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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桑 作者:严歌苓(全)-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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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绵又说:我爹在这里就有个牛眼大的洞,我妈卖我就是堵那个洞的。

    扶桑再也闲不下来参与谈话,咳得整个人裂成一千片了。

    当晚三叔公把毛头放在一只篮子里提走了。一个楼的姐妹都出来送,在三叔公头上身上拍打:叔公你老又谋财害命来啦?

    久不见啦,叔公,还忙着缺德呀?

    哎哟三叔公,篮子里是三两什么肉啊?够你老下酒吗?

    前天洋人放火,我们都说,谁的屋都别烧,三叔公的屋可一定要好好地烧!

    灰都别给他留下!把叔公他老人家炼成人油仙丹。。。。。。三叔公嘻嘻笑着,头像只鹅一样伸长缩短。姑娘们还不放他走,手都上来揪衣领、裤裆、脑后余发编的鼠尾。三叔公退到楼梯口,一口一个小妖精,小狐仙!浑身痒似的扭摆,你们就这样伺候你叔公啊?

    回头给你老煲一锅大鞭子,壮壮阳,别进去了一咳嗽,落出来了!

    姑娘们都笑,小毛头在篮子里哭烂了音调。三叔公走后,大家还笑得你挽我我扶你。阿绵笑得顶烈,笑着还对大家叨唠自己做给小毛头的一双虎鞋仍捏在手心。于是就笑成了一摊子。

    阿绵把扶桑也笑得从床上挺起来,扶墙站立在门口。所有人都不再笑了,把地上的一摊子阿绵拉扯起来,连喝带嗔,要她收了那让人毛发耸立的笑声。阿绵从此没收住它。

    在扶桑病得咳也咳不动的时候,阿绵跑到街上去了。阿绵笑得一街的太平都碎了。所有人给她让路,惊吓得牙也忘在嘴唇外。

    阿绵不知去了哪里,三叔公苦找了她四十九天,也没找回半点消息。三叔公对着阿妈跌足道:当时把她母子俩一手卖了多好啊。

    阿绵走失,约好的一个客人就拜托给扶桑。扶桑吞了一小撮大烟,咳嗽给息住了,脸多上些红白粉也还看得。后半夜,楼院的人全给闹醒。那客人披着扶桑的缎袍,从房里跳出来,一手提着扶桑,另一只手拾一根血透的巾子。他叫喊要人去叫阿妈。

    这不是要栽到我头上吗?死了我讲得清?痨成这样子!他叫一声人往高处拔一节,一个东西从袍襟的绣花滚边下漏出来,两边打着腿。赔我钱来,给她传染上了我还要上门来讨药钱!

    扶桑给他拎着头发,浑身赤裸只戴个兜肚。她半睡半醒,不大清楚这人在闹的什么。

    客人又叫:叫个白鬼警察来,白鬼正在到处查中国痨鬼!

    大家劝他:找警察不必拎着扶桑。

    客人说:物证呐!不然你们过一会把她除掉了往后院一埋,我没证据!

    大家还劝他:又不是猫盖屎,她埋起来没那么省事。

    他喊道:哪个到街上叫警察去?街口就有个白鬼警察亭子!

    扶桑仍是瞌睡得云雾一团,若不是头发吊住她整个人,她早把自己卧舒服了。

    人见她屋内地板上一摊一摊的血,烛光照上去,红漆似的闪亮。

    客人叫得不歇,另一个客人刚上楼,抱着膀子听一会,走过来,将那只戴一排戒指的手往她头上一敲,她利利索索倒下。

    那客人对扶桑重重看一眼,转向走廊里的男女说:睡觉。

    清晨,叫大勇的客人走了,姑娘们都趴在窗子上看。他背上那根辫子出奇的粗,头发一直长到后脖根。她们都记起那个人,曾经把不少人天揍了出去。据说他腰上一排飞镖是用了去猎鸟猎兽猎鱼的,极少用去猎人。人不值当用这般武艺去猎。据说他在万不得已时才拔出它们。一旦拔出它们,白鬼警察也不再惹他,因为他掷的是明暗双镖;你见他右手的镖朝你眉心来了,忙躲,却正成他左手镖的靶心。但你永远不知他哪只手是明哪只手是暗。没有一个人亲眼见过他这身绝技,往往轮不上他出这绝技一切已被他揍出了结局。

    只有扶桑没趴在窗子上看他走远。

    扶桑在当天傍晚给两个人抬走了。俩人穿黑衣黑裤,戴黑礼帽,走到楼梯昏处,根本就找不见他们。

    俩人轻手轻脚拐进走廊。有人开门,看看是他俩,忙把门关上,拴死。

    这是客人来之前,姑娘们都在洗身子,喷香水,添蜡烛,调琴弦。

    俩人进了扶桑的房。

    扶桑在一只手到她鼻尖上来试死活那刻醒来。俩人见她眼睁开,回身去找东西堵她嘴。见一条毛巾在地上,赶紧抄起,团成个大团子,藏在身后,想出其不意地塞进她嘴里。

    扶桑却突然把嘴大大地张开,乳燕待哺那样。

    他们给她吓一跳,接着便有了三分尴尬,手背在身后把那一大团毛巾给扔了。对她这样给堵惯嘴的女子,堵嘴不仅多余而且是件颇窘的事。似乎太小看她。

    他俩往一动不动、一声不吭的扶桑身上蒙床棉被,从头到脚蒙得一点亮也不给她剩。然后把她放在担架上。还是没人出来截住这两个贼似的黑衣人。看见他们的人更是不打算出房门,免得再看见他们一回。他俩是专门给雇来抬尸首的,偶尔也抬个把大致成尸首的人。

    俩人无声无息地下楼梯。

    楼梯窄而多弯,任何一个人迎面上楼都可以把路堵实。

    上来的是个十三四岁的小白鬼,一对浅蓝眼睛盯着担架。突然意识到什么,他抬手捂住鼻子和嘴。

    两个黑衣人请他让路,嘴咧着笑,眼睛全在帽子的黑影子里。

    小白鬼将身体贴在墙上,尽量贴紧。担架擦着他肚皮过去。

    就在担架的末端擦过他时,棉被下面发出一阵猛烈的咳嗽。

    小白鬼一下子迸住呼吸。他是听得懂这咳嗽的。未等他判断出什么事正在发生,担架已溜到楼梯脚,朝后院去了。

    两个黑衣人把已不成四方的后门推开。小白鬼跟出来,浅蓝眼珠瞪得发白。等一等!

    他们对彼此说了句:吾他老母。他们快起手脚,将担架横不好竖不好地塞出嫌窄的后门。

    站住!我说站住!不懂英文。

    担架总算给掖出门,石板小路和马路相接之处停着一辆马车,路缝呲出草,垃圾堆上的烟纸振翅欲飞。最后的天光抽去了车与马的实质,把一切变成了影子。

    暮雾灰白地流来流去。

    小白鬼迫出后门。你们不准动!我说了,不准动!我们没英文。

    棉被下面的咳嗽再次轰然而起。担架的一头已被塞进马车的篷帘。

    唔,早知该把她的嘴堵上。

    那有根木棒,你给她一下她就安生了。小白鬼过来了,以后是个眼证。

    那就先给他一下。

    好,你来打。你打你打。小白鬼不知他俩在谦让什么。

    你们别动,否则我马上喊警察!没英文没英文。

    担架好歹已全进了马车。两个黑衣人一个去解马,一个去抄大棒。只要小白鬼真喊警察,就给他一下,把他的天日打出去三分钟,大家好脱身。

    小白鬼却转身朝院内跑去。

    克里斯跑回院内,穿过楼,跑到前门的马厩牵下马,绕到后门,那辆马车已不见,连蹄音都没留。

    克里斯独个坐在马背上,不知该往哪去。

    天全黑时,他回到妓馆。楼上灯烛都亮了,音乐也响了。走廊里走过送瓜果的小女孩。

    扶桑的房的确空了。一个老头蹲在地上擦拭着地板上结痂的血。他看看克里斯,动作一点不变。

    她去了哪里?

    老头不答,动作仍不变地看着他。她是去医院了吗?

    老头将门慢慢推上。门缝最后犹豫一会,阖严了。

    克里斯这时在街上。他忘了晚上的拉丁文课。他也忘了他不得在外过夜的家训。

    他一条街一条街地寻找。天从黑到白。

    库凯家祖籍是德国。很典型的德国北方人,心事沉重,嘴唇终年关着。

    巨大的晚餐桌上有人低沉地说一句:请把胡椒和盐递给我可以吗?所有人都会吃惊地抬头,想发现是什么使这人如此健谈。

    假如有人说:一帮悉尼痞子在城北纵了火。

    大约五分钟之后另一人才会说:烧得一定厉害极了。大约又在五分之后某人说:警方正在全面抓嫌疑犯。再过五分钟,某人说:纵火就是把真正的罪迹除净。这些天生的罪犯。

    该把他们扔回澳大利亚去。

    不过烧的大部分是中国人的房子。中国人那也叫房子?

    在这餐桌上,一人发言之后,那间歇会使任何一个外来者确定交谈没有继续的可能,而五分钟之后,他发现谈话从来未断,只是无声而已。在发言者发出言辞之前,他早已把前者的话接了过来,反复想过,又把自己的回答在脑子里重复过,同时一再弄清,自己没有抢掉别人发言的秩序,最后一点,是把嘴里的东西彻底吞咽干净了。

    由于库凯家人寡语,他们每个人都是诗人。他们从一切事物中看出诗来,只是从不咏诵而已。或者,他们只用眼睛咏诵,他们的眼睛都是深沉而缺乏灵活的,因为他们必须让眼睛在某物上滞留足够长久,让诗有足够的时间从眼睛渡向脑子,再由脑子回到眼睛,完成一种咏诵。

    他们却没有一个人真的拿起笔,把时刻过往在脑子里的诗写下来。或者说他们的诗从脑子到笔已是另一种东西了。他们却读诗,从德国迁移到美国,许多他们心爱的东西不可能跟来,能带的书仅仅一箱,那么就是一本圣经和几十本诗歌。诗是惟一可以反复读的书,就像歌一样,唱热的歌照样有唱头。

    库凯家职业是军人。他们心底认为军人和诗人是最接近的。诗人对人灵魂的征服和占有相等于军人对实质世界的征服和占领。诗人有理想和爱,军人有正义、信仰和仇恨。这些都使人生发热或发冷的激情。

    库凯家族的每个男性都有个秘密的外族情人,有印第安女人,也有南美、吉普赛、玛雅女人。这是他们骄傲的需要,是征服和占领。

    克里斯的父亲和叔父共有十二个儿女,一同住在圣弗朗西斯科南边的这座小镇上。克里斯是两个家庭中的第九个孩子,因此,无论他的怪癖和美德,都没有得到太多关注,对军人的崇尚使这个家族的男性都有独自行为的傲慢,因而他倒从没有注意到克里斯身上对血缘的微妙背叛。他们从没注意到这个十四岁的少年会在看见某种美丽、某种奇异时感动得木讷,会紧咬牙关逆出一声〃哦不〃。一个他认为美得无与伦比的东方妓女会引起他拔地而起的感情。

    这个东方女人每个举止都使他出其不意,她就是他心目中魔一般的东方,东方产生的古老的母性的意义在这女人身上如此血淋淋地鲜活,这个东方女人把他征服了。这是他的家族可耻的一员。他们那种征服者的高贵使他们根本无法想象克里斯每天如何活在如此魔幻中,一个有关拯救与解放的童话中。家族的天性缄默使他幸免于被盘问。但在独自骑马,捧一本诗,无目的地逛在天与地之间时,他发现自己用很少的几个字眼,用错误的句法在独自,这是他在和心里的女人交谈。他为这语言感动,因为它天真纯朴得如同鸟兽的语言,如先民的符号语言。亚当和夏娃的语言一定如此纯朴,如此地在极度的贫乏中藏着最大丰富。

    他毫不犹豫地判断这便是爱情了。因为有这么多痛苦:世上所有诗中的爱都不是为了幸福,而是为了痛苦。痛苦对一个十四岁的少年,比幸福显得新奇得多,也浪漫得多。

    一个人十四岁时所具备的爱的能量该是多他成年的很多倍。多数人在十四岁的爱情被父母、被家庭、被自己扼杀后又被狠狠嘲笑了。假如人类把十四岁的爱当真,假如人类容忍十四岁的人去爱和实现爱,人类永远不会世故起来。

    克里斯一声不响地疯狂,他全身投入了那个骑士角色:去披荆斩棘、去跨越千山万水、去拯救。这番身心投入使克里斯疏忽功课,冒犯佣人,使餐桌上素有的宁静在四月的这个晚上有了浮动。

    前天晚上,你去了哪里?父亲向克里斯投来多年来的第一瞥关注目光。

    克里斯咀嚼着牛肉,然后不慌不忙地吞咽,用雪白的餐巾捺一下嘴唇。补拉丁文课了。他看着父亲说。

    过了五分钟,父亲说,好的,你不懂英文。他改用德语:前天晚上你去了哪里?

    克里斯沉住气,希望在把食物咽下去之前,能想出答对。再重复一遍谎言是愚蠢的,父亲轻蔑把同一句谎讲两遍的人。一个人意识到自己露了马脚,却固执地撒同样低级的谎,就是个失败的小丑。

    克里斯无以答对,放弃了和父亲的目光较量。

    我的拉丁文老师写了一封信给我。父亲将一页折叠的纸递给他的紧邻座位。

    信笺无声息无情绪地传过一只只手,如同传一只胡椒瓶。这个家庭把流露某类情绪,如幸灾乐祸,好事多嘴看成失体面和不雅致。信传到克里斯手中,父亲说:我允许你读一读。

    克里斯紧抿嘴唇,将信笺拈起,并没有展开它就仔细搁进衣袋。他懂得这样的信在此场合阅读是失体统、无风度的,是邀请所有人贬低你的尊严。他的不理会或许会激怒父亲,然而不要自尊的投降会更大程度地激怒父亲。果然,克里斯冷静而自持的一系列动作使父亲的面部表情柔和了。在父亲眼中,诗人形于色的喜怒和军人的不动声色都是高贵的,是人格的诗。

    克里斯以他的气质获得了父亲的原谅。

    一刹那间,父亲在这少年身上看到了理想,看到一个失败沙场却不失气节的克里斯。

    他却不知道这少年被这番自制力的表演弄得精疲力尽。

    谁都不能想象克里斯的柔弱程度。那柔弱使他永远艾怨世上没有足够的母性。

    六十岁的一天,克里斯想起他十二岁的一个瞬间。唐人区一条窄巷中,他看见了一个中国妓女。幽黑的窗格内,她完美如一尊女神胸像。她红色衣裳临界她身后的黑暗,她若往后靠那么一丁点,似乎就会与黑暗融合。她微笑得那么无意义,却那么诚意和温暖,母性和娼妓就那样共存在她身上。

    六十岁的克里斯嘴上的烟斗一丝烟也不冒,眼睛却像在浓烟中那样虚起。他看着心目中这个女人,明白了他投入这女人的原因。竟是:


    母性。

    极端的异国情调诱使少年的他往深层斟探她,结果他在多年后发现这竟是母性。那种古老的母性,早一期文明中所含有的母性。

    他心目中的母性包含受难、宽恕,和对于自身毁灭的情愿。

    母性是最高层的雌性,她敞开自己,让你掠夺和侵害;她没有排斥,不加取舍的胸怀是淫荡最优美的体现。六十岁的克里斯叼着烟斗,一动不动。就像他十四岁一动不动看着窗内。看着她怎样敞开自己,给人去毁去践踏。十多个人。还有更多。在她被毁尽的一瞬间,她直瞪瞪朝向他的眼里有什么在怒放。她的本性怒放了,倏然从被毁灭的自己、被践踏成土的自己跃然腾空,整场的毁灭带来的竟是这刹那间脱缰。

    奔放的

    奔放的

    自由!

    她竟借助那场毁灭在那一瞬释放了自己!

    被撕碎,被揉得如同垃圾的她在这一瞬的涅檠;当她从床上浑身汗水,下体浴血站起时她披着几乎褴褛的红绸衫站起时,她是一只扶摇而升的凤凰。

    这是个最自由的身体,因为灵魂没有统治它。灵魂和肉体的平等使许多概念,比如羞辱和受难,失去了亘古的定义。她缓步走出那床的罪恶氛围,黑发、红衣、眼神犹如长辞般宽恕和满足,遍体鳞伤和疼痛无不写在她的动作和体态上。她嘴角上翘,天生的两撇微笑,一切都使那巨大的苦难变成对于她的成全。受难不该是羞辱的,受难有它的高贵和圣洁。

    这些是克里斯在六十岁想到的,用了他几乎一生才想到的。他想到她长辞般的微笑,只有母性有这样深厚的宽恕和满足。

    那是许许多多年之后的事了。眼下的克里斯只想着拯救,拯救她是他情感的表白。拯救也是他对她继续的勘探。她是海,海是个谜,无数珍奇和神秘被淹没在它下面。

    扶桑的眼力慢慢锐起来,渐渐穿透了黑暗。

    医院里有四张床,叠摞起来,只占两张床的地盘。眼力再锐些的时候,扶桑看见对面床下有只鞋。鞋歪在那儿,像孤舟搁浅。

    床上没人,扶桑觉得那鞋一定还有体温。

    房内一股潮石灰味。新鲜的霉菌也发出刺辣的气味。一滴水滴在扶桑眉心。

    扶桑把眼睁得发胀,看守自己的这条性命。这时眼闭牢了。就没你这人了。

    那俩黑衣人离开时,扶桑问:你们要锁门呀?

    他俩意外极了:她竟说出整句的话,舌头也并不大。不锁你会跑。其中一人说,带点刻毒的打趣。

    扶桑说:噢。她吃不准自己会不会跑。

    另一人说:乖乖睡在那里,明天医生来给你瞧病。

    俩人不想跟她哕嗦,急急忙忙用刚抬扶桑来的担架抬那个女子往门外去。

    扶桑又说:是烧是埋?

    是烧是埋反正她都不晓得了。一人说。你们要等我死透再烧哟。

    你放心,医生晓得你死没死透。

    正要将门关严,扶桑又说:死了鞋就不会落。她还告诉他们,死了的人腿脚绷得挺直,因为它晓得这是惟一让它穿走的一双鞋,落了就有了。它不想赤一只脚走到那边去。

    门已关严,扶桑就作罢了,没讲。

    又一滴水滴到眉心。头转一转,换个地方接下一滴水。把整个身子转一转才好,一时没这把力气。喉头的毛毛痒也没了。痒痒就能轰轰地咳一阵,咳得身上暖和起来。

    一天到晚冒上来的血腥气也没了。血腥气几好啊,自己闻着自己。

    这股凉滋滋的舒适就是死。扶桑此刻想要那些不舒适,那些疼痛。那些疼痛让她活着,舒适却是死。她想火辣辣地疼起来,像第一次给男人撞开。

    那个疼让一个女人从一团混沌的处女黑暗里撞了出来。

    那个男人是谁,她忘了,一点也不记得。只记得他给她的疼痛。在疼痛得全身挺硬、牙关紧咬时,她就发现那细细的快乐在疼痛的那一头。非要穿越整个貌似广漠无际的疼痛去够它。抵触和反抗,心里的冤屈和愤怒阻碍这穿越。扶桑迎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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