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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旧是记忆中花千骨儿时的面容,他负手站在她的身后,久久沉默着,仿佛眼前的是一只小鸟,一不小心就会将她惊飞。
花千骨正蹲在地上玩泥巴,小手脏兮兮的。
七八岁的模样,扎着两个小辫,还只是个矮冬瓜,比当初初见她时年纪还要小,白子画双手颤抖,好想一把将她小小的身子抱在怀里。又是心疼又是愤恨,心疼她不懂爱惜自己,恨她怎么可以那样残忍的对他。脸上凉凉的,一摸竟全是泪水。
他找到她了,他们再也不分开了……
花千骨完全没有意识到身后站得有人,很用心的把泥巴捏成一个圆球,却被旁边一起玩耍的小朋友抢了去。
“还我的泥泥……”花千骨很小声的抗议,像是马上要哭出来。
旁边的男孩才五岁左右,做着鬼脸吐着舌头:“你来抢啊,傻丫。”
花千骨嘟着小嘴站起身来,才没跨出两步就噗通一下摔进泥里。
“哈哈哈,傻丫头,连路都不会走。”听到她哭,周围的小伙伴笑着闹着一溜全跑了。否则被傻丫娘出来揪住得被打屁股的。
花千骨摔得满身满脸都是泥,努力想爬起来,又滑倒下去。白子画在她面前显出形来,伸出手扶她。
感觉到一双有力的大手把自己很轻易的提起,花千骨止住哭音,抬头看着他,立马眼睛就瞪大了,眨都不会眨。
白子画伸出洁白的袖子一点点给她擦着泥巴,露出她的一张小脸来。
“娘……娘娘……神仙……神仙……”
白子画忍不住笑了,这是至从小骨偷盗神器离开绝情殿,这些年来他第一次笑。
花千骨整个人都傻了,忍不住抬起手里,摸了摸他的脸,想确定眼前的这个人是真的,而不是自己的幻想,有时候做梦,她也会梦到像这位神仙一样穿着白衣的人的。
却没想到在白子画的脸上印上了脏脏的泥巴五指印,她惊恐的连忙去擦,却越擦越脏,白子画抓住她的小手,紧紧的,微微颤抖着,舍不得放开。
“疼,疼……”花千骨嘟起嘴巴不高兴的瞪着他。
白子画袖一挥,已将她衣裳上的泥巴都除尽,伸出手擦着她还挂在眼角的泪水。
真好,这一世,她伤心难过时,总算可以痛痛快快的哭出来了。
“你是谁?你是神仙么?”
白子画想了想,轻轻点头,声音温柔而和蔼:“你叫什么名字?”
花千骨低下头:“我、我叫傻丫……娘,娘,快来看神仙!”
屋里一个妇人挽着衣袖出来:“傻丫,是不是又摔了,还是被欺负了……”
看到白子画,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花千骨跑到她跟前,扯扯她的衣角:“神、神仙……”
傻丫娘吓得大叫起来:“傻丫爹,快、快来啊……”
不一会儿,一个壮实的男子一手拎块尿布,一手拎一光屁股娃走了出来,身后还跟了个穿着小肚兜的小萝卜头,刚学走路,摇摇晃晃的。
“瞎嚷嚷啥,我正在给娃换……”看见白子画也整个傻掉了。
白子画看着他俩,有礼的拱了拱手:“在下白子画,想带傻丫离开,收她为徒,希望二位可以允许。”
傻丫娘更呆了,什么?神仙要收她家傻丫做徒弟?可是……
“不瞒您说,我、我家傻丫她这里有问题,大夫说她永远都只有三四岁小孩的智力。您收了她会给你添很多麻烦的。”
白子画点头:“我知道的,没关系,我和这个孩子缘分很深,以后每半年我会带她回来探望你们一次。”刚见到,他就知道花千骨的心智残缺,还有身体许多方面都有缺陷。可是仅凭残留下的一魄能够做成这样,甚至再入轮回,杀阡陌已经很了不得了,难怪会虚弱成那样。
夫妻俩嘀咕半天,一起很高兴的点头答应,能给这样的人做徒弟,那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啊。
“那她我就带走了,傻丫,给你的爹娘磕个头。”
花千骨傻呆呆的磕了个头,可是为什么要她磕头啊,为什么她要跟着神仙走,难道爹娘把她卖了么?她知道她傻,可是她很听话啊!想到这又呜呜呜的大声哭了起来。
傻丫娘也哭了起来,塞了两个烧饼在她怀里,傻丫乖啊,长成这个样子,肯定不是坏人的,你不能一直傻傻的在家里被欺负,然后长大了找个同样傻傻的人嫁了,那样就太可怜了。
白子画弯下腰将花千骨抱在怀里,向夫妇二人道了个别,然后径直飞向天际。
吓得傻丫爹娘跪地不起,原来真的是神仙啊。
居然飞起来了,花千骨忘记了哭,兴奋的到处张望着,有些害怕的一只手使劲抱住白子画的脖子,一只手去抓身边的云。
“神仙,我们要去哪?”
白子画看着她,神色恢复成以前的淡然平和:“我不叫神仙,以后你就叫我师父。你想去哪我们就去哪。”
“真的么?可是傻丫想回家。”
白子画抱着她的手猛然一紧。
“你的名字叫花千骨,傻丫就当作乳名吧,过些日子师父就带你回家。现在我们先去找你师叔给你看病好么?”
“师叔也是神仙么?”
“是的。”
“呵呵,那好吧。”花千骨搂着他的脖子,声音软软的像白云一样。
笙箫默看着白子画和趴在他怀里睡着了的花千骨,把一些珍稀药材递给他:“为什么把我叫出来,终归是你的家,你连回都不想回去了么?”
白子画远远看着海上的长留山,缓缓摇头:“我曾经为了长留杀了她。”
“每个人都有自己要背负的,你无需始终耿耿于怀。不过能看到你恢复成原来的样子,我总算是放心了,你知道不知道,你那时疯疯癫癫,六亲不认的模样真的很可怕。”
白子画摇头:“哪怕现在我也觉得自己像绷紧的弦,随时都会断掉。恨不得每时每刻将她抱在怀里,怕她再出任何意外。要是再失去她一次,我……”
“没事的,都结束了。接下去有什么打算么?”
“先找个地方安定下来,好好照顾她。上辈子我为了天下为了自己肩头的责任,可以付出一切,可是,在拔出轩辕剑的那一刻,白子画就已经死了,今生,我只为她而活。”
笙箫默一震:“可是你还是打算以师徒名分和她待在一起?”
“我不知道,只是目前,这是最适合我俩的身份。但是她如果还想要,我什么都可以给她。”
笙箫默无奈苦笑:“师兄,你变了。”
白子画淡然摇头,目光清澈如水:“我没变,我只是怕了。心头只容得下她,再容不下那么多的是与非,对与错了。这些年来,我时常在想,高尚情操?这仅仅是一个词?还是奉献出自己幸福,牺牲了自己的一切的人才会有的一种感觉?我此生心系长留,心系仙界,心系众生,可是却从没为她做过什么。我不负长留,不负六界,不负天地,可是终归还是负了她负了我自己。对于爱,曾经我们两人都做错了,结果落得两败俱伤。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可以重来一次的机会,我再也不会像上次一样放弃她了。”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她若是终有一天恢复了记忆怎么办?”
白子画身子一震,脸上一抹悲凉:“谁知道呢,我倒是希望她永远像现在这个样子,什么也不要知道,简单的快乐着。”
白子画带着花千骨离去,笙箫默径直飞回贪婪殿上,看见摩严始终负手遥望着白子画远去的方向。或许,这是最好的结果了吧。
花千骨揉揉眼睛,发现两人已经降落在地上,周围都是青山绿水。
“师父,这是哪里?”
“我也不知道,要不小骨给它取个名字吧?”
花千骨拍拍小手:“好啊,周围都是云,就叫云山好吧?”
白子画点头,蹲下身子,从怀里取出两颗五彩透亮的铃铛挂在她脖子上。
花千骨喜欢的打紧:“师父,小铃铛上为什么这么多裂纹啊?”
白子画摸摸她的头:“因为被一个很笨的人不小心弄碎了,可是还好,至少它还在……”
花千骨望着白子画悲伤的脸,突然很想像她哭的时候娘亲她一样也亲亲他,可是师父是神仙啊,她可不敢。蹦蹦跳跳的往前跑去,妄图让铃铛发出更大的声音,却又不小心摔个东倒西歪。
白子画扶她起来,牵着她的小手,一步步向山上走去。一高一矮两个白色的背影掩映在一片翠绿葱茏之中。
今生今世,永生永世,他们,再也不分开了……
云山苍苍,阵阵清脆悦耳的宫铃声随着风儿飘向远方。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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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朝朝暮暮
初秋时节,天高云淡,午后阳光明亮却不刺眼。
云山山高百仞,绵亘十里,逶迤蜿蜒,峰峦秀特,半面临海,俯瞰东南。从上空望去一片苍茫如画,浓如泼墨。幽若、落十一、舞青萝还有火夕一行人盘旋已久,却始终没办法下去。
“尊上太过分了,设这么强的结界,这次把勾栏玉都偷偷带出来了,还是进不去么?”
幽若哭丧着脸嘟起嘴巴,她和当初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只有在长留大殿三尊议事之时,会故作老成,端出一副掌门的架子。那时大战结束,白子画被逼疯,摩严、笙箫默都无心继任掌门。下一辈里,本来落十一资质最好,却又失了忆。考虑到多方面,最终还是决定由幽若担任。她起先因为觉得好玩,便答应了,却没想到那么麻烦,这些年开始死缠着落十一,想将掌门之位让给他。
至从听说白子画终于找到花千骨后,这一年她便三天两头往云山跑,想要见她一面。无奈白子画竟不近人情,不许任何人进山,不管他们众人如何哀求,都丝毫不为所动。
幽若无奈,只好假公济私偷偷带了勾栏玉来。那一战之后,十六件神器重新封印再次分别由不同人不同门派看管,幽若便代长留收了勾栏玉,毕竟那是对她和骨头师父最重要的东西。可是却没想到竟然这样都破不了白子画的结界,幽若气得牙咬得咯吱咯吱响。
又尝试了半晌,依旧破不了结界。众人无奈,却又不甘无功而返,幽若只好插着腰大声吆喝起来。硬得不行就来软的,再好好求求尊上,哪怕只让她看一眼,知道师父还好好的,可是白子画居然连面都不肯露。
“你们回去吧——”悠悠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淡漠如水,凉到人骨子里去了。
“尊上,就让我见一见骨头师父吧,求求你了!”幽若可怜巴巴道,众人也跟着哀求。
“她很好,不用担心,以后不要再来了。”
幽若怒道:“她虽是你徒弟,可也还是我师父!凭什么不让我见她!我不管,我不管,今天不见到骨头师父我就不走了。”
“你若如此,我便带她离开,重新找个你们不知道的地方好了。”
幽若欲哭无泪,火夕拉拉她:“咱们还是回去吧,过些天再来,好不容易从我师父那里打听到他们在这里,要再换了地方,要见就更没希望了。”
幽若无奈跺脚:“师父死时,尊上发狂的样子你都忘记了?这些年他一直都情绪不稳,神智不清。骨头师父居然逼他亲手杀她,他恨都恨死了。如今把师父关在山上,谁也不让见,要是折磨她报复她怎么办?”
舞青萝哈哈大笑:“幽若你在想什么呢,尊上内疚的不行,补偿千骨,对她好还来不及,怎么会再伤害她。”
“那他干吗不让我们见,师父又不是他一个人的!”
落十一拍拍她的肩:“尊上肯定有他自己的理由。既然已经没事了,以后一定会有机会的。我们先回去吧……”他其实也好想见见花千骨,有太多话想要问她。许多事,他总感觉身边的人在瞒着他。例如他为什么会失忆,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在屋子里养一堆蚕宝宝和五颜六色的毛毛虫……
“可是我想她啊,呜呜呜……”幽若咬着下唇,握紧拳头。虽然明知道不能说当初尊上的选择有错,可是她心底还是恨死他了。
众人徘徊半天,终于还是无奈离去。
……
云山之中,白子画收回遥望着他们一行人的目光看着院子里小跑的花千骨。她正努力的平衡着自己的身体迈开步子,额上全是汗水,粉嫩的脸上红扑扑的,脖子上的铃儿叮叮当当一直在响。身后跟着变做小猪模样的哼唧兽,迈着四只小短腿同她一起跑。
花千骨跑两步又偷瞄一下白子画,每次当她保持不了平衡马上要摔倒的时候,就会感觉四周空气仿佛化作一只无形的大手将她托起。
“师父,傻丫跑不动了,傻丫错了,不要再罚了……”
白子画微微皱起眉头:“不要再称呼自己傻丫,我说过你叫小骨。”
空气中顿时一阵寒气,花千骨身子瑟缩一下。
白子画愣了愣,神色回复淡定。她再不如以前那般乖巧伶俐,也失去了以往所有的记忆,几乎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可是他知道他爱她,是本质的那个她,是全部的她,不管她变成什么样子,不管轮回多少世,也永远都不会变。可是一方面却又始终痛苦心有不甘,希望她依旧如从前那般,依旧深爱着他,又矛盾的希望她永远也不要恢复记忆。
手抚过额头,声音如春风化雨:“师父没有在罚你。你身体太弱,没办法掌握平衡,甚至辨不出颜色,不能全靠外力和药物来补,得多锻炼。而且,你绕着院子还没跑完一圈……”
这样以后怎么御剑,怎么修仙,怎么陪他到天长地久?
花千骨瘪着小嘴,气喘吁吁的样子:“可是小骨没力气了。”摇摇晃晃的便向白子画怀里扑去。
为什么师父总是有时候会变得好奇怪?
白子画搂住她小小的身子,用袖子擦着她脸上的汗水,却发现突然拽不动了。
“你咬我袖子做什么。”白子画捏捏她鼓鼓的腮帮子,“放开。”
花千骨仰起头嗅嗅,松开牙:“很好闻,师父我饿了。”
白子画站起身:“想吃什么?”至从把小骨领回来,这一年,他的厨艺简直是突飞猛进。她几乎什么都不会,他必须很细心的照顾她的起居饮食。还好他不是从她一生下来就把她领回来,否则……想到手里抱个哇哇大哭的小婴孩,不由一阵莞尔。
“和昨天一样的。”她已经不记得都吃过些什么了,隐约只记得昨天的很好吃,“师父,抱……”
她攀着他大腿努力往上爬,哼唧兽绕着他俩开心的转圈圈。白子画无奈的弯腰将她抱在怀里,她每天十二个时辰有八个时辰都在睡觉,食量是他的两倍都不止,总是没走几步就喊累。莫非不是小骨转世,是小猪转世不成?
花千骨看他扬起嘴角,忍不住伸手去摸他的脸,然后嘟起嘴巴往上面凑。白子画再次无奈的转开脸,捉住她不安分的小手,将她放到房中案前。
“不要调皮,我去弄吃的,你先把前几日为师教你认的字再练习一遍。”
他白子画的徒弟,连从一到十都不会数,说出去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了。
“好。”花千骨一拳握住毛笔,奋勇的准备在纸上开始写。
白子画摇头,握住她的小手,扳开她肥肥短短的小指头:“说了多少遍了,笔不是这样拿的。”
那手如此之小,他一掌就可以包裹下她的两个小拳头。微微有些出神,花千骨此时猛的抬头,狠狠的撞上他的下巴。
“呜……”花千骨抱着脑袋,疼得眼泪哗哗的,看白子画一副什么事也没有的样子伸出手揉着她被撞疼的地方,不忿的嘟起嘴巴。
“谁让你总是大大捏捏不注意的。”他稍一不留神看着她,就磕磕碰碰个鼻青脸肿。
白子画转身刚一出门,花千骨立刻弯下腰把不停咬她裙角的哼唧兽抱了起来,放在桌上。塞了根笔让它咬在嘴里。
“小哼唧,好多字哦,手会很酸的,帮我写几个。”
哼唧兽咬着笔杆在纸上拖着一个个长长的“一”。
花千骨也开始奋笔涂鸦。
待白子画做好了吃的来,看着书房里乱糟糟的一团只能叹气。
“怎么从桌上写到地上去了?”
“桌子太小。”
“那又怎么从纸上写到脸上去了?”
“嘎?”
白子画将她拉入怀中,用手擦着她脏兮兮的都是墨迹的脸。
“不知道的,以为你掉墨缸里去了。”
“不是我,是哼唧。”花千骨张开嘴想咬那只正蹂躏着自己小脸的温润如玉的手却怎么都咬不着。
哼唧兽心虚的看看被自己打翻的砚台,还有花千骨衣服上和自己身上的墨迹,小跑两步躲在花千骨身后,在地上白纸上画下一串黑色的梅花小脚印。
白子画无奈苦笑:“学了那么久,怎么还是只会写‘一二三’?”
“不是的,我有进步的,我今天还学会了写这个。”花千骨扯出张纸,把歪歪扭扭的“八”和“十”拿给他看,白子画哭笑不得,摸摸她的头。
“好了,还是吃饭吧。”
饭桌上,花千骨怀里抱着哼唧兽,一面自己狼吞虎咽,一面喂它。哼唧兽似乎很享受饭来张口,有人伺候的感觉,一面吃一面愉悦的发出哼唧声。
白子画想起糖宝,心里一阵发堵。其实他并不担心她现在这个样子,她终归是神,不同于常人,十年、百年、千年,总有一天魂魄会再次聚生成形,神智会恢复如常。如果那时她记忆没有恢复,难道自己就这样永远骗着她,假装过去的那一切从未发生过么?可是如果让她回忆起了一切,他们两人还能这样坐在一块吃饭么?
不让她见幽若甚至其他任何人,或许只是潜意识里在害怕,想将她同过去一切都完全隔绝,不让任何人说任何事给她听。完完整整,只属于他一个人。
……
“师父,我热,我要去河边洗澡。”她今天跑步出了好多汗,还弄得一身都是墨汁。
“不可以,你不会游泳。”
“你带我去,你帮我洗。”
“男女有别,你要学会自己洗。”
“那哼唧陪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