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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什么意思?是在暗示她什么吗?
她笃定,李隆基是胸怀坦荡之人,知道她与千帆的关系以后,断不会再有纳她为侧妃的念头,可此时此刻,暧昧的气氛却弥漫四周……
“上官小姐,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吗?继续在宫中任尚服一职?”
“我还能去哪儿?”绫妍苦笑。
“或者……寻一户登对的人家,了了终身大事?”他这话意味深长。
“好啊,那就请王爷替绫妍留意一下。”
“真的?”突如其来的爽快答应,倒让李隆基一怔,“那……千帆呢?”
“除了韦千帆,我可以嫁给任何人。”她冷冷回道。
“任何人?”他重复这三个字。
“怎么,王爷有适合的人选?”她故意巧笑,“那就替绫妍做个媒吧。”
李隆基霎时沉默,但从他惊喜的神情,她已经知道了答案。
她知道自己很傻,不该为了赌气而随意答应出嫁。
但她胸中有股闷气未除,无论做什么,都带着报复的心态,这一切只有一个目的——让千帆和她一样痛苦。
第9章(1)
她要嫁给李隆基,甘为侧妃。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韦千帆正在照料缠绵病榻的母亲,大夫说,他娘随时会醒来,所以,他寸步不离地守候在床前。
像这样昏迷多年的病人,一旦醒转,或许可以继续延寿,也或者只是回光返照,醒转之日便是死亡之日,所以他必须时刻守候,只怕不能见母亲最后一面。
然而,听到这个消息,他决定即刻进宫。
有一些话,他不得不对她讲,为了她终身的幸福着想。
迅速备了车马,驶进宫门,直入尚服局,来到他昔日熟悉的房间。
她正坐在几案前,不知在绘制什么,精致的毫笔一画又一画,仔细而缓慢。
她抬眸,看到他突然出现,表情有片刻愕然,但随即,恢复冷淡。
“韦大人有何贵干?”绫妍淡淡道。
“传闻是真的吗?”他直接问。
“关于我改嫁的事?”见他微微颔首,她笑答,“没错,过几日我便是临淄王侧妃了,哦,不,现在应该称作三皇子,说不定是日后的太子。”
她摆出一副攀龙附凤的模样,只是为了刺激眼前这个人……
看着他越是难过,她越是解恨。
“绫妍,你要三思——”韦千帆顾不得伤心,极力劝道:“所谓齐大非偶,你知道吗?”
“奇怪了,”她冷笑,“三皇子不好吗?他可是你甘愿效忠的人呢。”
“若他只是三皇子,只是从前的临淄王,你与他两情相悦,这椿婚事我自然举双手赞成。”韦千帆急切道:“可你方才也说了,他也许是日后的太子——绫妍,一入宫门深似海,宫中多少嫔妃孤苦终老,你难道没看够吗?”
“你住口,你凭什么认为我一定不会得宠?”绫妍拍案而起,“三皇子多年来一直对我念念不忘,现在更是关怀备至,我实在想不出世上还有第二个比他更好的人选。”
“一旦为帝,便不可能对一个女子忠心痴情,他会变,世人也不允许不变,谁要能三千宠爱集于一身,世人便会说她是祸国红颜,妲己,妹喜,褒姒,难道不都是如此吗?何况王妃的娘家势力显赫,怎能允许你独霸恩宠?”他语重心长,悉数分析,只希望她能及时悬崖勒马,回心转意。
“够了。”绫妍丝毫不领情,狠狠地瞪着他,“韦千帆,你到底想怎样?”
“我只希望你能找到一个更好的丈夫,并非出身帝王家,可是家境殷实,才貌出众,一辈子疼惜你,只爱你一个人……”
呵,听上去的确不错,可她哪有福气,能遇到那样的丈夫……眼前的他,倒符合他说的条件,只可惜,他们再无厮守的机会……
“我心意已决,”她咽下所有的泪水,笃定道:“就不劳韦大人费心了。”
“绫妍……”韦千帆的喉间涌起了一阵苦涩。
“绫妍也是你叫的吗?”她睨视他,直言要求,“韦大人,从今以后,请称我上官尚服。”
他怔住,目光里一片痛楚,但终究忍住,颔首道:“我明白了,上官尚服。”
这样的折磨,这样的揪心,正是她想要的,她就是想看他撕心裂肺,憔悴不堪的样子……
“我正在构思出嫁时穿的礼服。”绫妍浅笑,呈示方才描绘的图样,“韦大人能帮忙看看,给些建议吗?”
又是一把隐形的刀子直往他胸膛里刺,明知他这样在乎她,却还叫他亲手为她设计嫁衣,天下大概没有哪个男子能受得了这样的屈辱。
但他终究只是默默地接过图册。
谁让他这样宠她,内心觉得负疚于她……就算她真的刺他一剑,他大概也会欣然接受吧?
“韦大人觉得怎么样?”绫妍故意问。
“奢华有余,但典雅不足。”韦千帆低哑地道。
“既然韦大人有意见,不如就替小女子设计,如何?”将沾了颜色的细毫笔递给他,移位供他坐下。
他犹豫片刻,强忍着悲痛,终于还是在纸上徐徐勾勒起来。
“侧妃不同于正室,牡丹凤凰等过于尊贵之物,最好不用,但又要表现皇家风范,建议上衣以芍药花为题,浅紫,粉红为色,再搭配大红绸带,突出婚庆喜气。裙裾百褶款式,绣以石榴花瓣,石榴多子……意喻侧妃娘娘日后多子多福……”
话说到最后,声音越发哽咽,几乎低沉到难以持续,但他中断片刻后又继续说下去,努力支持到终了。
笔尖轻颤,好几次晕开了颜色,但他以袖角轻拭,不惜污染衣衫,亦要给她一幅洁净的图卷。
这大概是他唯一可以为她做的——为她而画嫁衣裳。
倏地,一个焦急的声音传来,“大人,韦大人,请大人速速回家——”接着一个小太监匆忙的跑来传话。
“怎么了?”韦千帆一怔。
“大人家里派人来说,令堂已经醒转。”
突如其来的喜讯,让本来沉浸在伤心中的人,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
他呆坐片刻,猛地站起来,脚下却似生了根的无法移动。
“这就要走了吗?”绫妍故意讽刺道:“真是恭喜韦大人了,还能与令堂相聚——可我却再也见不着我姐姐了。”
他抬眸,凝视着她,沉默良久。
“大人,可要奴才备车?”太监问道。
“走吧,快走。”绫妍冷笑,“看起来,这件喜服终究还得由我自个儿构思才成。我现在算是明白了,世上谁也靠不住,唯有靠自己。”
尖酸的话语传入他的耳际,他喉间微微起伏,终究没有移步,重新坐下。
“公公,麻烦给我家里人回个话,就说我迟些再回去。”他回答。
“大人,你确定吗?”太监微愕。
“去吧……”他颔首,在两难的抉择中,他最终选择了她。
“韦大人可真给面子啊。”绫妍浅笑,“竟为我舍下娘亲,这是何故?难道真是出于愧疚?”
他不语,在太监的脚步声远去之后,继续描绘,仿佛要倾尽全力,画出世上最完美的嫁衣。
“不是愧疚——”终于,在完成最后一画时,他开口道。
“什么?”绫妍微愣。
“上官昭容的死,我很愧疚。”韦千帆搁下笔,轻声说:“但今天留下来,并非出于愧疚,而是因我少年时的一个誓言。”
“誓言?”她不由得咬唇。
“那一年,我生了很重的病,有一个小女孩救了我。贫困的我无以为报,但觉得自己起码能给她一点点快乐,在我跟她在花园里玩耍的时候,在她叫我小芋根的时候,我看见她脸上的笑容,忽然觉得那是我唯一给得起的回报……”
他忍住即将滴落的泪水,整个眼眶泛起水雾低沉地道:“那时我便告诉自己,今后只要是能让她快乐的事,我都会去做,就像现在——假如我留下来,能让她高兴的话,我一定做到。”
他在说谁?那个小女孩……是她吗?为何这番解释重击着她的心扉,让她霎时鼻头一酸?
原来,他一直这样小心翼翼地爱护着她,可到头来,为何是他伤她最重?为何上苍总是刻意捉弄人?
“大人——大人——”正当两人相对无言时,方才的太监去而复返,脸上的神情异常惶恐。
“怎么了?”韦千帆俊颜一凝,仿佛预感到有什么不祥的事发生。
“令堂,令堂……”太监俯身报丧,“已经过世……”
“不可能。”绫妍诧异地叫道:“方才不是说已经醒了吗?”
“才醒来……便亡故了。”太监抽泣地答。
“怎么会呢?怎么会呢?”胸中霎时涌起万分悔恨,“好端端的怎么就……”
天啊,她真成千古罪人了,为了跟他赌气,故意不放他走,结果却造成如此恶果,害他连母亲的最后一面都见不上。
他盼了这么多年,只盼母亲能够醒来见他一面,却被她毁了——被她亲手给毁了——
“千帆……”她终于开口唤他的名字,积怨霎时消退,此刻在她眼前的,仍是她童年的玩伴,她的小芋根。
他没有回答,只是默然迈开步子,朝门外走去。
他在想什么呢?从前,哪怕他不发一语,面无表情,她都可以猜中他的心思,但这一刻,她却觉得他距离自己很远,完全触摸不到他的情绪。
“千帆……”她懊悔的无以复加,不知该怎样表达,“我没想到……真的没想到……”
他停下脚步,一阵死寂之后,他才答道:“图已经画好了,照着上面的款式制成礼服,你一定会是世上最美的新娘。”
他在说什么?为什么没有骂她,怨她?为什么……她宁可他怪她,或者是大肆地宣泄此刻哀伤的情绪,也好过他这样仍是充满关心的回应。
她的泪水再也忍不住潸然而下,沾湿了衣襟。
“这是我给你的新婚礼物——诀别的礼物。”他的话让她万分惊愕,一时间没听懂其中含意。
诀别?永别的意思吗?
仇恨的恶魔终于斩断了两人间最后的一丝温存……此时此刻,她才明白,自己终于失去了他……
她失声痛哭,不自觉地伸出一只手,想抓住他的衣袖。
然而,唯有轻风从她指尖滑过,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她的视线。
临淄王妃来到的时候,绫妍正坐在窗前发呆。
她想哭,眼泪却似乎早已风干,眸中只剩干涩。
“我听说,韦大人的母亲去世了。”临淄王妃轻声道。
绫妍怔怔点头,关于这件事,她实在难辞其咎。
“怎么会闹到这个地步?”临淄王妃关切地问:“韦大人就要离开京城了,你可知道?”
离开?他真的今世再不愿与她相见了吗?
的确,是她害得他不能见母亲最后一面,心中的怨恨,恐怕比她丧姐之时更甚吧?
可她始终不能相信,这就是他们两人最后的结果,末了竟连一句“珍重”也没有……
“今晚便要起程,你不去送送?”临淄王妃又道。
“我还有事要做……”绫妍抚摸着几案上的图册,他留给她最后的东西,藉口有事,其实是想逃避。
“什么事如此重要?”她将那图册一掀,“准备大婚的礼服吗?你真的心甘情愿做王爷的侧妃?”
“王妃不想接纳我吗?”她察觉到她怪异的态度。
“没有哪个女子会愿意自己的丈夫纳妾,之前我也跟你说过了,就算要纳,也要纳一个任我摆布的乖女孩,而不是王爷心头所爱。”临淄王妃冷冷道:“我真不明白,你为何要赌气嫁给王爷?韦大人才是世上与你最相配的人哪。”
第9章(2)
“可他害死了我的姐姐。”绫妍忍不住厉叫,“你教我该怎么办?”
“上官大人是太平公主所杀,与韦大人无关啊。”
“可他没有为我姐姐求情,没有及时呈上证据……”
“证据?”临淄王妃眉一挑,“你是指那份遗诏吗?”
“王妃你……你怎么知道?”绫妍愣住。
“我都听王爷说了,之所以没出示那份遗诏,只因怕太平公主杀人灭口。”
“此话怎讲?”她瞠目。
“太平公主要自立为帝,自然不能让先皇的遗命昭示天下。”
“可她最终还是让相王登上了帝位啊。”
“那是后来的事,之前谁知道太平公主会怎么做?或许她就真的豁出去拼个两败俱伤?当时,只能防患未然。”
“可是……我姐姐终究丧了命。”绫妍摇头。
“傻瓜,你还不懂吗?”临淄王妃叹气,“韦大人当时一心要保护的,不是别人,而是你啊。”
“我?”她僵住,心头一片茫然。
“你之前保管遗诏,还知道内容,韦大人为防太平公主对你不利,宁可牺牲你对他的信任,将遗诏烧毁——”
是这样的吗?千帆没有保护好她姐姐,最终竟是为了保全她的性命,哪怕所作所为会换来她的憎恨,陷自己于无情,他亦甘愿?
不不不……她真的不敢相信,自己竟是如此幸福的女子,有这样痴心的人默默守护着自己。
“可……他为什么不告诉我实情?为什么?”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她有些茫然无措。
“想知道答案吗?那你得亲自问他。”临淄王妃浅笑,“今晚酉时开船,你还来得及。”
赶到码头的时候,她一眼便望见那青色的孤影。
感谢上苍,让她及时到达,这似乎是近日来,她唯一比较幸运的事。
一切疑惑即将解开,她忽然有些紧张,生怕事实并非临淄王妃所说,那等于是把她彻底打入地狱,失去最后的希冀。
仿佛有心灵感应一般,韦千帆猛然回眸,对视她的双眼,刹那间,两人均是心神激荡。
绫妍缓缓朝他走去,只觉得每一步都像在悬崖边上,心潮起伏。
“王妃对我说,”她低声道:“你没呈上遗诏,是为了我?是吗?”
无论如何,她都要听他亲口道出实情,否则,这辈子怎么样她也不会甘心。
韦千帆俊颜泛起淡淡涩笑,终于承认,“那又如何?毕竟我最终还是害死了上官昭容。”
“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我呢?如果你早一点告诉我,我也不至于……”她忍不住啜泣,哽咽不能成声。
“绫妍——”他柔声答,“无论我的理由是什么,结果都牺牲了上官昭容,其实,我是一个自私的人。”
他自私地只想保护心上人,不惜连累无辜,因为在他心里,没人比她更重要。
这大概,就是他亦不能原谅自己的原因。
他有什么资格向她邀功呢?死去的人,毕竟是她至亲的堂姐……
“你知道我会原谅你的——”绫妍落泪道:“假如你告诉我实情,我一定会原谅你的——”
“可我倒希望你恨我,这样,至少能减轻一些我的负罪感,”他沙哑地回答,“假如让我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过,继续跟你在一起,那么我这辈子……这辈子都会活在内疚中。”
“千帆……不要走……”抛下所有矜持,她开口哀求,“留下来——”
他一怔,脸上有着一抹酸楚。
“听到这句话,我死而无憾了。”他微叹。
“千帆,你答应了?”她上前一步,想牵他的手,他却回避了。
“不,绫妍,”他摇头,“船要离岸,我得走了——”
“为什么?为什么?”她满脸错愕不解,一把拉住他的衣袖,“千帆,你其实还是不肯原谅我,对不对?恨我错怪了你?”
“能得到你的原谅,我此生已无憾,怎么会反过来怪你?”他轻笑。
“那你为什么还是要走?是恨我没让你跟母亲见上最后一面吗?”她实在想不出其他原因,急得眼中泪花乱转。
“我的确遗憾没能见娘亲最后一面……”他徐徐道:“但就算见了,又能怎样?她终究还是会离我而去,那一面,或许会让我更加伤心。”
“那你为什么还是要走?”她的眼泪滴落,不愿放弃的继续逼问答案。
“绫妍,别忘了,在这场宫变中,失去的,不只是你的亲人,还有我的。”他望着苍茫江面,言语中满是凄凉,“虽然,我与韦后不像别的姐弟,感情不深,但她毕竟是我的亲姐姐,是我引入了敌军,夺了她的性命——”
她僵住,没料到他竟是这番心境。
“绫妍,我想弥补自己的罪过,替死去的姐姐做一点事,所以我得离开……”
“为什么?”她依旧不解。
“姐姐生前罪孽深重,我怕她死后得不到解脱,会被打入地狱,永世受黑暗之苦。听说,栽种菩提树,能助人超生。我打算去九九八十一个地方,栽下八十一棵菩提树,替姐姐消罪……这大概是我今生,唯一能替她做的事。”他笃定道。
“千帆,你真相信,人死后还会有灵魂吗?”他的执着,让她感慨。
“我相信有——”他转身,浅笑地看着她,“或许这一切,皆是世人的精神寄托,但唯有这样的寄托,能让人知道善恶,相信永恒。”
这一刻,她的心中忽然流过一股暖流,仿佛严寒之后的冰雪融化,这段混乱不堪的日子总算拨云见日了。
“我跟你一起去——”她脱口而出。
“绫妍,给我一些时间……”他却退开一步,“我需要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独自去赎罪,若有你陪伴在身侧,哪又算什么赎罪呢?”
若有她在,那就不叫赎罪,应该叫享乐了吧?
这刹那,她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
的确,他们应该分开一段时间,彼此去整理自己的心情,直到有一天,所有痛苦与愧疚都烟消云散,他们才能真正在一起。
而这漫长的等待,或许就是上苍给予他们的考验,考验他们这场刻骨铭心的爱情,是否够坚实。
绫妍强忍心中的不舍,终于放开了他的衣袖,看着他登上船,扬帆而去。
他站在船头,没有道别,甚至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是与她四目相对,从凝望渐渐变成远眺。
江水在夜色中与黑暗融为一体,她看不到天与地的交接线,只觉得他似乎离开了她的世界,消失在迷雾中。
风从四面八方刮来,河上芦苇轻轻摆荡,月色迷蒙。
她告诉自己不要再流泪,无论他去多久,都要等待。
可他们真的还有见面的一天吗?她不知道……只盼上苍垂怜。
尾声
延和元年,睿宗李旦传位太子,退为太上皇,李隆基即位,改元先天,是为玄宗