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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把我一切两半。他们要把霍华德·考特奈尔的心脏拿出来看看,到底是被子弹射穿,还是被铁棍打中。
是我的腿!我在心里大声喊叫。你们看我的左腿!有毛病的是左腿,不是心脏!
可能我的眼睛有点适应了。我现在可以看到在我视线所及的最顶端是一台不锈钢支架,看起来像庞大的牙科用设备,唯一的区别就是支架的底端不是牙钻,而是看起来像一个锯子。人的大脑深处贮存的尽是些杂七杂八可有可无的东西,只有当他面对危险的时候,这些东西才会发挥作用。我现在就想起来了,在电视上看过这玩意儿。他叫吉里格锯,用来切开颅骨。在这之前,他们会像取下孩子们的圣诞节面具那样,把你的头切下来。当然是完整地切下来,包括头发。
然后他们把你的脑浆取出来。
咔哒,咔哒,咔哒哒。接着,没有声音了,再接下来叮当一声,太吵了,如果我能跳起来的话,我早就跳起来了。
她问:“你想做心脏摘除手术吗?”
彼得小心翼翼地问“您想让我做吗?”
西赛罗医生说:“是的,我是这么想。”听起来她很愉快,好像在向别人颁发荣誉证或委以重任似的。
“好的,”他说,“您肯帮忙吗?”
“我是你值得信赖的同事。”她边说边笑,不时还发出咯咯的笑声,就好像用剪刀剪空气的声音。现在恐惧感就像一群被锁在阁楼里的惊鸟,在我的大脑里盘旋着、撞击着。越南战争已经过去很久了,但我在那儿见过许多战地解剖室,那些地方被医生称之为“表演马戏般的帐篷解剖室”。我知道“西赛罗”和那个美男子想要做的就是要把我解剖。那几把剪刀刀身很长、刀刃很锋利,非常尖锐,刀柄很宽,即使如此,要使用这些玩意儿你必须得身强力壮。刀锋的下端像切黄油一样切入腹部。然后,喀喳一声,刀锋向上穿过腹腔中的一排神经,再进入像牛肉干一样的肌纤维,接着往上到达肌腱,穿过胸骨。此时几把刀的刀锋会合在一起,发出沉重的嘎吱声。骨头断裂,肋骨就像用多股麻绳捆紧的水桶一样突然爆裂开来。这些剪刀继续向上,简直就像超市里屠夫用的切肉的大剪刀一样,嘎吱,嘎吱,切开骨头,撕开肌肉,掏空肺部,拿出气管,把征服者霍华德先生变成一顿没人敢吃的感恩节大餐。
传来一阵微弱,却令人头痛的哀鸣声,就像牙科医生的牙钻发出的声音。
彼得说:“我能……”
“西赛罗”医生说:“不,就这些。”声音听起来确实具有母性的光辉。她又发出咯咯的笑声,是做给他听的。
他们不能这么做!我想,他们不能把我切开……我还有气!
“为什么?”他问道。
“因为我想这么做。”说这番话的时候,母性光辉大大减弱。“年轻人,当你自己动手的时候,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但是在凯蒂·阿伦的解剖室,你就要从心脏手术开始。”
外面就是解剖室。我希望自己全身上下都是鼓起的包块。当然什么也没有发生。我的肉体仍然平整光滑。
“记住,”阿伦医生说(她现在的口吻像在训话),“连笨蛋都会用挤奶机……但是任何的过程只要是经过亲自实践,都是最好的。”她的语气里隐约带着咄咄逼人的味道。
“是的。”他说道。
他们马上就要开始了。我得发出某种声音或做出某种动作,否则的话,他们真要解剖我了。如果一剪刀扎下去,血流出来或者说是喷涌而出,他们就会知道出了错,但到那时候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剪刀很可能马上就要扎进去了,到时会发出喀喳喀喳的声音。我的上臂被放在胸前,心脏在光滑的泛着血光的荧光灯下狂跳不止。
我把全身的气力都集中在胸膛上,向上猛推,或者说是竭尽全力,终于有了效果。
那是一种声音。
我发出声音来了!
声音大部分是在我紧闭的嘴巴里,但我能听到,也能感觉到我鼻子低低地哼了一声。我竭尽全力地又做了一遍。这次声音更响一些了,像烟雾一样从鼻孔里喷了出来。“嗯……”这让我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看的阿尔弗雷德·希区柯克编导的电视剧。在这部片子里,约瑟夫·考特在一场车祸中受了伤,最终就靠一滴眼泪让别人知道他还活着。
如果没有其他证据的话,那么这像蚊子哼一样微弱的声音就能证明我还没有死,说明我并不仅仅是个游荡在用自己尸体做成的陶俑里的魂灵。
我全神贯注,注意力高度集中,能感觉到从鼻子里吸入的空气进入喉咙,来替换我呼出的气体。接着,我又呼出一口气,比我十几岁时为莱恩建筑公司夯地基时还要用力,比我这辈子做的任何一项工作都要卖力,因为我现在要挽救自己的性命,而且他们一定要听见我的声音才行,他们一定要。
嗯……
“你想来点音乐吗?”女医生问,“我有马丁·斯图尔特、托尼·波涅特等人的歌。”
她的声音有些低,我几乎听不见,一下子也不明白她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也许是一种怜悯。
“不错,”她说道,“我还有一些滚石摇滚乐的唱片。”
“就你?”
“当然是我,我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严肃,彼得。”
“我的意思不是……”他有些不安地说。
听我的!我在脑海里大声叫道,呆板的眼神盯着冷冰冰的白光。别再叽叽喳喳的瞎扯了,都让我说!
我能感觉到越来越多的空气摩擦着我的喉咙,我突然想到无论在我身上发生了什么,最终都会烟消云散……但这个想法只是我思想屏幕上的一块微弱的光斑。也许,一切都会消失,但现在我很快就会没救了。我聚集了自己所有的能量,使得他们能听见我的声音,这次他们就要听见了,我知道他们会的。
“那么就放些滚石的吧,”她说,“除非你要我跑出去弄张迈克尔·波顿的CD来纪念你首次对死尸实施心脏手术。”
“千万别去。”他大叫,两个人都笑了。
音乐声传了过来,这次声音更响了。虽然没有我想像的那么吵,但确实够响了。确实够响的了,他们都能听见,肯定都能听见。
接着,正当我像某种马上要凝固的液体一样努力从鼻子里发出声音的时候,房间里充斥了电吉他变调的刺耳声。米其·杰克的声音重重的砸在四面墙上。“噢,不,这就是摇滚,但是,我喜欢喜欢,非常喜欢它……”
“把声音调小点!”西赛罗医生大叫,她扯破了嗓子,声音有些滑稽。我从鼻腔里发出的声音夹杂在这些噪音里,几乎是悄无声息,就像在铸造车间里低声细语,没人能听得见。
现在她又弯下腰来看着我。看见她戴着一幅普列克眼罩,嘴巴上戴着一只薄纱口罩,我又觉得恐惧了,她回头一瞥。
“我来替你把他的衣服给脱了。”她告诉彼得。她的手里拿着一把闪闪发亮的手术刀,在惊天动地的摇滚乐的吉他声中朝我弯下腰。我绝望地哼了一声,但没有任何作用。这声音我自己都听不见。
手术刀在我上方盘旋着,马上就要解剖了。
我在脑海里发出尖叫声,但感觉不到疼,只是我那件马球衫被一分为二。手术刀移开了,我的肋骨大概就是下一个目标。彼得医生马上就要对一个活着的病人实施他第一次的心脏手术,他自己对此却一无所知。
我被抬了起来。我的头垂向后面,可以看见彼得医生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他也戴着一幅普列克眼罩,站在一个铁制的台子旁边,清点着一排可怖的医疗器械。这些器械中主要是几把巨大的组织剪。我对他们瞅了一眼,闪闪发光的刀锋就像光滑的丝绸,令人恐怖。有人又把我放下来,衬衫已被脱掉了。现在我腰部以上一丝不挂,房间里真冷。
看看我的胸部!我冲她大喊。你一定能看见它一起一伏,不管我的呼吸是多么微弱。看作上帝的分上,你他妈的可是一个专家啊!
然而,她却看着对面,提高她的嗓门,以便能盖住音乐声。(“我喜欢,我喜欢,是的,我喜欢。”)摇滚乐歌手唱着。我想只要是在死一般沉寂的地狱里我就能听见这从鼻腔里发出的难听的大合唱。“你猜,他是拳击手还是骑师?”
我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感到又恐惧又气愤。
“拳击手,”他回答道,“当然是拳击手,不信你看看那家伙!”
去你妈的!我真想大喊,你大概认为每个40岁以上的人都穿着拳击短裤!你大概到了40岁也这么穿。你——她解开我的百慕大内裤,拉开拉链。要是在平时,如果这么一位漂亮的女士(虽然有点严厉,但还算漂亮)对我有如此举动的话,我会非常高兴,但是,今天却……
“你输了,小彼得,”她说,“他是个骑师,绝对没错!”
“你发财了,”他一边说,一边走了过来。两个人的脸凑到一块儿,他们一起透过普列克眼罩看着我,就像外星人低头看着被他们捕获来的猎物。我尽量想让他们看着我的双眼,看到我正在瞅着他们,但这两个笨蛋却盯着我的内裤。
“噢,是红色的,”彼得说,“像葡萄酒的颜色。”
“我把它称之为淡淡的粉红色。”她回答说,“把他给我扶起来,他有一吨重,他肯定有心脏病,这是你一个锻炼的机会。”
我一点病都没有!我冲她大喊,也许比你还健康呢,混蛋。
我的屁股突然被一双强有力的手猛地推到前面。我的背被弄得噼啪直响。这个声音让我的心脏狂跳不已。
“对不起了,先生。”彼得说。我突然感到比刚才更冷。这是因为我的内衣和红色短裤都被脱掉了。
“抬起来,没事的。”她说着,拎起了我的一条腿,“再抬起来,还是没事的。”她又把我的另一条腿抬起来。“把他的鞋拽掉,袜子脱掉……”
她突然停了下来,我又感觉到了希望。
“嗨,彼得。”
“什么事?”
“是不是男的打高尔夫时都穿着百慕大短裤和莫卡辛软鞋?”
从她后面(那个地方只是声音的来源,其实我们的周围都能听到)传来的摇滚乐已经播到了《拯救情感》这首歌——“我将成为你的骑士,在阳光耀眼的……”那是迈克尔·杰格的声音。我真想像不出,如果他跳舞时肛门里塞着三根高浓度大麻烟卷会有多棒。
“如果你要问我,那家伙自找麻烦。”她继续说道,“我认为他们穿着这些特制的鞋子非常难看,却很适合打高尔夫,因为鞋底上没有疙疙瘩瘩的东西。”
“不错,但是穿着这些鞋子可不是法律规定的。”彼得说。他戴着手套的双手越过我向上仰着的脑袋。接着他搓了搓手,手指又弯了回去,骨节发出噼啪噼啪的响声,滑石粉像晶莹的雪花一样洒落下来。“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不像必须穿保龄球鞋那样。如果不穿保龄球鞋打球被抓住的话,他们会把你送到州立监狱。”
“是吗?”
“当然。”
“你想给他量量体温并做全面检查吗?”
不!我大叫。不,他还是个毛孩子,你们到底在干些什么?
他看着她,脑子立好像和我有一样的想法。“那……嗯……并不是非常合法,不是吗,凯蒂?我的意思是……”
他说话时,她向四周看看,把整个房间打量了一遍,样子颇有些滑稽。我开始感觉到了对自己非常不利的消息,不管它严不严重,我认为西斯科——也就是凯蒂·阿伦医生——正用她那双深蓝色的眼睛向彼得表明自己正欲火中烧。天啊!我不能动弹了,就被他们拖出了高尔夫球场,拽进了“大医院”的故事当中。这星期的情节标题为《盛开在四号解剖室的爱情之花》。
“哎,”她用嘶哑的声音低低地说,“除了你和我,这儿没有什么人了。”
“那台录音机……”
“还没开呢。”她说,“那录音机一旦打开,我就会在你身旁关注着你做的每一个步骤……不管怎么样,只要别人这么认为就行。绝大多数情况下我都会在你旁边。我只是摒弃那些繁琐的记录、规章。如果你觉得不舒服的话……”
一点也不!我冲着他大喊,脸却一点也动不了。感觉不舒服!非常不舒服!太不舒服了!
但是,他的年纪最多不过24岁,对站在他眼前的这位漂亮而又有点严厉的女人能说些什么呢?她站在那儿干扰他,真实的意图是否只有一个?难道让他回答说“不,妈妈,我感到害怕”吗?况且,他也想自己做手术。从他普列克眼罩里我感觉到他渴望自己动手。眼罩上下跳动就好像一群老朽的摇滚歌手随着滚石乐队的音乐弹簧似的来回摆动。
“嗨,只要你能为我掩盖……”
“当然,”她说,“你是该自己动手尝试一下了,彼得。如果你确定需要我的话,我会把录音磁带倒回去。”
他看上去有些惊讶。“你能这么做吗?”
她笑了笑,“我们在第4解剖室有很多秘——密。”
“我打赌你们有。”他一面说,一面回以微笑,然后经过我呆滞的视线。当他一只手转回来的时候,上面已经缠绕了一个连在天花板上垂下的黑色绳子上的麦克风。这个麦克风看起来像个钢制的宝石坠子。瞅着这玩意儿,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怖。他们肯定不会真的要把我切开,难道不是吗?彼得虽然是个新手,但他受过训练。我在高尔夫球场的深草丛中找球的时候,不管什么东西咬到我,他都一定能发现蛛丝马迹,至少他们也会怀疑我是不是真的死了,他们必须怀疑!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闪闪发光的丝绸般光滑的组织剪,感到不寒而栗,这些家伙骄傲得就像用来宰杀家畜的大剪刀。我一直在想像这样的情景:他把我的心脏从胸腔里掏出来,在我紧闭的双眼前高高举起,让血一滴滴地流下来。持续几分钟以后,再噗哧一声把它扔到秤盘上,这样我还能活吗?对于我来说似乎可以,我真的可以不死。他们不是说心脏停止跳动后的三分钟之内,大脑仍然是清醒的吗?
“一切就绪。医生。”彼得说。现在他的语气显得非常正式。不知在什么地方,录音磁带正在转动。
解剖程序已经开始了。
“让我们来翻烙饼。”她兴高采烈地说道,于是我被迅速地翻转过来了。我的左臂飞一般地弹向一侧,然后反弹回来碰到桌子一边,中途还被插在我肌肉里的钢制刀刃砰的狠狠地撞了一下,左臂疼得要命,令人难以忍受,但我不在乎。我祈求我的舌头能咬住自己的皮肤,祈求血淌下来,祈求做一些真正的死尸做不到的事情。
3
“没事了。”阿伦医生说。她抬起我的一个膀子,再把它放回去。
现在最有感觉的就是我的鼻子。它被猛地撞在桌子上,我的两片肺叶第一次发出绝望的信号——它传递的是一种棉花般柔弱的、被人掠夺的感觉。我嘴唇紧闭,鼻子因受到挤压,一部分已经张不开了(至于这部分到底有多少我也不知道。我甚至已经感受不到我在呼吸,真的感受不到)。如果像这样窒息下去,我该怎么办?
紧接着,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情,让我不再关注自己的鼻子了。一个巨大的物体——感觉像一个玻璃球棍——粗野地硬塞在我的直肠里。我又一次想大声喊叫,却只能及其微弱地可怜兮兮地哼两声。
“温度计插上了。”彼得说,“我把计时器也装好了。”
“干得不错。”她说完就走开了。给他让出了地方,让他对这具尸体做试验,让他对我做试验。音乐稍微调小了一点。
“试验标本是一个白种人,年龄四十四岁,”彼得对着麦克风说,就像对着后世子孙说话似的。“他叫霍华德·拉道夫·考特奈尔,就住在我们德里市劳拉克莱斯特巷1566号。”
阿伦医生的声音从远处传来:“玛丽米德。”
一阵沉默,彼得又张口说话了,听起来有点慌乱:“阿伦医生告诉我这个标本实际居住地是玛丽米德,它从德里分出去,是在……”
“你的历史课该结束了,彼得。”
天啊,他们把什么东西插在我肛门里面了?是给牛测体温的温度计吗?这玩意儿再长一点,我想我就能舔到它的球部了。他们用润滑剂真的很正常。那么,但是,他们为什么要用呢?因为我死了,这就是所有的解释。
死了。
“对不起,医生。”彼得说。他的大脑在拼命搜索某种信息,最终找到了。“这些信息来源于喊救护车的申请表格。当然表格上的内容都来自一份缅因州的驾驶执照。宣布他死亡的医生是,对了,叫弗兰克·詹宁斯,这个家伙被当场宣布死亡。”
现在我希望流血的是我的鼻子。求求你了,我对它说:赶快流血吧!不仅仅是流出来,而且要喷涌而出。
它什么也没有流出来。
“死亡的原因可能是心脏病。”彼得说。一只手轻轻地从我赤裸的背部一直划到我的肛门。我祈求它能把那个温度计拿走,结果却没有。“脊柱看上去完好无损,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现象。”
值得注意的现象?值得注意的现象?这帮混蛋把我当成什么了?一个精神病患者?
他抬起我的头,手指垫压在我的颧骨上,我痛苦地发出低沉的声音——呜呜呜——我知道自己的声音可能盖不过凯西·里查斯那刺耳尖厉的吉他声,只是希望他能感受到我的声带里有声音在振动。
他没有感觉到。相反他把我的头不停地晃来晃去。
“脖子没有明显的伤痕,也没有发热的迹象。”他说道。我希望他能把手松开,让我的脸猛地一下砸在桌子上——这样一来,我的鼻子就会流血,除非我真的死了——但他却小心翼翼地把我的头轻轻地放下,我的鼻尖被压得生疼,差点喘不过气来。
“背部和臀部都看不出有伤。”他说道,“尽管右大腿上部有一块老伤疤,看起来像受过伤,也许是手榴弹爆炸后留下的,真难看。”
这个伤疤确实难看,它也的确是炸弹爆炸后留下的。它结束了我的战争生涯。当时,一枚迫击炮弹射向后勤部队,炸死两人,还有一个人——就是我——则比较走运。我胸腹部的伤疤比右大腿还要难看得多,而且是在更敏感的地方。多亏了那些医疗设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