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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是这样一段亲身的经历,我曾多次想写都失败了,总是静不下来。直到四年后一个飘雪的下午,大雪轻轻地在窗外飘落,我看见楼下一个穿羽绒服的小姑娘,在大雪中奔跑。突然,我想起了嫂子,想起那个红棉袄落满雪花的人,想起那个给我两个白面馍馍的人。如今她已不在人世了,她也像这悄无声息的雪花飘走了。于是我在电脑上打下:“嫂子静静地走了/这个来我家我才三岁 父母早逝/把我抚养成人的女人/这个不让自己和孩子吃 让我吃饱/送我上学 给我背书包的女人/静静地走了 在一个寒冷的冬天……”写得很顺畅,竟出奇异常的冷静,也没落泪。写到结尾,想到嫂子和家乡所有的父老乡亲一样,都埋在自己的田地里。于是收笔:“知道嫂子睡在了母亲的身边/那是一块山清水秀 风中摇花的油菜田/也是我经常下跪的地方。”
写完后,我就用《那是我经常下跪的地方》作这首诗的标题,又看了几遍,感觉还算顺畅。于是我的思绪又回到大嫂在医院的那些日子。想起那个每晚都偷偷蹲在医院那长长走廊上,狠命抽烟、叹息、落泪的大哥。接下来我又写出《坐飞机领大嫂进京看病》《探望病危中的嫂子》等诗。这组诗写完后,我落泪了。是的,在我们这个拥有十亿农民的国度里,有多少像嫂子这样的女人?有多少从未去过省城、京城,没有坐过火车、轮船、飞机的农民?又有多少自己舍不得吃、舍不得花,让儿女吃饱、吃好,送儿上路、盼儿归来的母亲啊!我多么地希望有一天,我能把天下所有这样的嫂子,用飞机接到北京,让她们也亲手摸摸我们共同拥有的天安门。
'附诗二首' 陈树照
那是我经常下跪的地方
嫂子静静地走了
这个来我家我才三岁 父母早逝
把我抚养成人的女人
这个不让自己和孩子吃 让我吃饱
送我上学 给我背书包的女人
静静地走了 在一个寒冷的冬天
没让我回去见她最后一面
留在人世最后一句:
“让老三 在外面好好干”
也就是带着这句贯穿她一生的叮咛
静静地走了 再也不能对我生气
流泪或是说些什么了 再也不能站在村口
等我探家回来或送我出远门了
我只能用她抚养大的身躯 面对家乡
长跪不起 电话里 我不敢出声
我怕那年迈的兄长挺不过这一关
但最终还是痛哭失声 话筒那边
传来了从牙缝里挤出的抽泣:
“为什么曾经揍过她”可以想象
那个村里个头最高的男人 此刻
说这番话的重量 我没有往下问
知道嫂子睡在了母亲的身边
那是一块山清水秀 风中摇花的油菜田
也是我经常下跪的地方
坐飞机领大嫂进京看病
电话中 知道大嫂是肝癌晚期
没等我反应 那边传来了哭泣:“老三
想什么办法 也要治好你嫂子的病”
好像我就是那棵救命的草 嫂子的命
捏在我这个从山沟里走出的人手里
此时 波音747正在4000米高空爬行
第一次坐飞机的嫂子 眼睛眯成一道缝儿:
噢 原来村庄像火柴盒一样的大小
高缺氧的阳光透过舷窗照在她的身上
那弓一样的背影 让我泪流满面 这个一生
从没坐过火车 轮船 没进过省城 京城
刚刚过完五十五岁生日的女人 除了乡下
那几亩薄田 几间瓦房 再就是那
一头白发和那张满是皱褶的脸 此刻
我才惊愕地发现 家乡的山风 有多么锋利
进京后 地铁 故宫 天坛 香山 大观园
这些曾在她梦里出现的景观 一一摄她入屏
嫂子说:她值了 还要领乡亲们再来
这个可怜的女人啊 她哪里知道
谁也救不了她的命 这一次竟成永诀!
一场虚构的车祸(附诗)
■ 杨 邪
曾经有整整八年的时光,我在一条街边开着一家修理部。我所天天面对的街道并不宽阔,因此它的中间没有绿化隔离带,也没有栅栏,甚至是连一条象征性的黄线都没有——不分机动车道和人行道,不限制双向行驶,路口也不设红绿灯、不画斑马线,这样的一条狭窄的街道,无疑成了行人与车辆狂欢共舞的特别通道。而同时,我的修理部位于一幢店面楼的西首,西窗外就有条小弄,通向一个居民区,它和街对面的一条通向另一个居民区的巷子,刚好与街道构成了一个不太明显的十字路口——于是,一场场惊心动魄的车祸,经常会在我的修理部前上演,而我要目睹一幕幕惨痛和血腥的场景,这是不可避免的了。
但我要说的是一场被我所虚构的车祸。
这场虚构的车祸,它的女主角是现实生活中的一个非常漂亮和妩媚的女人。多年来,她骑着自行车从我的修理部前的街道上经过,由西而东,再由东而西,准时出现在上班下班的人流中,渐渐地由一个青涩的少女变成了丰盈的少妇。后来有一段时间,她不再骑自行车上下班,而改成了步行,与此同时,我看见她的肚子开始一天天隆了起来。接着,差不多有几个月不见了她,之后有一次再见到她经过我面前时,她一边与一个老妇人并肩走着,喜洋洋地说着话,一边手里推了一辆豪华的婴儿车——隔着白纱罩,可以看到里面躺着睡得正香的胖娃娃……再后来,她又重新开始骑车上班与下班了,由西而东,或者由东而西,每天从我的修理部前的街道上经过,但她骑的已不再是自行车,而改成了一辆崭新的轻骑。自从她改骑了轻骑后,我发觉做了母亲的她,她的姣好的体态居然几乎与怀孕之前没有什么两样,而惟一不同的是她的胸部更饱满了,因此玲珑的曲线也更完美,使得她整个人儿显得比以前更漂亮更妩媚了。可我同时也发现,有一点,她与以前几乎完全不同了,那就是她骑车时的神态——她再也不是翩翩悠悠地骑,而是那么地急切,那么地急匆匆,总是把车骑得飞快,甚至发狠地一路超车……
哦,有一天我终于明白了:她已经是个母亲,每天上班,她得迟一点才能出门,所以上班路上,就得赶时间;而因为家里的宝宝,下班了,她也得赶时间,得尽快回家,回到宝宝的身边。我也明白了,每天半上午和半下午的上班时间,她之所以会多次急匆匆地骑车来回穿梭于我面前的街道,这是因为她要挺着胸脯回家给她的宝宝喂奶……
然而骑车在我眼前这样的街道上飞快穿梭,这是多么让人担心,尤其是她——我记得从前,在我面前的这个十字路口,有那么几次,她甚至连自行车都骑得磕磕撞撞、险象环生,更何况现在她鸟枪换炮,骑上了轻骑?
2001年4月7日,在我的修理部里,我手忙碌的间隙偶尔抬头,又一次看见她挺着胸脯骑车冲过,这一次,我不由得放下了手中的活儿——
我觉得自己忽然被一种强烈的东西所感动!我想起了其时我妻子肚子里的已经怀了五六个月的孩子,我想起了即将做父亲的自己和即将做母亲的妻子;我又想到了她,一个鼓胀着乳房的母亲,一个坐在单位里而耳边可能一再幻听到自己孩子嗷嗷待哺的哭声的母亲……
面对着几步之外的喧嚣的街道,面对着这个凶险的隐形十字路口,我的眼前几乎出现了一连串幻象……
后来,我开始在一张铺在膝盖上的纸上写下了《车祸》这个题目,于是一场被我虚构的惨剧发生了,我让她成为了主角——她是那么的美,血腥中漫溢了一个母亲的迷人的芳香。
“……如兰吐气中/我目睹了她的粉红色的美丽胸脯——//她鼓胀的胸口无声息地崩落了/紧身花格子西装的,第一枚纽扣……”
当我写到这里,当我让一个母亲绽开了鼓胀的美丽的胸脯,我觉得我的这一首诗可以戛然而止了!
'附诗' 杨 邪
车 祸
先是耳鼻,不住地淌血
后来她想开口说话
于是更多的鲜血
从她的口中,涌出……
这是个过分漂亮的女人
哪怕血污狼藉
脸蛋还是这么生动娇媚
而紧身的花格子西装,花格子短裙
而仍然完好无损的青灰色丝袜
而两只黑亮的方头时装鞋,仍然穿在她的脚上
——只是,她那别致的坤包
甩在了三米之外
而她那辆雪白的轻骑,仆倒得,更远
而那猥琐的出租车司机
面无人色地钻出他的红色桑塔纳
慌得只知道,跑去捡那只坤包
一边反复绝望地哀嚎:“太快了——
她真的是太快了,我怎么也来不及……”
而当围观的人群还未合拢之前
差点儿也成了主角的我,在街心
陀螺般转了几圈,然后跳过去
惊魂未定地抱起了她——
而我听到了两个互相激烈追逐的心跳
同时闻到了血腥和血腥中的芳香
“我来不及,真的来不及了
……我要给我女儿喂奶,她饿呀……
她哭得好凶呢,她嚷着要我,要吃奶……”
——这是她芬芳的一句话,好像是说给我听的
而这是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如兰吐气中
我目睹了她的粉红色的美丽胸脯——
她鼓胀的胸口无声息地崩落了
紧身花格子西装的,第一枚纽扣……
(原载《人民文学》2002年9月号)
在华顶做一朵安静的杜鹃(外一首)等
在华顶做一朵安静的杜鹃(外一首)
老 铁
在华顶做一朵安静的杜鹃
让喧噪的脚步踩灭奢望
想象一只蝴蝶
飞入一支音符的埋伏
想象一朵云霓的梦呓
在华顶做一朵安静的杜鹃
把粉红的姓氏
赐予一只鸟、一个少女
一个星座、一缕风
或者一滴血
在华顶做一朵安静的杜鹃
看一些翅膀
飞翔舒心和忧愁
看一个农妇,在茶田里
采撷华顶最嫩的叶子
在华顶
做一朵安静的杜鹃
除了幸福还是幸福
爱情的瞬间移动及消逝
从西塘街到柴王弄
阳光曝晒一些昔日柔情
关于爱情,我能看到什么?
……半山桥与高板桥青梅竹马
在一棵老槐树的瞌睡中
眉来眼去。百年老店奥灶馆
与上岛咖啡背靠背
老死不相往来
仅此而已
柴王弄口,碰到一位老同学
她的脸部
渐变出陈年的表情
2005年的我,突然窥见
1972年的爱情
那些故事,在她车轮间
移动,瞬间消逝
我的思维将这一幕
迅速剪辑成慢动作
每天,在西塘街到柴王弄口
直至糊涂楼之间
反复回放一个画面——
两个车轮,被爱情骑着
后轮总也追不上前轮
草的孩子(外一首)
海 城
路边,一群草的孩子
像失学儿童
温习漏下的课程
春天啊
一座新落成的希望小学
开始招生了
他们欢欢喜喜,扔掉脏鞋子
他们拍打绿绿的身体
捧着阳光的招生简章
在崭新的大地上尽情欢笑
阳光敲着鼓
开学典礼的倒计时
只剩最后几分钟
这些乡村的孩子
拿到了录取通知书的孩子
载歌载舞,走进春天的学校
春 天
一架绿色的机关枪
喷出火舌
那些草和花朵的子弹
向城市和村庄的每一个角落扫射
被击中的人们啊
多么幸运
他们从春风中
听出了钢琴的声音
福林哥
郝永勃
福林哥,是大姨的孩子,我的表哥
二十年前,大姨在乡下去世
一生默默地劳作,没有一句怨言
没有痛苦的呻吟,没有对不起什么人
一生吃苦耐劳
福林哥,长得像大姨
福林哥,是我见过的最勤劳、善良的农民
在人多的场合
话最少,乡音最重的福林哥
再听不到回答了
我在城市冰冷的雪地上走着
伤感的寒风,扑面而来
福林哥,你在故乡温热的泥土之下睡着了
想念你,泪水模糊视线,一阵眩晕
记忆出现断层
福林哥,命运把你的童年置于饥馑之地
那个叫官庄的村
那个自然灾害的年代
那个不幸的岁月
饥饿加上窘迫,不幸降临
我能想象出当时的境况
你吃一点咸菜,喝一点凉水
在自家的墙边,晒一会儿阳光,半睡半醒
你的脸是紫青色的
树皮和草叶浮肿了你的肌体
福林哥,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
你在我的眼里, 已经很高大了
你以勤劳兑现了多年的愿望
你要有大大的粮仓
盛满玉米、大豆和麦子
你是真的饿怕了,回忆折磨着你,多年前
你深爱着的那个妻子
那个好脾气的妻子
那个生了病的妻子
走了,撇下你和幼小的儿子
福林哥,这会儿我看着你的照片
你比我们兄弟更不容易
还有失去母爱的那个孩子
他在孤独中长大
长得像你,为人也像你
你后来又娶了个妻子
她为你生下一个聪明的女儿
她考上大学,离开农村
好日子正悄然来临
我听到过你的满足,看到过你的欣慰
福林哥,病魔已不知不觉地伸出贪婪的手
冷酷地伤害着你
你从没有伤害过什么人
你从没有做过亏心的事
你坚韧地承受了病痛的侵蚀
福林哥,你的质朴无人可比
外祖父还在的时候
你买下的那台推土机
最了解你,你没白没黑地干活
不知道休息
福林哥,我还记得你送我的那本小画书
没有封面,也没有封底
那便是最好的礼物了
还珍藏在心里
还常常想起
无情无义的时光和疾病
美好的亲情、爱情、友情
公正的是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杆秤
从这个秋天,到这个冬天
我们全家人都在期待着你痊愈的消息
一个人与顽疾的抗争
一个人已经咽不下去东西
一个人不可能不想到死
一个人不会不出现幻觉
一个人默默地上路了
福林哥,在这个星期六的下午
我含着泪写下这首诗
这首苍白、无力的诗,只希望
活着的,好好地活着
逝去的,好好地安息
手持小秤的村姑(外一首)
米黎明
南门菜市手持小秤的村姑
正在发怒 一个眼镜乱翻白菜
他要买有虫眼的
村姑说 秤花上都坐着太阳
我敢对天发誓 白菜种在玉米行间
天雨洗它 山雾擦它
那眼镜摆摆手走了
白菜就是她的世界
说它喷过农药 就是向村里的水井投毒
小秤在她手中急得发抖
秤钩的尖嘴不能给主人作证
白房子
白房子依山临水 她守着白房子
给黄牛添草
在溪沟淘洗红薯
对放学回来的儿子说 饭在锅里
先刨开灶膛的火
和他们一起抬高压电杆
双腿跨得很开 胸脯齐往肩上挤
夜晚读他寄回的信
说南方的夜晚灯火辉煌
可是闻不到松明的清香
她掉下泪水 砸伤了几句话
她想南方的楼多 村里的山多
南方的街道多 村里的河流多
她在田间刨土春播
几个公务员模样的人路过田边
他们自嘲地背诵着《陌上桑》
她没有斜一下眼睛
她守着白房子 像蜜蜂守着干净的花蕾
牵牛花(外一首)
陈雪梅
在牵牛花爬满篱笆的地方
一铺土炕
铺满月亮和神话
温热我寒冷的胸膛
母亲的日子
是衣襟上绣满的叹息
常常在清早醒来
坐在土炕上张望
从木格窗破开的小孔
望远方的天空
是否有一只风筝飞落院旁
风筝是母亲心上的太阳
不愿放飞却又放飞他乡
不管日子流淌多长
线 紧紧地 紧紧地
拴在心桩上
母亲的早晨
是数着牵牛花盛开的早晨
飞远的风筝何时飞回
沾满泥巴的小手
何时再拽粗布衣裳
母亲的黄昏
是倚着夕阳看夕阳的黄昏
风中的期待
落日下的彷徨
一遍又一遍 撩起衣角
擦着擦不掉的忧伤
呵 我的牵牛花
我的篱笆墙
我的不尽的眷恋
我的坟头下的亲娘
石 榴
一滴一滴清泪
藏在体内
盼月儿圆起
抽芽的滋味
深入骨髓
比寒风更令人心碎
日日夜夜的相思
涨裂心扉
等待
不只是一种沉默和无悔
惟有
在月儿最圆的那一天
有声音踏响月光
你笑了
晶莹的泪 挂在
裂开的嘴角上
大地的布匹
许玲琴
当白天的布店打烊
夜晚黑色的店铺悄然绽开
挂满大地的布匹
——这些彩色的 印花的 素净的
各种面料的
睡眠
在月光下轻轻飘动起来
一杆星星的尺放在柜台上
那厚厚的一匝
白色绸缎
是孩子的睡眠
那开着硕大 虚无花朵的
是爱情的天鹅绒
挂在一缕彩虹当中
那匹晾在月光中的
阴丹士林布
是中年的蓝
适合裁剪成一身怀旧的旗袍
老人的睡眠 是厚黑的呢子
时光的剪刀正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