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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法利夫人(上)〔法〕福楼拜-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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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走四分之一古里之后,马屁股上的绑带磨断了,只好停下来,用根绳子接好。但在夏尔最后再查看一下马具时,发现地上有什么东西,掉在两条马腿之间。 他捡起来一看,是个雪茄烟匣,绿色绸子在边上镶着,有个家徽在当中,像贵族之家的马车门上的一样。“里面还有两支雪茄呢,”他说。“那正好今天晚餐后吸。”

    “你怎么吸起烟来了?”她问道。“只是偶尔有机会的时候才吸。”

    捡到的烟匣子被他放进衣服口袋里,又用鞭子抽起小马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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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回到家里时,晚餐还没有准备好。 夫人生气了。 娜塔西居然顶了嘴。“你给我滚!”艾玛说。“你这样不在乎。 我辞掉你了。”

    晚餐时只有洋葱汤和酸模小牛肉。夏尔坐在艾玛对面,兴奋得搓着手说:“还是回到自己家里舒服!”

    他们听见娜塔西哭。 他开始喜欢这个可怜的女仆。 在他从前做鳏夫的时候,她陪他度过了多少个百无聊赖的晚上呵!

    她还是他的第一个病人,是最早在当地认识的熟人了。“你当真要打发她走?”他到底开口了。“是的。 难道有人阻拦?”她回答道。收拾卧房的时候,他们到厨房来取暖。 夏尔伸出嘴唇吸起烟来,不断地吐痰,吐一口烟,就往后一仰。“是不是你要自找苦吃?”她带着蔑视的神气说。他就放下雪茄,跑到水龙头前,喝了一杯冷水。 艾玛抓起烟匣子,赶快扔到碗橱里头去。第二天的日子显得真长!她在小花园里散步,在同一条小路上走来走去,在花坛前,靠墙的果树前,神甫的石膏像前,她站住了,简直不能相信,从前天天看着这些东西,怎么不厌烦!舞会似乎已经成了遥远的过去!前天早晨和今天晚上,怎么相隔十万八千里呵!沃比萨之行使她的生活中留下了一个大洞,就像一夜的狂风暴雨,有时会造成山崩地裂一样。 然而,她有什么办法呢?漂亮的衣裳只能被她虔诚地放进五斗柜里,就连那双缎鞋给地板上打的蜡磨黄了的鞋底,她也原封不动地保存起来。她的心也一样:一经富贵熏染,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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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不肯褪色。这样,占据了艾玛心头的是对舞会的回忆。每逢星期三,她一醒来就自言自语:“啊!

    一个星期以前……两个星期以前……三个星期以前……我还在跳舞哩!“然而,她记忆中的面貌慢慢混淆了,四对男女合舞的音乐她忘记了,她记不清楚制服和房间的样子;细枝末节消失了,留下的是一片惆怅。

    九

    夏尔不在家的时候,她常常走到碗橱前,从折叠好的餐巾中,拿出那个绿绸雪茄烟匣来。她瞧着烟匣,把它打开,闻闻衬里的味道,闻到的是烟味和马鞭草香精。 这是谁的?……是子爵的吧。 说不定还是一个情妇送给他的礼物呢。这是在一个红木绷架上绣出来的,情妇当宝贝似的珍藏起绷架,生怕人家发现,她在这上面花了多少时间呵!轻柔的卷发吊在绷架上,吊的是刺绣人的重重心事。 绣花底布上的一针一线浸透了爱情的气息;每一针扎下的不是希望,就是回忆,这些纵横交错的丝线,不过是在默默无言、不绝如缕地诉说着情人的心而已。 然后,一天早上,子爵把烟匣带走了。 当烟匣放在宽阔的壁炉框上,放在花瓶和彭巴杜风格的座钟之间时,它听见子爵说过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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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呢?现在,她在托特。 他呢,他在巴黎,多么遥远!巴黎是什么样子?

    无法衡量名声是多么大!

    她低声重复这两个字,自得其乐;这个名字在她听来有如嘹亮的教堂钟声,印在香脂瓶的标签上也闪闪发光。夜晚,海鱼贩子驾着大车,走过她的窗下,口里唱着“茉荠栾”之歌,把她吵醒了;她听着铁轱轳在土路上转出村庄,越走越远,响声也越来越小。“他们明天就到巴黎了!”她自言自语。于是她的思想也跟着他们上坡下坡,穿过村庄,在星光下,在大路上奔波。 不知道走了多远之后,总会到达一个模模糊糊的地方,因此她的梦就断了。她买了一张巴黎地图,在纸上用手指划着路线,游逛京城。她在大街上游荡,每到一个街角,两条路交叉的地方,或是看到一个表示房屋的白色方块,她就停住。 最后,她看累了,闭上眼睛,看见煤气灯光随风摇曳,但在黑暗中也听见马车在剧院的柱廊前,喀嗒一声放下脚踏板。她订了一份妇女杂志《花篮》,和一份《纱笼仙女》。她贪婪地读赛马的消息、剧院晚场和首次演出的实况报道,一字不漏,她对女歌星初次登台,对商店开张,都很感兴趣。她知道流行的时装式样,上等裁缝的地址,在森林公园和歌剧院每天演出的节目。 她研究欧仁。 苏描写的室内装饰,读巴尔扎克和乔治。 桑的小说,寻求个人欲望的满足的手段是幻想。 甚至在餐桌上,她也带着她的书,当夏尔一边吃,一边和她谈话的时候,她就翻开书来看。 她一读书,总会回忆起子爵。她居然在子爵和书中的虚构人物之间,建立起了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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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以子爵为中心的联系圈子越来越大,他头上的光辉也扩散得越来越远,结果离开了他的脸孔,照到她梦想中的其他脸孔上去了。在艾玛眼里,巴黎比海洋还更模糊不清,它在一片镀了金的银色空气中,闪闪发光。 不过不可对这熙熙攘攘的芸芸众生,分门别类。 艾玛只看到两三类人,就一叶障目,以为他们代表全人类了。 第一类人是外交官,他们踏着闪亮的地板,客厅的墙壁上镶满了镜子,金丝绦的天鹅绒毯子椭圆形的桌面上蒙着。 这里有长长的礼服,大大的秘密,微笑掩饰下的焦虑不安。第二类是公爵夫人的社交界,他们脸色苍白,睡到下午四点钟才起床;女人都是楚楚动人的天使,裙子下摆镶了一道英吉利花边;男人都是平庸之辈怀才不遇而无所是事的,为了寻欢作乐,不惜把马跑得筋疲力尽,到了夏天就去巴德温泉避暑,最后,快到四十岁了,不得不娶一个有钱的继承人了事。 第三类人是五彩斑斓、成群结伙的文人雅士,舞台明星,过了半夜,他们才来到酒店餐馆的雅座,在烛光下,吃喝玩乐。 他们这班人,花起钱来像国王一样毫不在乎,雄心勃勃,往往异想天开。 他们过的生活是高人一等的,在天地之间,在狂风暴雨之中,他们显得超凡脱俗。 这三类以外的人,都在茫茫人海中失落,在艾玛心中没有固定的位置,仿佛他们根本就不存在似的。而且无论什么东西,如果离她越近,她越懒得去想。她周围的一切,沉闷的田野,愚蠢的小市民,生活的庸俗,在她看来,是她不幸陷入的特殊环境是世界上的异常现象而在这之外,展现的却是一望无际、辽阔无边、充满着幸福、洋溢着热情的世界。 欲望使她冲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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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头脑,误以为感官的奢侈享受就是心灵的真正愉快,举止的高雅就是感情的细腻。 难道爱情不像印度的花木一样,需要精耕细作的土壤,特别温暖的气候?月光之下的叹息,依依不舍的拥抱,无可奈何的双手沾满了泪水,这些肉体的热血沸腾和心灵的情意缠绵,难道能够离开古堡阳台的背景?

    只有在古堡里,才有悠闲的岁月、纱窗和绣房、厚厚的地毯、密密的花盆、高踞台上的卧榻,还有珠光宝气和仆人华丽的号衣。每天早上驿站的小伙计来刷洗母马,大木头套鞋践踏着走廊;罩衫上还有窟窿,光脚丫穿着布鞋。 有这样一个穿短裤的小马夫也该知足了!因为夏尔回来,会自己把马牵进马棚所以他干完活就走,卸下马鞍和马笼头,女仆会抱一捆草来,放进马槽,她也不会干别的了。娜塔西流着泪离开了托特之后,艾玛找了一个十四岁的样子很乖的小孤女来干活。 她不许小姑娘戴软帽,教她回话不要用“你”

    ,而要称“太太”

    ,要用盘子端一杯水,进来之前先要敲门,教她烫衣浆裳,伺候她穿衣服,想培养她成贴身的女仆。 新来的使女很听话,不发牢骚,以免被女主人辞退;因为太太经常不锁橱子,每天晚上偷费莉西一小包糖,做完晚祷之后,一个人躺在床上吃。下午,她有时也去对面驿站找马车夫闲谈。 太太待在楼上的房间里。艾玛穿一件领子敞开的室内长袍,打褶的衬衫在上身带披肩的翻领之间露出来,上面有三粒金纽扣。 她腰间系一条有大流苏的腰带,脚上穿一双石榴红小拖鞋,还有一束宽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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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摊开在脚背上。 虽然没有通信人她自己买了吸墨纸、一支笔、信纸信封;她掸掉架子上的灰尘,照照镜子,拿起一本书来,然后,心不在焉地让书掉在膝盖上。 她想旅行,或者回修道院。 她既想死,又想去巴黎。夏尔骑着马到处奔波不管下雨或是下雪。 他在农家的餐桌上吃炒鸡蛋,把胳膊伸进潮湿的床褥,放血时脸上溅了病人喷出的热血,听垂死的病人发出嘶哑的喘气声,检查抽水马桶,卷起病人肮脏的衣衫;不过每天晚上回家,总是温暖的火炉,准备好的晚餐,舒适的家具等待他,还有一个打扮考究的妻子,她身上有一种魅力,一股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芬芳味,是不是她的肉体使她的内衣也变香了?

    她通过一些小事能得到他的好感。 有时在蜡烛托盘上放一张新花样的剪纸,有时给他的袍子换一道镶边,有时给女仆烧坏了的普通菜取一个好听的名字,夏尔就津津有味地把它吃光。 她在卢昂看见过一些贵妇,一串小巧玲珑的装饰品挂在表链上;她也买了一串。 她在壁炉上摆了两个碧琉璃大花瓶,不久之后,又摆上一个象牙针线盒和一个镀银的顶针。夏尔越不懂这些名堂,越是觉得雅致。它们使他感官愉快,家庭舒适。 这是金沙铺在他人生道路上。他在乡下已经有了名气并且身体好,气色好。 乡下人喜欢他,因为他没有架子。 他抚摸小孩子的头,从来不进酒店的门,他的品行使人相信他靠得住。 他最拿手的是治伤风感冒,胸部炎症。 夏尔非常害怕病人死了和找他麻烦,实际上,他开的药方仅仅是镇静剂,或者偶尔来点催吐药,再不然就是烫烫脚,用蚂蟥吸血。 他并不怕动外科手术;给人放起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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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就像给马放血一样痛快,拔起牙来手劲大得像“铁钳子”。

    最后,为了“了解情况”

    ,他订了一份新出的刊物《医生之家》。他晚餐后读上一两页;但是房里很热,加上食物正在消化,读不到五分钟他就睡着了;就这样他双手托着下巴打盹,头发像马鬃毛一样松散,遮住了灯座脚。 艾玛一见,只好耸耸肩膀。 她怎么没有嫁给一个好点的丈夫?起码也该嫁个虽然沉默寡言,却是埋头读书直到深夜的人,那么到了六十岁,即使是得了风湿病,他那不合身的黑礼服上,至少也可以有一串勋章呀!她多么希望她现在的姓氏,也就是包法利这个姓,能够名扬天下,在书店里有作品出卖,在报纸上经常出现,在全法国无人不知。 但是夏尔一点雄心壮志也没有!

    伊夫托有一个医生,最近同他一起会诊,就在病人床前,当着病人家属的面,叫他简直有点下不了台。 夏尔晚上回家讲起这件事,气得艾玛破口大骂他这个同行。夏尔感激涕零。他带着眼泪吻她的额头,不知道她又羞又恼,恨不得打他一顿来泄愤。她走到过道上,打开窗子,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好让自己平下气来。“居然有这样的窝囊废!窝囊废!”她咬着嘴唇,低声说道。她越看他,就越有气。 他年纪越大,动作也就越笨:吃果点时,空瓶的塞子被他切开;餐后,他用舌头舐牙齿;喝汤时,他咽一口,就要咕噜一声;因为他开始发胖了,本来已经很小的眼睛,给浮肿的脸蛋往上一挤,挤得似乎离太阳穴更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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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穿衣时,羊毛衫的红边塞被艾玛有时到背心底下去,帮他重新打好领带,把他舍不得丢掉的、褪了色的旧手套扔到一边;这一切并不是像他相信的那样是为他着想,而是为了她自己,她个人的好恶扩大到他身上,发火的原因仅仅是看到不顺眼的东西。 有时,她也同他谈谈她读过的书,例如小说中的一段,新戏中的一出,或者报纸上登载的“上流社会”的趣闻轶事;因为,说到底,夏尔总是一个人,总有听话的耳朵,总有唯唯诺诺的嘴。 没有猎狗,她恐怕要对壁炉里的木柴和壁炉上的钟摆说知心得了。然而,在她的灵魂深处,她一直等待着发生什么事。 就像遥望着天边的朦胧雾色的沉了船的水手,希望看到一张白帆,她睁大了绝望的眼睛,在她生活的寂寞中到处搜寻。 她不知道她期待的是什么机会,机会被什么风吹来,把她带去什么海岸,更不知道来的是小艇还是三层甲板的大船,船上装载得满到舷窗的,究竟是苦恼还是幸福。但是每天早晨,她一睡醒,就希望机会当天会来,于是她竖起耳朵来听;觉得很惊讶听不到机会来临,就一骨碌跳下床去寻找,一直找到太阳下山。 晚上比早上更愁,又希望自己已经身在明天。春天又来了。梨树开花的时候,放出了懒洋洋的暖气,使她觉得有一种郁闷的感觉。一到七月,她就掐着指头计算,还要过几个星期才到十月,心里暗想,安德威烈侯爵也许还会在沃比萨再开一次舞会呢。 但整个九月过去了,既没有送请帖来,也没有人来邀请。这种失望带来了烦闷,她的心又觉得空虚,于是又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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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没完没了的、同样无聊的日子。现在,一天接着一天来了这种同样的日子,毫无变化,数不胜数,却没有带来一点新鲜的东西。 别人的生活尽管平淡无奇,但至少总有发生变化的机会。 运气碰得巧,没准机会有很大变化,甚至改变整个生活环境。 而她呢,什么好运道也没有碰上。 这是天意!对她来说,未来只是一条一团漆黑的长廊,而长廊的尽头又是一扇紧紧闭上的大门。她放弃了音乐:为什么要演奏?给谁听呀?既然短袖丝绒长袍她没有机会穿一件,在音乐会上,用灵巧的手指弹一架埃拉钢琴的象牙键盘,感到听众心醉神迷的赞赏,像一阵微风似的在她周围缭绕不绝,那么,她又何苦去学音乐自寻苦恼呢!

    她的画夹和刺绣,也都丢在衣橱里了。有什么用?

    有什么用?针线活也惹她生气。“我什么都懂了,”她自言自语说。于是她把火钳烧红了,或者瞧着天下雨,用这些来打发时光。星期天,晚祷钟声响了,她感到多么苦闷!

    她呆若木鸡,注意听那一声声沙哑的钟响。 屋顶上有只猫,在暗淡的日光下弓起了背,慢慢地走着。一阵阵尘土被大路上的风刮起了。远处有时传来一声狗叫,节奏单调的钟声继续响着,消失在田野里。教堂里面的人出来了。 妇女穿着擦亮了的木鞋,农民换了新的罩衣,在大人前面小孩子光着头蹦蹦跳跳,一起走回家去。 有五六个男人,老是这几个,在客店大门口用瓶塞子赌钱,一直赌到天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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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天很冷。 每天早晨,一层霜结在玻璃窗上,从窗口进来的光线,像透过了毛玻璃一样,都成了灰色的,有时整天都灰蒙蒙,没有变化。 从下午四点起,就得点灯。天气好的时候,她就下楼到花园里去。 水在白菜上露留下了银色的镂空花边,有些透明的银色长线把两棵白菜连起来了。 鸟声也听不到,仿佛一切都在冬眠,草盖了墙边的果树,葡萄藤像一条有病的大蛇躺在墙檐下,走近一看,那里有一串多足虫。 靠近篱笆的雪松下,戴三角帽还在诵经的神甫的石膏像的右脚掉了,甚至石膏也冻脱了皮,在神甫脸上留下了白癣。她又回到楼上,关上房门,拨开木炭,壁炉里的热气使她昏昏沉沉,更觉得烦闷沉重地压在她心头。 如果她下楼去和女佣人聊聊天,或许会好一点,但是她又不好意思下去。每天到了一定的时间,他家的窗板就会被戴着黑色缎帽的小学校长推开,罩衣上挂着军刀的乡下警察也会走过她的门前。 傍晚和清晨,驿站的马三匹一排,穿过街道,到池塘去饮水。 一家小酒店的门铃,有时会响上一两声;只要起风,就听得见理发店的两根铁杆夹着几个小铜盆的招牌,嘎吱作响。 理发店的玻璃窗上,贴了一张过时的时装画,还有一个黄头发女人的半身蜡像,作为装饰品。 理发师也在埋怨生意清淡,前途没有希望,并且梦想着在大城市开店,比如说在卢昂,在码头上,剧场附近,于是他整天在街上走来走去,从村公所一直走到教堂,面带忧色地等待顾客。 包法利夫人只要张眼一望,就看得见他歪戴着希腊便帽,穿着斜纹呢上衣,像一个卫兵在站岗放哨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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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她有时看到一个人的头出现在房间的窗格玻璃外边,脸上饱经风霜,黑色络腮胡子,慢慢地张开大嘴微笑,露出了一口白牙齿。 于是,华尔兹舞立刻开始了,在手风琴上的一个小客厅里,一些只有手指那么大的舞俑就跳起舞来,女人裹着玫瑰头巾,山里人穿着短上衣,猴子穿着黑礼服,男子穿着短裤,在长短沙发、桌几之间,转来转去,他们的舞在角上贴着长条金纸的镜片照出来。 那个人摇动手风琴的曲柄,左右张望,看看窗户。 他时不时地朝着界石吐出一口拉得很长的黄色浓痰,同时因为手风琴的硬皮带挂在肩上很累,总得用膝盖去顶住风琴匣子;匣子是用一个阿拉伯式的铜钩吊住的,上面盖了一块玫瑰色的塔夫绸幕布,里面传出了嘈杂的音乐,有时声音忧伤,拖拖拉拉,有时兴高采烈,音调急促。 这些曲调是在舞台上演奏的,在客厅里歌唱的,在吊灯下伴舞的,艾玛耳朵里传来这些外部世界的回声。 没完没了、狂跳乱舞的音乐在她的头脑里高低起伏;就像印度寺院的舞蹈女郎在花朵铺成的地毯上跳舞一样,她的思想也随着音乐跳跃,左右摇摆,从梦里来,到梦里去,旧恨才下眉头,新愁又上心头。 当那个摇手风琴的人收起他帽子里得到的施舍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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