帐篷里面。白色的羊皮帐篷,屋内显得宽敞明亮。日朗坐在卡垫上面,看到她便走下来,姿态摇晃,身上的银饰发出清越的声响。日朗是他们这几户牧民当中最富裕的。有着数也数不清的牛羊。他的牦牛据说是和野牦牛杂交获得的种群,因此格外的高大健壮,简直像是小山一样。

这里物流闭塞,他们甚至还停留在物物交换的时代。拥有最多最壮的活生生的牦牛,拥有最肥最大的活生生的羊群,便是他们心中的富裕的标志。

卡桑对这个日朗几乎没有什么印象。她只是记得日朗个子其实不是很高,却有着一个大肚腩。和那些身材像磐石一样硬朗的汉子们有所区别。听人说,日朗的祖上是大土司,家里有很多的珍宝呢。

此刻日朗站在她的面前,弯下腰打量着她。孩子抿着嘴唇,低头不言。

你的爷爷已经死了。卡桑。你一个人要怎么过下去呢。

卡桑不说话。

日朗停顿了一下,说,卡桑,你是我的邻居。你的爷爷忠诚善良,一直是我们的天葬师。他已经走了,那么我收养你吧。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家人。

卡桑依旧是咬着嘴唇不说话。

日朗开始略略显得不太耐烦。他直起身子对吉卜说,好了,就这样,你去帮她搬几件家当过来吧。

吉卜沉默地注视着她。

走吧,卡桑。

她被他带回家。在黑帐篷里,如豆的灯火映着男子沉默冷峻的脸。他坐在离她很远的地方。吉卜问,你有什么东西需要搬走的么。卡桑开始觉得委屈无助。眼睛里面泪水充盈,她蹲下来抱着晋美,把头埋在它的脖颈长毛里面,终于忍不住嘤嘤地哭出来。

吉卜不再说话。非常耐心地看着她。

良久之后,卡桑站起来,将爷爷的袈裟叠起来抱在怀里,牵过晋美。然后定定地看着吉卜。吉卜微微地皱了一下眉头,他似乎明白卡桑只想带走这些东西。于是吉卜走进屋内,收拾了几样器皿和用具,解下自己的袖子和袍子的前襟,将东西拢起来裹在腰间。

卡桑。跟我走吧。你的牛羊,要交给日朗。因为从今往后,你就是日朗家的人了。

卡桑始终一言不发。脏手抹过的眼泪,在脸上形成黑黑的污迹。

男子赶着牛羊,卡桑抱着爷爷的袈裟跟在后面。晋美不能容忍陌生人控制了主人的羊群,它一再发出警示性的厉声吼叫,几乎要冲过去。卡桑拍着它的头,轻声喝斥它安静下来。

吉卜再次将她带到日朗的家。在帐篷外面,吉卜嘱咐她说,你等等。说罢自己进去了。过了一会儿,吉卜走出来将她的牛羊赶进了日朗家的牲圈,回过身来,定定地看着她。从第一次见面起,男子始终没有听见卡桑对他说过任何一句话。他微微叹息。

卡桑。

他叫着她的名字。似乎要对她说点什么。可是最终还是顿了很久也没有下文。你快进去吧。吉卜最后说。

这个孤儿,怯生生地走进日朗家的白羊皮大帐篷。她觉得太过明亮宽敞,以至于感到不自在。日朗的一家坐在卡垫上,注视着她。

这可怜的孩子怔怔地站在陌生人的注视之中,姿态僵硬。她清楚,这将是她以后的家。这些人,要她服侍。她抬起头,看见日朗的妻子,两个一大一小的儿子,高高在上地坐在那里。qi书…奇书…齐书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她。一个女仆站在一边。

女仆端给她一碗酥油茶。卡桑接过来,不作声地喝下。她听见日朗说,去更衣净身吧。从今往后,你就是我们家的人了。

女仆牵引着卡桑往后面的石头小屋走过去。你以后在这里跟我一起住。记住,吃饭的时候,要在一边站着,等他们都已经吃完之后,我们才能够把食物端回来在这间屋子里吃。女仆伸出手怜惜地摸着卡桑的头。

孩子的头发因为长久没有清洗和梳理,已经零乱得板结起来,非常的脏。脸上的污物亦是厚厚一层。女仆长久地凝视着她,柔软的手一直放在她的肩上。卡桑突然觉得很想念阿妈。女仆见状把她搂过来,莫哭,孩子,她轻声说,卡桑,我叫仁索。往后,我做你的姐姐吧,别哭,姐姐愿意照顾你。仁索轻轻拨开卡桑额前的零碎头发,说,我带你去净身。净身更衣过后,你才正式成为这家的人。

仁索带着卡桑,牵了一匹马,把卡桑抱上马背,再将一些衣物扔在马背上,牵着马走出屋子。

卡桑坐在高高的马背上极目眺望,看到无垠的草原延绵不尽,略略起伏,直至与湛蓝的苍穹相接。高原大地上的点点湖泊,在燎烈的日光下面熠熠生辉,如同成群的繁星无意间坠落,堆积而成。她骑着马穿过日朗家的大片大片牛群。马背上的银铃发出富有节奏的清越声响。仁索开始愉快地喊起歌来。声音明朗犹如苍穹之上漂浮的云朵。

仁索将卡桑带到普姆湖边。普姆湖是一泊温泉湖。普姆的意思是女孩。当地的女子来这里净身,这也就是她们的女儿湖。腾腾的热气从湖面升起,很远的地方便是浓浓的烟云缭绕,使人难以看清。如同天然的屏风。几代人在这里生息繁衍,早已视她为圣湖,男子们都不会靠近。

仁索牵着卡桑的手。她从马背上轻捷地翻身跳下来。仁索说,卡桑,我来帮你脱下衣服,你到湖里去。记住,不要往湖心走。仅在湖边上就可。

卡桑赤裸着迈进温热的湖水。她吸一口气,把身体完全浸入水中,揉搓自己的皮肤和头发。她不记得,自己出生的时候,便是在这里经受的净身。她只是在多年之后回忆起,湖水是如此的柔软而温热,搅动的时候,波浪轻轻拍打她的身体。犹如梦境之中阿妈的手。

她在湖中长时间滞留。开始闻到雾气里越来越浓的矿物质的气味。有些头晕,浑身乏力。隐约听到仁索呼喊她的声音。她想要站起来,上岸去,可是觉得肌肉仿佛没有丝毫力气,甚至支不起身体。她有些恐慌。仿佛感到一种死亡的迫近。不自觉地闭上眼睛,觉得自己再次看到幻象——素白的雪铺满大地,苍穹之上有着银白的月。阒静无声。你的阿爸阿妈长眠在这圣山下面了。卡桑。她听见爷爷的混浊的声音,这样对她说起。

她再次醒过来的时候,看见仁索的面孔。仁索将她搂在怀里,神情焦急。卡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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